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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只應碧落重相見(4) 文 / 桐華

    孟玨推著輪椅,行到許平君身旁,想要把她的脈息,許平君手猛地一揮,躲開了他。她臉色蒼白,聲音冰冷地問:「你既害劉弗陵,後來又為什麼裝模作樣地救他?」

    孟玨的臉上也沒什麼血色,他疲憊地說:「不管你信不信,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是沒有對劉弗陵動過殺機,但我要殺他,多的是手段,犯不著把雲歌拉進來。」孟玨的語氣中有自負不屑,還有自傷驕傲,「我給雲歌配的藥全是為了治她的病,我當時壓根兒不知道劉弗陵身上有毒,他的毒被我的藥引發,是個意外的巧合。」

    許平君眼睛盯著別處,聲音如蚊吶一般:「先帝的毒究竟是誰下的?」

    「我推測是霍光,至於還有沒有其他人牽涉在內,恐怕永遠不可能知道了,那些人應該早已經被霍光送去見劉徹了。」

    「怎麼可能?以前我不懂,現在可是很明白,給皇上下毒談何容易?皇上的飲食、衣物都由專人負責,就是每口水都會有宦官先試毒,於安忠心無比,霍光如何下的毒?」

    「霍光的下毒方法,我也是平生僅見,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給他出的主意,布了這麼個天衣無縫的局。霍光在一座荒山中種植了一種叫『狐套』的植物,它開的花劇毒,可令人心痛而死,這座山中還有一種野生的植物,叫『鉤吻』,可令人呼吸停止,窒息而亡。這些植物就隨意地長在山上,任何人看到都不會多想,世間哪一座山上沒有些有毒的花和草呢?此山多泉水,狐套和鉤吻的點滴毒素融入泉水,流到了山下,山下的湖水就有了『毒』,其實,這些湖水也不能算有毒,因為我們即使連喝幾個月,都不會有任何中毒跡象,因為這些毒太少了,少得我們的身體可以自然排泄化解掉,但是,如果我們常年喝這些湖水,十年、二十年後,隨著年齡增長,體質衰老,卻會於某一天突然暴發疾病,比不飲用湖水的人早亡。這種事情在民間也不少見,比如某個村子出生的人大部分是瘸子,某個村子的人容易眼睛瞎,某個村子的人壽命比別的地方短,人們往往歸咎於他們得罪了神靈,或者受到了詛咒,我義父卻曾說過『一方水土,一方人,人有異,水土因』。我能發現霍光的這個絕不可能被人發現的秘密,就是突然想起了這些事情。」

    許平君不解:「可是皇上和皇后、後宮諸妃喝的是一樣的泉水,霍光如果用這種方法下毒,其他人不是也會得怪病?」

    孟玨解釋道:「所以我才說霍光的這個局布得天衣無縫。他的『下毒』還多繞了一個圈子。我查過劉弗陵的起居注,劉弗陵喜用魚肉,而這個湖內就有很多魚,這些魚看上去健康活潑,和其他的魚沒有兩樣,實際上體內卻積蘊了微量『病因』,如我前面所說,一般人吃幾條,一點事都不會有,但劉弗陵從八歲起就開始食用這些『有病』的魚,身體會慢慢地變差,如果沒有我的香,也許還要五年左右才會病發,但是我的香,恰好激發了他體內深藏的『病』。如果五年後他身體開始虛弱得病,沒有任何人會懷疑是毒,因為試毒的宦官沒有一點事情。」

    許平君喃喃說:「因為試毒的宦官不只一人,而且這些試毒的人吃的量也和劉弗陵不一樣。」

    孟玨點頭:「可以說,即使我們今日站在霍光面前指責他下毒,我們也沒有任何證據。水有毒?霍光可以立即喝給你看!魚有毒?霍光也可以立即吃給你看!哪裡都沒有毒。」

    許平君寒意侵體,聲音發顫:「霍光他究竟想要什麼?他難道不明白嗎?這個天下終究是劉家的天下,即使殺了劉弗陵,他想篡位登基也根本不可能,他謀反的那天,就是天下藩王起兵討伐他的一天。」

    「我推測,霍光從沒有想過自己登基,他只想做實際上的『皇帝』。如果劉弗陵好控制,聽他的話,那麼他可以隨時中斷養『魚』,如果不好控制,那麼劉弗陵會在二十五歲左右就身體變差,生怪病而亡,這個時候,劉弗陵應該已有兒子,還恰好是幼子,而且按照霍光的計劃,還應該是有霍家血脈的孩子,霍光自然可以挾幼帝以令天下,天下藩王沒有任何理由聲討他。」

    「劉詢他……他知道霍光的事情?」許平君身子簌簌發抖,她一直知道霍光權勢遮天,是個很可怕的人物,可是她怎麼都想不到,他已經可怕到了如此地步!給一個八歲的孩子下毒,預謀二十年後的天下,這是怎樣的謀劃和心思?難怪上官桀和桑弘羊會死,他們怎麼可能鬥得過這樣一個深謀遠慮、狠毒無情的人?難怪劉詢明知危機重重,仍急著要立虎兒為太子。

    孟玨淡淡應了聲:「嗯。」

    許平君的面頰抖動得幾次想說話,都話語破碎,不能成聲,最後才勉強吐出了句:「我……送給雲歌的……香囊可……可有問題?」

    孟玨身子靠坐到了輪椅上,聲音不大地說:「不僅僅是有問題,還是很大的問題!劉弗陵的毒雖然被我的香引發,實際上是因禍得福,因為再晚兩三年,即使扁鵲再世,恐怕也沒有辦法替他治好這非病非毒的怪病。這次病發,卻機緣巧合地讓我發現了他病的源頭,然後想出了救治的法子。其實他的毒大部分已經被我清除,但他中毒的年頭太久,所以身虛體弱不說,有些餘毒還要慢慢地靠調理去拔,不過只要方法得當,兩到三年就應該可以完全恢復健康。他當時身體內的狀況正是新舊交替時,劉詢送的香囊,壓制了新氣生,引動了體內殘存的餘毒,所以……所以我也再無能為力。」

    隨著孟玨的話語,許平君大睜的眼睛內,一顆顆淚珠順著眼僅落,再無聲無息地滲入蓋著她的毯子裡。

    「你為什麼不向雲歌解釋?」

    「我沒有信心她會相信,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解釋,就會牽扯出劉詢,這事太過重大,我怕雲歌會有生命危險。再說了,讓她知道她曾無數次親手做過魚給劉弗陵吃,也許在劉弗陵吃不下飯時,她還特意夾過魚片給他,勸他多吃一點,她又是什麼感覺?難道就會比現在好過一點嗎?很多事情,如果能不知道,還是一輩子不知道的好,所以若不是被你*得沒有辦法,我絕不會告訴你這些。」

    許平君心中對孟玨感情複雜,恨歎道:「孟玨,如果你能告訴先帝或雲歌,他的病是因為你的香無意引發的,也許先帝根本不會死。我即使送出了香囊,也害不到他們呀!」

    孟玨呆住,怔怔不能說話。

    許平君的眼淚仍在不斷地滑落,可她的聲音卻已聽不出任何異常,只是異樣的冷。

    「我把雲歌交給你了,你一定要救活她!我回宮了。」說著就掀開毯子,要起來,孟玨想伸手扶她,她躲開了他,叫富裕進來。

    「平君,你不如讓富裕先陪你去別處住幾天,或者回娘家……」

    「家?」她曾有過家嗎?許平君笑起來,一面扶著富裕的手向外賺一面說,「我不回未央宮,還能去哪裡?」

    夏末的陽光正是最明媚絢爛時,她卻是連骨頭縫子裡面都在發冷,眼裡所看見的只有黑灰色,沒有任何光亮溫暖。原來這就是被最親的人利用的感覺,原來這就是傷害到自己最親的人的感覺,原來這就是絕望的感覺。生不如死,原來就是這種感覺。

    小時候,沒有家和親人,她以為只要她很努力,討得母親喜歡,她就會有家,可是無論她如何勤勞能幹,母親都看不到她;大一點時,她以為她的劉大哥能給她一個家,在他爽朗的笑下,她能擁有溫暖,她費盡心思地抓住了他,以為在他的身爆她就有了家,可是她錯了。未央宮當然不是家,可至少她擁有過曾經的溫暖,她可以守在椒房殿內回憶那些逝去的美好,可是她又錯了,原來曾經的溫暖都只是她的一相情願。

    她不願再見劉詢,無顏再見雲歌。一瞬間,她失去了她的所有,或者說,她本就一無所有。

    她能去哪裡?哪裡又能給她棲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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