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第二十章 離勝血 文 / 傳流鋅蕭
第二十章離勝血
那一晚，月光如注。這樣的夜晚，最能勾起無限感傷。他將背上琴囊解下，席地而坐。
他手裡的琴叫愚拒，是宇文簾外唯一讓他帶在身邊的東西，宇文簾外用畢生精力譜寫一曲《律己疊》，將內力注於其中，有『上善若水』的殺傷力。
宇文簾外行動不便，所使招式都在手指上。
最早的古琴僅有五根弦，以象徵金、木、水、火、士，周文王為悼念其死去的兒子伯邑考，故增一根弦。
武王伐紂時，為鼓舞士氣，又增一根弦，所以琴又有「文武七絃琴」之稱。
愚拒，六弦。
琴音淡淡疏疏，一片漣漪的風光。那些溫柔的過往，最秘密深處的柔弱，水一樣在晃動，一滴甘露墜落心間，飄逸而無限靜謐的時光。無邊無隙，瀰散充溢，一整個，回不去的年月。
一個女人坐在門欖處，髮絲飛揚在寒風裡，一縷一縷，像游移的水藻，一身輕鬆又一身虛浮，極端瀟灑又極端孤寂。
雪光映在她臉上，將她秀美的面容勾勒出清晰的線條。
她靠著門柱的身體，在晨光裡顯得格外單薄。這個表情，似乎也是聽得入神。
聶柘霽面上仍沒什麼表情，但看這個女人的眼神卻溫暖如玉，琴音慢慢低下去，似乎立即就要終結，他輕聲道：「姑姑，到這邊來吧！」
蘇曉橫回過頭來。
聶柘霽的心，突然墮入很深很深的深淵，以至斷絕。
那雙明亮的眸子，應是投射出溫暖甜美的光芒。可是，她將一直都會呆在黑暗裡。
一直，一直。就像他聶柘霽破碎的心，永遠不會再恢復，一直，一直。
琴音突然一轉，溫柔散去，風雪撲面而至，一縷一縷淒迷的絕望，乍然穿過，柔軟的胸膛。寂寞與悲慼，浸到骨頭裡。內心的風骨，無能為力，漏出痛苦來，揮之不去。蒼穹之下，太多的孤獨和不甘，跨域千溝萬壑的荒蕪，只剩絕望。
似乎還沒完，琴音卻突然戛然而止，坐在黑暗裡的聶柘霽，淚流滿面。
過了良久，他幽幽道：「出來。」
黑暗中一個小女孩從破敗的案板下爬出來，「我不知道你要在這裡彈琴，只是他們找來了，我在這裡避一避。」她來到聶柘霽身旁，用手挑了一下琴弦，沒有聲音，「好名貴的六絃琴。」
聶柘霽沒說話，將琴放回琴囊。
這是白天在客棧裡得罪鐵盾會的小姑娘，聶柘霽不知道她說的他們是不是鐵盾會，他也不關心。
這是不凍河對面，雖然只隔一條河，卻跨了一國，而且臨清距這裡也不近，這女孩能出現在這裡，讓聶柘霽很奇怪，她的武功在客棧裡見過，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到達這裡，不過他實在不關心這個問題，下山向臨清塔而去。
天邊微亮，臨清塔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雖知此舉無比愚蠢，內心卻不是波瀾不驚，自欺欺人也好，詭異也罷；是人就有軟肋，他不會對這麼大的線索無動於衷。
突然，一個中年男子進入他視野，男子雖將髮束了起來，但聶柘霽還是認出了他。
他一方厚盾負於身後，正是瘋聖君魔-徐屬，而且他束髮的髮帶也很扎眼，是藍色。
當年聶柘然出事時，就是他在現場，現在看到他，不免勾起聶柘霽心中最疼痛的過往。
他只在人影中一晃，便不見了蹤影。他是輕功天下第一的徐涇山莊二少爺，輕功可想而知，不過聶柘霽雖追不上他，也不至於望洋興歎。
一路追去。只見前面一片梨樹，每株梨花都開得花團錦簇。還沒發出綠葉，滿樹離離的梨花，一眼蒼茫的白色。
剛下過小雨，地上濕漉漉一片，那些離了樹的片片白羽，水溶嫩澤的貼在地面。
近前看到一個亭子，上書：離勝血。
離同梨，血似雪。
剎那，聶柘霽的世界，天昏地暗。
那些人，那些事，都與溫柔的雪連接在一起。拉扯他回到那個雪很大很大的冬天。
他總能看到他們悠長、悠長的目光，徘徊在寂寥的雪野，給他溫柔的傷痛。
天陽會出來的，他看到了。那些白得耀眼的炙熱，化了一季又一季的空白，卻化不了他的哀傷。
離勝血，那些飄散下來的白色，一片一片如同風起時的滿天飛雪，迷亂他的眼。
突然覺得不對，亭子離自己並不遠，走了許久卻感覺還是距著那麼一段，似乎遠得無法靠近。
梨樹是運動的，不，是整個空間都在運動，自己並沒有動，亭子卻離自己越來越遠，身側的梨樹，已慢慢向自己靠攏過來。
他飛掠閃避，出掌斃樹。他一掌擊出，只打落一樹梨花，洋洋灑灑。
他的掌力有排山倒海之勢，竟不能撼動一株梨樹。
閃、展、騰、梛之間，他已看出此乃北斗七星陣。要破此陣，就得找到北斗星的位置。
此陣的佈局，一般都會按照此地上方北斗七星的方位來佈陣。
此時正是中午，別說今晚不一定有北斗七星出現，就算有，等到星星出來，非給困死不可。
「救命，救我。」
聶柘霽回身，發現一個女孩已被兩株梨樹夾在其中。梨樹越縮越緊，就要將她夾成肉醬。
聶柘霽截、纏、靠、定、縮，快如閃電，穿梭在變幻莫測的梨樹間。
就在兩株梨樹迅速靠攏時，他身子躥起，從枝柯間穿了出去。就地向前一滑，手扶梨樹，一個旋轉，落於女子所在的位置。
伸手去拉女子，怎奈女子已被卡住，強力拉扯，只會將她撕成兩半。
聶柘霽想掰開梨樹，不料兩株梨樹穩如泰山，他如蚍蜉撼樹。
他氣沉丹田，吐氣開聲，將梨樹掰開一條縫。
左右已有兩株梨樹急速而來，他飛身而起，雙腿齊開，將兩株梨樹定於兩側。
待女子爬出，身子向後一縮，從兩株梨樹間滑了出去。
他攜著女子，一路閃展騰落，勉強找到一處梨樹相對稀疏之處，可這些樹彷彿有眼睛，立即又圍過來，「你跟蹤我？」
他的語氣聽不出心情，不過女子已經知道他惱怒了，因為聶柘霽放開她。
俊朗身姿被梨樹一擋，便不見了他身影。
女子急得欲哭，「就你那身手，我那跟得上，我是在你之前到的這裡，他們追來了。」
突然一雙手落在她肩上，她一個激靈，聶柘霽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突然從側躥出，幾乎貼著她耳根過去，飛身繞樹，將她身子一托，送了出去。
她驚魂未定，聽聶柘霽道：「北面。」
她側身一看，自己距亭一步之遙，就在北面，有盤下到一半的棋。
如果是她自己，肯定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經聶柘霽一提醒，她立即心領神會，向棋盤掠去。
定眼一看，不僅倒吸一口冷氣，這是一盤遺失很久的棋局，天下第一棋莊握棋宮的人也不一定解得開。
聶柘霽身輕如燕，敏捷如鷹，避閃於梨林游刃有餘，出神入化，看得女子目瞪口呆，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人，怎會有如此登峰造極的輕功，難道他是徐涇山莊的人。
不過就算他天下第一，體力也有限度，如此密集的攻擊，如被幾百個高手同時圍攻，他雕刻般的額角已有細密汗珠。
女子心急如焚，眼裡一片黑白，無從下手，「我看不懂這局棋。」
「賭。」聶柘霽的聲音還是一樣波瀾不驚。
女子捏棋的指尖都是汗，好吧，也只有賭一把了，她眼一閉，將棋子胡亂放下。
『嗡嗡』，突然而來的聲音讓女子驚慌失措，因為她知道自己放錯位置了，不知道啟動了什麼機關。
明亮如境的天空突然出現一大片陰影，只一瞬，天空完全黑下來，她只看到一團東西轟的衝下來，瞬間將聶柘霽淹沒。
那是遮天蔽日的蜜蜂，『嗡嗡』聲震耳欲聾，數量太多，聶柘霽掌風如晝，也只能看到成批蜂屍墜落，很快覆蓋一地勝雪的梨瓣。
而他身影，仍然淹沒在蜂群裡，沒有意識的死士前赴後繼，沒有終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