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一隅相逢 文 / 驚嵐
輦車停在一處清幽之地,足以眺望到雲間的大大小小的玉宇瓊樓。
黃衣仙侍靠近了車窗處出聲問:「少宮主,身子可有不適之感?」
輦車內是一陣緘默,半響後才傳出清淺的聲音:「無礙。」
「那就好,少宮主我們早些回去,免得宮主又要拿我問罪了。」仙侍拍了拍青鸞的腦袋:「鸞兒,回宮。」
「雲若。」透過薄薄帷縵,閉目養神的女子啟唇,卻只叫了她一聲。
「是。」名喚雲若的仙侍應道,見她久久未言,隨即臉色沉寂下來:「少宮主,這幾日怎麼了嗎?你好像……好像不開心的樣子。」
在她記憶中是從未有過如此不開心的時候。
車內女子緩緩睜開了桃花眼,墨瞳仿若佈滿了迷霧的黑夜朦朧醉人:「二重天要聯姻了,天帝陛下首次對上神下了旨。」
雲若一驚,她幾日不在天界怎麼就發生了此等事:「聯姻?天啊,莫不是天帝陛下逼著宮主娶親了?」
她淡淡更正:「是我。」
雲若一個怔仲:「您說什麼?」
「不是哥哥。」這次傳出的聲音隱著些許倦怠之意:「我會出門幾日,你只需向哥哥說我去確認一件事便可。」
「那現在不回宮嗎?」雲若扁扁嘴,哭喪著一張臉:「您倒好,可憐我又要被宮主責備了。」
紗幔撥開,那女子步下了輦車,彷彿有一縷清涼的風拂過,只見她眼角漫上一絲微涼笑意:「放心,這次我已經事先同他說好了,不會讓你挨批的。」
雲若猶疑半晌:「那您自個注意著點,宮主可特意吩咐了我說您身子骨不太好。」
「所以上次才向帝后討了這青鸞給我……」她宛然一歎:「可我覺得這身體沒有什麼異常。」
「宮主也是為少宮主好。」雲若打趣道:「好得真是令雲若好生羨慕。」
「你回去後便將這青鸞放了吧。」她眸光一黯斂去笑容,轉身望向北邊,整個天地都是懸於高空,雲霧飄蕩,仙氣蒸騰襲人。
「這幾日不是用得好好的嗎?帝后極喜愛這只神鳥,如今被宮主拿來給您當了坐騎,我看那些神仙的神情真是相當有趣。」雲若想到什麼好玩的東西般笑得有些停不下來,接觸到晚輕漠然的樣子便有些疑惑:「少宮主是因為怕姚姬殿下會介懷你的風頭勝過她嗎?」
她追隨她多年,自是知道曾幾一度那位無邪明媚的姚姬殿下和她交情甚密,後來就慢慢淡了關係,甚至寥寥數次打照面也如同陌生人擦肩而過。雲若也詢問過箇中原由,而她只是回答她說不清楚,大抵高貴的帝室都是如此反覆無常吧,她本就是個冷然的性子,泛泛之交何苦過多刨根問底。
晚輕沒有否認,這樣招搖地用著青鸞本就不是什麼好事,有一個方面是不希望風頭過盛,或許還有是因為姚姬。
「你先回去吧。」淡淡的語氣,沉思什麼般只是望著這個遼遠浩瀚的天地,纖塵不染的長袂被風揚起,那樣子彷彿對什麼都索然無味。
是日,眾仙滿面春光,只為姚姬殿下突發奇想自願又去了一趟人間的仙們打算好生玩耍一番,他們自是求之不得歡天喜地了,此事風頭隨著日子的推逝漸漸消下。
晚塵將拜訪覃引殿之事在整個天界傳得沸沸揚揚,六界近萬年來相安無事,眾仙也樂得逍遙。一些道行尚短的仙家對於向來深居簡出的晚塵更是好奇不已,不約而同地在今日飛昇二重天想一睹那個傳說中絕代風華更勝女子的上神,其中自是不乏身居要職的天女。
遠遠望去,那宏偉的宮殿露出一個個翹首頂端,玉石砌成的高牆,旁環繞著濃密樹木。懸浮於空中,雲霧繚繞,一條綠蔭小道蜿蜒而下,恰似雲間龍騰。
各路仙家皆在這條道上,有的在涼亭開懷暢談,有的舉棋對奕,有的低眉耳語,時不時四處張望。大殿前方已有守衛和宮娥並立兩排,守衛鎧甲熠熠生輝,仙侍身著淺碧紗衣飄逸如雲。
一個頎長的身影踏出大殿,守衛仙侍紛紛行禮,聲音一致:「君上。」
一股無形威壓霎時擴散開來,眾仙都不自覺朝大殿前方望去。
內穿束口箭袖中衣,外套木槿紫無袖長袍,腰繫白玉宮絛。縱是一身較為正式的裝扮,仍掩不住他那灑脫不拘的非凡氣度。黑髮半束,額前的發分散兩頰,細緻的劍眉飛斜入鬢,狹長的眼型眼角微微上揚配上那比水晶還剔透的淺眸形成一種極惑人的風情,鼻若懸樑,唇薄厚適中。他掃視了眼下面想看熱鬧的神仙,猶自負手而立。
看到百聞不如一見的這位覃引殿上神,下面早就一片鴉雀無聲。
離跡臉上浮現出毫不顯突兀的溫潤淺笑,清如遠山的聲音夾雜著絲絲蠱惑人心的磁性:「不知眾仙家有何指教,若是沒什麼大事就請回吧。今日迎客,怕是不方便接待諸位。」
眾仙一時皆噤若寒蟬,主人都表明了態度,不好再多留,縱然上神不問俗事,歷來亦對仙者無任何刑戒,地位卻隱有同天帝並立之勢。這位上神再如何溫和,也是難以消除眾仙心底的服從心,天女手執絲帕頻頻回首,目光殷殷切切堪比死別卻也只能隨著其他神仙陸續離開。
看著這些喜歡看熱鬧的神仙一一走光,其中一些低喃的抱怨落入他耳中,也只一笑而過。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原本熱鬧的小道上一了無一仙。
離跡這才緩緩抬頭看向萬里無雲的一重天,唇邊笑意更盛。
天上一道光如星隕落直直降到他面前,淡影輕飄落地,白衣勝雪,點墨成蓮,墨染的蓮花在長長的衣擺綻放,交領長袍翩然出塵。
離跡靜心等候的身形微動,謙而不卑:「有勞仙君遠道而來。」
那一瞬間,他並不知道,他迎來的是他命的輪迴,運的無奈。我命由我不由天這個法則,最終會被將權術算計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他親手摧毀。
「仙君久仰了。」來者聲音如林間清泉,面容更為傾世,僅用髮帶鬆鬆在背後綁了一束的烏髮隨風輕揚,澄澈雙瞳猶若黑夜,唇角輕勾,下顎弧度完美,那種模糊了性別的美著實讓人一不小心便會深深沉淪。
「我算是有點理解今日眾仙的熱情了。」離跡噙著笑,星眸裡隱匿的光芒沒有人能夠看得清。
「此話怎講?」晚塵淺笑,那笑美好得往往能讓人忽略了那眸中的清冷薄涼。
離跡眼底光芒流轉:「素聞你常年隱世,今日出現還真是引起了不小反映。」
若非二重天上神之領地實屬尊貴,恐怕來的就不僅僅是高位仙家了。
「哪裡,為了晚輕我無論如何也得出面一下。」晚塵只是淺笑著與他對視。
「不愧兄妹情深。」離跡意味深長地道,而後微微側過身:「仙君這邊請。」
一路走來的建築,景物,佈局都十分巧妙。殿宇軒昂,玉宇瓊樓,丹亭水榭,白玉石欄皆宏偉不失精美,精美中不失雅致,最後緩緩步入花園中。
所謂仙境也不過如此,美景總是醉人的,也許恰是這樣獨好的風景,才會讓神仙們偏安於此,從不會想著侵佔諸如妖魔界。
「不知仙君此次光臨是為了令妹何事?」不斷流動的光影中,離跡的那種惑人的吸引力來自於他從容的氣度。
晚塵眼角含笑,溫和中夾帶著清漠疏離:「我想先聽聽你的想法。」
「我的對這樁婚事的想法啊,那就是沒有想法。」離跡隨手頡了朵冰雪般雕刻而成的花,輕翻開掌心,花苞在他如玉的手裡綻放,溢香,枯萎,最後散作塵埃般的光點隨風逝。他唇角上揚幾分,彷彿沉浸在這種掌控生死枯榮的特權之中。
「仙君莫不是想奉旨成婚?」晚塵看著他掌心的花凋零,不由得停止腳步。本以為離跡對天帝的亂點鴛鴦譜也是不同意的,此番前來無非是做做樣子而已,一回去便以不合適為借口請天帝收回成命。
「天帝一言既出,你我雖貴為上神,明裡抗旨是沒有半分好處的。」離跡的目光在晚塵身上轉悠了兩圈,復別有深意地復又道「況且能與還舜宮結親是我的榮幸。」
晚塵謙遜回道:「榮幸一說是高抬了。」
離跡輕笑一聲:「仙君是覺得我很奇怪吧。」
晚塵默然不語,他面對的不是凡人,更不是什麼道行淺的小仙,即便覺得奇怪也不能隨意取讀思想。
其實不管人或神,都很簡單,只不過他們都選擇了複雜。
「要說高深的話可無人敢與陛下相提並論。」離跡說這句話的時候看了眼一重天,回眸的時候見晚塵已環顧了一下四周,踱步至綠草如茵的湖邊,湖面波光粼粼,他卻面有異色。
「你能看出來這湖的不尋常?」離跡的唇角悄然顯現出一抹笑意。
「仙界的湖泊河流不應有波光,而應平滑如鏡才是。」晚塵蹲下清俊的身軀,伸出右手輕觸湖面,漣漪蕩漾開的瞬間一種大得可怕的力量從他指尖飛速竄遍全身,彷彿要將魂魄拉出**。他迅速收回手,清瞳幽幽變深。
「這不過是為了防止有人闖入而布下的陣而已。」離跡只做了簡潔的解釋。
晚塵拂袖起身,陣嗎?
「需要我陪仙君四處走走嗎?」
「不必。」晚塵轉身看他:「不知可否打擾幾日?」
「無妨。」離跡做一個請的動作,手掌的膚色白皙柔潤,在陽光下竟莫名好看:「那麼,仙君請隨我來。」
知曉是帶他去客人住的地方,晚塵頷首:「煩請帶路。」
在離跡背對著他領路之時,晚塵回首望了眼那面波光晃眼如碎金的湖,即便真如離跡所言不過是陣法,他的直覺卻告訴他這所謂的「陣」也可疑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