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37章 晴天霹靂 文 / 苦茗
當她硬著頭皮，準備抽血的時候，她感覺到了身子是多麼的輕。抽血的護士起初也不敢給她抽血，因為她發白的表情和單薄的身子，似乎會暈過去一樣，「要不……」
「別廢話，不抽血，我媽就死了！」
護士看了她一眼，「好！」
有過早上的一次經歷，莫邪做足了心理準備，她幻想李學琛就陪在她身邊。抽血的針頭鑽進她纖細的血管，當血液激流似的一下子注滿針管的時候，莫邪體會到了一絲解脫，那是可以讓人潸然淚下，用一生去交換的笑容。
血液的及時送達，算是救了張香玉一命，但是這次搶救無非只是將她的生命延續了一點時間，這一點時間，無足輕重。
最後，在莫邪悄然離開的前夜裡，她也在近乎昏死中結束自己的一生，這都是後話了。
「我不知道死亡的時候，凝望蒼穹竟然回那麼淒涼，一聲一聲霰雪鳥的悲鳴，斜斜地掠天而去，我看到你的面容浮現在蒼藍色的天空之上，於是我笑了，因為我看到你，快樂得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莫邪只能在床前看著她，「好好照顧她！」
醫生說，搶救是成功的，但是病情已經很嚴重，到了不可能有挽救餘地的地步。如果一開始保守治療的時候，她的求生意志強的話，病人最多還有五年的生命，但是現在，他說他連五天都不敢保證。
李學琛接到她電話告知這件事的時候，正巧和他媽在一起，莫邪在電話裡哭，李學琛大概知道了是怎麼回事，他說他立即就過來。醫生的話不為別的，即是讓她早作善後。李學琛趕過去的時候，素芬說了一句話，「你要趕緊，替她把後事料理了！」
李學琛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行，我知道！」
一年老一年，一日沒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輩催一輩，一聚一離別，一喜一傷悲，一榻一身臥，一生一夢裡，尋一夥相識，他一會咱一會，那一般相知，吹一會唱一會。
風空空洞洞地吹過。一年又這麼過去。而來年，還要這麼過去。我不知道是安穩的背後隱藏著沮喪，還是沮喪裡終歸有安穩。只是我們，無法找到。
「我就像現在一樣看著你微笑、沉默、得意、失落，於是我跟著你開心也跟著你難過，只是我一直站在現在而你卻永遠停留過去！媽媽，你給我一滴眼淚，我就看見了你心中全部的海洋！」
護士送來一份驗血單，原因是上午抽血化驗的時候說好下午去窗口領取，但是莫邪給耽擱了，人家下午就給送上來。這張驗血單，莫邪連看都沒看一眼，她全神貫注的盯著張香玉的臉，一直希望她醒來和自己說句話。「你朋是為我擋風遮雨，如果你在遠方承受風雪，而我無能為力，我也會祈禱，讓那些風雪降臨在我的身上。」
李學琛來到醫院，沒說一句話，他抓住莫邪的手，緊緊握住，眼神的交流就已經足夠，快樂和幸福那麼相似，可是快樂就是幸福嗎?
「如果我們都是孩子，就可以留在時光的原地，坐在一起一邊聽那些永不老去的故事一邊慢慢皓首。」
莫邪依偎在李學琛肩頭，「莫邪，我——我已經去公墓園看過了，最好的公墓。」他看著莫邪，擔心他現在說這些，會令她感到不滿。他盡量眼神專一，希望眼神中的語言，可以讓莫邪消解顧慮，「莫邪——」
莫邪看著他，讓他把話說完，然後趴在他肩頭哭了，留下兩個字，謝謝。
她出去，在走廊裡掩面哭泣。「我像是一隻躲在殼裏長眠的鸚鵡羅，等到我探出頭來大量這個世界的時候，在我原先居住的大海，已經成為高不可攀的山脈，而我是一塊僵死在山崖上的化石。我突然就覺得自己像個華麗的木偶,演盡了所有的悲歡離合,可是背上總是有無數閃亮的銀色絲線,操縱我的哪怕一舉手一投足。」
記憶像腐爛的葉子，那些清新那些嫩綠早已埋葬在時間刻度的前段，惟有鋪天蓋地的腐爛氣味留在時間刻度的尾部。
無論是誰倔強地獨自背上行囊開始全新的路程，知道只要僅有的幾個朋友站在身後凝望。他們的眼神像落日一樣蒼茫而深遠，讓自己覺得沉重。不過，當我們決定了孤獨地上路，一切的詛咒一切的背叛都丟在身後，我們可以倔強地微笑，難過地哭泣，可是依然把腳步繼續鏗鏘。
張香玉在兩天後的夜裡去世，當時李學琛和莫邪就這樣靜靜的等在她身邊，目送著她前往天堂。心電圖微弱的起伏，漸漸趨於直線。病房的燈光暗淡，卻透著寧靜，安詳。
第二天，莫邪來整理東西，這些東西都已經是遺物，想來都是傷感。張香玉是個端莊的女士，一輩子都是典雅嫻淑的，走得時候雖然無聲無息，但是也算是體體面面。她平生最愛系圍巾，原本在她的衣櫃裡各式各樣的圍巾不計其數，她系圍巾「招搖過市」的時候也總是惹得不少人欽羨不已。床頭的這條紗巾，是張美玉住進醫院當天的時候圍著的，看得出她對自己儀態的重視，至始至終。
她翻動了一下枕頭，枕頭下墊著一樣東西。是一隻信封，莫邪懷疑這是張香玉住院期間瞞著她寫下的遺言，如今捏在手裡，一直忐忑不安。
「有什麼話是不能當面講的？」
「當我們有機會講得時候，你不講，偏偏天地兩隔了，又以這種形式告白。」
信的內容，從第一個字開始，在莫邪的生命裡都已經成為了帶血的利刃。
「李嬌，永遠不能再相見了！你是我這輩子的幸運之神，我多麼感激你，是你讓我在最絕望的時候找到了生活的希望……」
莫邪懷疑自己看錯了，「李嬌是誰？我媽為什麼寫這封信給這個人？」
可是，信裡寫的一字一句呼喚的人都是真真切切的自己，一個不熟悉的名字，使得莫邪的腦海中產生了渦流，她驚懼，有些控制不住，「不！」
「我想，你看著這封信的時候，一定滿眼憂傷，滿心困惑，以至於奔潰過去，失去了生存的勇氣。我站在天堂向你俯身凝望，就像你凝望我一樣略帶憂傷。死去並不可怕，就怕是死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
「你並不是我和你爸的親生女兒，你在你剛出生的時候，就因為先天的疾病面臨著生死的考驗，而我當時，也失去了生活的支撐，我渾渾噩噩與你在生命的焦點上相遇，是你讓我重新考量了生活的意義，我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這些年的快樂。」
「我必須告知你身世的真相，我與你爸爸有一面之緣。他是一個淳樸的農民，你的疾病使得他生活面臨窘境，而你的親生母親，也因為你受了極大的痛苦。生存是痛苦的，快樂只是為了掩飾悲傷，我們收養了你，你也給了我們快樂。原本以為生活會這樣無聲無息的進行下去，但是，結局會是這樣，其實我在十年前就已經有了預料，我多麼希望可以看著你出嫁，當你有了終生的托付，我也算是瞑目了。」
「請不要記恨我，如果你要去尋找你的父母親，在那黑色風吹起的日字子，在那霰雪鳥破空悲啼的日子，在那紅蓮綻放櫻花傷逝的日子裡，在千年萬年時間的裂縫和罅隙中，在你低頭抬頭的笑容裡，我總是淚流滿面，因為我總是意猶未盡的想起你，這是最溫柔的囚禁嗎？孩子，我只能說到這了，我已經沒有時間，我含恨而終，只希望你能獲得幸福！」
莫邪的眼淚，在紙上留下一道道淚痕。門外突然喧嘩起來，「什麼？」
是李學琛，和他爭執的是醫院的一位領導，領導和他交談的事情，有些意外也有些蹊蹺。事後查明，是當初搶救的時候，由於事情緊急，手術室沒有驗明搶救的血樣就直接給病人使用，結果導致病人搶救前期一直出現種種不適現象，甚至凝血。直到血液中心的血漿到達才有了起色。而這件事情歸根結底，是莫邪的血出了問題。
領導拉住李學琛的衣袖，他們考慮到醫院的名譽希望私了，但是李學琛覺得理由簡直胡扯，「你們醫院醫死人編理由也編的好一點的理由啊，這算什麼？」
領導搖搖頭，「年輕人，虧你還是她男朋友，人家的家事我不便於過問，可是她們的血型——」
「鐵證如山！」
領導遞給他一份血檢報告。李學琛有些懷疑的結果報告單，「真的假的？」
他緊張兮兮地檢查了上面的報告數據，在血型一欄上張香玉是o型，而莫邪卻是ab型。
「從科學上解釋，父母一方中有o型血的人，子女不可能有ab型血出現，這也就說明，莫邪與死者的關係並不是母女，至少不是親生母女。」
李學琛有些後怕的望向病房，「莫邪！」
這個時候，莫邪已經抑制不住內心的打擊，但是她無從發問，空空蕩蕩的房間傳不出她想要的答案。她想到了李學琛，他們的命運怎麼如此相似？
當她甩下信封跑出病房的時候，李學琛本想抓住她的手，可是她臉上，有一種令他驚愕的痛楚，當那一秒手僵持於時空中，似乎他也感到一種無力的頓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