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49章 又是雨季 文 / 苦茗
「我想和你聊聊。」
人走出墓地的時候對岳翎說。
「我媽已經死了,還有什麼好談的。」
「就因為她走了,我才要好好和你談一談。」
「沒什麼好說的。」
岳翎加快腳步,人追上去抓住她的手。
「岳翎,你現在無親無故,除了那套破房子,你父母什麼遺產也沒留下,你有沒有想過,今後的日子該怎麼辦?」
「我還有李學琛,他人在上海,我要去找他。」
「你哪都可以去,就是不能去北京。」
岳翎看見他臉上佈滿陰霾,當年她攢足旅費想偷跑去看李學琛的時候,母親臉上也是這付表情。
「你沒權阻止我。我媽死了,這個世界是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讓我牽掛。」
「你不能去,你母親絕不會讓你這麼做。」
「她憑什麼!」岳翎尖叫,「她憑什麼把我們分開!」
他驚呆了,他不相信眼前那對仇恨的眼睛是岳翎的,這孩子壓抑了太久的感情突然爆發出來的可怕,根本出乎她母親的意料。
他的內心充滿恐懼,他感到力不從心,要掌控這樣的情況,也許是一件完全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事情。
他冷靜下來,緊緊地握住岳翎顫抖的手指,試圖平復她的激動。
「岳翎,你聽我說。」
「我在你媽面前發過誓,要好好照顧你,就算為了你媽,能不能聽我一句?」
「讓我來幫你完成所有的夢想,好不好?」
岳翎一言不發,沉靜地凝視他的面孔,然後,鬆開他的手。
「你知道我的夢想是什麼?」
「去找我哥,陪著他,和他相依為命,就像我們小時侯那樣,這就是我的夢想,既然你瞭解,就不要阻攔我。」
她不再理他,轉身直徑向大馬路走去。
「岳翎!」他大聲叫,她停下腳步。
「你會後悔的,你媽不想看見你這樣,你曉不曉得?」
岳翎轉過身去。
「我不需要任何照顧。」
「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他遠遠地看見她在笑,那是第一次,他看見她,笑得那麼燦爛。
他一直沒能忘記那個笑容,不是因為它燦爛,而是因為這燦爛裡蘊涵著太多未知的淒涼。
岳翎回到上海的那天,陽光特別明媚,於是,在去車站的路上,她又一次走進昔日的校園,想再看一眼那一排廣玉蘭。
樹枝光禿禿的,絲毫沒有迎接春天的生機,岳翎摩挲著斑駁的樹幹,希望可以給它一些發芽的力量。
園丁走過來告訴她,自從那一年,他們畢業離開學校之後,這些廣玉蘭就再也沒開過花。
「或許,是養分不足吧,總擔心它會突然間枯萎。」
「放心,它死不了,總有一天會再開花的。」
園丁望著矗立在廣玉蘭下的女孩,覺得她身上到瀰漫著一股鮮花盛開的味道。
岳翎走後的那天黃昏,李國華在他們家的信箱裡意外地收到一張來自北京文學雜誌社的稿費領取通知單,上面寫著:「岳翎收」。
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給岳翎的,所以沒敢去領,心想,還是等找到李學琛以後再慢慢問吧。
辭職將近一禮拜,李學琛還是沒有飛機頭的消息。
李學琛仔細考量,決定去朋友介紹的高斯應聘。最後兩年的物價很緊漲,幾乎天天入不敷出,如果拿不到薪水,明年很可能還沒有找到工作就已經負債纍纍了。
顧丹一直希望能幫他的忙,可李學琛認為那不合適,他們為此吵過架,不只一次。顧丹認為自尊心在現實面前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本來以為,關係更進一步他便會理所當然地妥協,不料,還是一樣強硬,動不動就翻臉。
李學琛很清楚錢是他們之間唯一的界線,如果連這個線也破了,未來的關係將一發不可收拾,完全無法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顧丹不知道他的想法,她只是不理解他到底在顧慮什麼?
顧丹的父母非常喜歡李學琛,認定他是個有出息的孩子,尤其是顧丹的母親,幾乎把他當作自家人看待。
顧教授是一名出類拔萃的女性,學術精專,事業心強,唯一遺憾的,就是缺少一個像李學琛那樣出色的兒子。所以,偏愛李學琛也是性情使然,她認為李學琛不接受他們的幫助是對的,男人在任何時候都不能放低應有的骨氣,忍辱負重才能成就大事業,她和丈夫早就商量過了,對於這個孩子,除非有能力改變他一生的命運,否則,寧可維持他原有的傲氣。
顧家夫婦已經悄悄地開始為李學琛申請赴美留學,希望他和顧丹一起到美國繼續深造,照兩個孩子目前的關係來看,若干年以後他們很可能會在那裡結婚定居,那麼,做父母的也就了卻了一樁心願,他們認為,對於李學琛來說,這才是最實際最好的安排。
當然,這一切李學琛還不知道,就連顧丹也被蒙在鼓裡。
有時候,人們所等待的只是幼稚的愛的存在,所等待的只是一個空虛的心被幼稚的愛裝滿,只是虛榮只是,只是幻想的美麗。他們所等待的只是一個位置的痛苦的結局,只是越來越生疏的情感,只是距離越來越遠的友誼,只是一個將破未破的夢,而她總在這個夢外便已痛哭流涕。
詩人說:在年輕的時候,如果你愛一個人,請你,請你一定要溫柔的對待。抬頭,才看見天空掛著雨簾,遲疑也罷,你已走進,雨的季節。也許只是分別的那一瞬,那痛苦的希冀的凝視,便誕生了長長的思念。
「您看我的條件還行麼?」
「不錯,」招聘辦的主任對李學琛的履歷很滿意,「以你的學歷和工作經驗來看,勝任這個工作沒問題的,而且一年之內還能嘉升!」
這時,一位秘書走過來。
「你是李學琛嗎?」
「是。」
「你朋友打電話來,說門口有人找。」
大概是飛機頭,他們說好了中午見面的,李學琛趕緊填完表格,離開辦公室。
很意外,等著他的是個女孩子,背對著鐵欄杆,坐在一隻笨重的行李箱上面。
逐漸靠近時,李學琛發現她有著似曾相識的,很長很直很黑亮的頭髮和平滑窄小的肩膀,然後,他聞到一股清澈悠然的香皂味。
女孩紋絲不動坐在那裡,不一會兒便察覺到背後有雙眼睛,她站起來回過頭,兩個人的目光立即接到了一起。
那一刻,他們中間沒有人走過,李學琛仔仔細細看清了岳翎的臉。
沒錯,是她,雖然那不再是一張十八歲少女的臉,可是,那種讓人透不過氣來的靈銳依舊清晰無比地影映在她潔白無暇的面孔上。
她長高了,顯現出年輕女孩的嫻靜和成熟,除去以往的樸素和倔強,似乎還多了點什麼。
是什麼呢?李學琛飛快地思索。
他想不出來,或者,不曉得該怎麼想,直到現在,那種令他由內而外、心亂如麻的感覺,還從未在他們之間出現過,從來沒有。
她就這麼望著他,毫無保留地望著他,懷著足夠的耐心,等待著他一遍一遍、反反覆覆地辨認自己。
「李學琛,是我。」
她終於發出聲音,只要再遲一步,她恐怕就會哭出來。
李學琛走到她面前,看見她嘴角緩緩地揚起、微笑,一瞬間,他無法自己地低下頭去,伸手把皮箱拎起來,放下去,再拎起來,又放下去,小臂不停地哆嗦著,岳翎聽見他的呼吸非常急促,嚴重缺氧的樣子,立刻踮起腳尖,用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將下巴擱在他寬厚的肩胛上。
「別緊張,別緊張,是我,真的是我。」
李學琛虛弱的臂膀再也承受不了皮箱的份量,箱子重重地撞到地上。
他張開雙手,將岳翎攔腰抱起。
顧丹本來是不會看到這一幕的。
她和阮菁在冰激凌店與飛機頭碰頭時就奇怪李學琛為什麼沒和他們在一起,看到李學琛的告訴她,他到門口去見朋友了,於是,他們決定趕過去,以免錯開了兩頭找,誰知道,還沒走到大門口就看見他和一個陌生的女孩,像兩片沾了水的樹葉般緊緊地貼在一起。
「我的天,那是誰啊?」阮菁驚叫。
顧丹的臉同樣面無血色。
飛機頭先是瞠目結舌,爾後不由自主地向前跑了幾步,呆呆地觀察片刻,突然蹦起來。
「天哪!是她!她怎麼來了?怎麼會呢?發生什麼事了?岳翎!岳翎!」
飛機頭丟下她們,沒頭沒腦地衝過去。
「是他妹妹?」阮菁一下子反應過來。
「應該是吧。」顧丹沒把握,這樣的場面她從來不曾遇到過。
阮菁火冒三丈,邊追邊罵:「神經病啊!人家兄妹團圓,你插什麼腿!」
岳翎看見有人衝過來,下意識地推開李學琛。
李學琛扭頭順著岳翎的目光望出去,顧丹已經奔到跟前,正狐疑地打量著他們,心臟莫名其妙地一陣收縮。
「岳翎,你怎麼來了?」
飛機頭興奮地握住她的手,一張臉熱血沸騰地紅成了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