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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高來低去 第二十二章 、死得很慘 文 / 胡小謅

    一死萬事休,然而對於江曉莉和女兒靜靜來說,卻是無法忍受的苦難的開始。她和林強生前也討論過死,江曉莉認為僅是談談而已。但林強認為作為刑警這其實是最現實距離他們最近不過的事情。現在,死亡轉眼化為事實,如此突然和快速,方式又如此可怕,它已不再是遙遙無期的將來的某種虛無縹緲的幻境,而成了實實在在的痛苦呀!

    江曉莉無法對付它。她內心的每一次呼喚,都在否認林強已經命歸黃泉。他溘然長逝,意味著他和她們母女之間一切美好的東西也隨之凋謝了——這一無可辯駁的事實,像巨浪洪濤一樣猛烈撞擊著她,清醒時,使她震悸心顫。昏睡時萬念俱灰……她想獨自呆一會兒,想偎縮在自己的身軀裡,卻又感覺到自己像個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的小女孩兒,又遭到父母遺棄。自己躲起來,女兒靜靜又怎麼辦呢?

    公安局長丁黎明俯下身來說:「小江,你不要太悲傷,節哀順便。林強同志是位好幹警,他遇難是你和孩子的不幸,也是咱們全局的不幸。剛才,局黨委召開了緊急會議,決定抽調精幹警力偵破此案。你安心養病,局裡的工作不要想,相信一定會很快抓到兇手的。」

    江曉莉愣了一下,她似乎沒聽懂丁局長說的話。偵破?兇手?

    丁局長解釋說:「據我們掌握的情況看,有人報假案,設套謀殺了林強。」

    主管刑偵的副局長陳鐵漢說:「你放心,司機跑不了。」

    淚水無聲地模糊了江曉莉的雙眼。

    人生在世,最大的痛苦莫過於生離死別。她寧願與老公同死一穴,也不願獨自活如孤雁!

    為什麼生前要埋怨他呢?她不懂,現在也不懂,只是一想起來心格外刺痛,醫生取出藥,復走上前來,說:「吃點藥,睡一覺,沒有太大問題。」他讓她服下鎮靜藥劑,治安大隊另一女內勤洪玉梅扶她重新躺下,然後坐在旁邊守候。江曉莉還是毫無睡意,她相信,喬銀忠大隊長他們會全力破案的。無論誰被害,他們都會全力破案,何況被害是他們一起朝夕相處的兄弟,而且是一個扛大梁的刑警副大隊長呢!

    丈夫生前工作有目共睹,各種獎狀撂起來有一米多高,床前這些人,既是林強的領導、同事,也是林強的朋友、知己。然而,他們都健在,惟有林強死了,蒼天是多麼的不公平啊!即使把兇手碎屍萬段又能怎樣?也換不來她的林強呀!

    局領導們還有事,先走了。

    可是有個問題像陰影一樣籠罩在江曉莉心頭:是什麼人設套謀殺了林強?聯想起他生前打處過的那些犯罪分子和因拒收錢財物品而得罪的他們家屬,一個清晰的猜想突然冒出來,肯定是他們當中什麼人幹的……她立刻感到強烈的暈眩和噁心,感到這不僅是對死去丈夫的報復,也是對法律的褻瀆與挑戰,這些人怎麼如此膽大呢?

    犯罪人謀殺執法人?罪犯家屬報復刑警副大隊長?轉而又想,有什麼不可能呢?犯罪分子和刑警,只要有利害衝突,一旦條件成熟,法律能震懾住亡命徒嗎?全國每年有那麼多公安幹警不是照樣犧牲在打擊各種犯罪的你死我活的拚搏中,給他們的家屬留下太多傷痛嗎?

    江曉莉躺不下去了,掙扎著起來,大家以為她想去看林強,勸她不要去,說正在搞屍體解剖。江曉莉被幾雙手說服著按住,她流著淚說,林強死的冤,死得慘,你們要好好檢驗,多找證據,給林強報仇。「你們鬆開手,我現在想看的是我女兒在哪兒?」

    剛剛走進門的喬銀忠說,「你躺著,我去叫。」

    不一會兒,女兒靜靜來了。

    她被安排在對門的別人家裡,喬大隊長領她進來時,她有些膽怯地看著媽媽。

    江曉莉心裡發酸。丈夫突然離她們而去,最不幸的是孩子!女兒失去了往日的笑臉,麻木、呆癡、遲鈍,像突遭風霜雹打的小花,從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可以斷定,她雖然還不能真正明白大人們發生了什麼事,但她顯然知道家裡的一切歡樂都被打碎了。江曉莉摟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裡卻在默默地哭泣,「好女兒呀,你記住:你有個好爸爸,他破案率全局最高,榮譽無數,可代價也是最大,最沉痛的。」

    江曉莉對丈夫為什麼接到報案一個人去現場的想法是懷疑的。她不僅從女人特有的細膩出發做出各種傷心的推測,更從一個女警察敏感縝密的理智出發推翻一個個被自己推測過的可能。從她到刑警大隊工作之後的情況看,隊裡值夜班最少也有三四個人以上。即使當時人手不夠也說明不了什麼,接規定林強也會臨時另找其他同志一起趕往現場,或許另有原因,或許是報假案的人已經連這一環節都設計進去了,或許……

    這頗有些令人費解,但因為有了這些新的思路,她的心情更加迷離疑惑,也冷靜了許多。喬大隊長他們昨晚到現場的同志,得到的信息是現場附近有好幾個目擊者都證實看到了是林強的車撞在了大卡車上。

    江曉莉撫著女兒的臉說:「別怕,媽媽在這。你早晨吃飯了沒有?」

    泥塑木雕般的靜靜眨了兩下眼睛,黑眼珠轉向喬銀忠又轉了回來,抽泣道:「吃了,伯伯領我吃的……」

    江曉莉象從冰冷的世界裡爬了回來,全身上下有了點暖氣。本來林強猝死對她打擊是致命的,無論出於什麼原因,她都一時難以承受,但潛意識裡,或許她現在明白更加關注的還是眼前這個活著的可憐的偉豆命。死的死了,人死不能復生,在她半昏半醒的這段時間裡,眼前這個偉豆命不能再沒有了,哪怕是一點點傷害,只要她有人妥善保護就行。

    這使她感到希望。再看小靜靜,這個昔日像小鳥一般在她身邊蹦來跳去的小姑娘,在經歷過不期而至的巨大災難後不但外表依然漂亮,而且臉也洗得乾乾淨淨,只有眼睛裡偶爾閃動著與她這麼小年齡不相稱的一絲蕭殺。林強死了,老公沒有了,爸爸失去了,她心死了,女兒還在,而且被喬大隊長他們照顧得這麼好,這又使她冷中有熱。她真想說聲感謝的話,但她沒有這麼做,只是抓起女兒的小手,哆嗦著說:「快謝謝喬伯伯,謝謝叔叔阿姨……」

    喬銀忠正要說話,門被突然推開了,一個刑警急切地說:「喬大隊,司機抓到了!」

    室內的空氣好像突然被撕裂了,「轟隆隆」滾過一陣雷聲。躺在床上的江曉莉瞅著喬銀忠大隊長,一聽這話猛地坐起來,她彷彿精疲力盡了,費力地擺擺手,意思是快去吧。喬大隊長二話沒說,拽起那刑警,一陣風似地走了出去。

    江曉莉感到,不是天被撕裂了,而是她的心被撕裂了。殺害丈夫的兇手這樣快就被抓到,她不敢相信,但是真的!一個小時後,江曉莉還是沒有睡意,洪玉梅又給她服鎮靜劑。接著第三次,江曉莉才終於入睡了。

    幾天幾夜,她的精神幾乎已近崩潰邊緣了……

    下午,領導們又來家裡看望她,安慰她和孩子。江曉莉說不出什麼,平時她在局裡上班就不太愛說話,現在看到大家這樣心裡感動,可是另一種莫名其妙不可知的複雜感受讓她怎麼也說不出話來,只是點頭,只是滿含淚水。當她在領導和女同事洪玉梅陪同下痛苦地來到太平間,掀開罩在屍體上的雪白床單,看到林強被剃成光頭,頂部凹陷、縫針從前額直到腦後、右眼也沒有了的時候,頃刻間,意念中的恩恩愛愛大悲大慟全都化為烏有,代之而來的是剜心割肉般的心痛和前所未有的巨大孤獨。

    「林強啊……」

    「啊啊啊……」

    歹徒啊,你為什麼下手這麼狠?為什麼不連我也一撞了殺了?是誰膽子這麼大,對林強這麼恨之入骨,連警察也敢殺?而且手段如此陰毒殘忍呀!

    早在警校學習時,他們這些同學就已經接觸過屍體,到縣公安局工作之後更是如此。但是沒有一次產生過如此強烈的感受和刻骨銘心的痛,就在江曉莉胡思亂想、站立不穩時,刑警大隊長喬銀忠默默地來到她跟前。她心頭一熱,用手指了指林強的屍體,說了聲:「他——」便泣不成聲了。

    三個警校同學,數年後竟在這樣一種奇怪的地方以如此的方式聚在一起,江曉莉面對這個曾經被她拒絕了的追求者,如今的刑警大隊領導,平時無論在單位還是在家裡見他總是又親近又內疚的那種感覺沒有了,只剩下了一種刻骨銘心的傷痛。

    不知刑警大隊長從什麼地方來,喬銀忠全身汗津津的。他抹拉了一下臉說:「我在訊問那個肇事司機,聽說你來看林強,我來看看。」

    「他……」

    她望著喬銀忠,頓時望得淚流滿面。

    喬銀忠走過去看了看林強屍體,替他輕輕蓋上白布,拉平遮蔽住那張早已失真的面孔,咬著牙說:「他死得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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