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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憶卿小樓番外 文 / 老虎不吃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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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流火,天色近黃昏。

    天邊的雲彩層層舒捲,絢爛的要燃燒起來的重重艷色霞光鋪灑,花團錦簇的院子靜謐安然的不似人間。

    六歲的小樓同學穿著上下兩件質地光滑的寶藍色薄衣褲,一手托腮,抿著唇的坐在竹園的台階上,看著在自己面前爬來爬去,咯咯直笑的小丫頭。

    他十分苦惱,小憶卿已經一歲多了,早在兩個月前已經學會走步了。可這丫頭懶得出奇,不過走了半個月,似乎又完全失去了對走路的興趣,重新手腳並用的找樂子。

    玉姐姐多次管教無果,索性也聽之任之了,世子爺已經秉著教育要從娃娃抓起的理念專心教導小憶之。只吩咐了那些大哥哥護衛們將整個院子都用光滑的青磚鋪的十分平整,似乎,一點也不為這不願意走路的小丫頭操心。

    眼下眾人各忙各的,小丫頭爬的樂此不疲,從學堂回來的他看著卻是十分捉急。

    小樓正是憂心忡忡,卻發現那丫頭突然快速的用四個爪子在地上劃拉起來,心裡一急,他連忙起身湊了上去。小丫頭睜著烏溜溜的眼睛跪在原地,他視線所到之處,一隻小蟋蟀在空中一蹦老高,躍進了花叢裡。

    小丫頭定定的看了兩眼,靈活的眼珠兒耷拉,鼓著腮幫子扁嘴看他,那分明是,金豆豆要出來的前兆。

    「卿卿不哭,哥哥抱你看花花好不好?」小樓蹲在地上,咧嘴笑開露出兩個小虎牙,黑亮的大眼睛裡都是碎星光。

    兩人近在咫尺,一樣肉呼呼的小臉蛋,小憶卿歪著腦袋看他,半天捕捉到「花花」這樣一個關鍵詞,原本委屈的小臉蛋立馬像花朵一般綻開,奶聲奶氣的咬著音準道:「噠……好噠……」

    雖然只是兩個字,已經逗得小樓笑逐顏開,小胳膊有些吃力的將她整個人半抱在懷裡朝著花壇走過去。

    他腿傷已經痊癒,卻像凌御醫所說的,有些微的跛,剛開始被謝玉送到國子監,沒少引來那些小孩子的哄笑。為此,謝玉甚至去信函到了璃國,可是已經做了璃國國君的凌懷玉也愛莫能助。

    好在小樓天性純真善良,容易滿足又帶著點樂天派,慢慢的大家看習慣了也就逐漸淡忘。

    他平日跟著二房的允文允清上學堂,又有大他三歲的承武一道在國子監,每日下了學堂,所有的時間都被小丫頭占的滿滿的,倒比生性淡定傲嬌的憶之更像一個哥哥。

    這一日,天色晴好,正值休息日,將小丫頭抱坐在椅子上,小樓十分有耐心的教她說話。

    拿起手邊的一隻糖果晃了晃,小丫頭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捉,一臉垂涎的追逐道:「糖,糖糖……」

    「卿卿真乖……」小樓滿意的點了點頭,笑嘻嘻的看著她,試探的誘哄道:「求求哥哥,哥哥給你糖糖吃。」

    「求……糖糖……」小丫頭顯然對他分成兩半的長句子十分無力,一隻手在空中胡亂把捉。

    小樓苦惱的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耐心道:「是求求我,求求我,吃糖糖。」

    「求,求求我?」小丫頭眨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十分耐心的有樣學樣了。

    「誒,不是求求你,是你求求我呀。」小樓依舊十分耐心。

    「求求我呀,你求求我呀。」小丫頭奶聲奶氣的學了一句高難度的,十分聰明。

    小樓一陣扶額,有點完全被打敗的感覺。

    在這以後的一個月,小丫頭迅速衍生出一大串的求字開頭長句。

    吃飯的時候,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笑嘻嘻道:「求求我呀,你求求我,我就吃飯飯……」

    睡覺的時候:「求求我呀,小樓求求我,才要睡覺覺……」

    噓噓的時候:「求求我呀,小樓不求求我,不噓噓……」

    想抱抱的時候:「求求我呀,求求我才要你抱抱……」

    直到最後,小丫頭不知從哪裡重新逮著學了新詞,於是,折磨的小樓死去活來的「求求我」,終於變成了「救救我……」

    但凡一句話開口,總是:「救救我吧,小樓救救我。」

    這情況在小丫頭又學習了新詞後有些好轉,於是到了來年春末,小樓童鞋剛回到竹園裡,就看見穿的像個小笨鴨的丫頭在院子裡吃力的和一個綠綠的大西瓜作對,嘴裡唸唸有詞道:「大西瓜,圓又圓,抱啊抱啊……不抱動……」

    邊上端坐著閉目養神的憶之睜開眼鄙視了一下自個妹妹的智商,小樓已經撲哧笑了一聲,奔了過去糾正道:「是抱啊抱啊抱不動……」

    「抱啊抱啊……不抱動!」小丫頭歪著腦袋,語調清清脆脆,像學舌的小鴨子。

    小樓不氣餒:「抱不動!」

    「不動……不抱動!」小憶卿眼睛烏溜溜,神色很認真,依舊是奶聲奶氣脆脆的。

    小樓蹲在地上看著她,小丫頭長高了一點,整個人趴在大西瓜上,比西瓜大了很多,鼓著圓潤的粉粉的腮幫子,哼哧哼哧的出著氣。

    小樓一陣笑,索性也直接坐在地上,他個子竄的快,坐在地面上還能伸手摸一摸小憶之一本正經的小腦袋。

    憶之看了他一眼,保持風度不出聲,小丫頭卻是放了西瓜,跌跌撞撞落到他懷裡,肉呼呼的小胳膊腿可愛非常,他一顆心軟啊軟啊,化成了水。

    ……

    小丫頭三歲了,開始搖頭晃腦的學著背詩。

    小樓打著盹,趴在桌子上,瞇瞪著眼睛看她,小丫頭頭髮軟軟的,聲音甜甜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唔,卿卿好棒。」小樓勉強睜眼,嘀咕道:「誰寫的?」

    「李白。」小丫頭十分得意。

    「哦,對的。」

    小丫頭睜著眼睛歪頭看他,哼哧哼哧爬到了他懷裡,小樓連忙用手托著她小屁股,她白嫩小巧的手指已經將他兩張眼皮抬了起來,哼哼道:「還有,《鵝》,李白……」

    「這個不對。」小樓十分敏感,更正道:「《鵝》,駱賓王……」

    「李白。」小丫頭扁嘴。

    「是駱……」小樓再更正。

    「李白!」

    小樓沉默。

    「李白。」小丫頭繼續執迷不悟。

    「唔。好吧,就是李白。」小樓抱著她投降。

    「憶卿好棒,憶卿最棒啦!」小丫頭睜著亮晶晶的眼睛自己誇自己,說完看著他等表揚。

    「嗯。我們卿卿是最棒的。」小樓拖著她小屁股,兩人擠到了一張椅子上,他小心翼翼的親一親她粉嘟嘟的小臉蛋,直到小丫頭在他懷裡睡了過去。

    ……

    憶卿六歲。

    上躥下跳的時候弄丟了兩顆門牙,每每嘟著嘴說話總會呼呼露出一點風。

    小樓看著她抿嘴直笑,小丫頭不悅的扁著嘴巴瞪他,撲閃的小蝴蝶一樣的睫毛低垂著,看著十分傷心。已經十一歲的小小少年果然上鉤,連忙湊了過去小心的哄勸。

    「哈哈,騙你的啦……」小丫頭一蹦三尺高,笑的比六月的花朵還要張揚,一邊蹦一邊嘻嘻哈哈道:「小樓哥哥大笨蛋,最好騙了。」

    小樓一臉黑線的抿著唇看她,初見清秀的眉眼羞澀又溫柔。看著她不說話,心底也十分柔軟,從小丫頭慢慢會叫人了,每每一聲小樓哥哥就可以讓他放下所有。

    不知不覺中,原本掛在口中的「玉姐姐」就慢慢變成了「玉姑姑。」

    嗯,對,就是這樣。

    小丫頭是玉姐姐的女兒,自己是小丫頭的哥哥,所以「玉姐姐」大著自己一輩,得叫姑姑才行。

    小丫頭看著他突然沉默,通的一聲蹦到了他懷裡,語氣軟軟甜甜道:「小樓最喜歡我了。」

    小小少年已經懂得羞澀,耳尖有些紅,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輕輕地「嗯」了一聲。

    她小小孩童,口無遮攔。

    他小小少年,默默地像發誓一般將這一句記在了心上。

    ……

    憶卿長到了七歲。

    紮著兩朵粉色的小珠花,穿著小小的粉色裙裾進國子監讀書。

    她粉嫩嫩的小臉帶著嬰兒肥,卻十分可愛,但凡看見的人總想上去捏兩把,小鼻子精雕細琢,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更是靈活生動,十分好看。

    她看人的時候總是喜歡歪著腦袋,笑瞇瞇十分乖巧,偶爾好動,動起來又十分活潑,像跳脫的自由的小兔子。

    小樓心裡有隱隱的不安,他的小丫頭開始像個小公主一樣的上學了。似乎,不再是他一個人的小妹妹了。

    當今聖上十分開明,既能廣開言路,虛心納諫,又仁厚清明,愛民如子。創新了科舉,教育一視同仁,就連皇子也是按新規矩在國子監學習。

    聖上膝下唯有一兒一女,小太子乃正宮皇后娘娘文氏所出,剛滿六歲,同蘇家七歲的小公子也一道在國子監唸書。

    想到那兩個粉雕玉琢,和小丫頭在一個學堂的半大孩子,小樓這一整天有些心不在焉,怕他們家丫頭被那兩個身份尊貴的欺負,又怕她有了新朋友忘了哥哥。

    小樓很糾結,好不容易到了下課時間,才帶著一對雙胞胎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馬車裡氣氛有些古怪,憶之小大人一樣的坐著閉目養神,憶卿罕見的不說話,眼睛落在他身上,皺著秀氣的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憶卿怎麼了?」小樓對上她探究的視線,開口問了一句。

    「小樓哥哥,學堂的小朋友說你是個瘸子。」小丫頭童言無忌,歪著腦袋十分好奇的看他:「哥哥,瘸子是什麼意思?」

    她話音落地,額頭上猛地挨了一個爆栗,端坐著的憶之睜眼看她。

    「幹嘛對著我眨眼睛?」小丫頭有些鬱悶的看著自己擠眉弄眼的同胞哥哥。

    憶之無語,已經竄了個頭的清秀少年牽動唇角笑了一下,臉上的神色依舊是溫柔,卻似乎,哪裡少了神采和亮光。

    對面的小丫頭看不透,也不明白。

    車廂裡氣氛沉默了下來,小樓看著她好奇的天真又明亮的一雙眼睛,心中悶悶的疼。

    早慧的他在這一刻突然明白,原來,自己同丫頭中間是有一道鴻溝的。

    她是萬千寵愛的千金小姐,他不過是寄人籬下的落魄孤兒,縱然玉姑姑和世子爺將他視如己出,終歸,是不一樣的呵。

    他有殘疾,怎麼配得上這樣乖巧尊貴的丫頭。

    她現在不懂事,可終歸有一日,會嫌棄自己吧?嫌棄這個連自己突然都看不上的自己。

    ……

    春去秋來,斗轉星移,轉眼又是五個年頭。

    憶卿十二歲,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窈窕動人,引學堂少年競折腰。

    原本樂天派的小少年到了十七歲。不知從何時起,已經成了沉默、內秀、清俊的朝廷新貴。

    在過去的五年裡,他個頭竄的飛快,文采日盛,卻惜字如金。

    聖上不拘一格招賢納士,年僅十五歲的少年參加科舉,榮中探花郎,在京城一時之間傳為美談。

    從七品的京城文官做起,不過兩年,十七歲的少年已經是二品的刑部右侍郎,比當年轟動一時,現今已位居正一品尚書位的蘇大人當年還要小上三歲。

    尹小樓三個字,已經成了不少京城閨閣秀女的心頭之好。這年僅十七歲的刑部侍郎身後有著地位超群的平西王府,身形高挑,面容清雋,潔身自好,清正不阿。雖說幼時逢變,傳言中腿腳微跛,可見過他的人都會意外詫異。

    那樣淡然自若的步子,那樣內秀溫和的神態,他走路比一般人稍慢,可身形步伐說不出的優雅,舉手投足帶著一種難言的迷人魅力,哪裡看得出一絲一毫的缺陷。

    眾人只覺得,少年侍郎風華特秀,甚至不怎麼遜色於當年清俊無雙的平西王。

    只可惜,聽說平西王妃已經十分無奈的替他推拒了好些小姐的庚帖。不過,這樣清淡克制的姿態,卻更是讓原本不過抱著試試心態的各家夫人上心了。

    天色微暗,尹小樓出了刑部,街邊卻是突然急匆匆跑來一個藍衣小廝來,他一眼認出正是憶之身邊常見的一個。

    「尹公子,小姐在學堂裡面出事了……」

    小廝急匆匆一句話,面前的年輕公子已經一時間變了臉色,脫口道:「怎麼回事?」

    小廝撓撓頭,有些為難道:「小的也不知道。下了課大公子去接小姐回府,小姐卻是趴在學堂裡嚶嚶直哭,什麼話也不說。大公子一籌莫展,想著學堂不是距離衙門最近麼,這就讓我過來了。」

    「……」

    尹小樓沉默了一下,神色微頓,扯出一個雲淡風輕的笑意來:「是和太子殿下鬧了彆扭吧,讓憶之好好哄哄,講些玩笑話逗逗她。我還有公務帶回去,就不過去了。」

    這些年天啟最尊貴的小太子一直在她左右,十幾年前了悟大師那個關於她「命格極貴」的傳言,怕是要應驗了吧。

    「哎呀,不是!」小廝有些著急了,「太子殿下在邊上哄著呢,可小姐就是一直哭,哪裡理會啊?」

    尹小樓還是沉默,邊上的小廝喋喋不休道:「哎呀,尹公子你就別猶豫了。大公子說小姐以前最聽你的話了。小公子今天也是第一天上學堂,回去晚了,王妃該著急了。」

    跟著小廝一路到了國子監,順門熟路的到了憶卿所在的課堂,果真,男男女女的學子們早就走的差不多了,一進門就看見那丫頭趴在桌面哭的傷心。

    書桌邊的憶之抿著唇一臉莫可奈何,小憶安緊緊站在他邊上,滴溜溜的眼睛也是好奇又困惑的看著自己哭鼻子的二姐,邊上還有兩個錦衣玉冠的小少年,尊貴的太子青澀又俊俏,正湊到她面前,一臉擔心的哄道:「憶卿你別哭了好不好,到底怎麼了啊?」

    尹小樓蹙了眉,遠遠看見已經是心疼,大跨步走了過去。

    幾個小屁孩對這一位被周圍人掛在嘴邊的年輕侍郎有些小崇拜,都乖乖站到了一邊,尹小樓耐心的俯身看她,對上女孩滿臉淚痕一張臉,溫聲詢問:「憶卿,怎麼了?」

    他的聲音低低的,很輕柔,憶卿很久沒有聽見他這樣說話,哇的一聲哭,扁著嘴就委屈的半抱著他的腰,傷心道:「我……我要死了啊,小樓哥哥,我在流血……」

    「……」周圍十一二歲的幾個少年全部呆住。

    尹小樓眉頭皺了皺眉,神色間有些疑惑,突然又似乎想到了什麼,了然大悟,對上幾道看向自己的目光,溫聲開口道:「你們先去外面等一下。」

    「哦。」俊俏的太子和他的表兄跟班蘇家少爺出了去,邊上的憶之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轉,白玉般清秀的面容似乎染了極淡一抹笑,牽著小憶安跟了出去。

    「丫頭……」眼看他們幾個先後去了外面,尹小樓回過神來,有些無奈又好笑的喚了一聲。將那扣在他身後的兩隻手掰了開來,雙手扶上她肩頭,安慰道:「沒事的。」

    「嗚嗚,我在流血……」女孩臉上依舊是掛著淚,可憐兮兮看著他,不安的站起了身子,粉色的裙裾後面已經染紅了一片,凳子上也是有些明顯的血跡。

    她扁著嘴,抽抽搭搭:「……嗝,我,我下課一起身就有血,小樓哥哥,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尹小樓有些頭皮發麻,拍了拍她的肩膀,半晌取出自個一塊帕子,俯身低頭將凳子擦了乾淨,看著她卻是笑了一笑,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將她整個人罩在裡面,打橫抱起在懷裡。

    「傻丫頭,別哭了。沒事的,咱們先回去,讓王妃解釋給你聽。」

    他抱著她往出走,門口站著的幾棵小白楊連忙湊了上來,眼看她神色安穩了許多這才齊齊鬆了一口氣。

    ……

    夜幕微垂,月上柳梢頭,憶卿紅著臉,神色有些古怪的敲開了尹小樓的房門。

    少年從滿案文卷裡抬起頭,渾身芬芳的丫頭已經神色帶著些羞赧到了近前。

    躍動的燭光下,她白嫩的小臉蛋比花朵還要動人,月光還要皎潔,語氣裡帶著些不好意思道:「今天給哥哥添麻煩了。」

    尹小樓將毛筆擱在一邊,看著她淡淡微笑:「不礙事。」

    「娘親說,從今天開始,我是大姑娘了。」

    「嗯。」他彬彬有禮,十分包容。

    是啊,一眨眼,當初那個懶得只願意在地上爬來爬去的小丫頭已經亭亭玉立,含苞待放了。

    他憶起往事,神色有些恍惚,卻不料那原本還站在他桌前的少女突然繞過桌案,湊到他臉頰上輕輕落了一個吻。

    「尹小樓,晚安。」

    少女說完,白嫩的臉頰上突然飛上兩朵紅雲,如一片雲彩一般輕飄飄的飄出了屋子。

    身後年輕的侍郎整個人呆愣如雕塑,夜風吹了進來,桌案上的紙張嘩嘩作響。

    他,全然不覺。

    ……

    憶卿十四歲。

    這一年冬天很冷,紛紛揚揚的雪花下了整整十來天,整個天地都被裝點得銀裝素裹,宛若冰雪王國。

    她下了學堂,等馬車剛停到府門口,不理會身後九歲的弟弟的呼喊聲,披著一件火紅色的軟毛滾邊織錦斗篷,一陣風似的心急火燎跑回了竹園。

    屋子裡炭火燒得很旺,溫暖的像在春天,高桌上的白玉瓶裡插著幾支疏淡的紅梅,謝玉唇角帶笑的坐在軟榻邊,正拿著手邊的一份庚帖仔細端詳。

    「娘。」憶卿喚了一聲,邁著急步過去坐在她邊上,神色有些急切道:「娘,我聽劉御史家的四小姐說,她家大姐要和小樓合八字?」

    「可不是?」謝玉將手中的庚帖放在手邊的案几上,拉過她的手有些不樂意的輕斥道:「都是大姑娘了,還整日毛毛躁躁,回來也不知道帶上護手,一雙手跟冰塊似的。」

    「你不是說,小樓一直沒有同意麼?」憶卿有些艱難的吞了一口唾沫,神色間帶著些幾不可察的落寞。

    「你這孩子,說了多少次了,還是小樓小樓的直呼其名,連個哥哥也不叫了,像什麼樣子?」

    「娘……」憶卿握著她的胳膊搖了搖。

    「嗨,這眼看著都十九歲了,也該定親了。這次說的可是劉御史家的嫡長女。那丫頭娘也見過,是個溫柔可心人,和小樓挺般配的,八字也合,差不多定了下來,娘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他……」憶卿語氣頓了頓:「他也同意了麼?」

    「可不是。我昨天已經問過了,這次倒沒有再說什麼,點點頭就答應了下來。」謝玉滿意的答了兩句,剛才還被她拉在手心裡的丫頭轉個眼又是沒影了。

    雪簌簌的下,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響,夜幕垂了下來,王府四處華燈璀璨。

    尹小樓回了府,披著厚重的墨色大氅慢慢的走,想到昨天玉姑姑聽到他終於應下親事那柔和的笑意,一時間心裡微苦,神色間不自覺就帶了幾分寂寥。

    「小樓。」身側突然是一聲帶著顫音的輕喚,他順著聲音看過去,美麗的少女站在幾步開外的亭柱邊,嬌嫩的一張臉在燈光下有些通紅,火紅的斗篷將她整個人包裹著,偏偏,那身形還是在夜風中微微顫抖著。

    她在這外面站了多久?

    他一陣心疼,那火紅的倩影已經到了他近前,她身高只勉強到他肩頭,仰著凍得通紅一張臉,神色執拗,眼神倔強的瞪了他一眼,咬著唇,似乎對峙一般不說話。

    「外面冷,趕緊回屋子休息。」尹小樓微微側開視線,出聲勸了一句,而後,定了定心神,抬步繼續往前走。

    身形錯開的瞬間,他衣袖被人緊緊拉住,少女的聲音帶著些顫抖,似乎從唇齒中艱難蹦出:「為什麼,你為什麼要答應婚事?」

    尹小樓停了步子,沒有答話,少女聲音有些壓抑,退了一步重新到他身前,倔強的詢問:「為什麼要答應婚事?」

    「劉小姐溫良賢淑,宜室宜家。」

    他聲音低柔,說的緩慢,眼神裡帶著些淺淺的滿足,卻足以讓眼前少女一顆心倏然沉悶。

    「可是,我喜歡你呀……」寒風冷肅,少女的聲音似乎都凍得有了哭腔:「我喜歡你,你不是一直都知道麼?」

    「小樓出身低微,不敢高攀。」人前素來清冷克制的少年侍郎這一刻似乎突然低到了塵埃裡,聲音遙遠飄渺,餘音悠悠。

    「沒有,你不是的。」少女急著反駁,語無倫次:「不是你說的這樣,你是怕爹娘介意麼?你瞭解他們,他們不會的,我……我也不會啊……小樓……」

    似乎被他這樣冰冷的態度傷到,她聲音裡帶上些乞求,語氣低低的卻十分急促。

    「和王爺王妃無關。劉小姐性子溫柔,會是個好妻子,我很滿意。」尹小樓頓了一下,和她對視,似乎低低喟歎一聲,有些為難道:「卿卿,我一直拿你當妹妹。妹妹和妻子是不一樣的。你還小,再過幾年定然就明白了。」

    「妹妹……」她似乎不敢置信,她一直以為他也喜歡她的啊,怎麼會單單是妹妹呢?可他眼神裡的憐愛,分明是看向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的包容。

    憶卿鬆開他的衣袖,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尹小樓看了她一眼,夜色中他俊秀的臉帶著些慘白,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緊緊抿著唇,袖中的一雙手緊握成拳。

    他多麼想伸出手抱抱她呀,再像很久以前她扁著嘴哭鬧,他笑笑將她抱進懷裡小心翼翼的安慰。

    可是……

    他不配啊,她值得更好的人,夜風夾雜著呼嘯的涼意,有雪花迎面而來撲在他眼睛裡。於是,那落寞的一雙眼似乎突然泛上了淚花。

    耳邊走步的聲音越來越遠,憶卿覺得冷,滿臉淚痕,抱著胳膊緩緩蹲在了地上,似乎將自己抱成團就能取暖,她像只小動物一般發出可憐的嗚咽。

    「別哭了。」耳邊突然又是有些無奈的清越男聲。

    她以為他去而復返,有些欣喜的抬起頭來,眼前站著的少年眸光清淡,一雙秀氣的長眉卻是微蹙,抿著唇,似乎剛才那三個帶著些安慰的字眼已經讓他有些難為情。

    「哥……」她抽抽搭搭的喚了一聲,在雪地裡站起身子來,臉蛋紅紅的,眼睛也是通紅,十分委屈。

    自個這同胞哥哥沉默內秀比之小樓更甚,沉穩的不像個少年,此刻也是一身墨色大氅,個頭已經竄的很高,身姿挺秀。這一刻,看著卻十分貼心柔和。

    憶卿扁著嘴撲進了他的懷裡,憶之嘴角不自然的抽動了兩下,輕咳一聲,有些無奈的拍了拍她聳動的肩頭,語氣安撫道:「有什麼可傷心的?他不要你是他的損失,我看司空晟也很不錯。」

    懷中的少女愣了一下,語氣依舊是帶著抽搭的哭腔:「可是,我喜歡他啊,我只喜歡小樓。」

    「嗯。我知道。」憶之語氣淡淡的,一下一下溫和的拍著她的肩頭,想到那個彆扭的人,一時間有些無奈的笑了一下:「知道你喜歡他。他本來就是你的,誰也奪不走。」

    「哥,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少女吸了一下鼻子,在他肩頭蹭了蹭。

    「傻丫頭。」憶之唇角的笑意更甚:「在他眼裡,你比他的性命還要重要。他的心一直在你這裡,怕是連他自己,也沒辦法。」

    「是嗎?」憶卿從他懷裡出去,站直了身子,眼裡還帶著淚花,十分疑惑。

    憶之看著她,神色溫和,點了一下頭。

    「可是,他要娶劉御史家的小姐,他……」憶卿神色糾結又為難:「他說拿我當妹妹。」

    「口是心非的傢伙。」憶之扯動嘴角腹謗了一聲,看著眼前十分委屈的妹妹,一本正經道:「他要娶人家小姐是他的事,人家小姐願不願意嫁可就由不得他了。」

    「哥。」憶卿軟軟的喚了一聲,重新將腦袋埋進同胞哥哥的頸窩裡:「我就知道,你有辦法。你真是這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嗯。」憶之絲毫不被這丫頭的軟語撒嬌所迷惑,有些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知道我和你心意相通,以後不要動不動就心痛了。擾的我看個書都不安穩。」

    「唔。」懷裡的丫頭不好意思的咕噥了一聲。

    ……

    憶卿十六歲。

    尹小樓二十一歲,未婚。

    兩年前合了八字,劉御史家的嫡長女突然說什麼也不肯嫁了,謝玉無奈之下只得重新選了兩家姑娘。

    也是同樣,剛剛有了一點眉目,總會遇到女方突然不同意。這事情到了後來,京城諸多夫人中間私底下便有了謠傳,說是這尹侍郎身有隱疾,因而議親諸多不順。

    謝玉說親事的熱情一來二去被澆滅,尹小樓又並不以為意。

    直到後來,謝玉跟著江溯流去四方遊歷,這平西王府交給了年僅十六歲的大公子當家,尹公子的婚事徹底擱置了下來。

    到了夏日,天色亮的早,尹小樓這一天正好賦閒在家。上午過了大半,突然發覺今日院子裡十分安靜,出了門憶之正是身形舒展的靠在院中的軟椅上曬太陽。

    「怎麼不見憶卿?」尹小樓有些意外:「這侍衛似乎也少了好些?」

    「嗯。護送憶卿去雲台山祈福了。」憶之漫不經心的抬了抬眼,語氣淡淡的解釋了一句。

    「雲台山?」尹小樓更是意外,語調裡帶了些擔憂:「這雲台山山形險峻,她一個姑娘家……」

    「我撥了十幾個護衛。」憶之看了他一眼,似乎詫異他語調裡的急促:「不過許願祈福而已。他們自然會護得她周全。」

    尹小樓失語,看著他沉默了一下,復又開口道:「什麼時候走的?」

    「大清早就走了,眼下說不定已經到了山腳。」

    他話音落地,對面剛才還語帶責備的人已經轉身急匆匆而去,看著他身影一眨眼就消失在了院門口,憶之淡笑著搖了搖頭,若無其事的繼續靠回了椅子。

    尹小樓一路快馬加鞭出了城,又急急忙忙上山到了白雲寺,天色已經晚了,跟著小沙彌一路到了寺廟的後院,卻是被丫鬟告知小姐說在寺裡歇一宿,去後山賞景了。

    心裡終於是放鬆了些,他又一路找到了後院。正是六月天,一眼望去滿山的樹影讓人的心情都跟著完全放鬆了下來,後山地勢較為平緩,眼下近黃昏,山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

    他抬眼四下張望,這才發現一身水藍色衣裙的丫頭正是坐在一塊凸起的圓石上發呆。她抱著膝蓋坐成一團,看上去小小的,很安靜,和往日張揚歡快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什麼時候,這丫頭的背影看上去也有這樣落寞的感覺了?

    尹小樓心中一陣緊縮,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快步過去,樹影晃動,四周卻是突然閃現出十來個黑衣人來,明晃晃一把長刀就衝著剛剛轉身看過來的憶卿劈了過去。

    憶卿有些身手,後仰閃了一下,整個人躲到一邊,尹小樓已經縱身飛起一腳將長刀直接踢落,黑衣人「啊」的一聲喊,他直接將站起身子的憶卿攬進懷裡去。

    兩個遠遠跟著的護衛拔劍過來相護,刀光劍影,空氣裡都是金屬撞擊的脆響,他踹出一腳,奪了邊上一個黑衣人手中長劍,一隻胳膊護著她往寺廟後門退去。

    黑衣人步步逼近,他稍微往裡面走了一點,邊上的憶卿卻是腳下踩空,突然「啊」了一聲,他臂彎一鬆,邊上的丫頭已經順著植被蔥鬱的山坡滾了下去。

    幾乎是一瞬間扔了長劍,他飛身而下,將那正滾落的人兒護進懷裡,兩人一道急促滾落。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上面的幾個黑衣人卻是一把扯了面罩,面面相覷之後,一個黑衣人神色嚴峻,又帶著些著急:「這可怎麼辦?」

    公子說做個樣子,最好給尹公子些苦頭吃,可沒說讓把人給打下山坡啊……

    「找啊。」邊上另一人急聲喝了一句,眾人連忙扔了刀劍扯了黑色外衫順著山路往下找,這眼看著天色晚了,可不能真出了岔子。

    一對護衛焦急的順著山路下去,不過走了幾十米,一個個瞬間傻了眼。

    這山坡看著蔥鬱,走勢平緩些,實則根本是一道假象,到了半中央突然急轉而下,接近九十度往下墜落,目之所及,已經是蔥鬱漆黑一片,哪裡還尋得見路?

    尹小樓昏昏沉沉醒來,頭疼欲裂,身上各處傳來的痛意讓他緊緊皺起了眉頭,眼前看得見朦朧蔥鬱的樹影,身邊似乎是一棵老樹,下墜的最後,依稀記得自己抱著憶卿砰的砸落在了一叢樹幹之上,而後……

    憶卿,想到這,他連忙是撐著胳膊坐起了身子,臂彎裡的憶卿卻是突然「啊」的一聲醒來,兩人撞到一處,他已經聽見一陣倒吸氣的聲音。

    「憶卿,你怎麼樣?」他扶著她的肩,語氣急促。

    「小……小樓……」她似乎依舊有些糊塗,結巴了一句突然縮了縮身子,聲音發抖:「有……有,剛才有什麼咬我的腳……」

    夏天的山裡原本就蛇蟲眾多,這樣想著,他已經急忙站起身子來,小心翼翼將她帶起來,感覺到懷裡的丫頭似乎腿軟的站不穩,毫不猶豫地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就著月色四下看了看,好不容易找了一處凹進去的山洞。

    將她放在原地,自個又起身找了些柴火湊起了一叢火,山洞裡亮堂起來。這才發現兩人對面的丫頭衣衫被樹枝掛破了好些道口子,滾落時自己將她的腦袋按在懷裡因而臉上並沒有傷到,倒是頭髮,已經凌亂垂落了許多。

    此刻她額上冒了些汗,火光下臉色有些白,抿著唇,皺眉看著自己的一條腿,輕輕動了動已經是一陣呼痛。

    「可能被蛇咬了,我看看。」尹小樓回神,就勢蹲下去在她腿邊,不曾多想,一隻手已經握住了她纖細的腿腕,白綢的中褲紮在鞋襪裡,火光下那輕薄的褲腿被刺破了幾處,牙印十分明顯。

    心裡一急,就要將她的褲腿扯出來查看傷口,面前的人兒卻是突然縮了縮,將自個一條腿收了回去。

    他疑惑抬頭,面前的丫頭有些不自然的低下頭去,囁囁道:「小樓哥哥,男女授受不親。」

    「你腿腕被蛇咬了,要是有毒就危險了,我得趕緊幫你查看。」

    「不,不用了。護衛一會就找過來了,回去了找大夫再看。」憶卿抿著唇,有些固執的說了一句。

    「眼下都到了夜晚,他們一時半會到不到還兩說,你別鬧了啊。」尹小樓聲音低柔的哄了兩句,眼見她不說話,這才繼續將手伸了過去,卻不料眼前人兒越發固執,將腿收回去不說,還雙臂抱住膝蓋,縮成一團低著頭坐著。

    「憶卿。」他聲音有些沉了。

    「不。不行。禮義廉恥我還是懂得,就算是小樓哥哥也不行。女兒家清白最重要,就是父兄也不能將身子看了去。」憶卿慢慢抬眸,搖了搖頭。

    尹小樓有些頭痛,哪裡能想得到自己不過是要看看她腿腕上的傷,這丫頭就上綱上線說到了清白上面。

    「啊……」他正為難,面前的丫頭卻是突然歪倒在一邊,痛呼了一聲,額上的汗水越發多了,卻依舊是固執的用衣裙護著腿腕。

    「憶卿,來,我看看,不敢再耽誤了。」尹小樓急的也是滿頭汗,將她整個人扶坐了起來,手下的動作已經是強勢了許多。

    憶卿卻是跟他槓上了似的,他的手進一分,她身子就往後面一些。她坐在茅草上,他半跪在她邊上,火光映著兩個人的臉,四目相對,淺淺的呼吸糾纏著,不過小會工夫,對峙的兩人都是滿臉滿身的汗水。

    「不行。不能讓你看,你只是哥哥,要是司空晟知道了,該嫌棄我了。」

    「他不會。」尹小樓心裡有些苦澀有些痛有些無奈,移開了視線,頹然的說了一句。

    「你怎麼知道?你又不是他,他貴為太子,看著對我百依百順,實則骨子裡最是重視這些規矩什麼的,要是讓他知道,我……反正不行,就算你是小樓哥哥也……」她絞著手,有些為難有些心神不寧的嘀咕著,後面的話卻是突然盡數停到。

    尹小樓半跪著俯身,用嘴唇封住了她後面所有話,她一時間眼睛睜得老大,腦海裡一片空白。

    悸動的感覺讓兩人都是一陣呆愣,他連忙移開,已經是低下頭去,一邊扯她的褲腿,一邊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量平穩:「事急從權。親也親了,我……我會負責的。」

    他心中震顫不已,扯起她褲腿的一隻手都有些不自覺的顫抖,目光落在那齒痕上,瞧見傷口血色很紅,沒有中毒跡象,長長呼出一口氣。

    一抬頭,近在咫尺的丫頭定定的看著他,壓抑了許久的感情突然有些像山洪爆發一般洶湧而來,他似乎受了蠱惑一般慢慢湊近,在她清亮的眼眸裡看得見自己的倒影。一隻手繞到後面拖住她後腦勺,雙唇緩緩的覆了上去。

    她的味道比想像中更要溫軟嬌柔,悸動順著四肢百骸遊走,他動作溫柔又輕緩,似乎怕嚇到她一般輾轉摩挲,心中湧起複雜的喟歎,直到,懷裡的丫頭終於回過神來,笨拙又執著的開始回應,他才開始長驅直入,用唇舌引導著她,同她糾纏在一起。

    「小樓……」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渾身緊繃,跪在地上將懷裡的丫頭緊緊環抱,力道之大讓憶卿有些吃痛,含糊不清的喚了一聲。

    他驚覺,有些無措的放開她,看著她紅腫的唇一陣恍惚,手指愛憐的觸碰上去,覺得自己剛才簡直像野獸一般失控發狂了。

    「疼嗎?」他語調愛憐,聲音輕輕的,捧著她的臉就像捧著這世間最精美的瓷器一邊小心翼翼。

    她是他的稀世珍寶,從她躺在搖籃裡,第一次睜著烏溜溜的眼珠兒含糊不清的喚他「哥哥」,他就知道。

    這麼多年,看著她從那樣軟軟小小的一團成長至今,他心裡的感覺根本難以描述。

    記得最清楚的卻是自己十七歲那一年,她來了葵水,晚上到他房間道謝,語帶羞澀說她是大姑娘了,走的時候在他臉頰印了輕輕一個吻。

    他一張臉燙的要燒著了,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做了夢,夢裡她脆弱的像一朵花,被露水打濕,在他身下徐徐綻放。第二天早上起來他底褲全濕,愧疚羞恥的做賊一樣,在那一段時間連正眼看她都不敢。

    她是他最隱秘最甜蜜最痛苦的心事,他愛了十六年的寶貝啊,他神色恍惚,藉著火光看她,眼底的疼愛滿的要溢出來。

    「不疼。」憶卿愣愣的搖了搖頭,眼見他神色呆呆傻傻,眉眼突然完全舒展開咯咯笑出了聲,就勢再次撲進他懷裡,癡癡的道:「因為是小樓,所以不疼。我愛你呀,就算是你咬的重了,我也不會怪你的。」

    「憶卿……」他聲音低低的,輕輕柔柔,似乎從夢裡面傳來。

    懷裡的憶卿正要說話,外面卻是突然傳來一陣喊聲,兩人愣了愣,他已經將她整個人扶了起來。

    「尹公子,小姐,可算找見你們了。」拿著火把的王府侍衛舒了一口氣,另一個卻是突然喊了一聲。

    「怎麼了?」憶卿在他懷裡開口。

    「小,小姐……」那侍衛結結巴巴的開口,臉色為難又古怪的看著她:「你,你要不先下來,尹公子後背受傷了……」

    「啊!」她一著急,就要從他懷裡下去,卻不料尹小樓雙臂緊了緊,側目看了邊上多嘴的侍衛一眼,語調安撫道:「山路不好走,我抱著你回去的快些,不過被樹枝劃到了,不礙事。」

    他抱著她不撒手,邊上的侍衛自然不敢再多嘴,這一位雖說年紀輕輕,在衙門裡折磨人的手段大伙可是都知道的,哪裡敢再違逆他的意思。

    不過,這後背分明是被尖利的石塊劃傷了,火光映上去,傷口那麼長,背上一大塊衣衫都染紅了。

    憶卿被他抱著又走了幾步,試探的伸手繞到後面,被一手心黏膩的鮮血嚇了一大跳,看著他頓時眼淚汪汪,掙扎著要下來。

    尹小樓卻是不撒手,眾人正是為難,前面又是有了一叢火光,自家大公子那常年表情淡然一張臉已經出現在眾人面前。

    憶之抬眼看了幾個護衛一眼,後者齊齊有些慚愧的低下頭去,憶卿已經驚喜的開口道:「哥,你怎麼來了?」

    「我腿疼。」憶之白了她一眼,又看了此刻已經完全不繼續繃著情緒的尹小樓一眼,想來這兩人已經說開了,心裡也是輕鬆了許多。

    親自接過憶卿抱在懷裡,同胞妹妹一臉得逞的得意,咬耳朵道:「哥,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溫柔。」

    「是。」憶之耐心的回應。

    「哥,你都不知道他看見我傷著,有多著急。」

    「是。」憶之又應聲,卻是在心裡默默地補了一句:「哥哥我也很著急。」

    「哥,你都不知道……」

    「閉嘴。再開口我回府就給他納兩房小妾。」憶之白了她一眼。

    懷裡的丫頭乖乖住嘴。

    隔了許久,她似乎又是輕輕笑了一下,語調悠悠道:「哥。你知道的,他只愛我一個呢。」

    ------題外話------

    親們,番外大約兩三天一篇。

    老虎在準備新文,新文在本月16號開坑,依舊一對一古言寵文,肯定比這個會進步的,希望親們到時候繼續支持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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