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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夏崛起 074:活下去,找我報仇 文 / 夜漫舞

    老國公疾聲厲色,看著到現在還執迷不悟的花容月,衝上前,重重的一巴掌就招呼在那張如花似月的臉上:「混賬!你給我跪下!」

    花容月怔住了,呆呆的看著跪在面前的鳳傾城和將鳳傾城護在身後的爺爺:「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花容月大吼出聲,被扇紅的臉頰上帶著一道道清晰的指痕,猙獰而又無情。

    老國公老當益壯,同樣瞪著氣急的眼睛怒聲道:「早知你今天會如此混賬,還不如要傾城襲誠暗門門主的位置,逆子!你都幹了些什麼荒唐事!」

    說完,老國公就對著門口低吼了聲:「進來!」

    就看常年跟隨在老國公身邊伺候的老管家青叔懷裡抱著一方白巾罩著的東西走進來,看了眼火藥味極重的世子爺和跪在地上顯然是受了傷的鳳姑娘,歎了口氣,便快步走到桌案邊,將手邊的白巾撤去,懷裡堪堪拿出兩個靈位,正正的擺放在黑長桌上。

    花容月在看清楚那兩位靈位上刻上去的名字時,整個人的臉色陡變了:「爺爺,你這是在做什麼?」

    老國公痛心疾首,指著那兩位靈位:「給你的父母跪下!請罪!」

    花容月從小到大都是被老國公撫養長大的,印象中的父母親一直都是一個很模糊的影子,縱然是每年清明上墳,他也是在那兩個冰冷的墓碑前象徵性的叩頭上香而已,像現在這樣被爺爺勒令跪下的事,前所未有。

    心裡縱然有千般疑惑,萬般不甘,他也不敢在自己的親生父母面前放肆,唯有扛下滿腔的忿然,噗通一聲雙膝跪在靈位前,高大的身子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一樣,雙臂支撐在地,頭也耷拉著垂下。

    老國公走上前,深深一眼看向那兩個靈位:「容兒,都怪我在你小的時候在縱容你的性子,長大了也捨不得說你幾句,才讓你闖下這滔天大禍,差點禍害了大周!」

    「大周怎樣挨著楚襄王府什麼事?爺爺,周顏是我的髮妻,是跟我喝過合巹酒、睡過一張塌的妻子,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她?而且還是以我的名義?」花容月質問著,眼裡噙著的淚幾乎快要墜落。

    老國公本就怒急,一聽花容月這話更是生氣,一巴掌上去又扇在他的臉上,「你還當真如此糊塗!你明明知道北夏帝來到大周卻隱瞞不報,私底下與他暗中接觸;你明明知道周顏身份特殊,楚襄王府一門上下一直都是天子心口的刺,你還暗中多次袒護周顏,幫著她與天子作對!還有,你可知楚襄王爺已經有了叛離之心,暗中和北夏帝已有接觸了!」

    花容月本是一番痛色,突然聽見老國公這話,頓時驚愣住。

    看著他這副沒頭沒腦的模樣,老國公悵然說道:「你當真以為北夏帝來到大周僅僅只是為了遊山玩水暗中接觸周顏嗎?周顏是北夏定國公主的親孫女,不管是性格還是謀略智慧,幾乎連好戰的血性都算和當年那個劈風斬浪的夏風華一模一樣,天子雖然不知道她是女兒身,可也多方對她猜忌;她雖然是大周的英雄,可同時也是身上流著北夏皇室正統血脈的北夏皇族;北夏帝虎視眈眈、狼心勃勃,對大周早晚有一天是要兵戎相見;北夏帝此刻來到大周,就是為了策反楚襄王的。」

    「不可能!王爺他一心為國,是個絕頂的忠臣!他不可能叛國,不可能與北夏帝暗中接觸!」花容月矢口否認,他絕對不會相信爺爺說的這些話,這些話一定是爺爺用來欺騙他的,一定是這樣!

    老國公看愛孫這時候還執迷不悟,氣的捂著心口連連搖頭:「你真是被兒女間的情愛沖昏了頭腦,眼裡心裡只放著周顏那個女人,連自己的責任都忘記了!你這孩子,怎麼就不想想,如果有一天北夏和大周打起來,楚襄王府要處於什麼位置?再加上你別忘了,楚襄王妃當年可是目睹了自己母親慘死,差點家毀人亡的悲慘境遇;你認為她會讓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也走上這條不得不選擇自刎的自殺道路嗎?」

    如果北夏和大周打起來,依照昭光帝多疑揣測的性格,他一定會多加防範楚襄王府和周顏,甚至有可能會用楚襄王府一門上下人的性命去要挾北夏帝,畢竟周商、周勇、和周顏都是夏風華的親外孫,當年夏風華風頭正勁,在北夏名望極高,甚至差點登基為北夏的女皇;周顏是大周皇室不錯,但她同時也是北夏皇族,昭光帝不會放棄控制人質、力爭北夏帝妥協;而北夏帝在這個時候來到大周,有可能真的是一石二鳥,一來得到周顏,二來真是有可能是暗中接走楚襄王府上下回朝;屆時如果兩國真的開戰,到時候昭光帝手中沒有籌碼,北夏帝更會揮軍南下,直逼大周。

    而且相信昭光帝對周顏存了寧可玉碎不能瓦全的心思,最關鍵的便是她出色的戰鬥能力和與生俱來的統領天賦;大周百年安逸,雖然邊境深受其亂,可京城王侯親貴皆沉溺於榮華,漸漸失去了上戰場拚殺的勇猛之風;周顏是大周百年難遇的將才,對於大周軍事佈防瞭若指掌,北夏又是人才濟濟,如果這時候周顏隨著楚襄王去了北夏無疑是如虎添翼,本就身處被動的大周更是驚若寒蟬;念及如此多的顧及和利害關係,是人都會殺伐決斷、以絕後患。

    想到這裡,花容月只感覺渾身癱軟,脫力的手臂垂在身子兩側,本來跪的直挺挺的腰背也塌了下來。

    老國公想到差點釀成的大錯,痛恨的從後面又在花容月的脊背上踢了一腳,看著他被踹的搖晃的身板,又是心疼又是恨鐵不成鋼道:「你從小到大就是這個性子,凡事喜歡的東西都要弄到手,對這個周顏更是執著,當初你告訴我她是女兒身的時候我就讓你將這個秘密洩露給昭光帝,你不肯,我也拗不過你就幫著瞞下來;本質望著你能假藉著閒散郡王的身份好好做暗門門主的身份,卻不想你為了她不顧我的反對亦然決定提前襲誠鎮國公的爵位;現如今更是為了她差點放走了叛逃離國的楚襄王,若不是傾城替你收拾了爛攤子,這時候你就算是有十條命也不夠謝罪的!」

    「你自小到大,是空擔了門主的身份,哪一次的暗殺不是傾城幫著你去做的?就連剛才這孩子害怕道出實情會間隙了我們爺孫之間的感情一再忍讓,你卻還想要痛下殺手?要了她的命?!」說道這裡,老國公更是氣的揚起手,眼看著又是一巴掌甩在花容月臉上的時候,鳳傾城跪著趴上來,抱著老國公的手連聲阻止:

    「爺爺!你不要再打了,花兒現在也不好受!」

    「他不好受?若不是你扮成她的模樣領了我的口諭將楚襄王府上下解決了,等到明天天明,天子知道了這事,怕是又要引起怎樣的腥風血雨;一直以來都是你在替他做孽,我真應該橫橫心,讓他親自去殺了周顏,徹底斷絕了他的念想!」老國公越說越氣,鬍子都快翹到眉毛上。

    可就在這時,花容月卻面無表情的轉過頭看著老國公,眼神幽暗如森森鬼火,灼灼的印在他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臉頰上:「如果阿顏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逆子!」老國公氣的頓足:「你這是要活活氣死我是不是?事情厲害都已經為你分析清楚,若不是楚襄王先有叛逃之心,我們也不會痛下殺手;周顏和你都是何等的武功,為什麼你被丟在王府中,而周顏卻被接走,還不是你們白天出去在桃花別苑中吃的那些酒水有問題;可見楚襄王早就有了不軌之心,一心想要離開大周!」

    「現如今北夏來勢洶洶,一朝親王若是判離,朝堂之上、百姓之間將會傳揚成什麼樣子?大周剛迎來太平盛世,不能因為他們這一家子就又鬧得人心惶惶;現今多事之秋,你不盡好你的責任,反倒是成天兒女私情的混作一團,我還聽說你有了萌生退意的決心?花容月,我就明白的告訴你了,如果你敢為了周顏做出不忠不孝的事,我這個當爺爺的定會親手操刀砍了你的腦袋,九泉之下我會跪著向你的父母請罪!」老國公重話說出口,字字珠璣、句句鏗鏘有力,饒是鳳傾城也是愕然的愣在原地,害怕的看著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花容月。

    鳳傾城暗急,抓著花容月的手臂就催促:「你還在這裡傻個什麼勁兒,事情都發生了,雖然楚襄王府一門上下遭了慘禍,可這都是他們咎由自取,而且……我饒了周顏的性命,她已經被人接走;更重要的是,殺她一家的人對我,不是你!將來有一天如果你們有緣再見面,你也無愧於心;爺爺氣成這個樣子都是為了你,你快認個錯,發誓以後為國盡忠再也不會被兒女情長所絆,就可以了!」

    花容月看了一眼著急的鳳傾城,這一刻,他明明沒有再受到辱罵和責打,可是眼淚,卻掉了下來:「你說我可以無愧於心?——鳳傾城,你要我成了一個不仁不義、狼心狗肺的丈夫和女婿,你知道嗎?楚襄王縱然再想叛逃,你把他們抓回來就是了,為何要痛下殺手?周顏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父母兄弟死在面前,你雖然饒了她的性命,你認為她可以獨活下去嗎?」

    「混賬!你還在這裡責怪傾城的不是了?」老國公走上前,又要抬手打他。

    可花容月卻一改剛才的頹廢之態,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硬是強勢般的罩在老國公的身上,整個人相較於先前的慌亂和盛怒,現在整個人顯得更加難以揣測、心海深沉:「爺爺,撇去我鎮國公世子的身份,拋下我暗門門主的地位,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一個普通的丈夫;妻子受難,身為一個男人沒有辦法守護在她的身份是我的不恥,我要去找她,跟她道明真相;從愛上她直到現在,我已經太對不起她了,我要對她全盤托出,當然不會告訴她是爺爺下令殺的她全家,我是現任暗門門主,暗門的一舉一動縱然不是我親口下的令,可事實的結果我不能逃避退縮;到時候要殺要剮,我都無怨無悔!」

    說完,花容月就轉身欲走,老國公被氣得捂著心口,怒髮衝冠的看著這混賬孫子的背影,怒吼:「你敢出這個王府試試?周顏現在已經不是我大周的人,而是被北夏帝親自迎回去的北夏皇族,是我們的敵人!你這個時候去找她,無疑會被千夫所指;花容月,你敢走,我就下令要暗門十二門的暗衛天涯海角追殺周顏,讓你這輩子都別再想那個女人一下。」

    花容月猛的站定,扶著門框回頭看向那個昔日做事狠辣果斷的爺爺,不愧是歷代暗門門主中作風最為陰狠不留餘地的主子,如此慘絕人寰的事都能說得輕而易舉,在他的眼裡恐怕人的生命都入螻蟻般輕賤吧!

    「爺爺!如果你不想看見我死,如果你不想讓鎮國公就這樣斷送在我的手裡,千萬不要碰她;要不然,鎮國公府上下會在我手上,斷子絕孫!」如此震耳發聵的話,被花容月輕描淡寫的說出口:「其實我早就知道,父親是被爺爺逼死的!」

    老國公沒想到花容月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驚得後退了幾大步這才險險的穩住差點要摔倒的身子。

    花容月冷冷的看著老國公,繼續道:「當年西北戰場是多麼慘烈爺爺你是最清楚不過,父親沒有習武的本事和天賦,只愛吟詩作畫、平淡度日,你不喜歡鎮國公里出了個像父親這樣的人,所以從中鞭策,要求父親為官,要求他上戰場;與西蠻大戰的時候,父親身為西北軍的統帥首當其衝,那時你其實就潛伏在軍營裡留意著父親的舉動,只是那一戰太過慘烈,你眼睜睜的看著父親被亂刀砍死都沒有出手相助,母親在家連父親的一具完整的屍首都沒等回來,傷心欲絕之下這才撞棺而死;爺爺最後也是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才隱退朝局,悉心栽培我成為新一任的暗門門主!」

    花容月說著,就看向父母的靈位,面上只有淡淡的淒然和埋怨:「其實爺爺是最自私的人,為了維護鎮國公府上下一門的榮耀,你可以不要兒子,不要兒媳,現在連孫子都可以不要了嗎?人的生命難道就沒有那些榮華富貴、高官厚祿來的重要嗎?人的貪慾是無止盡的,可生命只能活一輪,我不想當第二個父親,不想讓阿顏為了我當了第二個母親!」

    說完,花容月就奪門而出;身後的老國公捂著心口扶著黑木桌子,看著桌子上愛子和兒媳婦的靈位,老淚縱橫、目露淒惶。

    耳邊,似乎迴響起當年兒子活著的時候在他耳邊說過的話:「父親,我只想當一個普通的人,做一個普通的丈夫,每天和妻子吟詩作畫,陪在你身邊膝下承歡;不去正當什麼人上人,做讓人聞風喪膽的暗門門主;有你、有家、有妻子、有孩子我的生命就足夠圓滿了!」

    那時候,愛子那張明媚俊美的笑臉當真是幸福極了,和容月極為相似的五官精緻的臉春風細雨都不敢來打擾一下,京城中都說鎮國公府的公子是第一清貴公子,風度翩翩、芝蘭玉樹;可是他卻認為每天吟詩作畫的人實在是太配不上做他的兒子,所以他逼著唯一的兒子去練劍、去騎馬,親自送到軍營中磨練,直到他將這輩子最聽話溫順的兒子送到了閻羅殿上的時候,他才後悔,其實只要孩子能夠活著,別說是吟詩作畫,就是他成天無所事事那也是天大的一份福氣。

    容月說的對,他為了鎮國公府的榮耀和地位,逼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現在還殺死了他唯一孫子最愛的女人一家;鎮國公府上下一門的尊榮地位,是被白骨壘起來的,是被鮮血沁紅的;更是他的親生骨肉用生命換回來的。

    冰冷輝煌的大宅子,在外人看來是那麼的高不可攀;庭院中珍奇寶貝、叢木園林,到處看上去都是富麗堂皇的一片,可再也沒有一個人喜歡在這諾大的宅子裡嬉戲玩樂,也再也沒有一個人感覺住在這個宅子裡是幸福的。

    鳳傾城看著老國公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捂著剛才被花容月震傷的心脈站起來,扶著那似乎不堪重負的老人家,擔心道:「爺爺,你別做氣!花兒是氣極了才會這樣說,等他回來我會讓他向你認錯,雖然他現在忘不了周顏,但周顏心力俱疲,我看她跪在周勇屍體旁時似乎已經沒了活下去的願望,到時候人化枯骨,花兒很快就會忘了她的!」

    老國公聽著鳳傾城的寬慰之言,自嘲的笑了下:「我的孫子,我最清楚!如果周顏真的活不下去了,恐怕他會拉下一幫人為她陪葬!」說完,老國公重重的咳嗽幾聲,喉頭間,一股淡淡的血氣直衝他的鼻息,漲的他的整個腦子都渾渾噩噩的發疼。

    鳳傾城看著面色灰白的老國公,扶著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沉默不語的抬頭看向外面宛若猛獸的深夜,只感覺後背心一陣陣的發涼發麻!

    ……

    三天三夜

    周顏一群人都趕得像急行軍一樣,很顯然後羽也在擔心著後面再會有人追上來發生一些難以控制的事情,所以一路上一幫人轉的都像個不知疲倦的風火輪,能趕上客棧住下的時候倒還好,可如果運氣不好沒趕上,上百號人就找一處平坦有水源的地方紮營露宿;好在周顏以前行軍對這種野外露宿和辛苦的日子過得早就如數家珍,並沒有任何的不適應和不願意;只是,自她三天前的那個晚上說出『血債血償』這四個字後,就再也沒有對身邊任何人多說過一句話。

    整個人也頓時瘦了下來,短短幾天已經瘦得手背上的青筋和臉頰上的凹陷極為明顯,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的情況下,顯得她的下巴更加尖細,眼睛出奇的明亮;像是快要燃燒殆盡的燭光,用力的、毫無保留的散發著自己最熱烈的光芒。

    後羽找了件自己平常穿的乾淨春衫給了周顏穿,男人家的衣服大大的罩在她身上,再加上她的暴瘦,顯得整個人像是套在麻袋裡一樣,看上去要人帶了幾分心疼和擔慮。

    在第四日的傍晚,一行人又錯過了投訴的地點,只有找到一處看似還算平坦的河畔草地上,紮起了白色的營帳,簡單供其下榻。

    隨行的人裡都帶了簡單的鍋碗瓢盆以及供應緊急之需油鹽醬醋,趁著傍晚還有的亮光,後羽先要人去附近轉轉,看看附近有沒有老農家可以買些簡單果腹的食物,然後又領著幾個人騎著馬在附近叢林裡走了一圈,竟獵得幾隻野兔子也野山雞,揪著春天沁涼的河水洗乾淨了食物,架起篝火做起飯來。

    周顏自下了馬車就一直窩在後羽親自搭建的營房裡,平坦的地上撲了一張虎皮,坐上去還算軟和,隨手拿起披風捲成枕頭模樣擱在虎皮上,整個人縮成一團,裹緊了衣衫便又沉沉的閉上眼睛。

    只是,在她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這麼多日以來一直縈繞在她腦海中那被鮮血沁紅的大地和屍體壘成山的噩夢便又朝著她鋪天蓋地的壓過來。

    二哥死前抓著她腳面喊著她的名字,大哥似乎也在極力的大聲喊著她,可她卻站在原地動也動不了,眼睜睜的看著那黃金面具一刀下去砍掉了父王的頭,一注鮮紅的血液順著父王沒有頭的脖頸處嗖的一聲迸濺而出,滾滾熱血濺在她的臉上,她的衣服上;接著父王高大的身子巋然倒地,再也不起!

    她尖叫著,哭喊著,可是不管她用再大的力氣嘶喊都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一張張熟悉的臉在她面前一個一個的倒下,睜大的眼睛都在臨死前死死地看著她,似乎在質問,問她為什麼不出手救他們,又像是在催促,催促她不要再看趕快逃命……

    無盡的噩夢,就像一根根籐蔓從地下破土而出,從腳踝處開始纏繞著她,接著一點一點的吸取著她身上的營養迅速的生長,然後在快要纏繞出她的脖頸時,青色的籐蔓變成了五彩斑斕的毒舌,吐著腥子朝她靠近,張開帶著毒牙的獠牙,不顧她的掙扎和呼救,眼看著就要一口咬在她脖子上將她扯碎的時候,忽然,一雙大手拍在她的肩膀上,然後是熟悉的聲音從她的耳畔傳來。

    「周顏?周顏——快醒醒!」後羽看著滿頭大汗的她蜷縮成一個蝦子狀,渾身上下發抖戰慄,明明身上冰冷一片,可露在外面的額頭上卻佈滿了汗津津的冷汗,發紫輕顫的嘴唇似乎在囈語,糾結的眉心和攥著衣袖的手指近乎有些發白。

    耳旁,那一聲聲熟悉的呼喊不斷地在叫著她,身上那一下一下不輕不重的輕拍像是帶著無窮的力量正在不懈努力的開始喚醒她;終於在一聲夢醒時的尖叫聲中,她猛地從虎皮上坐起來,整個人渾身上下早已被冷汗從裡到外打濕;尖尖的下巴,大大亮亮的眼睛,披散的烏黑鴉發,這時候的她看上去就像一個被丟棄的孩子,彷徨無知、害怕驚恐。

    後羽也被她猛然坐起來的動作驚得朝後退了一步,只是看她在坐起來後整個人都有些呆呆傻傻的,便隱約猜出她剛才定是做惡夢了,抿了抿嘴唇看向手裡的飯碗,掏出筷子一同遞到周顏面前:「今天運氣比較好,附近有幾座農房,從老農手裡買了大米和韭菜,就著雞蛋、柿子簡單的炒了兩個菜,還有幾隻野兔也野雞,味道還行,你嘗嘗!」說完,後羽就揀起一塊被烤好的兔子後腿,吹掉了上面的粗鹽粒,接著說:「吃吧,吃完了還有!」

    周顏看了一眼後羽,又瞧著那烤的極好的兔子腿,只感覺心口一陣噁心,慌忙別過頭捂著嘴巴強忍著胃裡翻騰的酸苦之氣。

    後羽以為她又跟前幾天一樣不肯吃東西,瞅著她瘦的那雙顯得眼睛格外大的眼睛,收回手看著她:「身體是你的,誰都不能替你,如果自己折騰壞了最終受苦的還是自己,不心疼自己的人也沒什麼出息;反正我接到的命令只是將你平安帶到北夏,再過三四天我們就徹底離開大周,到時候我任務完成你是生是死,都不管我的事!」

    說完,後羽就又看了一眼依然別過臉連看他都不看一眼的周顏,心裡一惱,居然放下碗和兔子腿,轉身就要走。

    周顏並不是不想吃這東西,的確正如後羽所說,她已經好幾天都沒好好吃一口飯了,只是今天突然聞到這一股子淡淡的燒烤腥味,著實要她差點將腸子胃都翻出來吐了;看他沒好氣的要走,忙強忍下胃裡的不適,扯住他的衣袖,將他回頭看自己,終於開口說了這幾天來的第一句話:「有沒有清淡點的,我身體不舒服,吃不了這些!」

    後羽看她肯主動跟自己說話,心中自然是一喜,只是那張冰冷清秀的臉上,卻還掛著別人欠他錢的表情:「身體哪裡不適?是不是受涼了?」想到她剛才從夢中醒來那一頭的冷汗,雖然現在正值春季,可是到了晚上可還是很涼的,尤其是這幾天沒日沒夜的趕路,住的和吃的都不算太好,男人們道還是好應付,只是這女人的身板……應該要纖弱一點的吧!

    周顏看後羽蹲下身要摸自己的腦袋,忙別過頭不想讓他碰:「我沒受涼,只是不想吃太油膩的東西!」說完這句話,周顏又是胃裡一陣翻騰,差點將本來就沒多少食物的腸胃吐的連膽汁都一起飆出來。

    後羽乍著手看周顏躲開,又瞧著她當真是不舒服的表情,訕訕的收回手,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飯碗,猶豫了一下端起來,在走到帳簾門口的時候,回頭看她:「你等一等,我很快就回來。」

    周顏看著後羽離開,拿起當枕頭的披風蓋在身上,蜷縮成一團歪在帳子上,冰冷的手心隔著衣服捂著肚子,聽著外面傳來的篝火的辟啪聲,還有在後羽走出去後,傳來的一聲聲的對話。

    一個略粗的聲音響起:「大人,那個女人還不吃東西?」

    「大周山水養出來的嬌貴娘們,你看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睛還有那張好看的皮相,保準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或是名門之後,哪能跟咱們這幫黑老粗同吃同住,披星戴月的趕路湊合!」這聲音聽上去似乎二十歲上下,年輕張揚、活力四射,只是言語間頗有對周顏的微詞。

    後羽不知是什麼表情,只是聲音很淡:「都少說一句,吃過了飯就去站崗,沒事的人就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趕路呢!」

    後羽一句話,立馬就讓那幾個舌頭長的傢伙不敢再吭聲;只聽他的腳步聲朝著不遠處又走了幾下,便又聽見一聲溫吞的聲音,聽上去緩緩慢慢,倒是極為平靜謙和:「大人,是不是那姑娘吃不慣這些飯菜,要不我再去老農家看看有什麼好東西拿來做了,再給姑娘送過去。」聽這話,倒像是負責這些人膳食的人開口。

    後羽道:「不用了,你看看有沒有新鮮的菜葉摘洗幾個,打個雞蛋下把乾麵,飄倆蔥花再滴點香油;她胃口不太好,要吃清淡點的!」

    那人一聽,洗了:「好極,只要那姑娘開口要吃的就好;屬下這裡還有幾塊鹹搾菜,切一下也能當成一碟爽口的小菜添點味兒。」

    這兩人的對話聲一落,就聽見舀水蓋鍋的聲音,不一會兒,就聞見了一股清香的水煮麵味兒從外面飄進來,清爽的青菜葉味兒,暖暖的乾麵味兒,還有香油滴進鍋裡隨著熱氣揚起來的香味兒,就像是天底下最美味的美食,頓時就勾起人的饞蟲。

    周顏靠在帳子上,鼻息間儘是淡淡的、清爽的香氣,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略顯青紫的嘴唇在一陣陣暖暖的香氣中,漸漸地變得稍顯紅潤了些,只是那陷下去的臉頰依然顯得整個人消瘦而無力。

    後羽端著一碗麵進來的時候,趕巧周顏也睜開了眼睛,兩人四目相對,皆又輕飄飄的移開,他粗糲的手掌中端著熱氣騰騰的清湯掛面,送到她面前,「喏!可以吃了吧!」

    周顏用手接過,熱騰騰的氣息撲鼻而來,撲灑在她的臉上,氤氳的她酸澀的眼睛有些發脹。

    後羽看她接過碗卻不動筷子,像是想到什麼忙又站起身跑出去,接著一會兒又跑進來,一手拿著一小碟的小菜,一手卻拿著一顆鮮紅的果子,語句頗為簡練的說:「就著吃。」

    周顏看了他一眼,拿起筷子就抄起一筷子的麵條送到嘴邊,吹了吹呼呼嚕嚕的吃了一口,許久不沾飯的嘴巴被燙的掄不直舌頭,隨便嚼了兩下就吞下腹中,一下又順著她的喉管燙到她的心口,當真是難過的差點連眼淚都掉下來。

    後羽看她這樣,本來嚴肅的臉上閃出一抹笑意:「沒人跟你搶,慢著點。」

    周顏拍著心口,感覺好一點了之後這才看向他,道:「沈奇峰就是夏如君是不是!」她咬了口嘴邊糯糯的雞蛋,繼續道:「你的手下不知道我是周顏,不知道他們口口聲聲說的『嬌貴姑娘』是那個戰場上讓人聞風喪膽的西北軍主帥周顏。」

    後羽看了她一眼,盤腿坐在地上:「我是奉命行事,皇上要我做什麼我就會做什麼,你且管好生跟著,與我們一同去北夏!」

    「為什麼是北夏?這些天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父王一夜之間帶著我們一家舉家潛逃,為什麼夏如君會潛進大周可以接近我!」周顏放下碗筷,裡面的面她只吃了幾口就沒了胃口,不是不餓了,而是吃不下;這麼多天發生了這麼多事,她就像一個被人牽著線的紙鳶,線頭那邊的主人要她飛往哪裡她就不得不去往哪裡,沒有人問她此刻究竟想幹什麼,要去做什麼。

    後羽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明明已經瘦得只剩下一身骨頭的她,此刻看上去任然是那麼凌厲張揚,就如當年他偷偷混進西北戰場上時看見她時的模樣如出一轍;紅顏女兒身,一身黑胄鎧甲,隨風飛舞的黑色長麾和身下白色的高頭駿馬,站在三軍之前那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傲氣和必勝的決心,生生的震撼著他的心靈,撞擊著他的靈魂;那是一種只要看一眼就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身影,她的一動一靜,能夠喚醒男兒心底最深處對強者追逐的瘋狂血液;西蠻鐵騎名震三國,可她卻毫無懼色,面對著比她高大的赤羽皇子,談笑風生中早已定下乾坤、勝利必得。

    從那時候起,後羽就決定早晚有一天一定要正面會一會這個帶給他巨大心靈震撼的女人,他無法形容看見她時的激動和迫切,就像一個孩童看見了一直以來、夢中以求的英雄那樣,興奮顫抖到連話都不敢說;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們的重逢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不在是戰場上能人敬服的英雄人物,而是躲在他的身後,哭的眼睛發黑,弱的連劍都提不起來的普通女人。

    「你是我們北夏國定國公主夏風華的嫡親孫女,也是最像她的那個人!」後羽看著她驟然睜大的眼睛,道:「換而言之,你是北夏皇室的人,除了當今皇帝之外,現在的你是北夏最尊貴的人;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算是你現在想要那個皇位,身上流著正統血液的你,都可以登基為皇。」

    周顏咬緊嘴唇,看著後羽那不似說假的模樣;夏風華,她自然聽說過這個名字,那個在戰爭史上最有名同時也是最強大的一國公主,放棄了皇位繼承權,離開了生活無憂的皇宮,帶著北夏的水軍所向睥睨、震驚三國;讓北夏從此無人敢欺,三百里海域、戰無不勝的水軍成了北夏百姓最有利的保護屏障。

    只是,讓她無法相信的是自己的身份居然能夠和那個讓她從小就敬佩的神將一樣的女子劃傷同等號;她是夏風華的孫女,那麼母親就是……她的女兒嗎?周顏猛然抬起頭看向後羽,後羽似乎明白她無聲中表達出的意思:「是的!當年夏風華嫁給了岳滄瀾,生下了你母親和你舅舅,事後大周的先帝害怕夏風華別有居心,多番刁難岳滄瀾,甚至還多次暗殺夏風華都被岳滄瀾攔下,直到最後夏風華被迫策反,可大事還未成之事,就自刎而死;我北夏最尊貴的公主是被大周的先帝逼死的,這件事一直都是北夏皇族無法容忍的痛楚,這麼多年我們也多番派人潛入大周想要接走楚襄王府的人和岳家的人,只是楚襄王多次拒絕我們也不敢強逼,知道你戰功赫赫的回朝,看似光鮮亮麗、位極人臣的時候,我朝皇上也清楚依照大周那幫人的多疑揣測,楚襄王府上下和岳家恐怕離厄難已經不遠了,這才親自前來迎接你們回朝,只是沒想到很多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悲劇還是無法阻止。」

    所以,從頭到尾都是她挑起來的嗎?如果不是她成了西北軍的將帥,如果不是她頂著一身的功名回來,也許依照父王的朝的權威和身份,大周那幫人還不敢隨意動他們;都是因為她手中握了太大的權力,要掌權之人害怕終有一天他會成為第二個夏風華;兩方夾擊之下,父王才不得不離開家國帶著他們逃亡與北夏,只是沒想到還沒逃走,隸屬於天子的暗衛就已經追上,接著,慘絕人寰的事就無法阻止的發生。

    周顏只感覺全身冰涼,心裡和腦子裡都亂極了,本來不舒服的胃部更是繳著難受,眼看著她漲青了臉色又捂著嘴乾嘔不止的時候,後羽站起身來到她身邊,拍著她的後背像是在給吐奶的孩子順氣一樣,聲音也不似先前的冰冷:「你本就沒做錯什麼,只是——伴君如伴虎。」

    後羽總是能一句話就窺破她的心事,然後再一句話將她所有的糾結一筆概括。

    周顏看著那碗清湯麵,眼睛一眨不眨:「所以,就是因為父王帶著我們離開大周,昭光帝才會下了殺令嗎?」

    「可以這麼說。」後羽收回手:「所有的事情都是一環套一環,想必楚襄王也沒想到他的離開會讓昭光帝如此震怒,離開本是求得平安,卻不想更早一步踏入閻羅殿。」

    周顏聽見這句話,尤為刺耳:「你的意思是,我一家上下上百口人,就活該被殺?活該自己跳進坑裡找死嗎?」

    後羽被周顏這突然竄出來的火氣征的一愣,半晌憋著沒說出一句話,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那句話說錯了,點起了她的火氣。

    可後羽的默認卻讓周顏更是怒恨極了,一把推開後羽站起身,身上寬大的衣服罩在她小小弱弱的身板上,整個人明明憔悴到了極點,但精神卻前所未有的高漲:「我告訴你,不管父王他心裡究竟想些什麼,周宣滅我全家,暗門上下害我親人,血海深仇我周顏這輩子一定會報;血債血償根本不足以彌補我心中所恨,我定要那幫人付出比我還要慘痛的代價;什麼北夏皇族?什麼夏風華的嫡親孫女我都不在乎,我只要那幫人的命祭我父母兄弟的在天之靈。」

    後羽看著站在面前的女人,他黑髮張揚,面色蒼白的就像一張紙,透明的皮膚下青色的血管似乎都能看得清楚,血管裡面,流淌著名為復仇殺戮的血液,讓她一瞬間看上去宛若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厲鬼一樣,明明渾身上下都乾乾淨淨的,卻覺得她整個人都被飛濺的血肉包裹著一樣,猙獰而可怖。

    突然間,他發現他一直在找的那個在驕陽戰場上指揮若定、氣定乾坤的女子似乎不見了,只是晃眼間的功夫,蒸發的電一點蹤跡都無法尋覓。

    是夜,深重的夜露打在白色的營房上,從地面上冒出綠油油的小草尖的嫩綠草葉上,沾著晶瑩剔透的露水;本是透亮般的晶瑩,可是在這一刻看上去,卻能隱隱在其中發現絲絲紅光,如血般的艷紅。

    當新日的金烏再一次從地平線上升起來的時候,一隊人馬再次拔營前行;周顏依然坐在馬車裡,多日來不見太陽光的她,皮膚白的不像正常人該有的健康,再加上她連日來不適的身體,更是讓她看上去顯得焦悴不堪。

    後羽一如既往的下令加緊趕路,越來越往南方行走的一隊人,已經越來越接近北夏邊境,同時也越來越遠離那大周京都的喧鬧和熱絡。

    周顏整個人都懶懶的靠在還算舒適的馬車裡,身下依然墊著那張鬆軟的虎皮,手邊是後羽不知從什麼地方尋來的野果子和清甜的山泉水,車輪滾滾,馬兒偶爾打的響鼻聲,還有那一陣陣的馬蹄踏在地上震得似乎連馬車都跟著顫動一下的感覺,讓她的心也浮浮沉沉;這幾天她一直不敢睡覺,夢魘中,倒是都是一片讓她無法逃脫的血光血色,大哥渾身是血的倒下,二哥睜大的眼睛看著她,還有父王那顆孤零零的人頭被那張黃金面具提著——黃金面具——周顏攥緊了手指,指關節被捏的咯咯吱吱的響。

    就在她眼裡又騰起那宛若遁入魔魘般的絲絲血紅時,突然馬車狠狠地震動了一下,接著,就聽見無聲馬嘶聲傳來,周顏忙抓住車板勉強穩住搖晃的身體,眼睛裡的血氣也因為這樣的插曲緩緩地退下去。

    後羽騎馬在前,看向突然冒出來站在五十米開外的一人一馬,眼睛危險的一瞇,手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佩劍。

    花容月就這樣橫插在前,一人一馬就大喇喇的橫在空曠無人的道路上;連日來沒日沒夜的奔波讓他看上去沒有了往昔的浮誇和貴華,一身簡單的勁裝包裹著他高大頎長的身姿,烏黑的長髮被一根同色的髮帶綁著一頭柔順的鴉發,墨發飄、衣袂卷,整個人都帶著股江湖之氣,像極了孤身闖蕩江湖的貴公子,桀驁不馴、不容忽視。

    「要周顏出來跟我說話!」花容月看著面前這幾乎已經快要拔劍出鞘的男子,口氣不容反駁。

    後羽是認識花容月的,只是眼前的這個花容月似乎和他認識中的花容月出入太大,眉心不易覺察的皺了一下,道:「我們急著趕路,請世子爺讓路!」

    「我要見周顏!」花容月看著後羽,語氣再次冰冷而命令。

    後羽常年跟隨在夏如君身邊,什麼樣的陣仗沒見過,只是,頭一次他居然在對方只有一人一馬的時候,心跳緊張的讓他無法控制。

    這個男人,他是狼,一頭桀驁不馴的野狼,絕對不是京城裡那只被養在金籠子你的雀鳥。

    後羽已經摸到了腰間的長劍,繃緊了嘴唇不說話,眼睛卻如獵鷹一樣盯著對面的那頭幾乎夾著各種霸道犀利氣勢的野狼;而就在這時,車簾被人撩開,接著,一個灰色的人影出現在車轅處,挺挺地站著,第一次用自己的全貌出現在眾人面前。

    後羽是背對著周顏的,自然不知道她已經走出來;只是在看見花容月冰寒的眼睛裡驟然迸射出來的驚人的火花,這才回過頭,就看見那消瘦的人兒,一頭長髮就那樣隨意的披散在身後,被風吹的一撩一撩。

    花容月看見周顏出現,第一眼就看出她瘦了很多;整個人就像只剩下一副骷髏架子支撐著一樣,本來瑩潤飽滿的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額頭上似乎都能看見青筋,臉色白的不像話,就像隨風飄揚的蒲公英,只要風一大,就能將她扯碎了一樣。

    他在看見她的那一刻,就急忙翻身下馬,那動作無比熟練利落,就像他天生就是屬於騎馬的人一樣,瀟灑自如、從容自信。

    周顏的眼皮一跳,看著那站在馬前,一身深色勁裝的花容月,她的眼眶開始慢慢發紅,酸脹的淚也噙在眼底,費了好大的勁兒忍了又忍後,才強忍著沒掉下來。

    現在的他,高大剛強、英俊美艷,明明是和以前一模一樣的那張臉,可是眉宇間卻沒有了以前跟她在一起的腳腳軟軟、妖妖嬈嬈;多天的奔波讓他的下巴處長出了青色的鬍渣,眉眼精緻而明艷,少了份風流公子的嬌貴多了份剛毅男兒的率性;其實,這樣的花容月才是真正的那個他吧;獨立強勢,似乎一人站在千軍萬馬前都不驚不燥、自如瀟灑。

    他不在是那個以前對著她撒嬌喊疼的花容月了,不在是買了烤蕃薯用油紙包著抱在懷裡捂著,跑來她軍營裡看她,巴巴的像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寶貝似的將烤蕃薯拿出來,卻發現早已被他捂得太緊而壓得扁扁的,最後被她一眼看過來眼睛都紅了的懷揣著青澀愛情的少年;他會騎馬,騎得恐怕比她還好,他會武功,武功更是在她之上,他聰明智慧,就算身處深宅大院也能決勝於千里之外;一直以來她一直以為是自己在保護著他,為了他一片安寧之地,卻不想他才是那個被保護的人,一直以來都被他小心翼翼的保護著。

    「花容月,你騙得我好苦啊!」周顏喃喃著,看著他一下皺緊的眉心:「耍我?玩我?看著我像個傻瓜一樣為你操心擔慮,心裡是不是快要爽死了?!」

    從她在馬車裡聽見他的聲音時,她的心就深深地被挖空了;那聲音,她太熟悉了,一個月前,她還被那個聲音的主人幾乎毀了容,甚至,好像還和那和黃金面具的聲音格外的相似。

    忍著心口的波濤洶湧,她站出來;遠遠地看著他,果然,長身玉立、風度翩翩到可以與日月爭輝;這個男人,不是她以前認識的那個,絕對不是!

    花容月這幾天沒日沒夜的追來,就是為了找她坦白;他在用他們曾經在一起的幸福做賭注,下賭她若是無法原諒,會提劍將他殺了,如果原諒,他願意拋棄一切,只要她一句話,暗門門主他可以不當,鎮國公的爵位也可以不要;他寧可做一個不忠不孝的人,離開大周,離開養育他成長為人的爺爺,放棄他一切的一切,天涯海角誓死跟隨在她身邊用時間來贖罪。

    花容月目光幽暗,晃動的瞳孔中帶著掙扎和怯怕,聲音,也終於顫顫的響起:「阿顏,一直以來我都在欺騙你,我會武功,會騎馬,會各種各樣你想想不到的東西;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待在你身邊,只是為了保護我另外一個身份。」

    周顏抿緊了嘴唇,捏著袖子的手指開始絞痛的收緊;冥冥之中,她似乎聽見了一個可怕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接下來發生的一切,絕對是可以將她徹底推入地獄的真相。

    花容月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接著說:「我其實是大周暗門的門主,手下五萬精兵,上千名暗探細作,潛伏在各國做暗殺、打探的工作;你的臉是我毀的,你的家人……是我下令殺的!」

    他在說完這句話,就低下了頭,他不敢去看周顏的臉,不敢去看她突然睜大的眼睛,可就算是他不看,他還是感覺到了迎面撲來的殺氣和無法原諒的痛恨。

    而周顏整個人都愣住了,呆呆的看著幾十米外的那個人,看著他就那樣站在她的面前,說是他殺了她的全家,害她無依無靠,讓她變得如此悲慘!

    是她一直以來當成心肝寶貝一養護在心裡的那個人,是與她拜堂成親,發誓要一輩子在一起的那個人!

    驟然間,她的耳邊只聽見陣陣風吹來的嗚嗚聲,像是有什麼人在她耳邊哭似的;腦袋一片泛白。

    「阿顏,你若是想殺我,我不會反抗!」花容月拿下馬背上配掛的長劍,抬起眼舉到手前,看著周顏那蒼白的臉血管都看不見得臉頰,他知道,她現在只是被他的話嚇住了,等一下,暴風雨的襲擊絕對是殘酷的。

    果然,在他手裡的長劍舉起來還沒多長時間;在眾人都被他的一番話都驚得站在原地不動的時候,後羽只感覺耳邊一陣勁風,伸手下意識的去抓,卻連那飛掠過去的人影都沒抓住,下一秒在眾人的驚呼中,周顏幾乎是瞬時就衝到了花容月面前,瘦骨伶俐的大手帶著能捏碎蒼山的勁道一把摳住花容月的脖頸,飛身而起的同時,雙腿夾緊他的上半身,接著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力量,硬是用自己瘦弱的身板壓到了那高大如山的男人。

    花容月砰的一聲倒在地上,後背火辣辣的咯在細碎尖銳的石子上,疼得他擰著眉喉間發出一聲悶哼,可在他還未完全反應過來時,周顏就奪過他手裡的長劍,一把抱緊了他的脊背,兩個人此刻的動作就像是深愛著對方的戀人,身體緊闔的擁抱著,雙頸交纏,她睜著空洞無力的眼睛,側耳在他耳邊說:「是我嫁了你,你是我的丈夫!可又是你害得我滿門滅族,你的罪是我助長的,你的惡是我縱容的;容月,父王沒了,母妃也沒了,大哥死了,二哥也死了,我全家人……都被你殺了,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們去找他們吧,在地獄裡向他們賠罪,我現在都不怕了,也不想報仇了,只想讓你……陪著我一起死!」

    話一說完,周顏就舉起長劍,花容月沒想到周顏會存了這樣的心思,大驚失色的同時竟來不及阻止,就在劍尖割破他的衣衫,刺進他的肉裡,快要將他的身體穿透接著刺向她的時候,身後,一聲怒吼傳來:「周顏!不准你胡來!」

    話音剛落,就看見一隊人馬從遠及近奔來,而那出聲阻止的人正是騎馬本在最前面的夏如君。

    周顏突然聽見有人喊她,本來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事的周顏猛然一個回神,手下的長劍也只是幾秒鐘的猶豫,正好卻讓花容月得到機會,忍著後背被刺傷的鮮血直流和疼痛,手上藏著勁道,狠狠地朝著她的肩膀處重重的一拍,在周顏被這一章打的從嘴裡直冒鮮血的時候,花容月利落的翻過身,拔掉身上的長劍,然後長腿一跨壓在周顏的身上,看著她驟然睜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怨毒目光時,藏好心底的顫抖和悲弱,整個人陡然一變,瞬時冷血無情的笑出聲:

    「周顏,你太高估自己了吧!憑你這樣的人,也配拿走我的命?」

    周顏只感覺心口一陣血氣翻湧,接著,又是一口鮮血從嘴裡迸出來,吐得她身上灰色衣衫的領口一片血污,血色印下,紅得發黑。

    夏如君等人趕到,都是痛恨的看向那手握長劍抵在周顏脖頸處,以自己高大的身姿用絕對的力量和優勢將周顏壓在身下;想要出手救人,卻都頗為忌憚那人的武功,只能瞪著眼睛干瞧著,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有那樣的狠心。

    周顏收緊手指,咬著沾血的牙齒怒瞪著壓在她身上的花容月,手指扎進地下,十指帶血:「花容月!我要殺了你!」

    「你不配!不,確切的說你是不可能!」花容月冷哼一聲,譏笑道:「你還沒認清事實嗎?你打不過我,縱然你的身體恢復如初,你依然當不了我的對手;以前我們較量過,那時候我還手下留情了!像你這樣的螻蟻之人,殺你我都不用親自動手的;從前的你好歹也算是只長了爪子的野貓,現在再看,簡直就連爪子都磨平了,磨平了爪子的貓連老鼠都抓不住,真是可憐、可悲,可笑之極!」

    周顏忍著那幾近痛徹心扉的痛苦,血紅的眼睛盯盯的瞅著花容月那一臉的譏諷和鄙夷,這時候,她可以想像自己是多麼的狼狽,多麼的——淒慘!

    「楚襄王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愚蠢的男人,為了一個女人,為了自己的孩子,居然連爵位身份都不要,偷偷地想要潛逃離開?也不想想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誰給的,一介人臣妄圖扭轉乾坤,真是自不量力;我只用了三百號人,就讓他在這世上徹底消失,楚襄王府再也無法站在大周歷史的舞台上,而你周顏,本以為還有點用處,沒想到居然有了我和同生共死的幼稚想法?周顏,我花容月要什麼有什麼,為什麼要跟你這樣一個不男不女的傢伙同生同死?我缺女人嗎?缺好看戲弄的男人嗎?在大周,我是位極人臣的鎮國公,更是可以和一朝天子平起平坐的暗門門主,呼風喚雨,無所不能;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選擇為了一個女人拋棄一切,跟你這樣的殘花敗柳、醜的像鬼一樣的人在一起!」

    「為什麼不說?你不想聽我的實話嗎?」花容月拿起長劍,再一次逼近她的脖頸,看著那細白的脖頸被劍鋒割傷後流出來的鮮紅血液,他如癡如狂的大笑著。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人和你一樣,身上到處都是傷,現在連臉都毀了;我要你還有什麼用?周顏,你說你會放棄報仇,別傻了,你這輩子都報不了仇,只要我活著一天,你永遠都要活在噩夢中,你的懦弱、卑小讓你失去了你的親人,甚至連親人死後都無法祭奠他們的在天之靈,楚襄王活該被殺!楚襄王府就應該被滅!因為從那個王府裡走出來的人,不是叛逆就是軟蛋!」

    周顏聽著花容月的話,那聲聲句句,就像一根根的針紮在她的心裡,扯碎了她本來就快要幻滅的靈魂!

    她在花容月的制止下尖聲利叫著,奮力掙扎著,可是不管她怎樣拚力掙扎,都無法撼動他一份力量,他,當真是如魔鬼一樣層層重重的壓在她身上,欣賞著她的渺小和卑微,笑的鄙夷而諷刺。

    「花容月!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周顏從嘴裡咳著血,大聲的喊著,發誓的喊著,流下來的淚混進嘴裡,又和血水流出來,躺在她的臉上,脖子上,身上。

    花容月哧諷的笑:「好!我等著你來殺我!你好好的活著,努力的活著,在對我的恨意中掙扎苦難的活著,然後再變成鬼爬到面前,看能不能殺了我!周顏,你已經完蛋了,做我的敵人,不,現在你連敵人的資格都沒有,還有什麼能耐敢在我耳邊這樣哭叫著要我的性命?!」

    說完這最後一句話,花容月在眾人面前站起來,整個人意氣風發、談笑風生:「夏如君,你不是喜歡我這個糟糠之妻嗎?送給你!」他指著蜷縮成團,佝僂著脊背,整個人顫抖的如風中的鵪鶉一樣的周顏,譏笑著繼續說下去:「北夏看來是空有狼子野心之勢,看看你這一國之君挑選的女人就知道離亡國也不遠,從今往後,她周顏和我花容月一點關係都沒有,她想跟誰就跟誰,人盡可夫我都不管,只是別提她是我曾經的女人,覺得丟人!」

    夏如君從來不知道花容月會如此混蛋,氣急怒盛的情況下,大喝一聲從馬背上的箭筒裡抽出長箭,彎弓搭引,就看那鐵尖的長劍破空而來,就在離花容月一臂之距的距離時,他輕飄飄的抽出手邊的長劍,就看銀色的劍花如漫天霜雪散開,他就大大方方的站在原地不動,只用一招之勢,就將破空而來的長箭從中間劈開,貼著他的耳側飛到身後,根本連他的一根汗毛都沒有碰著。

    眾人皆是被花容月如此出神入化的功夫驚住,也包括夏如君,整個人也愣了一下。

    周顏雖然倒在地上,揪著自己的心口整個人都彎成了蝦子,可還是將他的一舉一動看在帶著血光的眼底,牢牢的記住,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花容月收住劍式,輕描淡寫的看向眾人:「這裡是大周的邊界,我想北夏還不至於在萬全之策還沒做好的情況下,就跑到別人的地界發動爭鬥吧;而且,你們確定能打得過我嗎?」

    話一說完,就看在花容月的背後,數百人鐵騎踏風而來;而在那鐵騎的前頭,鳳傾城一身紅衣,邪魅妖異。

    夏如君咬緊牙關:「花容月,你會為今天付出代價的!」

    他輕慢一笑,毫不在意:「好啊!儘管來,怕你一下就跟你姓!」

    說完,他就翻身上馬;催促馬兒又圍繞著在地上不起的周顏轉了幾圈,從頭到尾,他都是在用十分鄙夷的眼神看著那在地上苟延殘喘的女人,眼神冷漠而無情:「周顏,記者要活著,我在京城等著你找我報仇!」

    周顏攥緊胸口的衣襟,近乎走火入魔的笑出聲:「花容月,我會讓你不得好死!」

    聽見這話,花容月微微怔了下,可很快就又笑起來:「黃口小兒,不足為懼!」

    周顏跪坐在地上,整個人用前所未有的卑微姿勢看著那人騎著馬霸道橫行的來又騎著馬意氣風發的走,從頭到尾,他對她留下的只有滿心的傷和無法形容的痛;脖頸上被他劃破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好似連臉上那道曾經被他留下來的印記也正在用她無法想像的力量裂開,鮮血,流的她滿臉滿身。

    夏如君從後面跑來,上前從背後抱緊了她在懷,看著她近乎如魘的眼瞳一遍又一遍的喊著她的名字,搓著她冰冷的快要發僵的身體;語氣著急心痛。

    花容月騎著馬閃電般的消失在這片空曠無人的地方,本來挺得直直的脊背終於在感覺到身後再也沒有那道怨毒憤恨的目光盯著的時候,高大的身體驟然無力,瞬時就從奔跑的馬背上跌下去,摔得整個人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心口也憋著一口血,哇的一聲吐出來!

    鳳傾城從後面趕緊跟上來,跳下馬喊著他的名字將他扶住;卻在扳過他的臉時,驚愕的看著他那張淚流滿面的臉頰和被鮮紅血液沁紅了的嘴唇和下巴。

    花容月抓著鳳傾城的衣袖,整個人粗聲痛苦的喘著氣,喘一口氣,血就從他嘴裡吐出來一股,背後剛才被周顏刺穿的傷口也被扯裂,現在的他,整個人都想是被血湯子泡過了一樣,哪裡還有一點剛才的輕鬆自若、陰冷無情。

    鳳傾城也被這樣的花容月嚇住,忙從懷裡掏出救命的丹藥當他嘴裡送,可他怎麼也都不吃,只是哭的像個無助的孩子,抓著她的衣袖大力的撕扯著,聲音拐調如獸一樣的痛哭著:「她一定恨死了我!恨死我了!」

    鳳傾城抱緊懷裡整個人因為痛苦而不斷發抖的花容月:「最起碼,你讓她活了下來!這比什麼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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