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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天下第七跌一百 文 / 溫瑞安

    這個人走下轎子忽然一笑向無情施了一個禮讓出一條路來。

    ——一條讓無情很自然、也很「方便」(至少對一個殘疾的入而言)的「路」好上轎。

    這個人原來暴烈如火的模樣卻是因為一笑而徹底改變了。

    很少人會像他那樣子笑的時候跟不笑的時候會生如此截然不同的變化:就像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一樣。

    這人不笑的時候暴躁已極。但一旦展現笑容就變得很溫和非常溫和十分的溫和。

    一種非同小可的溫和。

    無情對他也很溫和。

    他同樣向這人回禮然後才進入轎子裡三童子護著他連同其他的衙差一齊離開了黃褲大道。

    連老烏呆了半晌一頓足唉了一聲也硬著頭皮尾隨而去。

    他原擬殺了天下第七拼著束手就縛或者從此成了亡命之徒也已豁了出去非殺這人不可。

    必殺天下第七的原因是:

    天下第七殺了不少衙差、捕快這些差役都是六扇門裡的精英、好手然而卻無緣無故、平白無辜的遭這人的殺害其中有好幾人都是老烏的老友、至交。

    老烏是個愛交朋友的人。

    也是個愛朋友的人。

    他的人很直所以交的朋友尤其是好友多是很豪爽。

    憨直的人。

    ——這個兇手殺死了他這麼多好友又使六扇門裡元氣大傷精銳盡喪老烏自然不能饒恕他這個人。

    然而老烏也比誰都知道:一旦把這人押回大理獄候審——只怕「審」也不必「審」就會給「無罪釋放」出來了。

    「律規」一定制裁不了這個殺人兇手——因為他背後一定有靠山。

    穩如「泰山」的「靠山」。

    反而清白而有志氣、有作為的人往往容易給判刑、定罪因為他們的「有所作為」容易「威脅」到這些「靠山」而他們自己卻沒有「靠山」。

    是以他也不肯讓這兇手逍遙法外那就惟有一策:

    在他收押天牢之前就殺了他。

    儘管這樣是知法犯法執法誤法但也只有冒瀆職守讓無情對自己失望好了。

    他己準備把自己在六扇門裡建立多年的名聲一夕盡毀甚至已準備鋃鐺入獄生死不計。

    他就是這麼個人向來執法如山但當他現法理不明的時候他就自行執法並願承擔一切後果。

    只惜他殺不了天下第七。

    他看溫門幾個好手仍殺不了天下第七又不忍見無情為了個十惡不赦的兇手而跟「老字號」繼續衝擊下去所以他只好自己動手。

    但無情阻止了他。

    還打飛了他的刀。

    沒想到的是天下第七居然反過來暗算無情。

    更沒意料得到的是:無情似早有防備一擊格殺了他!

    而今天下第七已歿老烏既沒殺了犯人也不算犯了法。

    但在眾目睽睽中的確有動手殺犯人的「意圖」.雖然「形勢」並不似真的殺了犯人那麼嚴峻但也脫不了干係!

    無情走他也只好相隨而去。

    不去的是溫家的幾名高手。

    他們就聚在黃褲大道的街心。

    那不笑時很狂暴一笑時很溫和的人依然溫溫和和地笑著。

    向溫文很溫和地笑著。

    溫文怔了半晌終於才也笑了。

    一笑他的憂鬱全煙消雲散回復了他的溫文有禮。

    「沒想到。」

    「沒想到我會來?」

    那樣子躁烈笑態溫和的人微笑和氣的問他。

    「不是沒想到你竟然會在無情的轎子裡。」溫文道「大家都知道那是頂魔轎沒他的肯誰也登不上去。」

    「是的如果他不同意我也一樣進不去。」

    「所以是他讓你上去的?」

    「是的。」

    「什麼時候的事?」

    「在襲人和渡人出現動手之前。」

    那一笑起來很溫和不笑之時很躁鬱的人而今仍是笑著所以語態非常溫和:「那時我正悄悄的跟在他轎後準備候渡人、襲人一旦出手我就跟他們裡應外合。」

    溫文完全明白。

    那原本就是他們的計劃之一。

    「我原來跟你也是尾呼應。——我是不明白你為何卻到了他轎子裡。」

    這笑起來很和氣的人當然就是與溫文在江湖上並稱為「天涯海角」的溫和。

    「我本來就在他轎後要下手不料卻給他的刀童邀了上轎。」

    「他——邀你上轎?」

    「對!開始我心中也很狐疑。但我還是硬著頭皮上去了。他一開始就表明了:他已現了你的藏身處而且又知道我們倆很少不一起行動所以縱然他未見過我也可以猜想我在哪裡。」

    「那時候他不是正跟他的書僮、劍童、刀童在說話嗎?」

    「那只是幌子。不過無情這人的確智能天縱且能心分數用。」

    「所以他不僅是現了小襲和小渡還穩住了你解決了文人還揭露出我和你大伯的行藏——」

    這次說話的是那賣蛋的「年青人」:「他是故意要咱們亮了相、露了面。」

    「他這樣做必有原故。」那賣茶具的「老人家」臉上露出若思的神情接道:「他總要有人知道他的心意所以預先告訴了你?」

    這兩人正是「老字號」溫家的老一輩高手中的兩大精英:

    「天殘地缺」溫壬平、溫子平兄弟。

    這兩人在「老字號」輩份極高「老字號」中又分「死字號」、「活字號」、「大字號」和「小字號」各由一正一副二人管轄但總部「大字號」裡仍有五名高手當家四名高手統管一名高手統御十人外貌都相當好看醒目人稱之「老字號」中的「十全十美」。背底裡與溫家作對的敵人卻恨之人骨暗中稱之為「十全大毒果」。

    其中「統管」四方豪傑、八方要務的兩人正是這溫壬平、溫子平兄弟。

    其實這對溫氏兄弟年齡相若都已逾五十不過長兄「天殘劍」溫壬平自年少時已因老成持重、思慮過度而滿頭白滿臉皺紋甫過三十已給人稱之為「大伯」、「老爹」斯人血憔悴成天鬱鬱不樂鬱鬱寡歡。他為「老字號」可謂已奉獻了他的青春和心力故而地位尊貴而崇高得到門內和武林中人的尊重。

    溫子平則全然不同。

    他自少已屢遇憂患。「老字號」傳到他那一代正好遇上各路精英、各嫡、旁、外、支系的子弟分裂內哄有的往上爬有的往外流有的則在門內爭取權位以致大好溫家因而鬧得雞犬不寧相閱於內零星落索聲勢大減溫子平曾花了不少時間、心力去平定這些爭戈然而還是火頭四起保住了局面依然犧牲了不少支節。

    可是他還是保持了歡欣之心依舊以喜悅的心靈去面對一切苦艱坦然也欣然的承受去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挫折與打擊。

    是的他雖年邁但看去模樣依然年輕——至少要比實際上的年紀要年輕二十歲。甚至很多相熟他的人都認為:他十年前要比二十年前年輕而現在又比十年前更年輕有朝氣得多了!

    這兩人最近已各有司職一在朝一在野已極少出來江湖上走動而今卻一齊出現在黃褲大道上!?

    為什麼?

    ——他們為何事而來?

    他們何時已至?

    ——難道驚動了這麼多的「老字號」高手只為殺一個「天下第七」!

    不過溫和人很快就釋了大家的疑惑。

    他轉述了無情和他在轎子裡的對話。

    「我知道這次京城裡來了很多你們字號裡的人。」

    這是無情「邀」他上轎後的第一句話。

    這頂轎子才真的是無情的轎子——它由諸葛先生設計班家高手與無情聯手製造的先前在藍衫大街焚燒的轎子當然只是「掩飾」.用以引誘埋伏者以為是戚少商的乘輿而出擊——一如無情所出的一種獨家所有、天下絕無的「暗器」。

    「影子」一樣他打出去的「影子」雖然並無殺傷力但令敵人錯以為是他他就可以趁此殺傷他的敵手。

    像這樣製作繁複、機關重重的轎子和輪椅他至少有三部和兩輛。

    溫和還在留意這部「名震天下」的轎子之內部結構無情己把話說下去。

    「你們當然不只是為殺天下第七而來的。」

    他的話很直截。

    他也把話說的很直接。

    「就算你們要殺天下第七也不可能只為了替許天衣報仇而來。天下第七要以『九天十地十九神計』擊殺了你們『老字號』中『十全高手』之一的『七殺一窩蜂九死一生瘋』溫隨亭他原本是你們自嶺南派來京城組合『老字號』勢力的第一人。

    也是開路先鋒結果卻死干天下第七手裡——你們理應為他報復還多於天衣有縫。」

    溫和表面不動聲息。

    內心卻極為震恐。

    ——怎麼這些事這些極度機密無情都會知之甚詳?

    (他是怎樣知道的!)

    (機密是怎麼洩露的!?)

    「只不過你們打著為許天衣報仇的名義是要感動洛陽溫晚讓他覺得你們為他的徒兒復仇引他重返京城把洛陽老字號的勢力轉注在京師完成你們『老字號』侵奪王城武林的心願。——就算萬一失手也可激溫嵩陽人京重振旗鼓之決心。」

    溫和迄此才能說話。

    他只能說:「你是怎麼知道的?」

    無情答:「職責所在我們一直部很留意武林中各幫各派的變動也一直都很留心江湖上各種人事變遷更加特別注意『老字號』溫家的動向。」

    他微笑道:「沒辦法。溫家擁有當今武林最強大的用毒隊伍和施毒手法我們不得不提高戒備加強觀察。」

    溫和這時才吐出一口氣來輕輕地道:「看來我們還是低估了你們——本以為在朝裡在京裡當權主事的應說是蔡京這些人現在看來你們也樹大根深黨羽遍佈無處不在無所不知。」

    無情道:「不敢。不過若無知已知彼之能;我們六扇門系統的和幾位同門還能在京裡混?還可能蔡京、童貫、梁師成這些人手上翻些雲覆些雨麼!剛才在三合樓前你胞兄溫文己言明不再插手天下第七的事而今又伏在前路只伯是你們字號裡的高層另有所令。——只不過閣下和文兄已是『老字號』裡的大將誰還能指使得了你們?我看這回可莫不是連『天殘地缺』都來了。要是溫壬平、溫子平兄弟來了那麼將實力轉移入京城的事是志在必得的了。我猜的不離譜吧?」

    溫和汗涔涔下。他這回當真是笑不出來了。

    「我現溫文兄既要攔路劫囚那麼足下與其一向如影附身形影相依必也在附近留心之下果然現俠蹤這才誠意相邀但告並無居心決無惡意。」無情正色道:「不過你們若要當街劫囚殺囚我身為捕役不得不全力阻止。」

    溫和從這句話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反擊的要點:「大捕頭既然知道我們『老字號』溫家的勢力人京已是勢所必然的事也當然瞭解我們入京的第一次行動是志在必成——你還要以一人之力阻攔我們豈不是橫臂擋車故意與我們為敵?」

    無情淡淡地道:「我不是一個人。我是代表了王法也代表了所有執法的差役來阻止你們這麼做的。」

    他眼神似電眼色如刀望定溫和人一字一句地道:「何況你們若當街格殺天下第七非但不能立威而且還壞了『老字號』的名聲誤了溫家的大事。」

    溫和聽得一愕苦笑道:「這……我就真的聽不明白了。」

    無情安安靜靜的侃侃而談外面這時傳來一刀三劍童的故意的大聲笑鬧和對話這時開始有頑童尾隨囚車拋物擲東西。當然這還只是問路的投石。

    「『老字號』本身就與蔡京不和且有宿怨你們敢入京展那是直接受天子之意旨而行事。皇上也希望培植一些他直轄的武林高手蔡京、王黼、童貫等各有大量身懷絕技的武林人物為他們撐腰聖上若有所聞難免揣揣。不過溫晚是你們的群龍之因顧忌於米蒼穹、方應看之威脅一直遲遲不敢入京。於是你們想先把聲威鬧開來把局面閻大使洛陽溫派人手和嶺南『老字號』同門再無反悔、抽身之餘地。」

    無情並沒有大咄咄逼人語鋒也不特別犀利。

    他只是明晰。

    思路的明明白白。

    立場的清清晰晰。

    ——連來龍去脈都清楚明朗分析入微。

    他所說的儘管溫和不想承認卻也不敢否認。

    因為他既不瞭解無情是怎麼對「老字號」近日的動向能如此瞭如指掌的可是他也不得不同意:無情分析的大抵都不違背實情。

    所以他只有一面震訝一面留意。

    ——無情的話的確值得他留意聽取深思反省。

    「因此你們有意格殺天下第七一方面是重重的打擊了蔡京手上第一號殺手之威一方面是使溫晚欠你們一個情一旦者字號失利他不得不得於情面自洛陽調重將為援還一方面可為你們溫家的人立威、唱道。」

    「可是你們錯了。」

    「打殺天下第七並不能打擊蔡京。蔡京現在正擬復出大張旗鼓這段期間他看似沉潛其實是密謀著詹別野等人代他號召了『飛斧隊』余家、『南洋整盤門』羅家、『平安門』女陳氏世家及『四分半壇』未給殺害的叛徒以及『神槍會』孫家、『下三濫』何家、『太平門』、梁家、妙手班家、蜀中唐門、江南霹靂堂雷家、『感情用率幫』的反將、『金字招牌』方家的逆徒、『黑面蔡家』、『下五門』、『十大派十六劍派』的掌門……這些人中的精銳甚至是第一高手為他效力——聽說連貴門中亦有三大頂級高手溫縱橫、溫而厲還有另一位輩份更高的人物都為之所網羅……大概是有這回事吧?」

    溫和人不禁冷汗涔涔而下。

    ——是有這回事要不然「老字號」溫家的「大老」也不會感覺至危機四伏連頂級三大高手也給蔡京「收買」過去了只怕「老字號」的大權就算不給他人操縱也將很快便另立「字號」了!

    只是無情是怎麼知道的!?

    ——這些事「老字號」內部絕對是機密連溫和也不過只知溫而厲已投靠了蔡京另一個原來是溫縱橫他還是次聽得看來無情連「第三人」只怕也已瞭然於胸了!原來已有那麼多絕世高手已盡收蔡京等「朝中六賊」旗下不可謂不聞之驚心矣!

    溫和人冷汗直冒心中雖驚外表卻不動聲色板起了臉。

    沒有比他更知道自己只要笑將起來令人舒爽開朗平易近人但像這樣的人一旦「黑口黑面」必予人極大的壓力。

    所以他此際內心震驚之際更要肅容冷臉。

    無情卻談笑依然舉止有度看他的神態大概在撫琴、吟詩、品茶、談天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氣態吧?

    無情又在並不寬敞的轎子裡閒閒地問了一句:「大概是傳言不虛吧?嗯?」

    溫和道:「盛大捕頭不愧是六扇門中人消息來得好快佩服佩服。」

    無情道:「我只是因職之便道聽途兒只不過蔡京目前一心一意要激當年威震天下、橫行武林的『七絕劍神』重出江湖為他效力至於天下第七地位排名只怕己從他們這幫勢利小人心目中的第七跌至一百開外了……你們『老字號』出動了那麼多有頭有面的高手來殺他只不過是成了豎子之名!」

    溫和反問:「不殺此人難道就任由他逍遙法外?」

    無情道:「非也。我知道『老字號』高手己在前面設好埋伏可是殺雞焉用牛刀?」

    溫和問:「此話怎說?」

    無情微微笑道:「其實戚樓主並沒有封死他的穴道。以天下第七的功力只要全力聚運必能衝破。他仍呆在囚車只不過是要等待機會……」

    溫和訝異地道:「等機會?等什麼機會!?」

    無情談談地道:「等機會殺人。」

    溫和更為詫異:「殺人?殺什麼人?他知道我們會來殺他不成!?」

    無情一笑道:「他本來是要等最好的時機來殺我——不過你們若要殺他他也一定會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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