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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二章 還如一夢中 文 / suolala

    自在右相府瞧見郭文嫻起,玉當便早已清楚自己此生著實是免不了要重見故人的。既出發之後,便無時無刻不在心頭盤算著等碰了面兒該如何說話兒。而今,真的要見了,心頭卻如擂鼓般咚咚咚的跳個不停,右手更是忍不住將那一直捏在手裡的帕子給揉成了一團亂。珊瑚瞧見了,不動聲色的碰了她一下兒,又遞了方新的給她,她茫然的扭過臉兒,看了眼珊瑚,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才平靜下來。

    雖然是一母同胞,但玉當前世自幼兒便跟自己這個二哥便不甚親熱。雖知他是心疼自己的,但一者二人年紀有些兒差距,二者她自小兒便是個愛頑愛鬧靜不下來的,偏她二哥卻性子沉靜,小小年紀卻偏愛捧著本書來去,天資雖不高,難得勤勉好學,恰恰兒同她是個相反的。父親大人也好,族裡私學上的先生也罷,每個都要勒著她同二哥學。

    她那時候兒性子有些兒擰,雖面兒上裝的乖,背地裡卻全然不服。有時候兒淘氣起來了,還會想法子去折磨自己這位二哥哥。譬如故意潛到他書房把他東西弄亂啦,或者趁他不注意往他衣裳上甩墨汁啦,有一回她明明白白的清楚自己把二哥哥惹惱了,也縮著脖子準備著挨揍了。他卻靜靜的看了她一眼,一句話也不說,然後掉頭走了。從那以後,她便莫名的開始畏怯自己這個二哥。便連出嫁前一日,他獨個兒來見她,問她是不是有什麼委屈。還說若她真的不願意嫁,他捨了命也會叫她如意的時候兒,她也沒吐口兒把被欺負的事情兒說給他聽,只一個勁兒的搖著頭對他微笑說「沒事兒」,直撐到他走了,那身影隔著窗戶遠遠的再也瞧不見了,她才低下身兒開始無聲的哭泣起來。

    怎麼可能會願意?一個從來沒見過面兒的男子,年紀又那樣大了,見了她眼睛灼熱的能燃起火來,她每每瞧見便想起他那也凶狠的樣子,變想吐想逃想尖叫,卻如何會願意?何況那時她早已有了婚約。雖然未來的夫婿相中的是自己的親姐姐,但既得知了自己將來是要嫁給他的,她便滿心滿眼都都是他了。她輕易不再出門兒,每日裡只躲在房內用她那被五姐姐嘲笑過很多遍的拙劣手藝去繡被面兒,有荷葉菡萏圖案的,也有明月梅花圖案的,當然,繡的最多的是蓮開並蒂鴛鴦戲水圖案的。她甚至還為了討那未來良人的歡心,給他的幾首詞都譜了曲兒。一來是想讓自己忙起來,免得總胡思亂想的想那些亂七八糟讓人心情不好的事情兒。二來,也存了比較之心,想叫他知道自己原也不是什麼都比四姐姐差的。其實她後來也隱約覺察到了,她自己那會兒怕是早已喜歡上自己那個未婚夫婿了。若不然,依著她平日的性子,哪裡還真會如五姐姐勸解的那樣忍氣吞聲的竟當自己從來不曾聽聞過這樁事兒一樣?

    只是,便是那會子心裡再歡喜,也因種種事情阻攔,週遭環境變化而都漸漸湮滅掉了。她的人生在那一夜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從前的歡快與胡鬧瞬間便都變成了觸都觸不到的一場夢。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玉當捏緊了珊瑚遞過來的帕子,輕輕在額頭拭了拭,回頭衝著在邊兒上侍立著的巧月,微微笑了一笑兒:「勞煩姐姐了,你昨兒個也跟著舅母勞累了一天兒了,這會子還得麻煩你跟在我們身邊兒照料!」

    巧月慌忙擺了擺手兒:「表姑娘可千萬別跟奴婢客氣,這原就是奴婢該做的事兒,您要再說,奴婢可真真兒要愧煞了!」

    玉當笑了笑,剛欲說些兒旁的話兒,便聽門上響了兩下兒,有人推門而入:「表姑娘可收拾好了沒?我們家二老爺回來了,這會子正在前頭坐著呢。想請表姑娘過去敘個話兒!」

    玉當把眼一瞧,見是來的時候兒引著她們往這屋子裡來的那個名叫巧妍的丫頭。年紀雖跟巧月一般大,但無論神情氣度還是說話做事兒都無比的乾脆利落,比起巧月來不知高上了多少倍。只是不知怎的,卻似並不如何招郭文嫻的待見,反而那傻大姐一樣的巧月甚是討郭文嫻的喜歡。可見這做丫頭,有時候兒伶俐的倒還不如粗笨的,不過那又都是些兒題外話了。

    巧月見巧妍進來說了這些兒,不覺捂著嘴巴便笑了:「勞煩姐姐了。這邊兒已經都收拾的妥當了,既然老爺已回來了,那我即刻便帶著表姑娘過去。」

    那巧妍聞言點了點頭兒,出去了。巧月便微微對她笑了笑兒:「表姑娘莫怕,我們家二老爺著實是再仁慈不過的一個人兒。這倒也罷了,脾性也好。奴婢進府這麼多年兒了,還不曾見我家老爺生過氣。你們又是嫡親的舅甥,見了之後只有親近的,卻無需恁般緊張的。」

    玉當點了點頭兒,回頭望了珊瑚跟飛白一眼,也沒說話兒,跟著她便往前走。她說的沒錯兒,從前的二哥哥而今的二舅舅確實是她們武陵羅家脾性兒最好的一個,小時被她恁般捉弄都不曾生過氣。只是一想起要去見他,她心裡就不由得不畏怯。從前自己做過的那些子荒唐事兒也便罷了,自家二哥哥這門子親事兒卻著實是為了彌補她所戳出來的簍子才有的。雖然一路所見,郭文嫻他們夫妻貌似相處的還不錯兒,但她就是忍不住會產生內疚感,生恐這門親事兒並不是自家二哥哥所願。畢竟,他的性子跟郭文嫻的性子著實相差太大,倘不是郭文嫻挑了他,在玉當看來,兩人著實是一點兒重合的機會都沒有的。

    邊思邊走,因目下所在不過是個稍微還算繁華的一個小鎮的驛所裡,房子雖修得不錯,到底沒幾進院子。不過走了幾步路便到了羅青楓現下坐著的正堂了。還沒進門子,玉當便瞧見一個熟悉的頎長身形斜著身子歪在正堂上那把太師椅裡,一手翻著卷冊,一手拿著茶碗蓋輕輕的在那茶碗碗沿兒邊輕磕著,身上穿的是件兒便服,還是他少年時候兒便素常著著的淡青顏色,神情瞧著還是一如從前般的淡定凝然。只是到底是老了,蓄起了須,連額頭都隱隱能瞧見皺紋了。

    玉當也不知怎麼一回事兒,明明早已在心底演練了無數遍兒見著他的時候兒該如何應對,這會子瞧見了卻把從前早已盤算好的舉止都給拋開了。只行禮的樣子還娉娉婷婷的,瞧著甚是有樣子。卻沒一會兒便淚如雨下,不管如何壓抑都止不住,旁邊兒立著的丫頭子們也好,在堂上坐著的主子們也好,這會子不覺都呆住了。

    郭文嫻見她哭的酸楚,也不知想到什麼了,眼睛頓時也酸酸的。羅青楓則歎了一口氣兒,把手裡的卷冊擱在了桌子上,走下來,輕輕撫了撫她的頭:「你可比你娘強多了!你遇了委屈還曉得對著舅舅哭起來,你娘卻只會縮在一旁把難受都往自己肚子裡咽,連哭都不曉得對著家人哭一聲!哎,難怪她命薄!」說著說著,也似乎觸動了心事兒,仰起臉兒在那裡愣怔的站了好一會兒,只等那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都止住了,方垂下頭來,握著了玉當的手兒,拉著往自己原先坐著的太師椅那邊兒走:「好孩子,快擦一擦淚,給我細細瞧瞧你。先前也聽你舅母說過了,說你跟你娘長的倒有七分相像的,我還不曾仔細看過呢。」

    從前世到今生,這還是玉當頭一次被他拉著手走路。玉當心頭一熱,真情發作又想哭泣,卻強自抑了住,輕輕兒的道:「我,我滿月時,母親便去世了。從小到大,倒還沒見過母親的面兒。本來頭一回見舅舅,怎麼也不能失禮的。只是我也不曉得怎的,見著了便忍不住便哭了。倘惹了舅舅不痛快,舅舅千萬體諒著些兒!」

    這話兒不說還好,一說之下,莫說羅青楓了,便連郭文嫻也忍不住輕呼了一聲,神情既驚訝又悵然,最後臉色愈變愈難看,竟慘白的如同白紙一般。畢竟消息不通,便跟完全斷了來往一樣,這羅家的人無一個對羅青苧的事情兒知道的清楚的。雖早知她過世了,只留下了一個女兒在世上,卻萬萬料不到她過世的竟那樣之早,親女兒才剛滿月便已去了。郭文嫻年少之時,對自己這個可以稱得上是閨中姐妹的小姑甚是惱恨過一段時間的,便連後來嫁了人,日子過得好了,也沒變了這想法。不是沒聽到過她的死訊,卻到底是未曾親歷過的,總覺得有些子不真兒,便是知道了也仍舊不痛不癢的,甚至連那惱恨也未曾淡去。而今卻不知怎的,親耳聽玉當說出來,心頭便跟落了個千斤的巨石在那裡壓著一樣,沉沉的,鬱鬱的,半晌都透不過氣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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