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三卷 青空萬仞第26章 無心水逐多情柳 文 / 卿妃
第三卷青空萬仞第26章無心水逐多情柳
俗話說的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小命送掉。
「啊!王上饒命啊!」
青穹殿外慘叫連連,陰沉的殿內很是靜悄。與百官一樣,我手持笏板、跪倒在地,抬眼只見前列的空位。那日張揚跋扈的「群架先鋒」魏老頭,如今已在殿外獨自享受豐盛的「棍棒大餐」。
「孤自登基始,凡二十三年四月有餘。天重二十三年丑月丙寅日,流星飛矢,天降重怒,燼毀華族之蔭。」
內侍長捧卷高唱,四下一片嗚咽。我翹首看去,允之俯在那裡,一如眾人面露淒淒。若不是我獲知真相,也定會被他唬住。這人越發的陰晴不定、難以捉摸,昨夜自雲上閣回來,便見他陰著臉坐在我房中。
……
「終於捨得回來了?嗯∼」晦暗的夜色中,只見那雙狹長的桃花眼虛虛合合,閃出近似於月照幽潭的寒光。
我站在門外,靜靜地看著他,只覺該死的熟悉,這種詭異的感覺讓人說不清道不明。
靜靜地對視,半晌,我耐不住出聲:「你怎麼在這?」
允之坐在窗爆璀璨的流星在淡色窗布上留下一道道殘影,不時點亮他媚然的黑眸,好似兩點星火。
我慢慢晃入內室,將雙手浸在溫熱的盆中,身體漸漸回暖。
「定侯∼」黑暗中他突然出聲,驚的我心臟一顫。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輕響,我顧不得擦手,匆匆回身。
他氣勢逼人地走來,俊美的臉龐始終覆著詭魅的陰影。待近了,才看清他唇揭著一絲淺笑,淺的有幾分陰寒。這一次他並沒有像以往那樣貼上,而是在五步之外站定。
「定侯來了吧。」這一聲帶著笑,輕如空氣,卻又重若巨石,壓的我難以喘息。
「你怎麼知道?」其實我想問的是:還有什麼為你不知?
「哼。」優美的唇線瞬間垂落,他悠悠走出暗影,隨意紮起的長髮隨之飄動,剪出一抹深淵色,「因為剛才你笑得很醜。」
唉?我退回盆架爆垂首細瞧。平靜水面照出那張許久不見的面龐,除了微腫的唇瓣,其他一如過往。指尖輕抹過唇,猶帶著清淡的藥香,細微的感覺讓我不禁輕揚唇角。蕩著漣漪的水面浮出熟悉的笑顏,公正客觀的說,應該算是很能入眼的吧。
「很醜。」盆中映出允之惱恨的雙目。
我微微皺眉剛要開口,就只聽身後傳來語調的詢問:「卿卿,動心了?」
視線在水面交匯、倒映,我輕輕而又重重地開口:「是。」
那雙眸子中似有墨浪翻滾,身後呼吸漸靜。我轉過身,入目的是兩道殺人無形的寒光。「唉,允之。」我輕歎,「你何必如此……」
「殿下。」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現在窗下。
他並未應聲,臉上漸染抹青。
「殿下?」
窗外那聲猶帶微疑,而他依舊靜靜。
「允之。」我沉沉地看著他,淡淡開口,「我不瞞你、不唬你,其中的意思你該明白的,其實……」
未待我繼續,唇瓣便被點住。詫異地望去,驚見刻在他唇瓣上的淺淺笑意,媚色下透著幾分淒淒。
這樣不行的……我抬手欲撥開他的長指,不想卻被他反手握住。
「殿下?」第三聲明顯焦急。
「嗯。」允之懶懶地推開窗,垂眸應聲,「說吧。」
「事情辦妥了。」來人原是林成璧,他面色微暗,冷風一陣竟帶來了些許火味兒。
果然啊,什麼天火,分明就是**。我偷睃向右側,暗自使勁想要掙脫他的抓握,卻被捏的更緊,緊的我手骨生疼。
「陳監副呢?」允之漫不經心地出聲,眼睫下閃過殺意。
「已經壽終正寢。」
聞言,我急急瞪視而去,只聽耳邊響起似笑非笑的低語。
「陳壽生,欽天監監副也,半生沉醉星盤,月餘前他推算出今日天降流星。」允之握住我的手,笑意深深,「卿卿這麼聰明,應該明白了。」
是啊,明白了。我愣愣地看著他,原以為他會掐指神算,孰不知他是步步算計、精心佈局,才有了很長很長的今宵。
「想要的,我從未失去。」他狹長的桃花目一掃往日迷離,迸出燦燦精光,「可知道為何?嗯∼」他地傾身,攫住我的髮絲,笑得很殘酷,「因為我從來不怕髒了這雙手啊,卿卿∼」
那一刻,只覺寒意如蛇信纏縛全身……
寒意,寒意猶在身,耳邊傳來聲聲唱和將我從沉思中驚醒。
「……天譴於上而孤不悟,人怨於下而孤不知。孤上累於祖宗,下負於黎庶,唯罪己以昭天下,但削髮以代孤首。余一人有罪無及萬夫,萬夫有罪在余一人。無以一人之不敬,使上仙鬼神傷民之命。凌准泣拜之!」
多深刻的反思,多動人的筆觸,多懇切的語辭,多寬闊的心胸……無數個多在我的腦中凝成一句話:多狡猾的君王。
削髮代首?連他老人家都自罰了,還有誰敢為魏幾晏求情?
罪在一人?放眼瞧去,那日參與毆鬥的官員哪一個不戰戰兢兢?
鬼神傷民?缸定論此為天災,還有何人敢跳出來追究責任?
綜上所述只一句:華族宗譜燒便燒了,要恨恨自己,要怨怨天去!
待《罪己詔》最後一字落音,卻不聞御座上發語,更不見周圍有人敢偷覷。殿外只剩悶棍聲,卻再聽不見魏尚書的。
久久之後,期盼已久的沉聲終現,只一個字:「念。」
「神祐青空,天重恆昌……」內侍長細亮的嗓音再一次迴盪。
隨著一字一句的明晰,靜默的殿內終於有了響動。我前側的工部尚書雙拳緊握,身板僵硬。其實被調為戶部尚書不也挺好,油水可不少啊。只是聿寧該如何呢?升?還是降?
「……聿寧徙吏部尚書……」
調令一出,帛修院嘩然,數道目光直刺向元仲。
台閣兩院四部中,以吏部為首。吏部尚書,古來被稱為天官,稱大宰,掌官吏任免、考課、升降、調動事宜。上世有句話說的好,跟著組織部,提干邁大步。由此可見,這是怎樣一個肥缺,這是怎樣一個關鍵。
「骸」我的身側不時傳來冷含連適才忿忿的原工部尚書也側首諷笑。左相這邊早對右相手下的吏部眼紅,如今肥缺易主,他們心中的痛快也就可想而知了。
「……原吏部尚書談啟頌轉工部任尚書一職……」
「炮彈」一個接一個地砸下,這邊剛松氣,那頭又開始著急。亂啊,亂成一團。台閣裡平級調動,換崗的已不僅僅是尚書,還有侍郎、郎中、郎官……
「什麼意思?」
「嘶∼」
「沒罰咱們,只是徙職?」
「你明白麼?」
「不明白……」
我垂下眼眸,過濾著紛紛低語,腦筋飛轉。只覺答案就在前方,幾乎觸手可及。但是直至下了朝,被欽點到御書房候旨,我都還沒想明白。
殿外青石地顯出幾分白慘,第一次被招到偏殿不是因為自身受到重視,而是因為我那倒霉上司被打暈了難以聽命。是的,魏幾晏並沒有被罷官,也沒有調職,而是出人意料的蹲守原職。魏老頭被杖殘了還不夠,非要搾乾他的最後一滴油,死也要死在禮部裡。黑,王的心真黑。
默默為他哀悼,不經意地瞟見同時自書房走出的左右二相目光纏鬥、冷笑浮唇。
見此情景,我恍然大悟。當兩相的座下再不是嫡系部隊,當兩派勢力互相滲入,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時,這些官精又將如何?
很簡單:互相拆台。
四部裡有多少齷齪骯髒的家底,有多少見不得人的把柄。狡猾的王上為大家準備了鍬鏟,就等著兩派奮力挖掘了。挖掘的結果才是王上想要的,那便是架空兩相、削弱華族。好一招隔岸觀火,好一招借刀殺人。就算容董二人明知如此,他們也難以結盟,畢竟御座只有一個啊。
帝王心,不可測。
「豐大人。」小內侍在我身側輕語,「王上喚大人進去。」
走入偏殿,龍涎香伴著融融暖意撲面而來,讓人平添了一絲懶意。我垂目而入,俯身拜禮:「臣豐雲卿叩見王上。」
寬大的衣袖軟在地上,在緋色的地毯上綻出兩朵安靜的紫。與王會面,我是忐忑的,因為那一次賜字的經歷。
明黃色的鞋履再次出現,我清晰地感覺到泰山壓頂般的霸氣。
侍郎的銀紫終是抵不過君王的明黃,顯得有些蒼白。
「少初。」他沒有讓我平身,依舊保持著居高臨下的優勢。
我不願示弱,平穩了聲音,輕輕應道:「臣在。」
「昨晚豐愛卿真的醉了?」極其平緩的語調。
我倏地屏息,瞪目看地,牙關咬的緊緊。昨日雲上閣裝醉都沒逃出他的法眼,雲上閣一宴盡在他的掌握。王想告訴我,亦或是告訴我身後的允之,他無處不在。
儘管暖爐裡燃著紅羅炭,殿內浮蕩的融融暖氣卻驅不走我心底的寒涼。
眼前繡紋精美的王袍幽幽垂下,慢慢遮住了那雙黃履,壓迫感逐近。王在俯身,我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
「魏尚書怕是要缺職數月。」語音平平中似帶微揚,讓人捉摸不透其中的含義,「如此一來,豐愛卿可是要身兼二職了。」
丁!腦中警鈴大作。王上此次蓄意挑起華族內鬥,其實是留有後招想要扶正寒族,而我卻是台閣裡唯一的寒族子弟。論資歷,我入朝月餘,輪誰也輪不到我升為二品。只有代職尚書方能讓我名正言順地接手禮部,這不會是王上留下魏老頭的原因吧。
斂起心神,我輕言道:「能為王上分憂,此乃雲卿之福。」
「嗯,倒有些官樣了。」
只覺一隻大掌輕撫我的頭頂,不過卻不似賜字的威壓,這回倒給了我一種憐惜的感覺。
「豐愛卿,最近禮部的公務很多啊。」他收回了手掌,開始在我身邊跺步,「臘八的大婚,旦日的大朝議,新春的易牙宴,還有。」他突然停下,聲音甚是輕柔,「還有三年一次的春闈。」
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吧,我閉了閉眼,謹言道:「兩位殿下的大婚尚書大人早就安排妥當,旦日大朝議按著祖制辦問題應該不大。新春的易牙宴因要招待前來娶親的梁國柳氏,宮內王后娘娘應會安排,只有這春闈麻煩些。」
「喔?怎麼麻煩了?」王的語氣甚好,飽含正中下懷的快意。
我閉上眼,氣不加喘地說道:「春闈乃舉才大事,以往我朝分華寒二族分別加以科考,可如今華族宗譜盡毀,明春舊制難循。」
「確實很麻煩啊。」王上槌了槌手,幽幽歎氣,「這下可如何是好。」
玩,您想玩到底是麼?我咬了咬牙,盡量平心地開口:「只有因時制宜、加以改革,方能最大程度地彌補損失。」我停了停,靜候王意。
他扔下三個字:「說下去。」
「以往華族重考詩賦,而寒族偏考明經。蓋因華族子弟多愛風雅,而寒族子弟擅長苦讀。且華族多任上職,而寒族只可為下臣。」我頓了頓,繼續說道,「宗譜既毀,如果兩族分考,只會出現偽造宗譜、假冒華族的混亂局面,與其這般不如兩族合考。」
「合考?」王上坐回案前,語調微疑,「你可知這會掀起多瀾?」
「不會。」我短暫出聲。
「不會?」他掩不住濃興,輕快地問道,「怎麼個不會?」
「長蔭院遭毀此乃天意,天意不可違,此乃不會之一。」王意即為天意,壓倒華族的異議,關鍵看您老人家。今日您只亮了一招,就將禍水東引,這點小事應該不難吧。我抬起頭,與之直直對視。
王上眉梢微動,隨意地揚了揚手:「繼續。」
「這場天火應讓華族士子心中有數,想要按舊制已是不行,如此只要在新制上偏向他們,華族的反對應會降低。」
王上交疊雙手,靠著椅背,懶懶睨視,眼中閃出異采:「那新制,豐愛卿可有打算?」
我垂眸視地,假作不安地撓了撓頭,半晌沮喪開口:「下臣不才,具體的一時還想不出。」
伴君留三分,侍王傻三分。
如果此時我說出打算,那不是擺明了告訴他:您的心思我事先都琢磨透了,您會這麼著、那麼著全在我的意料之中,早就等著您問我答了。試問有哪個君王喜歡被看成一個透明人?試問有哪個君王能接納一個猜透自己心思的臣子?
沒有,從來沒有。因此與君王角力,必要示弱,切記切記。
「也是,這倒急不得。」他慢慢一聲,似帶著幾分瞭然,又似揚著幾分輕鬆,「孤給你五日,五日後上本詳議。」
「是,臣遵旨。」好像闖過了鬼門關,我終於鬆了口氣。
「愛卿平身吧。」
輕晃晃地站起,未待我直身,王上親和溫軟的聲音已經飄來:「愛卿可知定侯昨夜進城了?」
我剛要下意識地說是,忽然瞥見左胸上的雙魚結,扎眼的艷紅喚醒了昏昏然的理智。我抬首瞠目,詫異應道:「定侯進城了?」
若稱是,那就離死期不遠了。背著王上與外侯接洽,可是逆反大罪。放鬆的時候軟軟一擊,恰是致命。我身上浮起一陣冷汗,臉上仍假作驚異。與王對話,真是來不得半點大意。
我誠惶誠恐地俯下:「下臣失職,請王上治罪。」
咚、咚、咚、咚……我暗數著心跳,喉間不停吞嚥。
片刻之後,低沉的笑聲響起:「連魏幾晏都不曾知曉,你又何罪之有呢,起來吧。」
這一笑,笑得我頭皮發麻,我顫巍巍地謝恩,假作倉皇爬起。思考,真累。與王交鋒,不但得觀其色,還得揣其意,更是累中之最。
「定侯不比他人,豐愛卿可要好好招待,盡心禮侍。」
「是。」嗯,不用你說,我也會全心全意。
「定侯說是來過冬不願大張旗鼓,你這幾日就陪著他四處走走。記住,一定要看好啊。」
我抬起頭,只見他別有深意地望來。瞬間心明,看好的意思怕是更深吧。
「臣,遵旨。」
看好,當然要看好……
……
這,究竟是誰看好誰啊。
又來了,這次千萬不能逃,豐雲卿別那麼孬,勇敢地看回去!
我深吸一口氣,毅然決然地抬首,來吧!修…
卻見,一雙春泓,湛湛融融。
那眸光,從雲到霧到雨露,最後匯成潺湲清流。北風縱然凜冽,卻吹不皺他眼中的情意瀾瀾。
不行,要被溺死了。我眼簾一顫,本能地迴避。
唉,我承認我的確很孬。
昨夜之後,我和他之間像是有什麼在悄悄改變。很細微、很細微的變化,細微到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
「沒出息!」馬邊傳來暗斥。
我瞇眼回視,正對阿律不屑的眼光。「骸」我心虛地重含「你懂什麼?」
「定侯真俊啊!」
「啊!看過來了,他看過來了!」
耳畔不時飄來嘰嘰喳喳的聲音,我睨視四周,卻被無數道閃亮目光生生灼傷。這南溪街什麼時候成女人街了?無數雙美目眨啊眨,看得我眼角抽筋。無數道眼睫搧啊搧,搧得北風大作。
「啊!,定侯在瞧你!」
誰家的丫頭嗓門這麼尖,尖的我很、不、爽。
翻眼瞟去,兩位少女輕移蓮步追馬而來。那姣好的行姿,如弱柳扶風,卻又緊跟不捨;那繁複的髮髻,如靈蛇松盤,卻又迎風不亂。這顯然已達到專業水準,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此二人果非凡女!正當我暗歎時,就見身穿藍襖的丫鬟一個狠力將她身後的佳人推出。那嬌羞地半掩容,撲閃的杏眼不時覷向我的身後。
嗯?定侯看過來了?
我冷哼著,只覺昨晚喝下去的那瓶酸醋開始在胸口湧動。好啊,很好。嘴角浮起顫顫的笑,屏住呼吸驀地回首。
當!正中目標!
再一次差點溺斃,再一次很孬地竄逃。
什麼啊!我躲開那雙春風情無限的鳳眸,狠狠怒瞪那個丫鬟。你是斜視還是散光?硬生生將直線看成了折犀害得我,害得我又嗆了兩口「春水」。
我白眼一翻,忽地掃見那位含羞扭身,精準無比地擲來一個不明物。我怔怔地偏首、舉目,只見冬陽遠小,下一瞬正被飛來某物擋到。虛目凝視,原是一個香包,上面繡著兩隻彩色的……鴨子。
嗯,以我十年苦練換來的明眸看來,確實是鴨子,真的是鴨子。
不出意料,此物還是沒能突破修遠的護體真氣,看著香囊飛去,我胸口的酸氣好似池塘中的氣泡,還沒浮出水面便啪地一聲消失。
今日真是天高雲淡,惠風和暢。爽啊,真爽。
我優哉游哉地咧開嘴角,漫不經心地輕轉眼眸,對修遠淺淺一笑。不知怎地,他清明的眼透出幾分迷惘,又倏地收緊俊眸,厲厲環視。
唉?我隨之轉目,驚見阿律抱著踏雍不住撞頭。
「妖精,男女通殺的妖精。」在人潮洶湧的街上,他的低低輕喃卻能清晰地傳入耳際。我這才發覺,原來四周早已死寂。
定格,眾人定格,詭異的讓我豎起汗毛。
「他……是誰?」那位指著我顫顫開口,燦爛的媚眼灼的我短暫失明。
「不…不知道。」
我好像聽到了嚥口水聲,於是開始耳鳴。
「!¥^%&」
「!%&x」
眼前只覺萬道金光,耳邊只聞巨浪滔滔。
忽地,面頰左側浮動微風,我雖暫時失明失聰,但想趁亂偷襲還真是自不量力!我果決伸指夾住飛來暗器,嗯?怎麼軟軟的,湊近一聞還香香的。
「大人!不要啊!」
阿律的一聲慘叫,讓我霎時清明,暗器原是香包!誰?是誰膽敢當街謀害朝廷命官?
「他一定是豐大人!」
「賜字的那位?」
「沒錯!一笑清月華,只可能是他!」
「禮部侍郎啊……」
「不及弱冠已是從三品,且家中無妻無妾。」
一聲聲,皆是很聳人的語調。
「他收下了!」街邊小樓上傳來興奮的尖叫。
我愣怔抬首,對著窗內少女晃了晃香包:「是你的?」
兩朵紅雲飄上她的臉頰,女孩半垂美目,極含蓄地點了點頭。
「喏,還你,以後要小心……」未待我將香包擲回,就只見頭頂下起了香囊雨,漫天飛舞著各式各樣的繡帕、穗子、袖子……
唉?袖子?我手忙腳亂地擋開各式飛行物,抽空瞄去,只見雜貨鋪的大媽正奮力另一隻袖管。
什麼啊!我哀嚎一聲,揮動兩臂,我擋我擋,我擋擋擋。
在人民群眾的朵朵浪花中絕望地撲騰,迷茫地掙扎。眼見一個長圓巨物飛來,我咬牙合目揮出右拳,拼了!
手上並沒有如期而至的痛感,我猛地睜眼,只見修遠飄逸的長袖在面前拂動,一個冬瓜橫屍馬下。
冬……瓜……
賣菜的阿婆,你不要用那麼毛毛的眼神看著我。剛才,你是想砸死我吧,嗯?
「大人,小心啊!」阿律的驚叫聲再起。
這一回是身後,我急急轉首,定睛一瞧。不是吧,飛來菜刀!
硬著頭皮,我接!
眼前景物忽變,感到腰身被牽扯,我整個人向前倒去,菜刀險險飛過。
「哈!」我慶幸地撫胸,笑笑仰望,「虧好有你啊,修遠……」
聲音未及扶遠,就被他截在了唇畔。恍然地看著他雅韻天成的俊顏,癢癢地感到唇上如羽毛般的輕掃,我彷彿停止了心跳。
他鳳眸半垂,笑意縹緲,融融春水將我柔柔環繞。
「龍…龍……龍陽!」
頭上「暴雨」忽止,我終於重見天日。
「我們家大人是被逼的啊!」
「被逼的啊∼」
「逼的啊∼」
一聲、兩聲、三聲,阿律痛徹心肺的哀嚎在街角迴盪……
猶記得一個名為「看殺衛玠」的成語,《晉書?衛玠傳》有云:「京師人士聞其姿容,觀者如堵。玠勞疾遂甚,永嘉六年卒,時年二十片時人謂玠被看殺。」
換到十六年前,我絕不會相信人會被看死,到如今親身經歷過我才明白,看死事小砸死事大。若我功夫差點,下場怕是和阿律一樣吧。想到這,不禁向身後望去。
「看!看什麼看!」阿律惡狠狠地遞來一個白眼,雙手在頭上繼續奮戰。
我看著他插滿金簪玉釵的束髮,暗歎雲都女子出手的精準與大方。
「這天寶閣的點心真不錯。」坐在一邊的宋寶言嘖嘴讚道,「不比咱水月京喜善樓的手藝差。」
「含那是當然!」阿律拔下最後一根珠釵,慢條斯理地攏了攏頭髮,「雲都是人才濟濟,沒有絕技傍身又豈能在這裡立足?」
「是啊,是啊。」宋寶言從善如流地應著,別有深意地笑開,露出幾顆白牙,「剛才街上那麼擠,言行走還確實沒能立足吶。」
「你!」阿律忽地站起,須臾之後磨牙笑道,「小人丟人現眼倒也罷了,倒是我家大人麻煩可大了!」他偏瞪向我身邊的修遠,「定侯殿下也不想想我家大人的身份,說下嘴就下嘴,不是存心給我家大人添堵麼?」
想到剛才輕羽般的一吻,我暗自撫了撫胸口,一點也不堵,只是暖烘烘的。小心翼翼地瞥視身側,修遠很安靜地剝著栗子,面色如依。
「真是不知好人心啊。」宋寶言彈了彈指尖的碎屑,站起身向我打了個千,「,你可莫要聽信讒言,誤枉顧了我家少主的一番苦心啊。」
唉?苦心?我眨眼看向修遠,今日他穿著一身杏色長袍,清冷的臉上始終染著淺笑,真是春情無限啊。
不覺看癡了,整個人濃縮為一陣如鼓的心跳。
「若不是寧侯殿下保不住,我家少主何必自毀清譽、當街做戲、假冒龍陽、背負罵名,以求將納入羽翼?」
「我家殿下怎麼就保不住?!」
「若真保得住,那怎麼會有昨夜一事?」
「……」阿律沉默了一陣,方又開口,「定侯保得了一時保不了一世,等你謬完冬拍拍屁股走人,的死期也就到了!」
是啊,過了冬就該走了……我胸口空落落的,目光慢慢下移,心緒漸漸轉涼。
「雲卿。」耳邊傳來輕緩的歎息,彷彿一泉透明澄澈的山溪。他暖暖的指尖滑過我涼涼的耳廓,輕輕地綰起了我鬢間的發。「要走一塊走。」融融而不失堅定的幾個字讓我霎時回溫。
「好。」我望著春天般的他,漾笑道出了心底的話。
「原來是賴著不走。」身後飄來阿律陰陽怪氣的咕噥,我回頭怒瞪,卻見他正分門別類地收拾著剛才的「戰利品」。()
「阿律。」我瞟了他一眼。
「嗯?」
我指了指他的懷裡:「等會把這些東西送回去。」
「不送。」他回的果斷,「這些東西賣賣還值幾個錢。」
冷汗掛下,我耐著性子開口:「家裡又不缺銀子。」
話音未落,就見他挑眉冷笑:「呵呵,不缺銀子?」
好可怕的表情,我不由自主地向修遠偎去:「我有官俸,養家應是綽綽有餘。」
「綽綽有餘?好,今天咱們就來算比賬,看您這個官兒還余多少?」阿律露出白慘慘的牙,勾過一張方凳,啪地坐下,「我朝從三品月俸二十五兩,月谷四十斛。」
嗯嗯,四十斛,夠養一大家了,我自得地看向修遠。他唇線隱隱上揚,修長的手指優雅地翻動,片刻後將一顆完整的栗子放入我手邊的小碟。
「另外還有冬至臘賜一百兩,絹帛二十匹,牛肉兩百斤、粳米一百五十斛,薪柴三車。」
沒想到當官這麼好,吃穿全包啊,我喜滋滋地想著。
「換成銀子,禮部侍郎大人通共的家底是五百一十六兩三錢。」
那三錢就不要了吧,湊個整湊個整。
「嗯骸」阿律清了清嗓子,斜了我一眼,鄭重開口,「大人回都以來,共請了三回飯,加起來一共是一百零四兩五吊。」
怎麼這麼多!官場上的活動是少不了的,我才請了三次就花了五分之一的老本,實在是太奢侈了,以後能不請就不請,省著點花。
「上官司馬嫁女,王妃等級,大人送禮花了一百五十兩。原吏部尚書談大人喜得貴子,大人出了三十九兩的份子錢……」
「等等!」我急道,「一百五十兩?什麼禮?」
阿律陰森森地靠近,聲音低低:「就是那尊送子觀音啊,不是大人親自挑的麼?」
我不是好心麼,翼王就盼著老來得子呢,嫩音娘娘是金子做的?怎麼那麼貴!
「白玉的,上等白玉。」阿律像會讀心似的搶先開口。
我無語了,顫顫地拿起一個栗子,急急啃著。
「武所蕭太尉家中老母八十大壽,份子錢八十八兩八錢……」
八錢也是錢啊,我食不知味地嚼著。
「……五十九兩……六十六兩……十七兩三吊……」
聲聲如刀,割得我肉痛。
「本月兩侯大婚,禮金至少得這個數。」阿律比了比手指,殘忍地出聲,「一人一百兩。」
「咳、咳!」
我被噎住了,水,水……
一口暖茶下肚,感受著背上柔柔輕撫,我靠在修遠的懷裡,有氣無力地出聲:「說吧,帳上還剩多少。」
阿律扒著手指,翻眼算著。不待他出聲,就見宋寶言撫額歎息:「五吊三錢。」
我手腳冰涼,霎時無氣。
「不對!」阿律似乎嫌這打擊還不夠大,補充道,「昨天讓我給文書院的幾位大人送了些跌打藥,這錢您還沒還我呢,一共是五兩一錢。」他瀟灑地揮揮袖,「算了算了,那一錢我就不跟您計較了。」
太陽突突直跳,我切齒道:「下月發月錢時給你加上。」
「我的唉!」阿律兩手一拱,衝我施了個禮,「侍郎府裡的家丁僕役全是寧侯府裡的下人,我還從沒拿過您的月錢。」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現在也只有這空氣我能喘得起。
「不過我心好,這錢暫時不催著您還。到月末發官俸前,只要您省著點吃還是餓不死的。另外您那所五進大宅,是將軍偷偷給您置的。房契上是您的大名,所以不用擔心被趕出去。」
哥,還是你好啊。我捂著臉,就差流下兩行熱淚。
「可是年關一到,花錢也就如流入水,這可怎麼是好喔。」
難道要我伸手向嫂嫂借錢?不行,太丟人了。
「也不是沒有辦法啊……」
我猛地抬頭,就見阿律捉黠一笑:「只要出去笑笑,金銀自然……」
一個硬殼飛過,剩下的半句陣亡在他張大的嘴裡,阿律誇張的嘴臉瞬間定格。
「修遠。」偏首的剎那,口中被塞進一個圓滾滾的栗子。我悄無聲息地看著他,舌頭正觸著他溫暖的指尖。大火從胸口一直燒到了頸間,又蔓延至額面,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冒出騰騰熱氣。
呀的一聲雅間的門被輕輕合上,某人扛著某石像消失無蹤。
我不安地轉眸,向後退了退,那修長的指滑出了口腔,卻停在了唇角。
「那個,師兄他們怎麼還不來。」我盯著他杏色的衣角,虛弱地笑道,「這次真是托修遠的福才能來這吃一次,不然憑我可憐的家底,是斷來不起這一菜一金的天寶閣呢。」
雖不抬眼,我也能猜到他的表情,因為那長指正很煽情地描畫我的唇線。這細細的觸碰,讓我很沒出息地滲出手汗。
「那個,我在聽同僚說過,天寶閣最有名的是八大菜式,像是纖纖綠裹、離離朱實,光聽名字就很美味啊。」我目光游移著,聲音越來越虛。
「嗯,很美味。」他聲音暖的可口,好似軟軟綿糖。
終於有了回應,我長舒一口氣,笑笑抬眸:「待會兒等師兄他們來了,都點來嘗嘗吧。」
他瞳眸若春水,情思頃刻漫溢。
「我想先嘗。」他低低沉沉地笑開,將我勾進懷裡。漸近的唇線淺淺飛揚,如絲般低穩悅的聲音輕撫在我的唇際:「雲卿,你逃不掉了。」
我心跳一滯,下意識想要後退。可這回卻好運不在,他壓著我的後腦,於唇舌間糾纏。上當了,受騙了,什麼融融春水,根本就是灼灼夏火。雖然我很孬地想逃,可卻抵不過他炙烈的燃燒。這火焰燃的我癱了、融了、化了,卻依舊不肯放過,大有連灰都不給留的狠勁。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生了又生,生了又生,生到我徹底繳械,還在繼續蔓延。
在我壯烈的瞬間,熱粥般的腦中閃過一個恐怖的念想:難道這才是真正的修遠?
……
門被輕輕地推開,一陣冷風吹進雅房。
「睡了?」
啊,是師兄,我穩著呼吸繼續裝睡。
「唉?還不到春天卿卿就犯懶了?」
師姐,我犯春困的時候也比你勤快。
「灩兒你小聲點,卿卿看起來很累,讓她睡會吧。」
大姐可真溫柔啊,可是即便我很累卻也睡不著,因為修遠他刻意騷擾。為什麼每當我就要陷入夢鄉之際,他總能用很真摯的語氣歎出一句很羞人的話語。
「這樣就累了,以後可如何是好?」
又來了,又來了,語氣非但正經到令人髮指,而且還輕到僅限於我一人聽見。熱浪再次席捲全身,我開始擔心薄薄的假面能不能遮住臉上的紅潮。
「難道就放著她這麼睡?再等下去,菜可都要冷了!」師姐輕快的腳步漸近,下一刻我的鼻子被涼涼的手指捏住。
「灩兒!」大姐急急輕呼。
奇怪的是,抱著我的修遠並沒有阻止。
再憋下去,裝睡的把戲就要穿幫了。我配合地張開嘴巴,一塊涼糯的軟糕順勢而入。
「嗯?」我抱著兩頰,瞬間跳起。好酸,好酸,酸的我臉都疼了。
「嘿嘿,卿卿的弱點啊,就是怕酸!」師姐拈了塊酸棗糕,很鬼地轉動美眸。
「你!你!」我義憤填膺地指著師姐,語不成調。嗚,酸的我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顧及形象,我硬生生將那塊軟糕嚥下,酸的胃疼。
「可惡!」我反手翻上,如靈蛇般纏上師姐的纖臂。
「師兄,救命啊!」師姐又想耍賴,我一步跨上頂住她的腳跟,動了動手指,精準無比地撓動她的癢筋。
「女俠,女俠。」她很諂媚地告饒,整個人成蝦球狀,「哈哈哈……我錯了,女俠饒命!絕代美女饒命啊!」
「好啊,你讓我絕代!沒有後代是吧!」我開足馬力,一陣猛撓,洩憤啊,狠狠地洩憤。
「好妹妹…哈哈哈……」師姐笑得癲狂,卻沒人上來拉架,「都捉姦在…在……在床了,後代估計不遠了,哈哈哈!」
最後那聲笑決不是我癢癢出來的,因為剛聽到這聲調侃我就呆住了。轟!腦中煙花四射,眼前彩光閃耀。
「小鳥,坐下!」師兄很有威嚴地開口,師姐不情不願地噤聲。
我看著地,恍恍惚惚地被拽到桌爆再被輕輕按下。
「好了,今日難得一聚,就不要姐妹相爭了。」師兄笑得溫溫,「來,開飯吧。」
師姐指著貼著師兄而坐的阿律,嬌喝道:「你,坐過去!」
「含先來後到,你不懂麼?」阿律挑起蘭花指,向師兄拋了個媚眼,「豐哥哥,你還記得我麼?」他突然變了女聲撒起嬌來,冷的我雞皮疙瘩直掉。
「你!你你!」師姐顫唇驚目,「你的聲音怎麼那麼像林可顏!」
阿律眼中閃過譏誚,他忽地站起,頂胯扭腰,妖嬈地撩動束髮:「難為豐姐姐記得我這個風騷露骨的小丫頭!」他重重吐字,抑制不住滿腔忿忿。師姐曾經這麼說過扮女裝的阿律,看來這舊怨積得很深啊,怪不得阿律這般鬧她。
我眨了眨眼,卻見碗中堆成了小山。順著那雙忙碌的筷子一路望上,修遠細長的鳳眸裡藏著月色,蕩漾著細碎清光。
「多吃點。」他低穩地耳語道,「我嘗過了,味道的確不錯。」
「卿卿,你身上怎麼那麼紅?」坐在左側的大姐伸手碰了碰我的耳垂,「好燙啊。」
我默默地、控訴地看向那個罪魁禍首,他徐徐抬起漂亮的眼睛,黑瞳中只映著兩個字:正派。
原來是我多心了,暗罵自己小人,真是對不起這位君子。
「你究竟是男是女!」師姐柳眉微顫,表情很是崩潰,「你、你、你,不要碰我師兄啊。」
「要不是為了保護,人家哪裡用得著女扮男裝嘛!」阿律猛地挺胸,看得我差點噎住,不愧是易容高手,真是學什麼像什麼。
「你!」師姐嬌顏微紅,磨牙聲清晰入耳,「死乞白賴的霸著我師兄,你知不知鋅」
阿律冷笑一聲,猛地坐下,他抱著師兄的手臂,脆聲應道:「就准你霸不准我霸?骸我喜歡豐哥哥,才不怕羞。」
師兄並沒有撫開八爪魚似的阿律,相反卻笑得很柔很柔,柔的很蹊蹺。「小鳥你就坐在林姑娘邊上吧。」
「師兄!」師姐薄怒道,「你叫她讓開啦!」
「讓開?」師兄深深地望著師姐,淡瞳抹過異采,「小鳥為什麼叫喜歡我的姑娘讓開呢?」
我興奮地瞪大眼睛,出手了,頭狼出手了。忍了十幾年,師兄終於忍不住了!
一桌悄然,連挑起事端的阿律也傻了眼。
「因為……因為……」師姐憋紅了臉,虛軟地開口,「因為小鳥不喜歡。」
「喔?」師兄漫不經心地夾起一塊腰花,在師姐殷切的注視下,輕輕地放入阿律的食碗,「可是,我喜歡啊。」
師姐明媚的眼眸倏地黯淡,她茫然地坐下,怔怔地盯著眼前的空碗,像極了被主人遺棄的小狗。
「灩兒。」大姐狠狠地瞪了阿律一眼,「其實他是……」
「夢兒。」師兄截口道,「吃菜。」
「表哥,不說清楚嗎?灩兒她還小,她不明白啊。」
「人總要長大的。」師兄淡淡地睨向大姐,「她不能糊塗一輩子,這對清醒的人不公平。」
大姐欲言又止,掙扎了片刻還是沒說。其實師兄是對的,師姐是個拒絕長大的孩子,她理所應當地享受著師兄的愛,卻又一次又一次地放手逃開,該是她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我極力無視師姐微抖的雙肩,食不知味地吃著碗裡的美食。
抽吸,嚅囁,咽咽。
一聲聲刺得我心酸,終是狠不下心。我深吸一口氣,張口欲言,卻見一塊胖蘿蔔飛入碗中,映入眼簾的是師兄苦澀的目光。
唉,又怎能對師兄殘忍呢?
暗歎一聲,我垂下視犀悲痛地看向碗裡。蘿蔔,我討厭吃蘿蔔,可是這回不得不吃,不得不向師兄表忠心啊。威脅,這絕對是頭狼裸的威脅。
捏著鼻子,小小地咬了口,嗯……好難吃。我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從容就義,就感手腕被緊緊攫住。筷子調轉,胖蘿蔔落入了修遠的口中。他神態自然地品嚐著那塊「二口蘿蔔」,仿若正吃著什麼美味。
未待燎原火勢再次燃身,就只見師姐一抹眼簾,摔門而出。
「師姐!」我起身追出雅間,只聞身後一聲幽幽的歎息。
「這藥下重了麼……」
天色暗了下來,酒樓裡華燈初放。師姐掩面疾行,廊下的燈火載不動她影中的哀痛。
「唉!」「什麼人啊!」「哪兒來的丫頭?!」所經之處人仰馬翻、怨聲載道。
「師姐。」在轉角處我終於攔下了她。
她偏過頭,微亂的長髮遮住了半邊臉頰。
「你哭了。」我伸出手想要抹去她眼角的淚,卻被她快速躲過。
「沒,我沒哭。」師姐的聲音啞啞的,一聽就是在逞強,「不過是幾滴水罷了。」她粗魯地擦著眼角,卻拭不盡漫溢的淚花,「該死,該死,不要再流了!停下來,停下來!」
「師姐。」我將她死死地摟在懷裡,她先是掙扎著,而後漸漸軟了下來。
「嗚……」耳邊傳來壓抑的嗚咽,肩頭感到她震顫的抽泣,我輕輕地撫著她的發。
「師姐,你為什麼哭?」
「呃……」她打了一個嗝,沒好氣地說道,「少來,你會不知道?」
我攫住她的一束秀髮,輕輕慢慢地開口:「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師姐猛地將我推開,嘟起嬌唇:「誰說我不知道!」
斜陽冷照,淺淡的微光掛在她的眉梢。我依在欄杆上,靜靜地看著她。將她看羞了、惱了、躁了,也不曾收回目光。
師姐習慣性地咬起食指,眼珠四下亂瞟:「你現在是男人打扮,怎麼能這樣看一個姑娘家。你瞧你瞧,樓下的小二在偷看咱們呢。」她伸手大叫,試圖轉移目標。
樓下閃過一個衣角,「他聽不到的。」我不急不慢地理了理束冠,「一開始我就查覺到有人,倒是師姐耳力退步了許多。」緊緊地盯著她,逼問道,「你可知為何?」
她雖與我對視,眼珠子卻顫個不停:「本鳥重傷初癒,這也是情有可原麼。」
「說來,師姐能病癒,師兄師不可沒啊。他為了你深入虎,冒著身份的危險尋藥。打小兒,師兄就最疼你呢。」
「骸他哪裡疼我?」師姐眼眶又紅了起來,「若疼我,怎麼會護著那個姓林的小丫頭?」
酸氣濃成這樣,某呆頭鵝還不自知。怪不得師兄下狠手,要再由著她,忘山頭狼可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我迎著夕陽,長吁短歎道:「唉,這大概就是重色輕妹吧。」
「唉?」她怔怔望來,一臉無辜,「重色輕妹?」
「嗯。」我重重頷首,「就像柳大哥那樣,有了紅顏知己就把咱們拋到身後啊,以前你不是說他沒節,重色輕友麼?」
「像小鶴子一樣?」彎彎柳眉顫著顫著,秀氣的眉頭漸漸近了,「不准!」她嗔怒道。
「不准?」我打趣地看著她,「為何柳大哥可以,而師兄卻不行呢?」我放緩了語調,諄諄善誘著。
「因為……」她急喘著,腮面淺暈,「因為……」聲如細蚊,似有似無地飄散在寒冽的北風裡。
「大人!」樓下傳來一聲急喚,驚起枝頭瑟縮的麻雀。
我看著漸漸飛遠的黑點,靜候師姐的覺醒。
「大人!」那聲音伴隨著凌亂的腳步,由遠及近,「大人當真記不得我家了?」
原來不是酒家女啊,我懶懶地想著。
「這位姑娘,你認錯人了。」
我猛地正直身形,這是……
「聿寧,字元仲,江東涪陵人士,今年二十有五,原配早歿,留下一子一女。」另一道女聲響起,清泠的熟悉,「新任吏部尚書大人,奴婢可有說錯?」
奴婢二字自她口裡說出,顯得分外刺耳,這人是?
我好奇地探身望去,飄蕩的風燈擋住了我的視犀被拉長的三道人影交錯在地面,隱隱可見是一男二女。
「是我沒錯。」元仲歎了口氣,「不過在下入京僅數月,還未曾見過哪位千金。」
「與大人不是在雲都相識的。」右邊的影子微微晃動,這聲音有幾分討好的味道,「八年前在涪陵,啊!是,還下著小雨。」
半晌無聲,師姐也靠過來偷覷。
「對不起,在下……」
不待元仲說完,清泠的女聲顫顫響起:「落情湖畔,藏心亭。」
「對不起,在下記……」
「那時!」再一次打斷,女聲陡然尖銳起來,「那時我……」她頓了頓,語調頗為急切,「那時我家才九歲,你還送給她一塊帕子。」
「帕子?」元仲沉沉應道。
暮色像洗筆的池水,暈開了深深淺淺的墨色。地上的影子也愈發清晰起來,右邊的女子抬起纖細的腕,極小心地遞去一物。
「這確實是在下的貼身之物。」
「大人記起來了?記起我家了?」另一人興奮地開口。
「不記得。」元仲很果斷地作答,「在下完全沒有印象。」
「怎麼會?」先前那人不可置信地低叫,而那清泠的女聲卻沒再響起。
「請二位姑娘轉告你家,就說聿寧很抱歉。」地上的影子微微頷首,「在下還要赴宴,就先告辭了。」說完,他轉身便走。
「江東聿寧,名士無雙。王上求才若渴,於天重十九年、二十年、二十一年派人力邀他出仕,皆被拒絕,何也?」
清清亮亮的一聲,震的遠去的元仲停下腳步。
「質清如水,豈可與濁水同流?」動情而又激盪的語調在夜幕下迴盪,「誤入朝堂,非先生所願,不是麼?」
元仲並沒有回應,只是稍稍偏身。他站在樓下的廊角,露出半張臉,嘴角帶著不經意的微笑。
那女子像是受到了鼓勵,切切再言:「這些都是我…我家告訴奴婢的,她念過先生的詩集,讀過先生的書冊,天底下再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你,更……」她啞啞地輕喟,「更……喜歡你。」
「有一個人,她可能沒讀過我的詩集,沒看過我的書冊。」元仲一步一步向那兩人走近,「但她卻知道我的真意,一語解開了我的心結,這個人不是你家。」
「她是男是女?」女聲不再清泠,染上了幾分怒意。
元仲的笑聲有些慘慘:「我也不知道。」
「那你?」
「我對她一見鍾情。」
這一句,劃破了寧靜的夜,撞擊著我的心。
元仲,你要的,我給不起……
「這帕子。」
「這帕子是我的!」破碎的聲音,淒淒入耳,「是我的。」
「那,在下告辭了。」他揮袖而去,只留下一道殘酷的背影。
廊下,風燈似枯葉,被朔風一陣陣地吹起。
「。」一聲歎息,卻無回應。
「。」再喚,依舊。
「唉,忘了也好。忘了,您才能安心出閣。」
我眼簾微顫,屏住呼吸。
「一見……鍾情……」
「?」
「一見鍾情……」搖曳的燈光下,右邊的影子有些模糊,「還不知男女……」
「?」
「呵呵……」笑聲淒涼,「原來落情湖畔落情的只有我,藏心亭裡藏心的卻是他。」
纖細的身影緩緩、緩緩前移。
「一見鍾情……」笑中帶著哭音,「卻不是兩情相悅。」
「……」
冽風帶著哨,打著旋,將搖搖欲墜的風燈卷下,那道儷影終入眼簾。
臘月初八,慧娘花嫁。
「羅衣。」
「。」
「天,黑了。」
「是啊,再不回去怕是要被發現了。」
「嗯。」她笑得很輕很淡,「不如歸去。」
燈火漸熄,只留下一個黯淡的皮囊在沙礫中遊蕩。
「喜歡麼?」身側傳來師姐若有所思的低語,「卿卿,什麼是喜歡?」
我背靠廊柱,偏首看向夜空:「就是不可分享的心境,就是最自私的感情。」即便傷了他人,也難以放棄。
「不可…分享……」
憑欄望月,心兒也有了陰晴圓缺。
新魄一彎似銀鉤,下弦蛾眉上西樓。
十五玉輪傾萬里,夜心初破月含羞。
「卿卿,我明白了。」
一掃迷茫,師姐的聲音清清亮亮。
「就算師兄重色輕妹,那個色也只能是我!」
無心水逐多情柳,竹馬弄梅好女逑。
一段情,如流星,滑落天際。
另一段,則如月,冉冉升起。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花絮:都是俗人
「回來了麼。」
空蕩蕩的房裡突然飄來一句話,驚的六ど一個機靈。他抹了抹嘴揭出的唾液,含混不清地答道:「回主子的話,還沒。」
不是他太聰明能夠聽懂主子沒頭沒腦的問話,而是這一句今晚聽的太多了。
那女人……凌翼然不禁捏緊了手中的筆,分明不詩事公辦,而是假公濟私。
「啪。」
狼毫應聲而斷,六ど揉了揉眼睛再看去,身體止不住地哆嗦。從沒見過主子這麼、這麼、這麼直白的表情,直白的他好害怕。阿彌陀佛,神仙菩薩快點讓主子正常點吧。自從那位回來後,浮在主子臉上的神秘面紗就不時散去,露出這種淺顯易懂到傻兒都懂的神情。六ど他膽兒瘦,不想明白也不敢明白啊,明白的人早死,這是內侍口口相傳的不變真理啊
「你抖什麼?」凌翼然從筆架上取下另一隻狼毫,瞟了一眼瑟縮不已的六ど。他心不在焉地持筆掭著墨,黑眸半垂,似在凝閱案上的書信。
六ど極小心、極小心地偷窺,卻見微黃的宣紙上空白一片。
主子、主子不會在發呆吧……
「六ど。」
「主子。」六ど心虛地低下頭,不敢直視九殿下的墨瞳。因為每當被主子那樣漫不經心地看著,他總會產生被看穿、看透的恐怖幻覺。
「吃一頓飯要多久?」
唉?六ど詫異地抬首。
「天都黑了。」冒著酸味的歎息,濃烈的嗆鼻。
要不是他今晚一直陪在殿下的身爆他恐怕要懷疑眼前這人是易容假冒。那個玩轉天下、睥睨紅塵的主子,怎麼可能露出這麼凡夫俗子的表情?俗的活像看到老婆爬牆的綠帽相公。
呸呸呸,他亂想什麼呢。
「主子不用擔心。」六ど陪笑安慰道。
安慰啊,多偉大的詞,他從沒想過還有安慰主子的一天。
思及此,他抖擻了精神,輕聲繼續:「這次有朱雀大人陪著,就算晚歸也定然無事。」
「哼。」凌翼然不爽地冷哼。
無事?就憑朱雀的花拳繡腿,別說打不過姓夜的宵小,就算對上卿卿他也鐵定輸陣。昨夜她遲遲而歸,臉上帶著明媚灼目的笑。笑的他心頭乍緊,笑的他霎時清明,這姑娘動了春心。
啪地一聲,又一支毛筆陣亡。
可惡,若當初他佈局再周密些,若老天多眷顧些,她又豈會一別十年,又豈會認識其他男子,又豈會練就一身武藝讓他看得著碰不到,一次又一次地折磨著他的心啊。天知道為了近身聞聞她的味兒,他總要挖空心思、趁虛而入,而後又要擔心被她打倒在地失了面子。每想至此,他都悔得幾欲嘔血。
唉,他錯過了武功精進的最佳時機。
凌翼然暗歎一聲,合上俊眸,以免滿腔忿恨傾瀉而出。
「其實主子不必擔心,為人謹慎,不會胡來的。」
「喔?」凌翼然漫不經心地應著。
六ど偷瞧主子的神情,轉了轉靈活的大眼:「小的從未見過這麼特別的官家千金。」
「官家千金?」凌翼然嘴角漾出一絲笑,帶著幾分寵溺的味道,「是很特別啊∼」
心情好了吧,六ど暗讚自個兒,再接再厲地讚道:「的樣貌雖不及書上所說的那種天仙美女。」他瞥見主子微蹙的眉頭,急急轉口,「卻是讓人見之心動的清美容顏,見了,六ど才算明白什麼是一笑傾城。」
完了完了,主子的表情越發不善,這馬屁拍到馬腿上了。可是,他有說錯什麼麼?
六ど偷偷抹了抹額上的冷汗,硬著頭皮繼續:「其實最特別的就是腦子。」
凌翼然挑了挑形狀優美的遠山眉,頗具興味地出聲:「腦子?」
「不對不對,是智慧。」六ど察言觀色,字斟句酌地說道,「不論是戰場上,還是朝堂上,都能應付的很好,真是巾幗不讓鬚眉,著實一個敏慧佳人。」
輕輕淺淺的笑像漣漪,一圈一圈地漾著,慢慢地散開。凌翼然睜開桃花目,俊顏帶著隱柔的美感:「傻子。」
「啊?」六ど丈二了,在說誰?
凌翼然重新浮起迷霧般的神情,他撫了撫微卷的信紙,心情極好地下筆疾書。
他的卿卿是一個傻姑娘啊,十年前她單純的想要與一個陌生人,十年後她單純的以為可以保全自己的家人。就像是一個住著草棚的瓜農,不眠不休地想要護住每一個西瓜。可是即便他能防住人賊,卻擋不住蟲災。若一個瓜從內裡爛了、病了,她又能怎樣?又會怎樣?就算他知道,他也絕不會告訴她,告訴了她就只有一個結果。這傻姑娘寧願賠了自己的命,也不會任由蟲災繼續啊。
不能說,不可說,就讓那個瓜慢慢地爛掉吧,他只想留住那個傻姑娘。
可,怎麼留呢?
筆尖一滯,紙上留下一道突兀的墨痕。
昨夜是他太急了,竟然出言威嚇她。硬的不吃只能來軟的了,只能欺她的傻了。
凌翼然俊美的臉龐閃過一絲連他自己都難以查覺的惱意,他有些急躁地揉起紙團,再掭了掭毛筆。
唉,比起大鬧海疆的雷厲風,卿卿才更難纏啊。那海賊他只消一封信就能平定,而這個傻姑娘卻讓他捨不得下手、不忍心傷害啊。這樣看來,最傻的不是她,而是……
他自嘲地笑笑,繼續那封關鍵的破敵之信。
半晌,宛轉的聲音再次響起:「六ど。」
「主子。」
以凌翼然的聰明,一心二用綽綽有餘。他一邊揮毫寫下誘敵之計,一邊懶懶地閒聊:「侍郎府隔壁很熱鬧啊。」
「是。」六ど輕聲應著,乖巧地研著磨,「住在西面的樂川郡公今日遷宅。」
「遷宅?」
「是,據說有人出了天價求宅,樂川公被金子閃了眼,生怕那傻子反悔,正迫不及待地挪房子呢。」
「啪!」第三支狼毫陣亡,墨點濺在六ど的臉上,襯出他呆愣的神情。
「主……主子……」
「去。」陰冷無比的語調,凌翼然臉頰抹青,嘴角微抖,「去把侍郎府的西牆壘高。」
「啊?」六ど不明所以地搔臉,墨斑被越抹越大,「要壘多縛」
「越高越好。」
最好高的聳入雲霄!
……
「少主,展信悅。
哎呀,怎麼可能不悅。老宋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少主如此興高采烈地離開水月京呢,您離開時笑的真叫春暖人間。當時小二一語中的:今年是個暖冬。
這話說的不錯,至少我的老寒腿沒怎麼疼了。當然當然這是少主的功勞啊,少主給我配的草藥我都捨不得用,那裡面飽含著少主對老宋的體恤,好感動,真的好感動。「
這幾行字墨是暈開的,似有點點淚痕,不過閱信人像是已經習慣某人過分充沛的情感,偏冷的俊顏依舊淡然。
「唉,也不知從何時起,我發現周圍人的眼神總是毛毛的。我走在大街上,只覺被人偷窺。耳垂莫名其妙的發燙,明顯有人在背後議論。而後我的桌案上時不時出現那種藥,哎呀,少主你明白的吧,就是男人不行才用的。一開始我以為只是送錯了地方,可後來那種藥越來越多,多的都可以開藥鋪了。
什麼人都是!也不想想如果我老宋真的不行,怎麼能蹦出兩個兒子?!這絕對是陰謀,陰謀抹黑我的形象。現在我天不亮就蹲在官所外,就等著抓住始作俑者。等我抓到了,哼含我就……「
夜景闌一目十行地掃過信紙,修長的手指輕輕翻動,抽出密密麻麻的六頁紙,直接跳到第七頁開始細讀。
「……不是我說,少主啊有些時候不能太由著女人。」
修眉微挑,夜景闌鳳眸虛起,似有不快。
「這些話咱們爺兒們之間偷偷說,你可千萬別告訴啊。老宋我看人向來精準,像老劉的小老婆我當時就看出是個潑辣戶,老劉您知道不?就是……」
再翻一頁。
「……雖然闖過江湖,但出身世家,骨子裡透著大家閨秀的嬌羞。這麼美好的女子,追求者一定比蜜蜂還多。私下說句露骨的話,沒有哪個男人是君子,當然少主肯定是君子。不對不對,少主是男人。我的意思是說少主既是君子又是男人……」
又翻一頁。
「做人不能太老實,少主啊你就是太正經了,要換成是其他人,這孩子都能在地上跑了……」
夜景闌輕哼一聲,目染不屑。
六個月,孩子都能下地跑了?看來那本《婦經》宋叔還是沒有好好讀。
「這幾天我反覆思考,唉,都是我的錯,都是老宋沒有考慮周全啊。來水月京的時候,就該騙……不對不對,是哄著把婚事辦了,辦了才對得起我光榮獻身的四季蘭、富貴牡丹啊。」
水跡重現,看得夜景闌稍稍不悅,哄?騙?
「夜長夢多,只有吃到嘴裡的才能放心,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啊!」
長指在紙上輕撫,掛在眉梢的不快漸漸消散。
「您和都是一路人,都是守禮、面薄、心高氣傲的孩子。但男女之事可不能顧面子、耍傲氣啊,再蹉跎下去,就怕老宋入土了你們還在花前月下啊。少主,花前月下固然好,但絕對比不上被翻紅浪。
哎呀,不要怪老宋說的庸俗,作為過來人我是透心明白。真的,不騙您。
嗯,要不,您試試,試過了就知道這話準沒錯。「
這幾句字跡微斜,仔細一看,筆畫隱隱有些不穩。
「少主,忍字頭上一把刀,傷心更傷身,該不忍的時候可千萬不要忍啊。」
夜景闌靜靜地看著紙上的文字,眼中漾著細碎的月光。
今日在街頭,她笑的很甜,像極了輕軟的綿糖,好讓他垂涎。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嗜甜,喜歡到忍不住輕。
想到這,夜景闌薄薄的唇角畫出一道優美的弧度。
「當然忍不住也決不能猴急地推倒,嗯,我是說推倒也是一門藝術。為此老宋我厚顏請教了幾位情場浪子,特別為少主擬下了幾個妙招……」
他雙眸清明,快速掠過剩下的幾頁,看樣子並沒有上心。
「叩叩叩。」門響。
「少主,是我。」說著推門而入。
宋小二看著案前坐姿如松的少主,再看了看案上那疊厚厚信稿,暗歎道:「不愧是家書,家書啊。」
夜景闌淡瞟一眼,起身走入臥房。
「啊,少主,宅子的事情辦妥了。」嘿嘿,他就說麼,銀子底下哪有不低頭的,陣前碉堡他算是給少主搶下了。
夜景闌輕輕頷首:「準備一架馬車。」
「馬車?」宋小二詫異地出聲,少主可從來不用馬車啊。
「不要太大。」夜景闌散開束髮,轉身的瞬間唇線隱隱上揚,「夠兩個人就好。」
「喔。」小二長吁一聲,「明天我就去辦,少主早些歇息。」
他挪著步子細細琢磨。忽地撫額低笑。少主一定是吃醋了,今天笑的那麼「驚心動魄」,少主一定是想用馬車把她藏起來啊。嘖嘖,想不到啊想不到,少主這麼霸道。
任少主不動聲色,也逃不過他宋小二的金睛火眼!
就在宋寶言合上門的瞬間,一張紙自厚厚的家書上飄下。
「第三招,擅用馬車,車簾之後無須再忍……」
……
幾日後,天寶閣的伙房裡。
「聽說,眠州定侯和豐侍郎當街打啵了?」
「什麼聽說,老娘可是親眼看到的!」
「唉?孟大娘你看到的?」
「可不是,那天老娘去街口磨刀,回來的路上看到豐大人回頭那麼一笑。」粗壯的婆娘用圍裙拭了拭手,「哎唷我的娘喂,笑的老娘當下就傻了,手中的刀不知不覺就飛了出去。」
「飛了出去?砍死人了?」幫傭的丫頭驚叫。
「蠢丫頭,要砍死了人老娘還能在這跟你說話麼。」孟大娘點了點拿娘的額頭,「結果定侯一把將豐侍郎拉了過來,然後……」
跑堂的剛走進廚房,就聽到女人們一片驚叫。
「啊!真的啊!」
「兩個大男人唉!」
「而且是兩個俊美的好郎君,唉……」
一片哀歎中,只聽一女堅定說道:「龍陽又如何,他們一定像戲文裡說的那樣兩情相悅!」
「呸!」跑堂的啐了一口,「還兩情相悅,二妞你傻了吧。」
「你才傻了!」
「我告訴你,豐侍郎絕對是被逼的。」跑堂的昂起下巴,篤定說道。
「吹吧,吹吧,掄圓了吹。」
「吹?!」跑堂的吊起眼眉,蹭地竄到桌上,「老子是親眼看到的!」
「親眼看到?」八卦女抖擻了精神,期盼地仰視。
「是啊,那天晚上我去地字雅間送菜,結果看到豐侍郎和一個姑娘摟在一起。那個姑娘哭得叫一個傷心喔,豐侍郎一臉溫柔地摸著她,在她耳邊說著悄悄話,一看就知道是一對小情人兒啊。」
「那和定侯……」
「是被逼的吧。」
「棒打鴛鴦。」
「豐侍郎好可憐啊。」
三人成虎,沒幾天雲都最大的「老虎」出世了,百姓們眾口一詞為街頭龍陽做了註解:
眠州定侯覬覦豐侍郎美貌,不惜強取豪奪、棒打鴛鴦,意欲對豐侍郎行使不道德之事。而後青王助紂為虐,威逼豐侍郎出賣,以換取兩地和平。
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