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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三卷 青空萬仞第27章 一世情緣付流沙 文 / 卿妃

    第三卷青空萬仞第27章一世情緣付流沙

    這一夜,北風呼嘯。

    繡閣裡鋪天蓋地的紅,觸目驚心的紅,灼灼刺眼的紅,紅的卻不見半分喜氣。

    「羅衣。」輕輕一聲,細若游絲。

    「嗯?」正清點妝奩的丫頭低低應著。

    「你跟了我幾年了?」聽似漫不經心地一問。

    「奴婢八歲進府後就一直跟著了。」羅衣合上樟木箱子,微微側頭,「算來,已經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啊。」頗為感慨的歎息,「你道,這些年我最開心的是什麼時候?」

    羅衣纖身一滯,抬首看向桌案。

    顫動的燭火映出那張無垢雪顏,在沉暗的夜色中竟透出詭魅的慘白,白的好似八年前那個被家人視為陰寒難近的幽靈。因為就在幾天前,那抹被江東煙雨染就的嬌艷,如花一般剎那凋零。

    「是……」羅衣不忍地頓了頓,而後含蓄答道,「是夫人去後的第二年。」

    一室無聲,燭火越發的顫了,地上的剪影殘了、破了,最終碎了。羅衣微攏眉再看去,卻見一頁薄紙覆在喜燭上。微黃的光映的紙張有些通透,隱隱可見上面鐵畫銀鉤的字跡。

    「!」

    橙色的淡焰自紙邊蔓延,蠶食著點點墨痕。那雙杏眼倒映著光亮,耀出顫顫痛色。

    燒吧,燒吧,就讓一切在今夜燃盡。

    火焰如潮水般瀰漫,淺黃的宣紙扭曲著、蜷縮著,化為漆黑的灰燼,輕旋在冷冷的冬夜,浸沒在董慧如黑亮的發間。

    麗眸中映出的是絕望,更是眷戀。

    一張、一張、又一張,昔日視若珍寶的《流照集》被無情撕下,成為祝融的祭品,浮散於冰冷的地面。

    「小……姐……」羅衣喏喏出聲,心酸地看著那張被火光薰熱的酡顏。

    剎那間她心神恍惚,只覺橫在她們之間的不是暗夜,而是人鬼兩域的鴻界。

    呸呸,童言無忌,大吉大利。

    羅衣不住搖首,再定睛,眼前卻又產生怵人的幻象。佳人蒼白的近乎透明,她嘴角彎起的弧度輕薄的驚心,整個人彷彿融於漆漆夜影,似要隨風散去。

    「!」羅衣試圖用叫聲沖淡恐怖的幻象,充實虛無的夜景。

    「嗯?」董慧如無心地應著,從懷裡取出那方男帕。白皙的指尖不住摩挲,不捨之情籠於眉梢。

    羅衣撇過眼,咬唇慫恿:「燒了吧,。」

    杏眸瞬間黯淡,董慧如抬起皓腕,極慢極慢地移動著。

    輕煙薰黃了帕角,火苗舞動得妖嬈。

    ……

    天邊染就一抹橘色,微熹的晨光靜靜宣洩,垂簷的冰柱晶瑩中透出幾分淡萱。

    「天重臘月八,東方浴初霞。」

    如白雪般清朗的男聲打破了薄淺的晨霧,在漫天喜紅的左相府外飄蕩。

    「阿母笑開容,好媼貼蕊花。」

    喜娘們笑鬧成團,偷瞥向門縫。

    「執雁催妝的就是那位吧。」

    「嘖,不像啊,哪裡像傳言中的貌美如花?」

    「念詩的就是被定侯強取豪奪的豐侍郎?」

    「引娥下鳳台,攜手共天下。」

    聽久了,卻覺得這聲音清中帶柔,如初春的山泉般淺澈輕漫,讓人不禁淺醉。

    不得不承認,是這一縷柔聲軟化了催妝詩裡的堅硬與霸氣,這樣稍稍可以入耳吧。羅衣暗忖著,轉眸瞧向身邊的新娘。但為何那繁複紅艷的嫁衣透出的不是喜氣,而是令人心酸的慼慼?

    「借問妝成否?早入帝王家。」

    這句剛落,羅衣就聽到飄渺而又決絕的一記冷含而她幾乎可以想見這障面下勾起譏誚弧度的兩瓣紅唇。

    「吉時已到,恭送出閣!」

    一聲唱和,紅門徐啟。

    「慧如。」雙眼紅腫的左相夫人依依不捨地拉住新嫁娘,「你記住,嫁過去的不是董慧如,而是董家三。」低低咬音,不似耳語,更似警告,聽得陪嫁的羅衣不禁寒心。

    二夫人,您這樣讓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不過,對這樣涼薄功利的親情早就木然了吧,那就讓她替痛吧。

    羅衣垂首掩去眸中的哀傷,扶住那瘦綠消紅的纖身。她略帶薄繭的指輕觸那不再平滑的柔掌,心頭不住抽顫。

    還是忘不掉啊,不惜捨身撲滅帕子上的明火。即使深受情傷,卻傾心難忘。

    一跨高門去,谷豆落如雨。

    二跨別雙親,再非董門女。

    身後是二娘哭的宛如唱詞,聽起來很真。不過,只是聽起來罷了。

    胭脂紅唇勾出一絲冷笑,慧娘毫不留戀地舉步離去。

    紅障下,她只能看到眼前很狹小的天地,狹小的僅見一片片隨風欲起的衣襟,狹小的僅見一縷黯淡的晨曦。

    一雙喜靴捲著塵,盛氣凌人地衝入眼簾。

    「啪!」一記響鞭,抽在她腳前。

    鞭下之威,以夫為綱,此為婚禮也。

    她屈身一禮:「妾身受教了。」

    沙啞的回應讓人以為是哭嫁所至,眾人即便誤解,又有何關係?

    她哭的是心,不是目,她啞的是情,不是音。沒人懂,又有何關係?

    她想離開的是董門,想嫁的卻不是侯府,天大地大她無處可去,又有何關係?

    沒有關係,她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

    她冷然地看著她所謂的夫轉身離去,冷然地看著另一雙稍顯秀氣的冬靴落入眼際。

    是執雁的禮官吧,她撇過眼,金蓮繡鞋踏上喜凳。

    「清弦即抑,繁音乃揚。」

    極之悅耳的低吟,讓她產生了剎那迷惑,是勸嫁的新曲麼?

    傾身入車的瞬間,但聽清聲飄逸。

    「緣起則生,緣盡則滅。」

    略帶輕歎的吟誦如九天梵音,絲絲沒入耳際,卻難入她心。

    清弦即抑,繁音乃揚?

    她寧要清弦,不慕繁音。

    緣起則生,緣盡則滅?

    她也曾想斷情,可是、可是……

    她翻過掌,睇著被灼傷的皮肉,早已乾涸的眼中又重新浮起霧氣。

    可是忘不掉啊……

    軒車遲遲,載榮載歸。

    人人都說她嫁的好,卻無人明白這一切並非她想要。

    親情早在娘親去世的那年死去,而僅存的暗戀也於日前化為泡影。

    她顫巍巍地取出剩下的那截斷帕,心如刀絞。

    可是,即便此身煢煢,即便此心慼慼,她也絕不會隨波逐流、任人魚肉。

    麗眸閃過狠色,她決絕地拔下一根金簪。

    寧做竹下孤野魂,不戀蒼木葉蓁蓁。

    感到腕間汩汩湧出的液體,她愜意地勾起紅唇,原來她的血是溫的啊。

    嗯,果然是溫的,是因為心中住著那個人吧。

    她看著手中的殘帕,目流柔情。

    人道,魂過奈何橋斷緣處,每走一步,便忘卻陽間一份情。元仲啊,慧如會望斷前緣,卻不會忘了你,因為此情入魂、再難淡去。

    人道,輕賤性命者過鬼門,鎖入第六殿枉死城,直至陽壽期滿方能再入輪迴。元仲啊,你可知慧如寧願受盡幾十年刑獄,也不願喝下那孟婆湯,生生將你從魂中剝離。

    伴著震天的喜樂,熱液傾瀉,流逝的生氣模糊了她的眼簾。觸感漸漸喪失,她憑著執念握緊右拳,將殘帕攏於指間。

    叮叮……

    那是誰的鈴?

    「來人可是董慧如?」

    她看不清,眼前一片霧茫茫。

    「生於天重六年丑月丁酉亥時三刻,歿於天重二十三年臘八辰時初刻,董氏慧如?」

    原來是來拘魂的鬼差啊,她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正是。」

    「上路吧。」

    她撥不開濃霧,卻感到胸前一陣抽痛。

    原來是索魂鏈,她果然已經死了,真好,真好。

    「哎!」前頭幽幽一聲歎息,「人道輪轉數千載,世世為情輕性命,那一世終是傷了魂、殘了魄麼?」

    她微怔,這說的是誰?

    「可知最傷的人是幻海龍王,而不是你啊,南枝。」

    南枝,難織,舊夢難織,原來最痛的是第一世。

    「哎,龍王又歷經了一次錐心之痛,陽間的天要變了……」

    天變了……

    上一瞬還冬陽暖照,此刻卻漫天陰霾。

    叮、叮……

    這是?

    幽幽鈴音穿透了激昂的喜樂,似有似無地纏繞在我的耳邊。

    叮、叮……

    風過也,吹遠了柔曼的南音。

    一聲聲喚醒了沉睡的記憶,好似引魂的鬼鈴。

    我心神不寧地騎在馬上,楞楞地看著手中被吹彎的雁羽。

    臘月初八,二美花嫁。引鳳,一世榮華。

    艷艷紅妝鋪長街,翹首夾道窺紅顏。

    這是何等的榮光,卻散發出隱隱的不祥。

    今日我隨烈侯迎新婦,執雁催妝一步步,恁左相府紅燈高掛、傾家舉財斗容府,嫁娘董氏卻未顯半分喜氣。

    不,準確地說,是未顯半分生氣。

    在她臨去登車的剎那,我不禁脫口,用傳音術將那緣緣箴言送上,只盼她能敞開心房。

    可,我明白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美好而又不現實的希望。其實早在目睹她以死相抵十二殿下孟浪的那刻,早在親聞她拋下矜持傾訴衷腸那夜,我就明白董家慧娘其人、其性、其量。

    思及此,我惴惴望向前方珠頂雀簷的寶車,默默祈禱。

    但願,是我看錯了,猜錯了,想錯了。

    但願,但願。

    忽地,猛聽一聲淒然長嘯,仿若龍鳴千里直下九霄。狂風空自惡,喜幛亂飄搖。

    我掩面虛目,只見福雲滾邊的袖袍隨風招展,垂鬢的紅穗好似妖嬈的靈蛇在眼前舞動,遮蔽了前途。

    一時間人難立馬難行,街上飛沙走石,百姓迎風欲倒。

    「下雪了!」

    我聞聲仰首,只見密雪飄飄搖搖、紛紛揚揚,被狂狷的風兒無情卷落,像煙霧一般遮掩了長空。喜樂被不祥的風雪淹沒,虛軟地消散,難以撫遠。

    嫁娶的行列似乎加快了速度,喧鬧的人潮很快被甩到身後。

    解開眼前糾結的紅穗,理了理未亂的衣袍,我凝神在馬上。不知怎地,不安感漸濃,濃的好似這漫天飛雪,濃的好似地上的那點殷紅。

    什麼?殷紅?

    我傾身瞪目,驚見地上每隔數米綻開朵朵殷紅,一點、兩點、三點……

    回溯尋之,終見「源泉」。

    「停車!」我急吼一聲,策馬向前。

    喜樂好似老化的磁帶,扭曲了幾個音,遂又回復到躁人的路子上。

    該死,裝傻充愣麼?

    「停車!」我氣沉丹田再吼,立馬橫於軒車之前。

    「豐、侍、郎。」紅袍新郎扭曲了顏面,鷹目灼灼,「你想幹什麼!」

    我充耳不聞三殿下的怒氣,側耳傾聽。果然,車內沒有半絲氣息。顧不得許多,我飛身下馬,在一片驚呼中撩起布簾。

    紅,滿目艷紅,驚心赤紅,浸車血紅……

    破空聲自身後傳來,我運氣震開這記重鞭,飛竄至車內,按住她幾可見骨的皓腕。

    脈呢?脈呢?

    看著那雙渙散無神的杏眼,看著那染血含笑的紅唇,我啞然。

    「大膽豐少初!」一隻大手扯開車簾,探進三殿下怒色濃烈的長臉,「你究竟想……」齒間的斥罵戛然而止,眼中的厲色化為虛無,他驚愕的望來,滿臉無措。片刻後,他偏身擋住簾角的縫隙,閉眼大吼:「停車休整!」

    三殿下厭惡地睨了一眼車內,額上爆出青筋:「如何?」

    我緊了緊雙拳,輕歎:「全無脈相。」

    他繃緊下顎,面色鐵青,喘息聲漸粗:「你是如何發現的?」

    「下官執雁在後,看到了地上的血跡。」

    哎,疑心真重。

    「血跡?」這聲微緊,三殿下低聲咒罵著,「可惡,可惡。」

    半晌,他突然傾身問道,「如兒你確定麼?」

    這唱的是哪出?我瞠目結舌地望著他。

    「哎,雖說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也不必……」一聲聲似在低語,卻響亮的震徹四野,「罷了,罷了,本侯就如你所願吧。七寶!」

    「殿下。」車外低低作答,聽聲應是一名內侍。

    「聽到侯妃的話了麼?」三殿下睇向身側,滿眼肅殺。

    「聽到了……」這聲虛的可以。

    「那還不快去,派人往車後潑水!」

    「是!」

    腳步聲急急,漸遠。

    「。」關切的女聲在簾外響起,「殿下,我家……」

    三殿下厲目一掃,須臾之後,薄唇詭異地翹起:「你是?」

    「奴婢是侯妃的陪嫁丫鬟。」

    「哦,你在擔心你家麼?」親切的詢問。

    「是。」

    「那為什麼不進去看看呢?」三殿下輕柔地著。

    「謝殿下恩典。」那女聲微顫,「。」

    一抹纖影飛閃入內,是那日陪伴在董慧如身邊的丫鬟。

    「小……」驚呼聲還未吐露,她就被三殿下從身後摀住檀口。

    他將那丫鬟攔腰扛入,狠狠地瞪著我:「出去!」

    在下車的那瞬,忽聽身後一聲冷笑:「豐侍郎你是聰明人,該怎麼做、怎麼說不用本侯教吧。」

    我垂眸蔽視,平平應答:「雲卿明白。」

    掌中的粘稠遇風即干,澀澀地粘著在肌膚上。

    我翻身上馬,仰望密雪穹蒼。

    這就是你的夫君麼,這就是你的良人麼,董你走的真好,真乾淨。

    漫天大雪在我心頭,揚揚撒下……

    ……

    「一拜天地,天重寶華。」我平波無漾地念著。

    眼前這新娘身形偏潤,不似董慧如那般纖細。

    「二拜先祖,天祐吾王。」

    滿座嘉賓濟濟一堂,裡面有富紳巨賈,更有文官武將。沒人發現李代桃僵,沒人發現這是待嫁新娘。畢竟左相千金養在深閨,即使美名在外,外人也多是隔霧看花,怎能窺出其中蹊蹺。

    我握拳垂視,盯著她袖口那圈凝黑的絳紅,道出了最後一聲:「夫妻對拜,情意綿長。」

    禮成,舉座慶賀。

    「豐侍郎。」在與新郎錯身的瞬間,我對上了那雙陰鶩的鷹目,「可千萬不要讓本侯失望啊。」

    我蜷起染血的十指,攏袖低應:「恭賀殿下新婚,雲卿自當盡心。」

    移步慢行的新娘明顯已是脫力,三殿下不露痕跡地扶著她的纖腰,看似濃情蜜意,其實是在步步緊逼。

    三殿下究竟在車裡說了什麼?是以她親人的性命相要挾,還是以她主子未寒的屍身相逼迫?

    畢竟要對付這樣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子,實在是太容易,太容易了。

    「豐大人!」中氣十足的高吼將我從哀悼中生生拉回。

    「婁敬。」我抬頭仰視,「你怎麼來了,傷好些了麼?」

    「呵呵。」他憨憨地撓頭,「多謝大人送來的傷藥,何猛皮厚肉粗已經沒事了,啊。」他一抬猿臂,從身後扯出一人,「茂才兄也想當面向您道謝呢。」

    茂才?我詫異地看向來人,原是領導殿前彈劾的文書院編修路溫啊。

    我輕揚唇角,緩緩出聲:「路編修,身體可好?」

    他淤血未散的眼角微抽,表情有些怪異。半晌,他低叱一聲:「一個大男人,笑得像什麼樣!」

    「哎?」我挑起眉頭,不經失笑,「路編修,你沒頭沒腦的說什麼啊。」

    他逃似的垂下視犀面色有些微紅:「怪不得人家那樣說你。」

    「說我?說我什麼?」我求教地看向何猛,他目光閃躲,面色極不自然。

    「說什麼?」路溫聲調略脯狠狠瞪來,「說你人比花嬌,有異於常人的癖好,說什麼,說什麼,這下大人該明白了吧。」

    不明白,我一頭霧水地愣在原地。

    「茂才兄!」何猛一揮袖,擋在我身前,「你怎麼能聽信那些小道消息!」他偏轉巨身,厚掌重拍在我肩頭:「大人是錚錚硬漢,何猛我信你!」

    「啊。」我咬牙止住腳下的,心虛地應著,「多謝,多謝。」白兔兄,還是你單純啊。

    他話鋒忽轉:「退一萬步講,就算那樣……」

    哪樣?我抬頭看向滿目痛惜的何猛。

    「就算那樣!」白兔兄擤了擤鼻子,翻眼望向房梁,「就算那樣,何猛也絕不輕瞧大人。」他慢慢垂視,眼角噙著滿滿水霧,「大人忍辱負重,為國獻身,真乃偉男子!」

    慢著,什麼獻身?

    「即便如此,大人也要注意影響。」

    啊?我偏頭看向面色冷凝的路溫,如此?如什麼此?

    「天火之後,朝中的風向也變了。作為我們寒族的頭領,還請大人潔身自好。」

    「頭領?」我擰起眉頭,「本官什麼時候成了寒族的頭領?」

    「含大人還想置身事外麼?」路茂才斜睨我一眼,似帶不屑,「如今寒族中您品級最脯面子上您自然是頭領。」

    我勾起冷笑,覷向身側:「路編修,本官為人向來隨性,絕不會為了面子上的虛名委屈自己。」

    路溫面帶薄怒,忿忿顫唇:「你……」

    「聖賢有語雲,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既然如此哪還用的了潔身自好?」我一揮寬袖,洒然前行,「既入了這泥潭,就別怕髒了腳,路茂才你可要看清楚啊。」

    清勁之寒?允之,你的爪牙還不夠鋒利啊,這也就是你眼見他們受盡屈辱卻不出手相助的原因吧。不折了這身傲骨,又怎能鬥垮那些官精?又怎能倚重他們一掌神鯤呢?

    滿肚子的不合時宜,到頭來只有一個下場。就如今日董娘,雖留得清白赴黃泉,卻徒留禍事在人間。

    我握緊手中的雁羽,掃了一眼身後。這不,麻煩正如影隨形。

    「豐侍郎。」一聲熟悉的呼喚,讓我心頭乍暖。

    「韓將軍。」我真心笑開,「將軍不是在京畿大營練兵麼,怎麼?」喜不自禁,喜不自禁,恨不得拉住他的手促膝慢談。

    「今兒是臘八。」深邃的眸子透出點點暖意,他笑得很俊朗,「若豐侍郎不嫌棄,喜宴過了就賞臉去我府上喝一碗臘八粥吧。」他俯身耳語道,「你嫂子想你了。」

    我打趣地仰視,其實是哥哥想我了吧。果不其然,他俊臉薄紅。唉唉,我就說人無完人麼,這個戰場上宛若天神的男子私下裡澀於傳情,而且極易害羞。這算不算是雲都一大秘聞呢?我暗自偷笑。

    他清了清嗓子,玩起嚴肅:「嗯,就這樣吧。」

    「韓將軍。」我睨了一眼身後,心中又覆陰寒。

    「嗯?」

    「下官有約了。」我恭恭敬敬地作揖,轉眸向他示意。

    哥哥深眸微緊,眈了我身後一眼,轉瞬間臉上凝起冷霜:「骸真是不識抬舉!」他佯怒拂袖,大步離去。

    三殿下的狗腿盯的可真緊啊,此刻我怎能拉哥哥下水?只能假裝陌路了,不禁深深歎息。

    「豐大人……」

    一聲壓抑的輕呼傳至耳爆我環顧熱鬧的喜堂,滿眼都是相互寒暄作揖的賓客,並無人看來,大概是聽錯了吧。

    「豐大人……」

    又一聲,是在左側。我偏首望去,只見那位名喚七寶的內侍躲在門後向我偷偷招手。

    心下微疑,我踱步上前:「何事?」

    「喜房的禮器被丫頭弄亂了,殿下想請大人去看看。」

    「禮器?」我蹙眉看向他,七寶低著頭,讓人瞧不出表情。

    「是。」他抬起頭,一臉無措,「大人請快些個,誤了吉時可就不好了。」他不待我應聲,便徑直向前,「大人?」

    我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

    七寶被我看的有些窘,他眼睫飛扇,回身拽住我的衣袖:「大人,冒犯了。」

    真這麼急麼?我任由他拉著,在深深遊廊裡疾走。

    悄然的北風,黯然的黑雲,如粉的冬雪隨風飄散。長廊裡彷彿升騰起冥冥迷霧,那樣的深,那樣的濃,讓人看不清前途。

    不對,很不對。

    雪花時不時鑽入我的衣領,化為冷冽的水滑入我的頸脖。

    太安靜了,週遭太安靜了,哪裡像通往喜房的道路。

    我滯住腳步,奮揮衣袖。

    七寶被我甩了一個趔趄:「大人?」

    「呃……」我倉皇地環視,「那個……」

    「怎麼了大人?」他穩住身,向我靠近。

    我摸著小腹,尷尬擠笑:「本官內急,怕是憋不住了。」

    「啊,沒事沒事,小的幫你找個地方。」

    剛才還那麼急,現在卻轉口沒事,果然不對。

    我跟在七寶身後走進遍覆白雪的園子,垂眸暗忖著。

    「大人去方便吧,小的在外面守著。」

    我弓身跑到假山後,故意弄出聲響。

    「大人請快些吧,那邊還等著呢。」

    「嗯,嗯,馬上就好。」我敷衍了一句,無聲飛去,踏雪無痕。一口氣飄過數丈,竄上長松。

    「大人!」遠遠傳來尖細的高吼,「大人!」

    待那人尋遠了,我輕歎一聲剛要下樹,忽聞雪地裡傳來腳步聲。

    「艷秋!艷秋!」

    兩個男子在雪園裡追逐著,前面一人身形纖弱,看起來還是個少年。

    「艷秋你給我站住!」後面那人穿著青色官袍,是個四品。

    幾番追逐,青衣人像是發起了狠,將那少年按在樹上:「逃?我看你還怎麼逃!」

    「朱大人,這可是烈侯府。」處於變聲期的公鴨嗓子,這男人,不,是這男孩還是株嫩苗。

    「含我當然知道這是烈侯府。」男人曖昧地靠近,俯身咬住那少年的耳垂。

    混蛋,這孩子才幾歲啊!

    「就因為是在今日的烈侯府,我才敢來私會你啊。」男人很噁心地著那少年的臉,「今日三殿下大婚,娶的是雲都二美之一的董家。下月他又要迎娶翼國的天驕公主,聽說那位可是驕橫的主兒啊。艷秋,艷秋。」這就喘起來了,「你一個男娼留在這裡只會被烈侯的妻妾欺負,不如……啊……」他猴急地撫摸起那孩子的身子,「不如我向殿下討了你回去,可好,嗯?」

    男娼?我痛惜地看著樹下那任人魚肉的孩子,心中不禁忿忿。正房、偏房、小妾還嫌不夠,竟然豢養少年來發洩獸慾,這是什麼世道!

    「大人,如果您想要就快些,別叫人看見了。」

    好像在說喝水這種小事一般,語調平靜的可以,這孩子已經被折磨的沒了心性麼?

    「你這賤人還是那麼貪慕虛榮!」男人起孩子的衣裳,「今天我就干死你這!」

    再難忍受這無恥行徑,我飛身而下,寬袍在半空中迎風鼓起,一抹淡紫飄散在雪的世界。

    「大…大…人……」

    「原來是朱郎官啊。」沒想到這人平時在禮部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私下裡卻是個雜碎。

    姓朱的慌亂地理了理官袍,深深彎腰,這一揖差點貼到地上去:「豐大人怎麼會在這?」

    「那朱郎官又怎會在此呢?」我瞥眼看向那少年,眼珠再難移開。

    「下官…下官……」他結結巴巴地說著,「啊!前頭還有事,下官就先告辭了!」慌亂的踩雪聲漸漸遠去。

    我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人,十三四歲的光景,生的、生的…極美……美得甚至看不出是個男孩。耳垂上艷紅的血痣晶瑩飽滿,襯得整個人風情無限。

    他慢慢地跪下,黑亮的長髮散亂在雪地裡,顯得很柔順。

    「賤奴叩見豐大人。」他不止美麗,還很聰明。

    「地上涼,起來吧。」我看了看他被扯壞的衣裳,輕歎一聲,脫下身上的錦袍,「先披著吧。」

    他身體微僵,見勢又要跪倒。

    我伸手捉住他的細腕:「別跪我也別推拒,反正出了園子你還得還我。」

    他抬起精緻的臉,黑瞳木然:「是。」

    我內裡穿著白布棉袍,因方才使過輕功,所以也不覺得冷。

    「這是哪裡?」我負手在前,輕聲問道。

    「回大人的話,這裡是幸園,侯爺內眷居住的地方。」

    我再指了指遊廊延伸的遠處:「那邊呢?」

    「那邊是侯爺的獨院。」

    「獨院?」我蹙起眉,七寶領我去那裡做什麼?

    「獨院是侯爺的書房,一般人進不得。」

    我回身望向那美麗少年,他說的很委婉。進不得,進不得,那獨院怕是什麼機密場所吧。三殿下讓七寶領我去那裡是栽鑰嫁禍?還是想讓我觸動什麼機關慘死在密樓裡,而後再往允之身上潑一盆髒水?

    越想心越涼,卻又不由慶幸,還好剛才溜了。

    為了避免禍及無辜,現在和這美麗少年待在一起才是上上選,畢竟他是殿下的寵臠,和他一道應該不會被懷疑洩密吧。

    即使他因此遭罪,即使……不,應該不會,也許不會。

    我鬱結地抓起一把雪,狠狠地搓著手。雖冰寒入骨,卻洗盡了指間的血跡。我看著地上淡紅的雪水,轉眸看向那少年。他站在幾步之外,瞥眼看向遠處,沒有絲毫好奇。

    是個聰明人,我再次暗讚。

    他看起來和我一般脯紫色的錦袍顯得分外合身,襯得整個人越發的嬌美了。那眉宇間的秀色有點眼熟,又有點眼生。

    「你多大了?」我漫不經心地問道。

    他跟在我身後,柔順地應答:「過了年就十四了。」

    果然還是個孩子,心頭對烈侯和那姓朱的惱恨又多了一分。

    「是哪兒人啊。」我背著手,撿著厚實的雪地踩去,吱吱輕響讓我不禁想起雲遙那日,那時我和修遠也是這樣踏雪而行啊。

    「賤奴不知。」

    心頭的甜蜜霎時消散,我回頭看向那少年:「不知?」

    他艷容冷冷,回的乾淨:「是,賤奴從小就在娼館長大,不知生地,更不知父母。」

    我驀然地看著他:「你想的吧。」

    「嗯?」精緻的臉上第一次出現冷面以外的表情,很可愛。

    「其實你很想自己的爹娘,即便被拋棄了,還是很想。」我仰首看向長空,雪花洋洋灑灑,一片接一片地落在我的眼睫上,霧濛濛地模糊了視犀「也許,你並沒有被拋棄,只是他們早已不在人間罷了。」

    「賤奴早就不想了。」一聲冷含「想他們有什麼好?」

    我雖捉住他眼底的傷,卻沒有戳破,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在雪地裡走著,各懷心事。

    「豐大人!」何猛的大嗓門震落了枝丫上的雪,一堆涼涼的砸向我的額面,「您怎麼進了內院!」他大熊似的奔來,「哎呀,要被人發現可就糟了!哎,他是誰?」

    「是人啊。」我徑直走著,頭也不回,「怎麼?看傻了?嗯,的確是個很美麗的人啊。」

    「這…這…這……」

    平時只知道他口拙,卻不知道他還結巴。

    「大人。」

    我轉身看向那個名喚艷秋的美麗少年,他鬆開身上的長袍,露出殘破的衣裳。「多謝大人出手相救。」

    怎麼又跪下了?我穿上錦袍,束好腰帶,傾身將他扶起:「地上涼,跪不得。」

    墨色的媚瞳閃過點點光華,只一瞬便覺得他妖美非常。

    我狠了狠心,轉身而去:「保重。」

    我特地等著有人經過才與你分別,這其中的蹊蹺你該懂吧。我不是個好人,你別那樣瞧我,我不配,不配啊。

    「大人!大人!」沒幾步,何猛就追了上來,「你和他,你和他……」

    我瞪了他一眼。

    「當然……當然是不可能的。」他頭搖得像撥浪鼓。

    「婁敬,你怎麼出來了?」

    「喜宴要開始了,下官見大人不在,就出來尋大人了。」

    「喜宴啊……」

    ……

    至少目前很安全,我縮在角落裡,有一口沒一口地嚼著。三殿下的演技真是一流,瞧他眉梢帶笑地敬著酒,哪裡看得出是……

    「剛剛喪偶的鰥夫麼?」

    耳邊一聲輕喟讓我不禁呆楞,這人是妖怪吧,竟能猜透我的心思。

    「卿卿,你的眼神太直白了。」桃花目情轉,盡顯迷離風情,「怪不得今天三哥笑得有點多,含原來適作姿態、欲蓋彌彰」

    「允之。」我緊張地看了看周圍,「你別太囂張了,小心隔牆有耳。」真後悔剛才全告訴他了。

    微涼的指間自我的唇角劃過,我瞠目結舌地望著他。

    他笑得很無辜,俊瞳瞟了瞟四周:「這兒的人都等著巴結我三哥呢,哪兒有人盯著咱倆。」

    那七寶呢?我警惕回望,卻只見六ど纏著他喝酒划拳好不開心。

    心跳稍稍平緩,拖允之下水果然好啊,這下可有靠山了。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我哥哥怎麼突然回來了?」哥哥雖然不說,但我還是瞧出了端默武將沒有王令怎能擅離大營進京?

    「嗯,這半個月你長進不少啊」他似笑非笑地睇來,「前日上官司馬參了竹肅一本。」

    「上官密?」我看向主桌,那老匹夫正和三殿下的幕僚把酒言歡,「他不是七殿下的人麼,怎麼?」

    「含七哥養了頭白眼狼啊。」允之自斟自飲,「上官氏現在很得翼王寵愛,老翅膀也跟著硬起來了。」

    怪不得他捨了那邊的喜宴到這裡來套交情,原來是想腳踏兩條船啊。

    「他參什麼本?哥哥得罪他了麼?」

    「卿卿,你知道備所為何被稱為上閣肥地麼?」

    我迷惑地看著他:「為何?」

    「軍隊裡大到招兵買馬,小到穿衣磨襪,哪一樣不是備所說了算?」允之蘸了點酒在桌上寫寫畫畫,「朝廷給士兵撥的安家費是每人每年二兩,軍餉是每人每月十吊,遇到戰事緊張的年頭還有額外軍貼,而實際上軍士卻拿不到這麼多。」他懶懶地抬眸,笑得很淺,「你說少了的銀子都進了誰的腰包?」

    自然是……我暗歎一聲:「王上不管麼?」

    「這些是人盡皆知的慣例,父王即使知道也不會插手,不貪一點能叫官麼?」

    我怒挑眉:「呢我哥哥什麼事?」

    「呵呵」允之眼中抹過異采,「助荊一戰韓家軍折損三萬,此次備所招了五萬新兵,你猜竹肅留下幾人?」

    我白了他一眼:「自然是三萬。」

    「五千。」

    我盯著他看了好久,確定他眸子裡沒有半絲玩笑,這才嚅嚅開口:「五千?」

    「想進韓家軍可是比考科舉還要難啊。」他勾起唇角,露出滿滿自信,「要不然在成原死戰中面對數倍於自己的強敵,竹肅的手下怎會沒有一個逃兵?」

    《孫子兵法》有「六如真言」:疾如風,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其中後兩如說的是將帥,而前四如說的則是士兵。達「六如」宅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天兵也!哥哥不僅善軍事,而且善練兵。

    「如此一來踢走了四萬五千人,備所這回可是虧大了。」

    我滿心自豪地看向不遠處的哥哥,真是丰神俊朗、氣宇不凡。試問,月簫一出,誰與爭鋒!

    「真傻」

    不理,繼續得意。

    「笑得真傻」

    怒目橫向身側,允之支手托腮,定定地看著我:「你要再笑下去,竹肅怕是要被人添入你的名單了。」

    「你胡扯什麼?」今天怎麼一個個都話中帶話,我究竟錯過了什麼?

    「哼。」他眸色遽冷,夾起一筷子酸菜,「吃。」

    「我不食酸。」

    他笑得很愜意,繼續往我碗裡堆菜:「這幾天你吃的不是很好?」

    什麼?這幾天阿律給我上的不是酸蘿蔔就是酸白菜,酸的我牙疼、胃疼、頭疼,原以為是賬上沒錢只能節衣縮食,沒想到,沒想到……

    「是你搞的鬼!」我著,恨不得一掌扇飛他。

    他黑瞳驟沉,極慢極慢地傾向我:「你既然有膽子尋歡,還怕挨不住酸?」

    「什麼尋歡!」我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嘖嘖,瞧瞧,瞧瞧。」酒氣撲鼻而來,「小情人吵架了?」

    「三殿下。」我心下一沉,連忙站起。

    「三哥。」允之堂而皇之地攬上我的腰,恨得我牙癢癢卻不敢亂動。

    「弟弟恭祝三哥新婚大吉,心想事成。」

    三殿下臉上閃過一抹鐵青,厲目刺向我:「九弟,哥哥在這謝你吉言了。」他隨意地碰了碰允之的酒盞,仰頭飲盡。

    「豐侍郎。」他遞出酒杯,隨侍的內官連忙斟酒,「今日迎娶送嫁,你盡、心、盡、力。」他一字一字地蹦出,眸中閃著冷光,「可謂功勞不小啊。」

    「雲卿身負王命,這些都是分內之事,殿下……」

    「哎?」他狀似薄醉地揮了揮手,「今兒是本侯的好日子,可不准打官腔,來來來,豐侍郎陪我喝上三杯。」

    不由分說,杯盞中被滿上香醪。

    我看著杯中微晃的酒水,假笑一聲:「就因為是好日子,殿下才更不可多飲啊。」。「哦?」三殿下鷹目半掩,笑意未達眼底

    「殿下陪咱們這些爺們兒鬧個什麼勁。」我陪著笑,陪著小心,調侃道,「侯妃還等著呢,殿下可不能喝多了,可要好好享受這洞房花燭夜啊。」

    「豐侍郎真是考慮周到啊。」他轉了轉手中的酒盞,「那……」

    那?我心弦一緊,浮起不祥預感。

    「那就請豐侍郎陪我喝完這三杯。」他鷹目射出精光,「三盞之後本侯就去陪我那嬌滴滴的新娘。」

    他抬起手臂,唇畔的笑越綻越大。

    「叮!」瓷杯相碰的樂音傳入耳際。

    指間涼涼的,是潑灑出的醇酒。

    三殿下挑了挑眉,仰首飲盡這第一杯:「豐侍郎。」

    心中寒涼,終是逃不過麼?

    我噙著苦笑,慢慢舉盞、頷首、攏袖。

    這盞是味若醍醐馨香透,還是苦似黃連勝毒鳩?

    感歎咨嗟,只能共飲三杯。

    我仰頭、閉眼,唇角觸上青瓷的剎那,手中驟然空空。

    「這酒,就讓我陪哥哥喝吧。」

    寬袍閃過,定睛時卻見允之紅唇潤潤,嘴角彎起了一個漂亮的弧度。

    「你……」我猛地扯住他的衣袖,喉頭像是被異物堵住,發不出聲。

    他笑睨我一眼,瀟灑地舉臂:「滿上。」

    允…之……

    我伸手欲奪,卻被他反手握住。

    那瞳眸帶著笑,浮散了以往的迷霧,清澈如泉,緩流在我心底。

    那一刻,我不禁哽咽。

    「你!」三殿下壓抑的聲音飄來,「算了!」他擠出虛偽的笑,「各位慢慢吃,本侯先去了。」

    「恭喜,恭喜。」

    「**苦短,殿下可要抓緊啊。」

    「哈哈哈」

    「怎樣?」我目光片刻不殆,捕捉著他的每一絲表情。

    他端坐像一座高山,瞳眸幽幽如一汪深潭。

    「怎樣?」

    他輕握著我的手,高深莫測地笑著。

    「究竟怎…樣?」

    ……

    一晚上,我都在重複同樣一個問題,而他始終未言。

    外面還在下著雪,綿延的銀光迤邐了一地。

    他的手有些涼,涼的讓我好不安。

    「那酒……」

    我蹙眉抬望,他的黑髮隨風飄動,完美地融入暗夜。

    「沒有問題,是麼?」

    他微白的唇綻放出異常的春意。

    「對吧,沒有問題。」我的聲音有些顫,連帶著心也在纏。

    他滯住腳步,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上我的臉頰:「我若說不是呢?」

    柳絮似的雪花停留在他的發間,襯得那張臉有幾分慘白。

    我眼角微酸:「允之,你差點就騙到我了。」

    「呵呵」他笑得很得意,很欣然。

    我暗吐一口氣,他果然是在耍詐。眨眼欲瞪,忽見一抹暗黑自他的唇角滑下,挺秀的身子向我軟軟倒來。

    「卿卿,我從不騙你啊。」

    一聲輕歎落在耳畔,催軟了我的心田。

    「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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