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三卷 青空萬仞第37章 春心初綻 一水連心 文 / 卿妃
第三卷青空萬仞第37章春心初綻一水連心
青萍之末,發藻台下。一鴦戲水,兩鴛擺尾。
止則相耦,飛則成雙。天道有遷,人理無常。
哎,真是人理無常啊……
廊簷下,朱雀看著一坐一站的兩「鴛」,身體不由發顫:冷啊,真的好冷。
半璧月明,暮春三月的暖風裊娜行過。
一剪紅影倚坐花欄,陰柔的桃花目斜斜一挑,凌厲的眸光伴著杏黃月色落在了欄外。望著那個目空一切的夜景闌,他不由想起幾日前御書房裡的那次談話……
「踏、踏、踏。」明黃色的袍角在眼前飄動,幾近可聞的雜音從繡著飛龍的胸口傳出,他該慶幸父王不再向自己隱瞞病情麼?
「好啊……好啊……」他詫異抬眸,正對父王璀璨的雙眼,「定侯也是你這邊的麼?小九?」
聞言他微惱地虛起桃花目,瞬間瞭然。
「骸還裝?定侯勇猛為歸順義軍所稱頌,你當我老眼昏花什麼都看不到麼?」凌准似怒非怒地橫了他一眼,灰白的鬍鬚微抖,「翼然,你還有什麼底牌,為父好想知道啊。」
胸口酸氣直衝上臉頰,幾乎要將他的面具毀掉。「那就請父王靜心觀局吧」一呼一吸,他微笑、微笑,再微笑……
三月的風吻香了花唇,和暖的氣息燻熱了他胸口的酸氣。
嘔啊,被迫替給他戴綠帽的人掩飾,他能不嘔麼?
不僅嘔,而且幾、欲、嘔、血!
一念及此,發酵的酸氣噴薄而出:「定侯,本殿那麼做可不是為了你。」
夜景闌挺俊的身形微轉,冷然的鳳眸溢出寒光。
那眼神,明白地吐露出四個字:彼此彼此。哎哎,就算定侯再惜字如金又怎樣,該說的連他這個局外人也一眼就能瞧出來。是他太聰明了,還是這兩位都太直白了?言律靠著廊柱,不住揉著太陽。妖姬,房裡的真是妖姬。
話說,這妖姬洗著洗著怎麼就沒聲了?
言律偷瞟向南邊的主房,煙碧色的紗窗透出曖昧的橘光。哎,那只鴦啊,吻皺了幾泓春水?
「阿…切……」秀氣的噴嚏聲打破了庭院裡乍寒乍暖的詭異氣氛。
她?夜景闌一掃冷色,眸光柔轉向不遠處的寢房,眼波如月下清泉,悄悄滿溢。
「,您怎麼睡著了!」房裡傳來張嬤嬤埋怨的聲調。
「嗚……」這一聲有些迷糊,帶著甜糯可人的味道,「好冷……」
「快些起來,水都涼了!」
輕輕的水響劃破了醉人的春夜,淺淺的漣漪一圈一圈泛進了他們的心底。
「呵」
「……」
兩雙帶笑的眸子不期而遇,映出了對方的情動,這一次尷尬的相逢……
「骸」默契十足的轉身,如出一轍的吐息。
寒霧旋起,森森然籠罩了整個庭院。
「阿切!」驚天巨響自言律口鼻中發出,他揉了揉鼻子,欣喜地望向廊角。太好了!陪他發抖的人來了,「艷秋!哎,你端著什麼?」說話,讓他聽聽人聲,在這兒站久了,很有墮入地獄的感覺啊。
「藥。」艷秋站定,奇怪地看向院中。
言律聞了聞微苦的藥氣:「毒不是已經解了麼?」
天下也只有定侯能解饕餮蟲毒吧,以蠱治蠱,植入好狠鬥勇的睚眥蟲。待兩敗俱傷,再以瀉藥將毒蟲引出體外,這個小子沒中途斷氣還真命大。
「這碗是給大人的。」
答完,艷秋拔步便賺卻被言律扯住:「那什麼時候生病了?我怎麼不知道?」
「是…是……」
假面映出薄紅,自使慶之後艷秋便捨棄了真顏。即便艷秋不說,他和大人也明白,那張陰柔絕艷的臉已成為艷秋的心結。
「是定侯給的藥。」妖美的眸子亂瞟,鮮紅欲滴的耳垂了艷秋的羞赧,他嚅嚅含音道,「嗯……是大人的月信……」
騰地一下,言律的臉也漲成了關公,他狀似瀟灑地揮臂:「嗯嗯,快去吧!」
艷秋垂著頭疾步走過,待敲開了門穩穩地將藥碗遞進,門縫裡映出一個老嫗身影,好似耳語了幾句。他微微頷首,轉身看向院中,眼神定定沒有半分退卻:「我家大人要睡了,請兩位侯爺回吧。」
呀呀,不得了,這孩子膽兒可不瘦。言律抱著廊柱,止不住偷瞧。那兩位的臉色比天還黑啊,吹了半夜風,對著情敵磨牙吮血,好容易等到了現在。耳聽著芙蓉出水,正是慾念叢生的當口卻被叫停。折磨,這絕對是折磨。
「慶州一月,我家大人時時提防、夜夜難寐,還請兩位侯爺見諒。」艷秋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請回吧。」
夜夜難寐啊,綿綿不絕的疼惜憐愛自迷離的桃花目中流出。卿卿,當時你面對血仇,是興奮之極,還是入骨哀傷?
痛到如此麼?酸澀的滋味在夜景闌的胸口激盪,不過他也該慶幸,地陵中卿卿向他終於完全敞開心房。
幾乎是同時,紅黑兩身錦袍微微後退,漾出淺淺流紋。
睡吧,他的(他的)姑娘。
驀地,兩雙俊眸再次對上,銳利的目光通透了彼此的心語。
總有一天……
我要殺了他。
當整個神鯤都在選邊站的時候,他們卻選擇了同一爆這彎彎弦月下。
看著東西背道各散去的兩「鴛」,言律長舒一口氣:「你哪兒來的膽子,不錯麼!」
艷秋瘦弱的肩膀被重重一拍,霎時塌了下去。他險險地穩住身子,語調柔緩而堅定:「小聲點,大人睡下了。」
言律再次舉起的手掌瞬間墜落,他一掃臉上的玩笑之色,抱胸看著:「記住我說過的話,不要對她動心。」
「我記得。」艷秋偏首看來,勾魂的媚眼滿是堅定,堅定的好似能說服任何人,「她說過我是她弟弟,這個我永遠不會忘。」
說完,舉步離去,徒留言律呆楞廊角。
弟弟啊……他抬首望月,眼中蓄滿哀傷。當他搏命歸來,滿懷忐忑地重逢時,那人也說過。
「阿律,那晚對不住,你還肯認我這個師兄麼?」
師兄?師兄?他不要做兄弟,他要的是……
「其實,我已經有心儀的姑娘了。」
什麼?!晴天霹靂,正中他的命門。
「她身份高貴,原是我們這種人想都不敢想的。可是,為兄還是不由奢望。」
「那她喜歡你麼?」他聽見自己啞澀開口。
「是,我們兩情相悅。」
兩情相悅!兩情相悅!一顆心被這四個字剮的千瓣萬瓣,原來一直是他在奢望。他一直盯著,盯著原本那人空無一物的腰間掛著淺紅色的絡子,散動的穗須似在嘲笑他的癡心妄想。
「我和她已經易物定情,今後你看到那枚葫蘆玉珮就明白了。」
葫蘆玉珮,那人的家傳寶玉啊。是他逼的麼?逼的那人在一個月裡就有兩情相悅的情人?他張口欲問,卻聽那人含笑搶聲。
「為兄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師弟你歡喜麼?」
他抬起頭,卻發現那人的眼中沒有自己,從始至終都沒有。原來,那夜只是一個綺麗的夢境。
「恭喜你,師兄。」他聽到心碎的聲音,很輕、很輕……
爬出苦澀的記憶,言律舉起燈勺,掩滅了宮燈中的燭火。
妖姬啊妖姬,為何我愛上的不是你?唇緣染著一絲苦笑,言律再舉臂。
一盞、兩盞……
搖曳的燭火明滅在融融春夜,明滅在蒼涼淚裡。
……
三月半,春雨又了幾日,滴滴答答的雨聲黏膩在心頭。濕漉漉的,如百蟲穿骸,讓人極不爽利。
雕花木窗下,榮侯凌徹然慢慢合起奏本,白日裡溫潤的容顏如今堆滿了冷色:「已經定下了?」
誰人都知會試的名次對殿試至關重要,如不出意外,狀元、探花、榜眼只不過是會試一甲三人之間的變動罷了。
右相容克洵瞧著眼前的主子兼女婿,微微頷首:「定下了,今日豐少初會同另兩位副考將我們幾個一品,還有那個聿元仲一起請到了鳳藻院。」他語帶不屑,聲調頗冷。
凌徹然覷了他一眼,當下明白岳丈大人還在記恨被聿寧架空奪權一事。
「看了會試三甲,老夫當時氣得摔本子。」容克洵指著帛書上的前幾個人名,怒道,「莫提那會元,就是二甲前五名裡都沒有一個華族子弟,這分明是在拉黨結派!」他氣得直喘,牛飲下一杯溫茶,「可那豐少初卻說此次春闈採用糊名制,生員的卷子收上來一律將姓名籍貫隱去,而後再由國子監的書簿們謄抄。他們閱的都是統一了筆跡的副本,想假也假不了。」
「原來糊名制是這個意思,看來這個豐少初是早有打算……」凌徹然起身踱了兩步,「年紀輕輕就有如此城府,怪不得父王有意擢升他為下任左相啊。」
「一個嘴上無毛的小子也不怕爬得太快閃了腰?」容克洵將瓷杯重重一擱,茶水蜿蜒在桌角。一個豐少初,一個聿元仲,光看著這兩個年輕後輩,就讓他有了力不從心的感覺,一種即便在與董建林纏鬥的二十年裡也未曾有過的疲累。
凌徹然滯住腳步,偏首回睨:「岳父如果聯合那幾位,這件事怕也成不了,怎麼?」
「哎!」容克洵長歎道,「那四名一品中真正向著我們的也只有上官密那個見風使舵的小人啊。」可悲,可歎,怎麼淪落到這般慘?
嗯,自從御賜、王意明朗後,上官密就同三哥割袍斷義,紅心滿滿地站回了自己這邊。凌徹然沉思片刻,再問:「那洛太卿呢?」
容克洵氣惱地揮揮手:「洛無矩雖然站在我們這爆可此人心思縝密、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表態。」(洛寅,字無矩。)
凌徹然緩步走向一方櫸木花架,富貴逼人的鏤花銀瓶裡插著那枝寓意非凡的,只不過為保永不謝,每朵都被淋上了一層薄蠟。()真真臘裡看花,有些矯情有些假。
「剩下的兩人。」他撫著一朵蠟花,微掀薄唇,「監察院的何御史為人剛正不阿,自是站在理字那邊。」話到這,他手上略顫,只聽清脆一聲,蠟花落下,「就是說,豐少初卻無作假?」
容克洵撇了撇鬍鬚,不情願地啟唇:「後來搬出了原卷,何巖那塊硬石頭看了後卻說二甲第六也應給排名稍後的寒族子弟,而不是我門下的塗蘭成。」
「照說武所的蕭太尉出自門第觀念最為保守的洛川,他應該會力阻到底吧。」凌徹然喃道。
「殿下你忘了麼?蕭家和董氏可是三代姻親啊。」
聞言,凌徹然微楞。一切在董建林等人血撒菜市口那時起就已注定,殘餘的烈侯黨就只剩一邊可站,那就是他的反面。可這為何讓他有了種替人背黑鍋的錯覺?迷惑的眸子緊盯那枝蠟包,他心口有些惴惴。真的只是錯覺麼?
望著閃爍的燭火,容克洵有些了悟,與其說對那兩人力不從心,不如說對如今的朝局使不上力,疲累原來根植在這裡。
「那廂三殿下還虎氣猶存,這廂九殿下就展翼而起。殿下啊,這儲君的路還長著呢。」容克洵靠在椅背上,氣虛道,「三殿下再不濟還有一個親兄,當年二殿下雖被發配到邊關,可他在西北可沒有閒著,手上多多少少還有兩萬精兵。而豐少初此次西行非但沒死,反而收服了五千義軍。再加上韓月殺對他頗有幾分賞識,這下可就更難辦了。」
兵,兵,他凌徹然缺的就是軍權啊。手中沒有利器,那個御座也坐不安心。如果有了韓月殺,有了韓家十萬天兵,那……
思及此,凌徹然沉凝溫眸,撩袍坐下:「不如一箭雙鵰。」
「一箭雙鵰?」容克洵瞠目。
「先讓蛟城韓氏同豐少初反目,而後再將韓月殺攬至本殿麾下!」
辟啪,紗燈爆出燭花,映出溫眸中的毒辣。
窗外,淅淅瀝瀝的春雨還在下……
……
丑年的春闈,於這場喃喃絮雨中塵埃落定。
一如常例,進士及第「三鼎甲」果然就是會試的頭三名。不過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進士出身的二甲竟無一名華族子弟,而這正出自凌准的欽點。
雨過天晴後的第四日,三年一度的瓊林宴在青宮南門的瓊林苑如期舉行。當日適逢巳春節,由王后娘娘提議,雅會男女的曲水流觴宴也一併開席。
雲都閨閣中春意無極,少女們渴愛的芳心悄然萌動。
思歡久,不愛獨枝蓮,只惜同心藕。
春風知君意,舒柳眼,點花唇,輕卷瓊林苑中分隔陰陽的礙眼帷幔。楚楚柳腰,含情芳唇不時招搖在簾角,比那熏然春風更能撩動男子的心弦。
難得的抒情日,久居深院的大家閨秀紛紛拋下矜持,隔著帷幔捕捉心上人的身形,而後……
「左相大人!」輕柔的低喚,隱著一絲羞赧,「請大人收下。」
兩片絲幔相接處,伸出一隻白嫩藕臂,經由腕間的金鐲陪襯,更顯纖纖。
豐雲卿咬著唇,正思量著如何委婉拒絕卻又不傷芳心,就只聽不遠處傳來一聲沉喚:「哎!少初!」
簾後的女子像驚了魂的白兔,指間的繡帕瞬間飄落,佳人帶著三分惱意、三分羞澀、三分不安輕步離去。
「怎樣?我又救你一回!」雷厲風露出白牙,難掩海盜本色。
「謝了,謝了。」豐雲卿拱手作揖,面上儘是慶幸。
雷厲風猿臂一伸,彎腰勾起地上的繡帕,粉色的絲絹上繡著一對戲水鴛鴦:「妾心如斯?」他移開眼將豐雲卿上上下下打量了個仔細,蜜色的臉上滿是疑惑。
「怎麼了?」豐雲卿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絳紅官袍,這是正一品的顏色,「有哪裡不對?」
雷厲風也不答話,只是平掌自豐雲卿的頭頂劃過,而後貼在自己的肩側:「比身脯你就這點。」迎著春光,雷厲風再隔空比出他的身形,「論體格,你簡直一吹就倒。」
「然後?」豐雲卿似笑非笑地挑眉。
「雲都女子都喜歡你這樣的麼?光我看到就有六個了吧。」他拎著絲帕,仍是滿臉疑惑,「不僅是未出嫁的閨女,就是拖兒帶女的老女人都對你垂涎三尺。昨兒雪兒還跟我說,你同聿尚書、寧侯還有定侯並列為雲都媒婆眼中的四塊肥肉。」雷厲風撫著下巴,笑著補充道,「對了對了,無聊人士還給你們取了個封號,叫四季貴人。」
豐雲卿俏臉微僵,四季貴人?還四季豆呢……
「說你是融融春柳月,一笑傾人國。寧侯是赫赫夏南風,赤紅輕碧色。聿尚書是……」他撫著額,想了半晌,惱怒咒罵道,「都是誰想的,保媒拉縴還玩文縐縐的花活兒!」
「聿尚書是淡淡秋色清,颯然疏雨至。定侯是肅肅冬山雪,遙望寒已知。」升至禮部侍郎的路溫貌似不經意地拈過那方絲帕,老母雞似的領著諸人打他們身前經過,新晉二甲的進士紛紛向豐雲卿行禮。
「這四位大人都是相貌俊美、位高權重,且正室空懸。」路溫回首一望,滿眼戲謔,「據我所知,咱們左相大人可是力壓另三位,成為官媒冊上的頭一人呢!」
他身後的進士笑又不敢笑,一個個臉都憋成了豬肝色。
「哦?」豐雲卿不惱不怒,勾唇壞笑,「茂才啊,你哪來的閒情逸致去研究官媒花冊,莫不是相中了哪家千金吧。」
聞言,路溫身形一顫,腳步略微不穩。
「不用本官多言你也該明白,那帕子的主人就是……」豐雲卿婉轉揚聲,勾得眾人好奇難抑。
路溫兩腳相絆,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他撫著官帽,回首諂笑:「快開宴了,大人也請早些上席吧。」
「好啊。」豐雲卿燦然一笑,不覺春光滿眼,看得年輕士子情波蕩漾,待回神個個卻又羞惱倉惶地背起《禮經》。
差點墮入萬劫不復之地啊,原本想要尋覓佳人的心霎時冷卻,進士們跟在路溫身後逃似的離去。
「梨雪沒看上你真是……」雷厲風收回愣怔的目光,咧笑道,「真是我的幸運。」
「那就對她好些。」豐雲卿直起畫扇,輕輕敲著雷厲風厚實的胸膛,「要是讓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我可會毫不猶豫地接手。」她風雅之極地打開畫扇,唇緣勾出一庭春色,「畢竟,喜歡上我可是很容易的。」
「你!你!你!」雷厲風難以置信地向後退了兩步,忿紅了蜜色臉皮,「你休想!」
「嗯嗯,希望吧。」她帶著敷衍的語調,如願激起了雷厲風的更強警覺。
「等送走了你師兄和師姐,我和梨雪就拜堂!」雷厲風如雄虎一般緊盯著自己的地盤。
「哦?梨雪她同意了?」她眨著眼一語道破天機。
嘖嘖,前幾日大姐還說呢,她很享受海盜好逑的滋味,成親怕只是這個土匪頭子一頭熱吧。
「骸」雷厲風不屑地瞥了一眼豐雲卿的小身板、小體格,「辦法麼多得是,就看你有沒有本事。」
「本事?什麼本事?」豐雲卿扇著春風,鬢角青絲飛舞。
「梧雨兄那就是本事!」雷厲風以拳捶掌,面露羨色,「再七個月,他就升格為爹了。不行,我雷厲風絕不能落後!」說著睨視了身側的紅臉小關公,「你娘個什麼?是爺們兒就不說二話,有哪個男人不想春風一度的。你一個毛頭小子想和我搶女人?再等十年吧!」
語落灑笑離去,只留新任左相愣在原地。
春風一度麼?她垂眸想著,將納畫扇一折一折完全打開。
扇面上弦月彎彎,滿地落紅夜色闌,細白的指間撫上那行題字:夜月應有時。
她的畫,他的字,誰的情思?
噗噗,心湖泛著小小的氣泡,一個一個輕輕上浮,最後迎著春陽清脆綻開,瀰漫著醉人的味道。
她抬起頭,只見心愛的那人含笑走來。她撫著胸口,彷彿只能聽見自己蓬勃的心跳,無邊春色蔓延在眼角。
「卿卿。」夜景闌無聲掀唇,傳音至她的耳際。
豐雲卿臉上一陣熱,像被人看破了心思:「修遠……」
春光下兩人並肩走著,交織的身影映在煙染帷幔上,勾勒出最唯美的春色。
一眼、兩眼,豐雲卿偷覷著夜景闌飄動的寬袖。不知道今天有幾個姑娘像修遠示好,這樣看著袖袋好像不是很鼓。她剛要投出確定性的第三眼,不想卻被那雙鳳眸牢牢鎖住。
「卿卿想看麼?」夜景闌揚起袖袍,天生冷意的俊顏染上一抹暖色。
「嗯,嗯。」豐雲卿清了清嗓子,「沒有,哪有?」嘴上狡辯著,眼珠卻止不住偷瞟。
夜景闌別具深意地看著她,默默解開袖袋。
啊,真有一方絲帕!豐雲卿鼓著兩腮,怒氣難掩地看去。這男人怎麼能笑得如此心安理得,怎麼能!
她扯過絲帕,指間未摸到半點繡痕。含不會女紅還學著送禮。鼻翼扇著冷氣,她垂眸再瞧。對著素色的帕子漸起熟悉感,這是……
這是她的啊。
黑底金邊的錦衣覆上絳紅的官袍,袖下修長的指不容拒絕地握住她的細白小掌,連同那方絲帕緊緊攥牢。
東風騁巧卷錦衣,吹來落花又幾許。遠觀之,兩人只是並肩走著,衣下的交纏卻無人知曉。
「大人!」幔後傳來輕呼,一個女子沿著綿延的煙色絲幔如影隨形。
豐雲卿抬起赧然的秀顏,眉梢微蹙,自己的又一愛慕湛
「左相大人!」這一聲不似少女的嬌音,更顯成熟風味。
哪家夫人如此熱情?豐雲卿偏頭想著,漏看了夜景闌微沉的眸色。
「豐大人!」幔間伸出一隻柔荑,緊緊地攫住豐雲卿的衣角,「請大人留步。()」
這聲音似曾聽聞,好像是……
「妾身沅婉,有一事相求。」細滑的纖指微顫,帶著濃濃的乞求。
「沅婉夫人?」豐雲卿抬眸望向身側,夜景闌冷凝地瞧著那隻手,定定未動。
「修遠……」豐雲卿比著唇語,少見的嬌嗔了某人,袍下交纏的十指漸漸鬆開,夜景闌舉步向前,臨去前垂眸再剜一眼,難掩怨色。
「請夫人鬆手。」豐雲卿扯了扯衣袖,那只柔荑猶豫了片刻,終是慢慢放開,「如今四下無人,還請夫人直說吧。」她本來就欠沅婉一個心願,早還早結心事。
「聽說大人有一個……」幔後的聲音極輕,像在隱忍著什麼,語帶痛色,「有一個寵臠名叫艷秋,可對?」
「不。」豐雲卿握緊畫扇,正色道,「在下並無寵臠。」
「那艷秋……」
「他是在下的書僮。」
書僮?這樣換湯不換藥的把戲她見多了,沅婉心頭酸澀,再開口:「沅婉厚顏,想請左相大人割愛。」
「夫人,恕在下……」
「大人!」沅婉出聲打斷了帷幔後隱現拒意的語調,「若大人肯割愛,九殿下一事沅婉必將全力相助。」一顆心惴惴難安,即便王上知道又怎樣,她是一個母親啊,她多再抱一抱自己的兒子。晶瑩的淚朦朧了眼前的一切,耳邊響著風的絮語,她靜靜地期盼著。不,是篤定,權利的,有誰可以抵擋?
「對不住。」
輕輕的三個字打碎了沅婉的全部幻想,怎麼可能?難道她允諾的還不夠麼?
「夫人。」幔後那人再道,「如今艷秋已出娼籍,他人身自由。如此,又何談割愛?」
已出娼籍?月餘前她查過,當時艷秋之名還高懸官娼首冊。怎麼就脫籍了?沅婉抬起頭,第一次細細打量著印畫在幔上的身影。是豐少初做的麼?為何?
「大人……」她張口欲問,驚覺自己聲音的虛弱。
「本官視艷秋為親弟,夫人要再執著,辱沒的可就是本官了。」豐少初忽然改了自稱,語調嚴厲的可以。
親弟?怎麼可能?沅婉怔怔,胸口湧起的不知是悲傷,抑或是喜悅。
幔下的絳紅官袍如雲流動,眼見那人舉步離去,沅婉不顧一切地掀開帷幔,一把攥住飄逸的寬袖。
「夫人?」豐雲卿驚瞪來人。
「大人……」風韻美人瞳仁橫波,蓄滿了淚,「他本姓張,生於天重九年臘月十七未時初刻。」
聲聲如泣,直擊豐雲卿的心房。
「左相大人!快開席了!」遠遠高喚驚得沅婉退回幔後。
雲卿斂回心神,向出聲處慢移。忽見幔下那身荷色春衫曳地,沅婉跪伏仰望,琉璃目中滿是哀戚:「請大人好好照顧他。」
這樣的神情,她也曾看過,是在多年前娘親的臉上……
雲卿的喉頭有些堵,她長長一揖,寬袍拂動腳下野菊:「夫人請放心。」
說罷轉身向前,只聽身後女音咽咽。
「多謝……」
春風笑依舊,垂淚草木心……
曲水破萍戲花葉,流觴對酒賞佳人。清溪之畔雅士齊坐,一泓碧水緩緩而下。溯流而上,只見飄搖帷幔橫在水中央,阻隔了男子們尋芳的目色。溪爆盛極的杏花爬幔而出,正是落英繽紛艷至極,時斷時續的嬌笑乘著落花,浮水而下。
忽見一抹絳紅漸近,狀元公帶頭起身,領著三甲進士共三十餘人向來人深深行禮:「恩師大人。」
豐雲卿看著眾位躬身行禮、卻又年長自己數歲的士子,不由微窘:「都落座吧。」
「是。」
她拂袖坐下,正對身側凌翼然笑意滿滿的眸光。心知這人瞧出了她的窘迫,豐雲卿移開雙目看向不遠處:「今日瓊林,吾等與三甲進士賀春,曲水流觴將成佳話。」
說完她舉手示意,只見新任探花郎乘馬疾馳,如清風一陣漫卷輕紗。不待幔後嬌呼停歇,就見探花郎採下一朵杏花送到豐雲卿的掌上。
瓊林探花折春杏,極具雅意。
「各位進士士子。」豐雲卿手持杏花,屈膝而坐,「今日冠絕詩會者得杏,亦得幸,可將此花送與心儀佳人,我等絕無二話。」語落,在眾人的注視下,她將爛漫花枝放在錦盒中,隨即擊掌:「開席!」
清亮一聲乘風而去,飛過幔角。
「侯妃娘娘,開席了。」
杏花深處端坐麗人,榮侯侯妃容若水接過玉箸,淺嘗菜色。
「本宮桌上怎麼沒那盤雀舌?」溪水那畔,烈侯侯妃、天驕公主閻綺指著容若水的食案,怒道。
正說著,布菜的女官端著那盤雀舌跪近身前:「侯妃娘娘……」
「骸狗眼看人低的東西!」閻綺一掌剮的女官翻身在地,油炸雀舌落入水中,瞬間浮起一層油跡。片刻後,閻綺再轉眼珠,狠狠瞪向對岸,虛張聲勢地吼道,「只要本宮還有一口氣在,就容不得別人爬上本宮的頭頂。」
容若水止住張口欲言的女侍,輕輕柔柔地笑著:「朝官、士子正在下游對詩,三嫂不會不知道吧。」
聞言,閻綺瞬間噤聲,只剩一雙厲眼訴說不甘。
「含落架的鳳凰不如雞。」榮侯府的女侍一邊布菜一邊喃喃。
「好了,阿繡。」容若水的聲音偏甜,帶著膩人的輕軟,「別忘了大事。」
「是。」名喚阿繡的侍女接過宮人奉上的數只玉盞,半滿香醪,「娘娘。」
一雙杏瞳映在杯中,容若水勾唇淺笑。
哪一杯能有幸入了那位大人的口呢?就算被別人誤嘗也不怕啊,畢竟只有酒菜相合才見藥效。
容若水笑著攏起春袖,纖纖筍指輕拈,將玉杯逐一置於溪上。
一盞、兩盞、三盞……在水中打著轉,一圈一圈,隨著眾女的浮杯一同向下游飄去。穿過幔底的剎那,只見春風搖落杏雨,薄紅一瓣落青玉,瀲灩含鞋儘是如此風流。
「何其有杏?」容若水甜膩一聲,偏身與群芳同飲。
杏花吐香猶淺,清澈溪水飄下碧玉盞盞。身前溪水若有玉杯徘徊,必擎之、飲之、詩以謝之。
眼見眾人皆得玉盞,對岸的夜景闌、韓月殺接連飲著,連同她身側的凌翼然、聿寧也喝下不止一杯,而她卻未得其一。
「蒼天憐我,若恩師大人曲水得盞,那詩魁定為恩師所奪,我等還如何得杏?」探花郎的諧謔之辭引得眾人失笑。
正此時,一盞通透玉杯被清流捲著,恰好停在豐雲卿的座前。
「呀,這回可是蒼天無眼了。」
在門生們的催促裡,豐雲卿從水中掘起玉盞,清涼的溪水自她的指間滑下。碧玉杯中馨香透,杏瓣羞掩清光溜。她淺嘗一口,味若醍醐,醇香不俗。櫻唇彎彎,她舉杯敬向對岸,與同時得酒的韓月殺對盞。
兩人之間的默契看得榮侯凌徹然不禁虛眸,一定要得手啊,若水,他暗自禱告著。眼見著豐雲卿仰首瓊光入喉,耳聞著她清亮吟道:
「盞落亭台君知否,昨夜微雨洗春愁。曾向江心波深處,便將彎月化戰鉤。
拍遍闌乾笑天翁,功成萬里覓封侯?惟願馬踏四海平,眠花枕月共春秋。「
凌徹然聽著眾人的不住叫好,一口一口灌著悶酒。這樣的人啊,如今只能毀去。溫潤的眼半瞇,陰毒地看著豐雲卿屈膝坐下,而後如他所願地嘗了一口加了「料」的佳餚。很好,很好,酒菜皆入,如今坐等就好。他剛剛舒出一口氣,卻見兩雙眸子警惕打量來。
九弟啊九弟,你就等著這場好戲吧。
他舉杯遙對,敬完凌翼然,再敬夜景闌。
定侯,今日醜事之後,你就該明白能共事的應為何人。
他笑比暖玉,溫潤得可以。
就在這時,只見那位光風霽月的年輕左相眉宇微異,揮手招來了身後的宮侍。耳語一陣,豐雲卿欠身而起,隨著那名宮侍向苑外走去。
就從這裡開始吧,走向滿是血腥的菜市口。凌徹然淺含美酒,笑看溪上,那爛漫春花無盡處……
……
腹間的越發明朗,一種前所未有的躁動在豐雲卿的身上流竄。她扶著宮牆,只覺被春光迷醉了雙眼,有些鎖不准焦距:「這位公公,怎麼還沒到?」方便一下要走那麼遠?
宮侍抱著拂塵,深深伏首:「回大人的話,今日男女同宴,近些的井匽(茅廁)都讓給了女客,所以要走遠些。」
「哦……」她腦袋有些暈,疑似酒氣上頭。
轉過紅牆還是紅牆,偌大的宮殿好似迷宮。她仰望蒼穹,總覺得自己像是逃不出的死囚。她一步步地前行,到最後好像只剩下本能,如被蒙了眼的驢子只那樣走著。
牆角下忽地一陣陰風,讓她驚覺意識在流失。
不對,她雖談不上千杯不醉,可好歹還是有些酒量的。怎麼今日只一杯,就讓她有了迷離醉意?難道是酒中有詐?
不對,也不對,她輕輕甩著頭,試圖驅逐腦中的酒蟲。曲水流觴,在杯中做手腳易,可如何左右清溪的流向?思緒像是打了結,汩汩地堵在一處難以順流。
身體的本能快於思想,她旋即停步。
「大人?」宮侍心下一顫,回首望來,「還有幾步就到了,您這是?」
豐雲卿微晃著,舉目四顧,紅牆裡雕樑畫棟,分明不是普通宮殿。她眸色一沉,厲喝道:「大膽宮人!你意欲何為,想將本官帶往何處?」她抽出腰間的軟劍,鴉色長髮肅然飄動。
「沒…沒……」宮侍向後退著,沒走幾步便撒腿狂奔。
她冷哼一聲,剛要點足輕上,就聽身後宮門輕輕打開。回首,對眸,開門的宮女瞠目結舌:「你、你、你!」久居深院的宮女因少見男子,一時舌不能卷,她轉身剛要大叫,就發覺一個細白的手掌捂上嘴角。
「思雁,是我。」身後的男人發出女聲,音調還頗有幾分熟悉,「是我啊,韓月下。」
思雁僵直的身子忽地放鬆,她撥開掩在唇上過分纖美的五指,驚訝回身:「新任左相大人?」這身一品絳紅官袍,這張春風笑顏,來人定是她家主子那個易釵而弁、入朝為相的侄女,絕對錯不了。
念及此,思雁隨即掩上宮門:「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這是哪兒?」豐雲卿脫力地倚在牆上,感到腹中的越發激烈。
「這是墨香殿啊!」
什麼?她進了大內?外官不得入後宮,違者梟首祭宮門。她邊走邊想著,腦中的結被一點點解開。這樣啊,她開始有些明白了,明白自己走入了怎樣一個陰謀。
「卿卿!」只聽一聲驚呼,原來不覺間她已被思雁帶入了墨香殿的後院。
「姑姑?」她看著眼前蒼白如雪的病弱美人,快要成線的雙眼兀地睜大,「病不是好了麼?」
「咳…咳……」弄墨含淚,激動地將她拉到身前看了又看,「今日不是瓊林宴麼?你怎麼來了?」
「我。」肌膚接觸的瞬間,腹間的像述成了火球,豐雲卿幾乎難以控制身體的衝動,她腦中警鈴乍響,竟中了這種藥!
「怎麼了?」弄墨將她緊緊抱住,「說話啊,卿卿。」
「姑姑。」她伸手接住弄墨眼睫上的清淚,勉強地勾起唇角,「你快派人去通知允之,要朱雀扮成豐雲卿醉倒在宮門外,再晚可就來不及了……」
「讓思雁送你回去吧,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宴上。」弄墨冰涼的手貼上她的頸側,驚覺她肌理的灼燙。
「他們既能誘我至此,也會料到我有回程。要是被人堵在出大內的路上,那真是百口莫辯了。」話到這,微迷的眼中綻出精光,她掀開臉上的假面,露出雅容韶顏。
「雲破月出,這一次他們不到……」
……
同樣的人,同樣的計,可捉姦這齣戲已然慌腔走板。
「她是豐少初?」凌准坐在墨香殿的八寶榻上,龍睛微厲地瞪向身側。
「王…王……王上!」告密的宮侍兩腳虛弱,瞬時伏地,他轉著眼珠,偷瞟向同跪的佳人。虧他逃命時還盡責回望,進宮門的明明是左相,如今怎麼變成韓?
「咳…咳……」弄墨以帕掩唇,撕心裂肺地咳著,上了妝的臉上滿是哀色,「王上……咳…咳……都是我的錯,不關卿卿的事。」
凌准暗歎一聲,止住她欲落的柳身:「地上涼,愛妃你坐過來慢慢說。」
「是。」弄墨壓抑著巨喘,麗眸染著水色,真真我見猶憐,「王上,臣妾這身子怕撐不過今夏了。」
凌准鬍鬚微動,想要出言安慰卻又難以發聲。他這弄墨慘白的柔荑,一下一下,極其溫柔。
「臣妾今生最大憾事,便是沒為王上生下一兒半女。」她垂眸慘笑,不知是在做戲還是在訴衷腸,「人道姑侄親,連著筋,卿卿小時隨臣妾同吃同住。私下裡,臣妾早就將她視為親女。」她搗著胸口,忍住喉頭的微癢,「臣妾想她了,錐心的想。於是就派人將她從蛟城接來,趁著今日曲水流觴男女同宴,偷偷將她引到內庭以解臣妾思女之苦。」
清淚覆顏,雖破壞了妝面,可那抹哀艷卻深深刻進了王的心田。
「愛妃莫急。」凌准將她攬入懷中,動作生澀地為她順氣,「孤明白,孤不會降罪。」
「王上……」弄墨嗅著他身上的龍涎香,幸福的如在夢中。
「來人啊!」凌准雙目冷沉,眈向已然發怵的宮侍,「將此人杖斃宮外,懸屍示眾!」
「啊!」宮侍著被拎起,他尖細著嗓音大叫,「冤枉啊王上,奴才確實看到了,看到左相大人進了墨香殿!絕無虛言啊,王上!」
他張口還欲辯解,就聽殿外一聲輕報:「回稟王上,左相大人醉倒在南宮門外,如今已被家奴領回。」
怎麼可能?宮侍聞言放棄了掙扎,絕望地任人拽扯,怎麼可能……
「抬起頭來。」凌准看著座下的那頭青絲,命令道。
意識渙散的月下攥緊雙拳,用指甲扎入掌心的微痛清醒意志。她極力調整面色,慢慢抬首。
目光相接的剎那,凌准胸口一緊,旋即起身。
眸色分明的雙目坦坦蕩蕩,美麗的眼廓勾勒出濃濃的倔強。黑瞳閃著敏慧之色,猶如天上秀麗月華,帶著明明拒人千里之外卻又容易讓人一見傾心的風采。
如此特別的眼睛,他只在一人臉上看過。不會錯,絕不會錯!
凌准邁下八寶榻,繞著月下踱了一圈又一圈。
這樣一來就全理順了,小九,你的底牌可真讓為父震驚。竟如此!竟如斯!
可!他的左相,他為後繼者培養的朝堂雙子星之一,怎會是女子?怎會是他早就敲定的兒媳?
老天啊,你是嫌孤病的不夠重,想讓孤生生嘔死麼!
他撫著胸口,止不住重咳。刺耳的雜音落進月下的耳際,讓她心生惴惴又不敢言語。
半晌,凌准舒開眼眉,迸出大笑:「好,好啊。」
「王上……」弄墨疑惑抬望,卻見君王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親手插在了月下黑亮的發間。
韓月下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抬眼,正對凌准銳利的龍睛。
「若嫁東風笑爭春,千花百卉難開顏。」君王輕掀薄唇,滿眼笑意,「這是婉約社籤筒裡的第四十九簽,牡丹。」
月下眼皮一跳,憶起半年前的那次結社。
「韓家姑娘。」
幽幽一聲將她從思緒中拉回,骨子裡的警覺戰勝了腹中熱火,她收回先前流失的意志,恭順垂眸。
「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一切天注定。」他狂傲地宣佈,彷彿這個天就是自己。
她瞪目抬首,卻見明黃龍袍決絕迴旋,君王大笑離去:「好,好啊!」洪亮的聲音染著亮麗的春色,響徹在萬仞青空之巔。
長吁一口氣,她癱軟在地,發覺脊背上早已是冷汗淋漓。可未待她與弄墨相擁而笑,就見內侍長得顯向她行了個大禮:「奴才奉王意,恭送出宮。」
她站起身,淺碧宮裝輕靈飄逸,雨青色的裙裾似能畫出山水。綠在她的春衫上,化濃為淺,奪目而不刺眼,內斂卻不失鮮。如青嵐漸起,水入幽林,延綿著水墨風韻。
「姑姑。」她握著弄墨消瘦的雙手,麗眸微醺,「我會拜託他來給你瞧病的。」
「不用。」弄墨輕撫她如雲的秀髮,慈愛地瞇起雙眸,「這是心病,治不好的。」
「姑姑不要放棄!不能放棄啊……」她慌亂了心神,岌岌可危的意志再一次被攻佔。
弄墨合掌攏著她細白的柔荑,笑得不捨:「走吧,千萬別同我一樣。」
焦距再一次迷失,月下抱住眼前朦朧的人影,輕輕卻又堅定地耳語:「再等等,我一定、一定能把你救出去。」
「卿卿……」傻孩子,人能走出自己的心麼,而那位君王就是她的心啊。
倚著殿門,弄墨目送著她的孩子遠去,苦澀的笑如酒泉,涓涓漫出她的唇角。春巳這日,她望斷宮途,一個人站了好久好久。直到飛霞收盡天色,她才向後移步,退進那個陰暗的牢籠,回到那顆卑微的心裡。
……
曲水流觴完席,戀戀春情在林間幔角迴旋,且看年輕男女將心意書遍。
忙於情事的眾人沒能發現,位高權重的幾人還在坐著溪爆若有所思地飲酒,心有所繫地轉眸。
終於月門出閃出一道人影,待看清來人,他們眼中的希冀被瞬間淋滅。只有凌徹然起了精神,他滿懷期待地側耳。待聽清內侍的輕語,那張溫潤笑臉旋即青灰:「確定?」
「奴才不敢妄言。」
凌徹然推開食案,舉止間難掩憤怒:「九弟、定侯、韓將軍,你們慢吃,本殿先行一步。」他草草一禮,毫無儀範地離去。
見狀,神經的三人終於放下了高懸的心。
看樣子,卿卿應該平安躲過了。
「咦?那是誰?」帷幔後一聲嬌呼,引得眾人生疑。
流雲滾爆春草相迎,煙色紗幔下飄逸著無邊青碧,滿心滿眼的詩情畫意。
春光為筆,將那雅致的倩影繪上帷幔。像這樣隔簾看著,便讓人不禁燃起親睹芳容的。溪邊立起三人,兩雙俊眸隨影而動。
詩會得杏的聿寧停下攀談,在眾人的驚楞中失態而去。
他行在幔爆追逐著麗影,雲卿,是你麼?你究竟是何人?是哪家千金?
兩雙形狀優美的眸子同時危險虛起,幾乎是同時,凌翼然和夜景闌沒入人群。不待二人靠近,就見聿寧揮袖拽下一段帷幔,那朵白牡丹映入每一個人的眼裡。
眼前只剩光影,韓月下目色迷離向光亮處看去,誰?異常的如潮水,一陣陣衝擊著她的意識,掌心已被她掐出一道道血痕。看著那道影子顫顫逼近,她偏頭想著,認真的神態惹人憐愛。
望著朝思暮想的麗顏,聿寧難掩情動。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驚飛了美人:「是我啊,元仲。」
元仲?她的思想和表情都有些慢,連眨眼都顯出幾分天真。黑密的眼睫輕輕地扇動著,使眼睛圍著雲霧一般,微顯朦朧。
「請收下這枝春杏。」聿寧如青澀少年,期盼地看著她。
春杏啊……她抬起手,輕撫鬢間牡丹,下意識地露出春風笑顏:「可是我已經有頭花了。」
眾人一陣抽吸,只覺三春芳菲只此一處,綠葉醉桃不及佳人一笑,卻不知此時有兩人心底全是噗噗炸破的酸泡。
她笑了……
該死地笑了……
不對,等他們斂起醋意再看去,這才發現美人行止的遲鈍,究竟發生了什麼?
不待二人出手,就只見韓月殺摒開眾人,厲聲道:「卿卿!」
「嗯?」月下輕攏柳眉,微有搖晃地走向發聲處,「哥……」
「卿卿?」韓月殺擋住眾人的窺視,高大的身影將她嚴密包圍,「你怎麼了?」
「哥……」月下咬著唇,極力忍耐身體中的異樣,「我好難過,好難過。」她無助地攥緊韓月殺的衣袍,「我要回家,哥,帶我回家。」
「好。」韓月殺脫下外衫將她遮得嚴嚴實實,在一陣惋惜聲中,將妹妹打橫抱起,快步走出眾人的視角。
「哥?」聿寧望著手中紅杏,久久難以回神。原來她是韓將軍的妹妹,怪不得初遇時她說自己祖籍蓮州。蓮州蛟城天兵韓氏啊,淡淡秋眸滿溢著欣喜,他著枝上春杏:終於讓我找到你了,雲卿……
人群中,凌翼然冷冷地看著追身而去的夜景闌。這個白癡,難道他不長腦子?此時不計後果的離開只會讓人生疑,只會為今後帶來無盡麻煩,只會毀了好容易建立起的格局,只會……
他心中產生千百個理由,不知是在蔑視夜景闌,還是在說服自己。他緊閉雙眸,最終還是沒能跨出那一步。
「寧侯殿下,我和幾位年兄在躍鯉樓擺了一桌酒席,不知稍後殿下可有空閒?」
這是新科狀元的聲音啊,聞言他睜開桃花目,悠然笑道:「就算再忙,這頓飯也是要吃的」
狀元、榜眼、探花郎受寵若驚地做禮,誠惶誠恐地隨向那道紅影。
杏蕊香處住東風,一顆心啊,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
……
暮色低垂,韓府內燈火通明,韓夫人秦淡濃挺著快要足月的肚子倚門望著,眉間凝成了川字。
「找到了麼?」看著走近的夫婿,她急問。
韓月殺煩亂地擺手,他重重坐下,灌下一杯熱茶。
一進家門,卿卿就發洩似的御風飛去,讓人難覓蹤影。
「還沒找到你怎麼就回來了。」秦淡濃推了推坐定的夫婿。
「如今能找到她的只有定侯吧。」韓月殺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在妹妹眼中那個男人已開始同他這個哥哥平起平坐。雖說女大不中留,但那可是他打小就護著、寵著的親妹妹啊。
「呵。」秦淡濃捏著鼻子後退幾步,「聞這酸味。」
韓月殺斜了她一眼,怨氣十足地再滿一杯熱茶。
「你啊大妹妹足足九歲,怕是早將自己當成半個爹了。」淡濃將他的手放在自己滾圓的肚子上,溫情款款地輕道,「相公,等我們的女兒出世後,你也這樣疼她,可好?」
「好。」韓月殺摟過嬌妻,在心中默默念叨。
女兒啊,其實今天最讓爹挫敗的不是你姑姑找地方藏起來,而是爹竟然追不上她的腳程。對於一個兄長來說,這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
燃動的火把連成了犀將遠處照的猶如白晝。夜景闌慢步在亭湖爆湛然的鳳眸不放過每一個死角。
行過垂暗密柳處,只聽一聲幾不可聞的微息,他驟然停步。屏著呼吸,再凝神聽去。
「嗯……」破碎的唇音鑽入他的耳際。
「卿卿?」夜景闌撥開密柳,向黑暗的湖角走去,「卿卿?」
他喚了幾聲,就聽萬緒千條深處,傳來一聲咕噥:「修遠……」
「嗯,是我。」夜景闌鬆下一口氣,輕聲道,「出來吧,卿卿。」
「不要。」語調中帶著鼻音,夜景闌幾乎可以依聲描摹出她此時的嬌態。
他暫時無視胸中湧動的情潮,撩開層層裊裊柳條:「天已經黑了,快同我回去。」
「天黑了?已經過了那麼久了啊……」她聲如嬌啼,全不似平時的清音。
不僅是視力,連意識都出奇的模糊了,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夜景闌飛速想著,腳下手上不由加快。
「修遠!」
「嗯,我在。」
「你別過來。」她語帶著乞求,讓他頗為訝異。
「為何?」他依然前行,只是放輕了動作。
「現在我一定很醜,嗚……你別過來……」
很醜?夜景闌再度迷惑,心頭的焦慮漸盛:「我不介意。」他溫言哄著,誘使佳人再應聲。
「還是不要過來……」
「嗯?」聲音越來越近,他心跳也愈發激烈。
「你非要我說麼?我雖為官數月,可畢竟還是女孩子家,是很要臉面的……」
聽著她的嬌嗔,被他有意忽略的情潮激起小浪,一陣陣地拍打著他的胸口。「同我,還要講臉面麼?」他聲音微啞,一時不察竟踩斷了腳下的枯枝。
他停住腳步,以為驚動了彆扭的佳人,卻聽她緩緩柔柔地說道:「好吧,我說實話,其實我是怕自己獸性大發。」
獸性大發?夜景闌見她並無察覺,知道她此時五感漸失,也就不再輕手輕腳,逕直穿過密柳。
細柔的柳條沐浴著清光,像是月兒披散的發,如一幅綠色的垂簾朦朧著亭湖的一角。撥雲見月,柳簾後驚現無限風情。
「先前還沒聽到你的聲音,我就開始亂想,如今你來了……」半濕的春衫勾勒出玲瓏曲犀佳人獨立水中,雙手掩面不住搖首,晃得那朵白牡丹生出艷艷春色,著實撩人心弦。
「你賺你賺我怕自己真會忍不住……」
鳳眸漾出瀲灩春波,夜景闌輕輕下水,緩步走去。
片刻後,她放下雙手,露出胭脂美顏:「修遠?」她喚著,雙眸有些迷濛。
夜景闌攬住「水月」,在她耳畔低語,「我在。」
月下猛地一顫,便要將他推開:「不要碰我。」
他眸色微疑,驚訝地發現她身上帶著異乎尋常的灼燙。
「好熱,好熱。」她下意識地往身上潑水,透出鵝黃色的抹胸。
夜景闌喉頭一動,旋即捉住她的右腕,細細把脈:「媚毒?」
「嗚……」韓月下羞赧掩面,嗚咽道,「還是被發現了……」
「卿卿。」他抱住轉身欲逃佳人,將她困在兩臂間,「別怕,別怕。」他親吻著那朵白牡丹,親吻著她的髮梢,親吻著她的眉間、兩頰,而後是嘴角。
細密的睫毛落著月光,她臉上浮起紅潮。曲線畢露的胸口劇烈起伏,腦中早已拉細、不堪撩撥的神經再被拉長,一根連著一根旋即繃斷。以至於他才沾上她的口,就被她的唇舌緊緊糾纏。
佳人前所未有的熱情撩撥著夜景闌的情思,一場情火瞬間燎原。在腿間掀起騷動,昂藏的身軀氣血奔騰,他心中藏著的一隻獸在悄悄甦醒。他吻著行著,將意亂情迷的美人逼到岸邊的湖石上。他長臂一緊,讓的身體彼此貼合。
「卿卿。」他含著她的耳垂,輕輕吮著,「想解媚毒麼?」
「想。」她誠實作答,的小手扯開他的衣襟,青澀的撫摸讓他情潮翻攪,難以自制。
他長腿一伸抵開她的兩膝,雙手將她桎梏在石上,細密熱火的吻自唇角蜿蜒而下。落在她白玉般的頸間,落在她優美的鎖骨,引得她驚喘連連。而聲聲吟哦滑入他耳際,如一壇烈酒,將他體內的火燃的越旺。長指摸索著她抹胸上的細繩,一下、兩下,竟扯成了死結。鳳眸閃過一絲不耐,在她的驚呼中,絲帶被生生扯斷。那抹鵝黃輕浮在水上,如輕雲般飄繞在水月周圍。
湖邊漾著漣漪,一圈一圈纏繞著衣裳半褪的夜月。那朵白牡丹隨著兩人的情動而微顫,無邊春意悄悄蔓延。
恍然間,泠泠荷香飄入他的鼻翼,勾回夜景闌的些許心神。
三月末哪來的荷香?他微疑,手上、唇間卻依舊,挺秀的身軀緊貼,細膩柔美的肌理密實鑲嵌。
隨著情動的繼續,冉冉荷香越發濃厚。他細細再聞,卻發現香源正是身前這嫣然沉醉的美人。如被潑了涼水,夜景闌陡然清醒。他摟緊,止不住喘息:「卿卿……」
「嗯?」月下不安分地挪動,相擦的觸感加劇了他腿間的。
「不要動,聽我說。」夜景闌喉間吞嚥,好容易按捺下熾烈的情火,他吻著美人的秀髮,彷彿飲鴆止渴,「你中的是暗舒荷。」
「暗舒荷?」她下意識地重複。
「即便聖人,中此媚毒也一如野獸,放縱無度直至力脫而亡。」他輕撫著她的臉頰,看著她克制地抿唇,由衷地歎道,「卿卿,你已經很能忍了。」能忍到他來,真是個好姑娘。
一雙麗眸微微眨動,披散的青絲半遮半掩在美肌上,惑人的美色讓他幾乎以為中毒的是自己。
「此毒並無解藥,全靠毅力。」夜景闌依依不捨地退後,拉回兩人岌岌可危的意志,「繼續就是害你。」心愛的姑娘就在眼前,卻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這是怎樣的折磨。他苦笑著,鬆開與佳人交纏的五指,因為此時就算這最細微的親密都能將他燃盡。
「卿卿。」夜景闌低啞開口,隱含一抹請求,「鬆開吧,卿卿。」
「啊?我還抓著你?」月下輕喃。
「嗯。」他含痛垂眸,「左手。」
有情人隔水相望,初綻的春心不由唏噓。
「修遠……」她咬著唇,一點一點加力,血色在唇角蔓延,她捂著臉不住低咽,「嗚…好難受……修遠……我好難受……」
夜景闌將她攬到懷中,語中滿是疼惜:「忍忍,卿卿。」
「打暈我吧,修遠。」身體違背意志地蠢蠢欲動,讓她又惱又鞋「我的忍功沒你想像的那麼好,再這樣下去……」
「好。」夜景闌親吻著她的眼角,慢慢舉起手刀。
「下手重一點,輕了,我怕……」
語未落,手先至。
夜景闌抱起虛弱的,撿起水面上的衣衫,向密柳深處走去。
「不怕,我陪著你。」
弦月微斜疏星炯,芙蓉露下春夜永。
那雙彎彎生春的鳳眸,一如這淡淡荷香,幽然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