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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五章 我是神經 文 / 張秋楓

    「那是我最羞愧,也最受感動的一天。

    張先生被放逐,將離開大陸,歸期渺茫,或許要埋骨它鄉。

    這樣一位偉大的人,為民眾做了那麼的實事,為民族爭了那麼多的光榮,卻偏偏有此結局。這還是多方斡旋的結果,太多正直勇敢的人付出了鮮血……想起這件事,我就會為這個國家感到羞恥,它,實在太醜陋了!

    機場除了工作人員,見不到送行的人。

    政府有了禁令,不得有任何人靠近他。

    張先生半白的頭髮,被風吹動,有些凌亂。我們能透過望遠鏡,看得清楚,他那年輕的臉上,有種說不出的憔悴與疲憊。若非心智堅韌,遭遇他這樣的事情,我想,大概已失去活下去的勇氣了吧。

    入口處發生了動亂,黑衣的大漢們,闖了進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守護者』,一群值得敬重的人。他們無畏特警黑幽幽的槍口,挺胸抬頭,就那樣從容地闖了進來。我們在遠處的樓裡觀望,事情有些出乎意料。

    當黑衣大漢們散開,被圍在中心的,確實極為美麗的女性。單雲清,張倩依,張倩彤,馮軒軒,楚韻,朱紅,葉肖蕾……通是一身長袍,打扮的花枝招展,面上還帶著勉強的笑意,看得仔細些,似乎有淚花閃爍。

    這是來給張先生送行啊……我身邊的幾位女作家,看著她們風華絕代,卻又淒涼無比的模樣,再也忍受不住,哭出聲來,手中的望遠鏡也捏不住了。

    她們手中捧著衣物,似乎要給張先生換裝。

    政府的人員有些不耐煩了,但看了看身邊的那群黑衣大漢,並沒有表現出來。這是一群悍不畏死的人,為了張斯,他們願意做任何事情。儘管沒有任何武器,但我們都是到,如果有人侮辱張斯,『守衛者』們就算用嘴咬,也要致對方於死地。

    美麗的女人們走上前去,給張先生換衣服,就在這光天化日之下,脫的**裸的,從內到外沒有一絲遮擋的物件。我們始終看著,就連那些女作家,也沒有偏轉目光。因為這個場景如此純潔,令人止不住感動,少看一眼都會遺憾。

    新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好,單雲清為他扣上最後一個紐,張先生換上了他出道時常穿的長衫。終於到了分別的時候,她再忍不住,捂著嘴痛哭起來。女人們依偎在她身旁,也是哭泣連天,難以自己。

    張先生將他母親身形扶正,然後一拂袍角,撲的跪在地上,在這水泥鋪就的路上,用力地『砰!砰』連磕了幾個頭。等起身時,目中含淚,額頭的鮮血順著眉角向下流……我真的好恨,恨自己懦弱,不敢站出來,跑到他的面前,與他說一聲再見……」

    ————引自《回憶錄》

    「在華夏的時候,張先生只在特殊的場合,才會穿著長衫。但在漫長的流放歲月中,他唯一的裝束就是長衫,無論是在拍攝現場,還是在頒獎典禮上。只有為了表演的需要,或是參加特殊場合,他才願意換一身。

    至於他有多少長衫,已無人記得清了。只知道他每到一個新的地方,當地的華人,就會集體做一件,然後請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送給他,並請他住在家裡,好生招待。所以張斯儘管全世界拍片,但住酒店的時間十分短暫,同時也因為,華人確實無處不在。

    這樣的方式,是為了表示對他的尊敬,至於何時才有的規矩,則還有待考證……」

    ————引自《大師的放逐》

    「聽雨薇阿姨講起,父親離開的那天,其實她也在場,不曾露面罷了。

    她本想不聞不問,此生再也不理會這人,但想此次一別,或許再無相會之期,心中就止不住痛楚。於是那日早早便起來修飾,也穿了精緻的旗袍,打扮的異常艷麗。到了機場,卻只留在車中,並未下來。

    一直等到父親上了飛機,她才痛哭起來,眼淚弄花了臉面……」

    ————引自張仁《父親的女人們》

    「這是……」

    張斯的心猛然跳動了一眼,雪倫抱著的女孩,眉宇間與他太像了,以至於第一眼看到,他便知道,這是自己的女兒。

    小姑娘粉雕玉琢,十分可愛,尚不知言語,伸著小腦袋,好奇地看著他。

    「張先生,現在作何感想?」酈清嘴角帶著玩味的笑意,戲謔地問道。張斯沒有回答,伸手去抱小姑娘,雪倫沒有拒絕,任他抱走了。

    「比阿仁輕些……」張斯在她面上吻了吻,微笑著說道。小姑娘不愛這樣,伸手去抓他的臉,卻被他含住了,輕輕抿在口中。

    「我們回家,媽媽會很高興的……」他轉頭說道。

    雪倫聞言,卻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過會兒才說道:「她是蓉蓉的奶奶,自然有權利看看的……讓清清抱她去,要很快回來……」

    小姑娘全名張雪蓉:「蓉蓉」是她的小名。

    「你不去麼?」張斯詫異地說道。

    雪倫輕輕地點頭,態度卻很堅定。

    沒有辦法,事情只能這麼定了,張斯從來不知如何勉強雪倫。他與酈清帶著小姑娘,回家了一趟,雪倫則在新房暫住。好在他與馮軒軒是常來「過夜」的,倒不缺人氣,被褥之類也洗的挺乾淨。

    家裡的情況,有些複雜。

    當兩人抱著孩子出現時,大家不約而同地認了出來,就連葉肖蕾看了之後,也說「這小妹妹是爸爸的孩子」。唯一錯誤的地方在於,大家以為這是酈清生的,所以看他的眼神特別奇怪,單雲清拉著她的手,又是搖頭,又是歎息,已分不清是難過還是歡喜了。

    張倩依姐妹看她,目中多是同情,朱紅與楚韻看她,眼神則很不自在,幽怨中是隱隱的敵意。待瞭解了大家的意思,酈清慌忙解釋,說道:「這是雪倫姐生的……」

    此言一出,情形更加複雜。

    酈清與張斯的「姦情」,報紙上沒少報道,大家都有心理準備。而雪倫與張斯的「孽緣」,除卻馮軒軒,並無人知曉,酈清之前也只是猜測而已。

    所以單雲清彷彿被噎住了,有些發愣;張倩依姐妹則聳聳肩,無言以答;朱紅與楚韻則各輕哼了一聲,看了張斯一眼,轉身回房了。至於張斯本人,就連勉強的笑容都露不出來,只剩下尷尬了。

    他很慶幸馮軒軒住在娘家,不然,真無法想像日子如何過下去。唯一表現自然的,只剩葉肖蕾了,在一邊做著鬼臉,逗的小姑娘格格直笑。

    酈清消除了誤會,與朱紅兩人恢復了親密無間,她們本有相處的經歷,關係不錯,很快打成了一片。張雪蓉由單雲清帶著,葉肖蕾陪著她玩,倒是不哭不鬧的。張倩依姐妹兩邊跑,一會兒聽聽朱紅幾人罵張斯,一會兒跑去替媽媽抱孩子。

    張斯則是孤家寡人,無人搭理。

    他努力地搭訕,除卻葉肖蕾回應外,其她人都彷彿不曾聽見,無動於衷。這也給了他借口,道完歉之後,匆匆離開,卻找雪倫了。

    「我有身孕的事,本來不想被你知曉的,後來想一想,你畢竟是她的父親……那樣對你,太過殘忍。」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張斯歎息了一聲。

    雪倫搖搖頭,苦笑道:「楊過只能和小龍女在一起,不是麼?」

    張斯聞言,心中的感動,難以言喻。他知道馮軒軒有身孕時,才下定決心娶她,若同時得知雪倫懷孕,又將是一個怎樣的結果?

    大概會很悲慘,因為他一定無法下決定。

    「我要帶著她出國了,所以讓你見見,怕以後……」

    「什麼?」

    事情有點突兀,張斯手足無措。

    「為什麼?」

    雪倫看了他一眼,輕聲說道:「我以前一個人孤獨慣了,什麼也不在乎,但有了孩子,心性改變許多。我若待在國內,除非隱姓埋名,不讓蓉蓉,或是別人知曉,你是她的父親。在國外,她卻可以自豪地稱是張斯的女兒……」

    張斯皺著眉,不是很理解。

    「經過這次的事件,我已看得明白,沒人能阻擋你……你那樣的行為,自然是受民眾尊敬的,卻遲早有一天……連累我們母女。」

    雪倫稍稍沉吟,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張斯張口結舌,隨即陷入長久的沉默,之後絕口不提此事。從表現上來看,是認同了雪倫的話,也不願意再阻止她的行動。只是要與自己的骨肉分別,心中定然十分痛苦。

    雪倫在桃源待了三天,張斯陪了她三天,兩人足不出戶,至於幹了些什麼?外人就無從得知了。只知三天之後,雪倫帶著孩子離開,再踏入這片土地,已是十餘年之後的事了。

    酈清與她一起離開的,聽聞也要出國。

    「你也出國?」張斯當時還挺意外,訝然地問道。

    酈清點點頭,說道:「對呀,出去轉轉嘛,要是住的習慣,就在外面定居。我雖然沒你那麼厲害風騷,有美國政府邀請,但也是不折不扣的人才,申請的話,應該不難。」

    雖然以後不容易相見,但畢竟安全些,張斯也就沒勸。

    他回家之後,思慮半晌,將酈清的想法,告與家中諸位,勸她們也不妨考慮一下。單雲清因為孫女被抱走,再難見到,正在氣頭上,並且確實從未有這樣的想法,所以一口回絕了。其她幾人,情形大致相當,都不願離開。

    事情暫且擱下,張斯未再過問。

    過了幾日,他攜著朱紅與葉肖蕾,去了京城。燕京大學的演講日期臨近,他須得出發了。朱紅跟在身邊,是為了照料並保護他,至於葉肖蕾,純粹是跟去看熱鬧。張斯也有意帶她去見識一番,所以她當時只表達的自己的意願,便得到了准許。

    燕京大學想請張斯去任教,是早有傳聞之事,一直未果,還引起過不小的議論。此次邀約,出人意料,民眾頗感疑惑。許多人猜測,這或許是政府的意思,藉以緩和與張斯的矛盾。但燕京大學否決了此事,聲稱是因為學生聯名建議,想見張斯一面,學校只是順應大家的意思而已。

    這樣的說法,也不無道理。

    張斯為「秋楓書院」之事,曾率桃源中學諸位老師,在燕大做過演講,還激起了不小的反響。以當日熱烈的情形看,燕大的學生對他,確實有種別樣的喜愛。前段時間,出了「雙俠在人間」的事,大概將這種情緒推到了極點吧。好事的學生,對學校有這樣的建議,也頗在情理之中。

    無論出於何種目的,民眾都挺注意。

    畢竟是最高學府,代表了許多名詞,學術,高端,名氣……當然,以張斯的聲望,尤其《管錐編》之後,學術地位又進一步,肯定當得起這個邀請。大家只是好奇,他應邀前來,會給大家講的什麼?

    若是作個學術報告,那就沒什麼意思了。

    三人至京城,先由柳璃接去,在她家中稍事休息,並更換服裝。由其驅車送至燕大,師生已在等候,副校長親來接待。張斯淡藍長衫,垂曳飄逸,面帶微笑,與大家打招呼。學生們見他意態安然,身體仍然健朗,心中掛慮少了許多,頓時起了一片掌聲。

    演講在下午舉行,座位卻在之前已經被佔滿。

    校中曾有考慮,張斯名動天下,彼時來者必多,須要大些的講堂。將最大的地方騰出後,發現依然厭仄,因為堪堪中午,大家便去等候,已無餘座。本以為大都是中文系學生,一問方知,五花八門,竟是各類專業都有。

    更有許多外校人士,混了進來,欲一瞻風采。

    座位有限,沒奈何,只得席地而坐,依著台階,將走道佔了。人們往來極不方便,又不願離開,免得起了身,空隙就由別人搶了。大家手中所拿,亦十分豐富,或是張斯的著作,或是筆記,更有許多相機之類的拍攝器具。

    趁著張斯未至,大家閒聊,討論此次的主題。七嘴八舌,倒十分熱鬧,至於結果,則無人可以判定。

    空間雖然廣闊,無奈人多,竟有些許悶熱。冷氣已開至最大,大家擠在一起,依然沒什麼效果。看看鐘錶,似覺時間走的,較平日慢許多。時間一久,不免煩躁起來,只好盡量尋些話題,消遣時間。

    下午兩點,張斯在校方領導陪同下,姍姍來到。

    大家頓時來了精神,議論聲歇,偌大的講堂,霎時安靜。台上有座椅,張斯坐下之前,向諸位微微揮手,下面掌聲雷動,夾雜著許多呼喊。

    按照慣例,請人來演講,須先由校方代表上台,稍作介紹。而燕大的學生,實在直率的可以,他們的領導剛剛上來,就噓聲一片,催其下台,趕緊進入主題。坐在前排的許多老師,不禁莞爾,他們平日,沒少受到如此待遇。

    領導哭笑不得,三次欲開口,便被噓了三次。他準備的那些介紹,什麼「華夏著名詩人」「著名作家」「在海內外享有盛譽」等說辭,竟完全無法吐露出來。沒有辦法,只得伸手邀請,讓張斯直接上來。

    張斯剛坐下,見狀一拂袍角,上來將他替下去,下面這才響起掌聲。

    「看來,這個介紹,要我自己來了……」他抱拳示意後,開口笑道:「我姓張名斯,一般人見了,都喊張先生,其實我比他們晚生許多,叫張後生可能更適宜些。」

    這幽默的而謙虛的言語,贏來了一片掌聲。

    「親近性些的,比如那些想請我吃飯的人,大抵會喊四哥;母親大人自始至終叫我小名,喊我阿斯;我愛人最懶,偏要省略一個字,喊我斯……」他接著續道。

    下面頓時有許多女生高呼,不停地喊「斯」,響成一片。

    連張斯都有被噎住的感覺,他本以為,亮點在「想請我吃飯的人」上,卻未想到,大家關注點在後面。一下子多出這許多「愛人」,令他哭笑不得,更不要說其他老師了。

    下面,逐漸進入了正題。

    「方纔在來的路上,有同學與我交談,抱怨政策不好,這個不自由,那個不自由,生活被禁錮住了!」他打開了話題,順著向下講述:「但我要告訴大家的是,我們的政府較之以往,給的自由度已經很大了,在華夏的歷史上,並不多見。」

    學生愕然,張斯不是與政府不對眼麼,怎麼拍起馬屁了?

    「許多人疑惑,我怎麼為政府說好話了呢?」他自己將這個問題提出來,然後解釋道:「因為這是事實,大家看我的行為,以為很偏激。但是我的行為都有事實作依據,並不會污蔑或是誤會他們,他們這點既然做的好,我就不能當沒看見,只有這樣的勇氣,才是真正的勇氣。」

    眾人恍然,原是這個意思呀。確實有些道理,大家不禁鼓起了掌,別人如此說,或許是虛偽,由張斯口中說來,卻越發顯得坦蕩。

    「我在後台休息的時候,你們的領導談話,順便問了我一句『張先生,你感覺我們燕大如何?』,按一般的套路,我須得誇讚幾句!」張斯自顧地講著,通俗易懂,說道:「於是,我就說『在兄弟看來,以前的燕大自然是極好的』,然後就結束。

    他又問『現在呢?』,我說『待會兒演講的時候,兄弟再回答你,免得重複』。如今演講已經開始,我想,可以與大家說一聲了。」

    下面響起不少笑聲,因為他與校領導,一口一個「兄弟」,不單消解了政治上的意味,還硬生生地將燕大塗上江湖的色彩,十分有趣。同時大家亦十分好奇,想聽聽他對本校,是怎樣的評價。

    張斯等現場徹底靜下來,才輕輕吐出一句話:「概括起來,就一個字:孬。」

    一言方畢,現場「嘩」的亂了起來,無論是老師,抑或是學生,都被這個簡短的評價給驚到了。燕大歷史悠久,大師輩出,儘管如今輝煌不再,卻仍是內陸最頂尖的學府,這個評價也太不給面子了。

    混進來或是被請來的記者興奮極了,張斯的表現出乎他們的意料。人家請你來演講,你卻當著全體師生的面,說人家孬,這也……太給力了。

    攝影師一直盯著機器,以確保記錄下了方纔的經典場面。同時,也估計現場的反應,等待著師生的動作。而大家經過短暫的混亂,接著便響起了洪亮的掌聲,如狂風暴雨一般,久久不息。

    學生們興奮的大呼小叫,年輕的小姑娘,又開始「斯」「斯」地瞎喊。記者們傻眼了,這個節奏……對麼?心裡對張斯的佩服,簡直五體投地,明明狠狠地甩了人家一個耳光,人家卻對他越發崇拜了。

    張斯伸手示意,將大家的聲響壓下來。

    「有這樣的心胸,倒是我小瞧你們了……」他淡然地一笑,說道:「開始時,談及自由度的問題,我說政府做的已經不錯了。這是個事實,對於你們而言,卻是個恥辱。因為這些是那些前輩先賢,用自己的鮮血換取來的,與你們不相干。

    你們只知抱怨,發些無病**的牢騷,卻沒有勇猛剛烈的行動,所以我才說諸位『孬』。

    自由有內外之分,外部環境的自由,是前人替你們爭取的,而過了這許多年,你們不能將戰果擴大,僅能守住眼下的東西,窩囊麼?

    整日發牢騷,說明你內心空虛,這是被內在自由被禁錮的表現。你們首先就不知珍惜,浪費虛擲,卻一副憂愁模樣,羞恥麼?」

    現場鴉雀無聲,接下來自然又是掌聲轟鳴。

    學生們面紅耳赤,倒並非由於羞愧,而是由於激動。儘管張斯一直罵他們,但話中的激勵之意,十分明顯。他們聽了,不單意志不曾消沉,反而感覺熱血上湧,願意即刻便去做點有益的實事。

    這話說的擲地有聲,可作金石之響。

    「你們聽了我的話,說不定在暗中罵我,是個神經病……」等聲響消歇,張斯搖搖頭,說道:「想兄弟平日的行跡,確實與人不同,這一點頗可與大家談談。所以什麼自由之類的東西,不過是個過場,今日真正的題目則為——我是神經病。」

    又到了驚愕的時刻,現場諸人不負期望,果然目瞪口呆。

    這段演講,可謂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凡在場的人,均被他的話題吸引,深陷其中,難以自拔。不但情緒跟著,便是思想,也是亦步亦趨。每每感覺猜到接下來的說辭時,他已轉了方向,令人措手不及。

    那些精明的人,對他尤為佩服。不單是勇氣過人,演講技巧也高。通篇下來,並無一句煽惑的話語,張斯也始終保持著淡雅的風格,聲音平淡,彷彿家常一般。但師生情緒卻被牽引,竟比那些大聲呼喊強的多,不得不說,確實厲害的很。

    「大概為人在世,被他人說個瘋癲,斷然不肯承認,除那笑傲山水詩豪畫伯的一流人,又作別論,其餘總是一樣。」張斯不理會眾人的反應,自顧得向下說:「獨有兄弟卻承認我是瘋癲,我是有神經病,而且聽見說我瘋癲,說我有神經病的話,倒反格外高興。」

    這話說的稀奇,簡直有些不可解釋。

    師生們一臉怪相,相視茫然,心底則又隱隱期待。這樣一篇奇文,必定要有許多驚人之語,今日怕是能大開眼界了。

    「為什麼緣故呢?」張斯自問一句之後,開始解釋:「大凡非常可怪的議論,不是神經病人,斷不能想,就能想也不敢說。說了以後,遇著艱難困苦的時候,不是神經病人,斷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

    所以古來有大學問成大事業的,必得有神經病才能做到……為這緣故,兄弟承認自己有神經病;也願諸位同志,人人個個,都有一兩分的神經病。

    近來有人傳說,某某是有神經病,某某也是有神經病,兄弟看來,不怕有神經病,只怕富貴利祿當現面前的時候,那神經病立刻好了,這才是要不得呢!

    略高一點的人,富貴利祿的補劑,雖不能治他的神經病,那艱難困苦的毒劑,還是可以治得的,這總是腳跟不穩,不能成就什麼氣候。

    兄弟嘗這毒劑,是最多的。算來已兩次入獄,經受皮肉之苦,在所難免。一身功夫盡廢去,行動反不如常人。家財散盡,偏還遭了許多污蔑,被人訕笑。更被政府視為眼中釘,以後衝突,苦痛之事,怕還多的很……我卻並不放在心上,因為我是神經病。

    但兄弟所說的神經病,並不是粗豪魯莽,亂打亂跳,要把那細針密縷的思想,裝載在神經病裡。譬如思想是個貨物,神經病是個汽船,沒有思想,空空洞洞的神經病,必無實濟;沒有神經病,這思想可能自動的麼?」

    這段話極長,中間又無停頓,可真駭人。

    在學生們感覺,他雖然未大聲疾呼,但氣魄雄渾,全貫透在這話裡。一句一詞,彷彿金鐵交鳴,鏗鏘作響。天地亦為之變色,那聲音便在頭頂壓來,更在大家心底轟鳴,迴盪衝撞,自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而我最大的願望,便是想將這神經病,傳染給諸君,傳染給所有華夏人!」

    在這疾風暴雨的言論最後,張斯說出那句最深切的話,並不很用力氣,只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十分仔細。待說完了,淡淡地一笑,抱拳示意,演講已經完畢。

    「嘩」的一聲,全體起立,掌聲如潮。

    更有許多人,聽了這最後一句,鼻尖酸楚,竟然熱淚盈眶。邊用力地拍手,邊還抽空捲袖抹拭,放在平日,這個模樣定然十分滑稽,此時卻無人笑話,反而敬他是性情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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