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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思難忘 第二十七話:式微式微,卿胡不歸(二) 文 / 司幽

    第二十七話:式微式微,卿胡不歸(二)

    生不逢時,新婚燕爾,丈夫就被征做苦力,要去遙遠的京城為皇帝修建陵墓,聽說最短也要三年,最長十年八載也是可能。

    她沒有牽著丈夫的衣襟哭,只是默默為他準備好了行囊,將舊棉衣拆開,補了些新的棉花進去,縫得比以前更加厚實。因為去過京城的販子都說那兒冬天寒風刺骨,雪下下來能把人都給淹了。

    丈夫拉著她說沒能讓她幸福,就先讓她吃苦,憨厚老實的面孔此時寫滿了不捨。一個只會做粗活的莊稼漢,能娶上她這麼一個媳婦兒,心裡是得意的,可這時得意卻變成了犯難,自己一去不知哪年才能回來,花容月貌的妻子守活寡,日子該多寂寞。是不是讓她改嫁他人會更好?

    話還沒出口,她掩住了丈夫的口:「別說那種話,你可以不要我,連孩子也不要了嗎?」丈夫默然,他還沒做好當父親的心理準備,就要離開家了。

    徭夫隊伍幾天後就出發了,她和村裡的女人們一起到村口去送行,男人們使勁吸著鼻子讓自己不會哭出來,同時用力地揮著胳膊。

    有一瞬間,她忽然覺得丈夫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想要回家收拾東西跟上去的衝動,前所未有的強烈。()然而最後她忍了下來,公公婆婆雖然年紀不算大,仍舊需要她的照顧,更何況一路顛簸,孩子也會吃不消的。

    開始的幾個月格外想念,不論手頭在做什麼,都會幻覺聽到丈夫在院子裡吹口哨的聲音。男人沒有什麼出色的本領,但是很能吃苦,膽量也很大。幼時曾隨父母來這村裡走親戚,那時年紀太小,見到大牯牛迎面走來嚇得哇一聲就哭了,是他從田埂上跑過來將牛吆開,還用草桿編了蝴蝶逗她。

    她自己是不記得了,這還是媒婆走後爹娘笑著說起來的,說是他從小就懂得疼老婆,是個值得嫁的男人。

    而今丈夫不在家,她只能拚命回憶一些他們之間的事,好讓他不會走得太遠。

    然而這種恍惚卻還是壞了事。一天下午,她獨自到鎮上去買鹽,回來的路上不慎踩空摔進了水渠,這一摔後果嚴重,不僅扭傷了一邊膝蓋,四個月大的孩子也隨之小產。公婆都安慰她孩子還會再有,就連娘也特意趕來照顧她,但任誰也不能驅散她的愧疚之情。

    「村裡有幾個女人第一胎就平平安安的?這種事完全不必放在心上,你們小兩口未來日子還長著呢,等他回來了,想生多少就生多少。」前個月剛生了小子的鄰居大姐過來安慰。她淚汪汪地看著大姐懷裡的孩子,心想自己的孩子也就長這樣吧?

    休息了小半個月,她又能下地幹活,只是總感覺身邊空空的,夜裡睡不踏實。有月亮的夜晚她隔著窗紙看那一圈昏黃朦朧,沒有月亮,她便整晚失眠,心無可皈依。

    ***

    修祭壇的人都是大天南海北來的莊稼漢子,一個個肩圓背闊能挑能幹,就是吃得太多,讓將作監的管事們很不高興。

    「媽的,又是地瓜!光吃地瓜哪有力氣幹活!」一個北邊來的漢子剛領到午飯就發火了。他們來京城的一路上吃的都是粳米,剛到的那天吃了一頓像樣的飯後,此後雖然難為廚子換了幾個花樣,吃來吃去卻總是地瓜。

    打飯的是個小個子的年輕人,平日不怎麼能幹活才在大家休息的時候分配飯菜,這時被他吼了也不敢吭聲,倒是一旁攏著手一臉恩賜神情的太監瞪眼了:「有飯吃還嚷嚷,我看你就是欠餓!」

    北方漢子眉頭一跳:「誰欠餓!這也叫飯?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叫飯?你才是吃金吃銀長大,五穀不分的傢伙。」

    太監威脅地「嗯」一聲,尖聲道:「為皇上做事是你們的福氣,皇上賜你們吃地瓜,那也是無上的榮幸,你非但不感恩,居然還挑三揀四?」

    那漢子幾乎要摔了碗上去揍人,兩旁的人趕忙拽住他,提醒他千惹萬惹太監不能惹,跟一個太監較勁兒後果比得罪了當朝大員更加可怕。

    「哼!賣了自個兒兄弟的賤種!」恨恨不過,北方漢子低聲咒罵了一句。

    更多的徭夫只是默默伸過碗,哪怕那地瓜看上去難以下嚥。此一時他們還能餬口,如果貿然頂撞,彼一時說不定就腦袋搬家,一無所獲。

    益王宋甄帶著幾個家僕打遠處路過,停下腳步眺望了一陣,似乎沒看出什麼名堂。得知皇兄要修建祭壇,他心裡忐忑不安,一來怕樂棲身的身份曝光,二來也怕宣平帝借此機會招徠更加厲害的巫師,無論哪一種可能,都會令他功敗垂成。

    沒走出幾步,衛檀衣掂著一管笛子神情悠然地迎面走來,瞧見他,攏手一鞠就算行了禮。知他有狂的資本,宋甄也只得忍氣吞聲,問:「衛公子一個人上這兒來,該不是散步吧?」

    「嗯,王爺是來做什麼的,草民就是來做什麼的。」衛檀衣笑得合乎禮節,圓滑地把問題彈了回去。

    宋甄沒想到他敢這樣對自己說話,眼神陰鶩地瞪了他一會兒,順過氣來,哼了一聲就走。

    衛檀衣衝他的背影道了聲「王爺走好」,忽然問一直跟在幾步開外的男人:「看著那些人,你想起什麼來嗎?」

    男人裹緊了早已破舊骯髒看不出本來面目的棉衣,小聲回答:「瞅著很熟悉。」

    那便是了。「我對你實話實說,」衛檀衣用笛尾敲著肩骨,「你在一千二百多年前就已經死了,當時瓊王統一中原,要為自己修建一座永垂不朽的寢陵,所以你來到了這裡。你可能是累死的,也可能是摔死的,這只有你自己知道。要想回家,你必須記起自己究竟是哪兒的人,否則我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幫不了你。」

    「一千二百……」男人對這個龐大的數字毫無感覺,只是皺著眉,「我是哪兒的人?」

    「哪怕只是一丁點兒的蛛絲馬跡,生活習性也好,當地特產也好,請一定要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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