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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思難忘 第三十三話:藍河清且淺,相去復幾許(六) 文 / 司幽

    第三十三話:藍河清且淺,相去復幾許(六)

    不出所料,衛檀衣落後在將近一里之外,韓如詡找到他時,他已經倒在了草地上,四周圍著數不清的半透明鬼魂,正將他身上的肉一塊塊撕下來吃。

    「我的天……」自己該不是看花眼了吧,他正在被鬼吃?「衛檀衣!你又在搞什麼花樣!」

    這一聲不喊也罷了,他這一喊,那些鬼魂全都注意到了他,紛紛轉過頭來,不約而同地朝他撲了過來。本就沒有再戰之力的韓如詡努力揮動左臂,希望當陽劍多少能抵擋那些鬼怪,可惜收效甚微,野鬼們雖然害怕當陽劍,卻還是能找到襲擊他的空隙,不一會兒他就遍體鱗傷,跌坐在草地上。

    完了,這一次他要和這傢伙一起死了。

    突然,一聲虎嘯霹靂般從天而降,地動山搖,包括最開始揮著板斧的那只在內的眾鬼都吃了一驚,尖叫著退散。

    「真是狼狽啊,韓大人。」騎著白虎而來的先知好像沒看到衛檀衣一般,輕鬆地跟他打招呼。韓如詡全身痛得說不出話來,強撐著一口氣,看著她。

    先知下馬來,朝衛檀衣倒下的方向看了幾眼,道:「韓大人傷得也不輕,不過你們兩個人我只能救一個,我該救誰呢?」

    都什麼時候了還婆婆媽媽,韓如詡瞪她:「老子還死不了。」救活了那傢伙,自己也會得救,不虧。

    「是嗎,」先知輕輕一笑,不知怎的讓他覺得那笑聲甚是耳熟,「若我說救他必須要借韓大人懷中的木符一用,韓大人還是願意救他嗎?」

    「木符?」伸手掏了半天才將沾滿了血的木符拽出來。

    就著昏暗的月光,木符背面的「絳」字依稀可見。這是師娘留給他唯一的思念,為了那傢伙值得交出去嗎?

    先知也不催他,倚著白虎不說話。

    衛檀衣……這傢伙嘴毒心狠人又狡猾,一天不做弄自己好像渾身不舒服似的,他死了就沒人成天惹自己發火,就沒人追在屁股後頭要債,就沒人在京城裡興風作浪……他死了最好,死了最好吧?

    「鏘!」當陽劍經受不住他幾乎整個人的重量,就這麼折斷了。韓如詡愣愣望著手中斷劍。

    「當陽劍折,看樣子衛少主也和當年的原染將軍一樣,所托非人啊。」先知悠悠地歎了一句,騎上白虎轉身走了。

    韓如詡呆坐在原地,一手握斷劍一手握木符,不知沉思了多久後,忽然就著斷劍割斷了紅繩,用力將木符朝著衛檀衣扔過去。

    「你這混蛋要死就死願活便活,老子懶得管你!」奮力吼完這句話,僅剩的力氣也耗得差不多,他痛快地扔了斷劍,放任自流般向後倒去。

    死就死吧。

    ***

    難怪自己再去竹樓,怎麼喊也喊不答應。

    難怪自己想要孩子,半年來卻無所獲。

    難怪她手裡握有玉女蠶,難怪她要給自己護身符。原來一切都是她計算好的,她知道自己是伏天寨寨主的兒子,她一定早就知道了。

    彌伽羅躺在一堆屍體當中,正午的太陽炙烤著他滿是傷痕的身體。

    自己怎麼這麼蠢,會住在那樣隱蔽的地方,又那麼年幼的,只可能是白梭寨的巫女,只可能是那必須從小和毒物一起長大的白梭巫女啊!

    從幾個月前起他入山就找不見阿紫,竹樓上只有白虎的吼叫聲,聽不到人的動靜。他該想到的,兩寨開戰,只有巫女才會離開自己居住的竹樓前往戰場。

    她在告訴自己沒有應答千萬別上來時,就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吧,她要幫助白梭寨的人戰勝伏天寨和中原的軍隊,她和自己在一起也只是為了煉出那可以毒殺數千人馬的天女蠶而已,自己不過是她的道具,還可笑地希冀她能給自己生一個孩子。

    阿紫呵阿紫,你美麗的外表下竟然有著如此陰毒的心,提取了人心頭的情,煉出來的卻是殺人的毒藥。

    「阿大,這兒有個人還活著!」陽光突然被擋住了,一個**歲大的小姑娘扶著膝蓋正好奇地看自己。

    男人很快趕了過來,抓起彌伽羅的一隻手切了切脈,吃驚地道:「白梭巫女的天女蠶把方圓十里的牲口都殺絕了,居然還能有人活下來?」

    ……他說什麼?

    「金葉,來幫把手,咱們把他抬回家去。」

    「誒!」

    ……他先前是不是在說,自己是唯一的倖存者?

    彌伽羅昏昏沉沉地被男人背回了家裡,洗過澡後才發現他幾乎沒受什麼傷,更別說中毒,滿身的黑血都是死在他身邊的人撒上的,而他之所以全身無力,是因為餓得太久了。

    「你還真是命好,能從天女蠶中活下來,就是神話裡也沒有哇,」男人似乎是個赤腳大夫,難得撿到他這麼個死裡逃生的病人,硬是要他留在家裡仔細養傷,「能告訴我你怎麼活下來的嗎?」

    小金葉正在煨藥,聽父親問話也湊了過來:「金葉也要聽!」

    「我……」彌伽羅遲疑了片刻,不大確信地說,「我認識下毒的那個巫女。」但在倒下之前,自己應該也是身受重傷才對。

    男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金葉卻不明所以,揪著父親的衣擺問:「是為什麼呀?」

    「那是因為書上說培育天女蠶必須要有一男一女,這毒蠱就好像他們的孩子一樣,誰家孩子會對自己父母痛下毒手?」金葉的娘正在收拾桌子準備吃飯,聽女兒發問便笑著回答。

    「孩子?」

    他和阿紫的孩子,竟然是那天一揮翅膀就殺了幾千人的那隻大蟲子?

    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著拍拍他的肩:「小伙子你想歪了,人和人生不出毒蠱來,但是毒蠱卻是要吸人血才能長大,你愛上的那位巫女,想必早已生下了孩子,天女蠶的培育需要半年以上的時間,煉成的時刻通常也就是分娩的時刻。」

    彌伽羅神色大變,翻身就要下床,男人趕忙制止他:「你就算去找也找不到了,書上說孩子生下來以後都是交給式神去撫養,就算是孩子的父母也不可能再見到……」「我要去找阿紫。」

    翻遍了每一座山峰,淌遍了每一條小河,再深的峽谷再險的峭壁他一一涉足,卻始終找不見阿紫的身影。十幾年光陰如彈指一揮,當他筋疲力盡,偶然路過當年的竹樓下,卻聽到了似曾相識的歌聲。

    唱的還是藍山兒女最熟悉的山歌,嗓音略有不同,顯得更加年幼。

    「……阿紫!」在樓下望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出聲喊。

    竹樓上很快探出一個小腦袋,笑盈盈地問:「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哦?」

    滿身的疲憊彷彿在意瞬間消失無蹤,壓在心頭的重石也隨之落下,彌伽羅仰頭望著她——那張三分神似自己的臉上,笑容純真無暇。

    想問她這些年在哪裡度過,想問她是否見過自己的娘,想問她,有沒有想過自己的爹爹是誰。

    「我只是……隨口叫一聲罷了。」

    如果不是仰著頭,眼淚就流出來了吧。

    ***

    木符在沾到屍血的一瞬間金光迸射,將整座藍山都照耀得如同白晝。

    失去意識的兩個人沐浴在金光中,身上的傷口以令人吃驚的速度癒合,不一會兒就恢復得一點兒痕跡也看不出來。

    隱蔽在樹後的先知注視著這一幕,伸手慢慢掀起了面紗,和那雙手一般,容顏也不過是十三四歲大小,渾然是一名少女。

    「當初您也是這樣保住了爹爹的命吧,娘。」

    遲來九百年的眼淚自完全一樣的雙目中緩緩流出。

    「在他轉身離開後,我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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