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帝春心托杜鵑 第84章 :厚禮 文 / 自由精靈
第84章:厚禮
七月。
晨風竟然還透骨地冷。
濛濛的霧氣飄漾在空中,襯得空曠的長街更加清冷。
強撐著最後一絲力量,她終於邁出了那道高高的宮門。
因為昨夜,他親手交予她一面令牌,可以隨意出入宮門的令牌。
對於這段跌跖起伏的情感,他終究是選擇了放棄。
這樣,也好。
她可以找一個偏僻的角落,安靜地過完餘下的日子,等待最後判決的來臨。
對了,還有母親,還有弟弟。
她可以去找他們。
這是責任,也是最後的心願。
挪著麻木的雙腳,她一步一步地朝外走。
天,漸漸地亮了。
無數的人從這個頭髮花白,滿臉滄桑的老女人面前走過。
沒有人理睬她。
甚至有不少人投來鄙棄或不屑的眼光。
可她已經不在意了。
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值得她在意的呢?
旁側裡飛出一枚石子,打在她的額上。
鮮血泗流。
她卻仍然沒有絲毫的感覺。
心都死了。
還會痛麼?
不會了。
再也不會了。
「吁——」
一輛馬車,緩緩在她面前停下。
她仍然只是機械地邁著步子,朝前走。
「燕姬!」
清亮嗓音,從後方傳來。
殷玉瑤充耳不聞。
「燕姬!」
人影閃過,直直地擋在她面前,滿目訝然地看著她:「你這是怎麼了?」
殷玉瑤終於抬頭。
微微張嘴,卻沙啞得發不出一點聲音。
納蘭照羽皺緊了眉——不過短短七個月而已,她怎會變成如斯模樣?
「你跟我走。」毫不猶豫地拉起她的手,納蘭照羽調頭便走。
殷玉瑤掙了掙,非但沒掙開,自己反而倒了下去。
「你——」反手將她抱入懷中,納蘭照羽難眸中劃過絲驚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可他已經來不及細究這些了,目前最重要的,是趕緊將她救醒。
坐回馬車之中,探手搭上她的脈搏,納蘭照羽雙眉皺得更緊——心脈衰弱,油盡燈枯,怎麼會如此?燕煌曦那混小子都幹什麼好事了?
他自然想不到。
燕煌曦之所以要在昨夜,讓殷玉瑤離開,就是為了要讓她,在這裡遇上他。
因為他明白,除了他之外,這個世上能給她一隅溫暖的,唯有他而已。
金淮太子,納蘭照羽。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更為隱秘的緣由。
他是燕煌曦。
即使要放手,也留有後著。
不能不說,這樣的男人,縱使面對死亡,他依然能應對自如,依然牢牢地把持著手中的一切。
燕煌曦,你果然是可怕的。
也果然是可惡的。
禮澤宮。
諸國來使下榻之處。
看著靜躺在榻上的女子,納蘭照羽眸隱歎息——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麼?你們終究,等不到最後那絲光明麼?
從早晨到晚上,再到次日正午,殷玉瑤雙眸緊闔,似乎已不願再醒來。
面對這個冰冷得讓她無法呼吸的世界。
她已經付出得太多,卻什麼都沒有得到。
探手試了試她頰邊的溫度,納蘭照羽取過床絲絨羽被,為她細細蓋好。
「殿下,」侍童墨痕輕輕走進,「該進宮覲見大燕帝君了。」
輕輕「嗯」了一聲,納蘭照羽站起身:「天誕香呢?還有麼?」
「還有一支。」
「取來。」
「可是殿下——」
「什麼都不用說,取來便是。」
墨痕撇撇嘴,極為不滿地看了眼榻上女子,終是退了出去——天誕香雖是稀世奇珍,可他也沒那膽子違抗殿下的令旨。
香取來了,燃起香爐,置於床畔,納蘭照羽又彈指封了殷玉瑤週身八大穴,這才拂落紗帳,起身離去。
好好地睡吧,殷玉瑤,他給你的傷,我會幫你,一一治好。
邁進鳳儀宮的剎那,納蘭照羽驀地收住了腳步。
他沒想到,他居然選擇以如此的方式與他相見。
不是在接見貴賓的乾元大殿,而是大燕歷代皇后的居所——鳳儀宮。
燕煌曦,你這是打算幹什麼?
瞟了一眼頭上那三個飄逸的行楷,納蘭照羽再度邁開了腳步,走向站在荷花池邊的男子。
「你來了。」
他背對著他,輕輕開口。
「是的。」納蘭照羽靜靜地答,「恭喜你,得償所願。」
「你看,荷花開了。」燕煌曦卻突兀地冒出這麼一句,帶著幾分感傷,幾分憂鬱。
納蘭照羽幾乎跌破了眼鏡。
無話可說。
只是疑惑地眨眨眼——面前這人,果真是那個鐵血剛毅的燕煌曦麼?還是自己幻聽幻視了?
「你愛她麼?」
接下來的對話,更是大大出乎納蘭照羽的預料。
他想了想,直白地答:「愛她,又如何,不愛她,又如何?」
燕煌曦沉默。
納蘭照羽再度開口:「她愛的,是你。」
是的,這才是所有問題的根由——他並非謙讓,更不是真君子到聖人的地步,他只是知道,不管自己做什麼,都爭不過他而已。
燕煌曦再沒有說話,良久輕輕地歎了口氣:「你什麼時候走?」
「走?」納蘭照羽的眉頭高高聳起——沒搞錯吧?自己剛到浩京,這椅子還沒坐熱呢,主人家就下逐客令了?
「十個月。」燕煌曦又突兀地冒出一句話。
「什麼?」納蘭照羽一頭霧水。
「她只有十個月了。」
原來——納蘭照羽頓悟。
敢情,他是在催促他,盡快帶著她離開大燕,回金淮去。
以讓她淡忘在大燕所經歷的一切。
可是燕煌曦,這樣做,真的有效麼?
「你什麼都知道?」
「是。」
「所以你決意罷手?」
「換作是你呢?」
這一次,輪到納蘭照羽沉默。
這個問題,的確不好回答啊。
「好吧燕煌曦,」終於,納蘭照羽再次開口,「我,盡我所能。」
說完這句話,他再沒看他,而是毅然轉身,邁步離去。
一切,盡在不言中。
默默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燕煌曦雙瞳幽深,晦暗不明。
第六天中午,殷玉瑤終於睜開了雙眸。
清澈而明亮的雙眸。
她驚訝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發現它們再次恢復了光滑與潔皙。
「醒了?」男子柔和的嗓音,從旁側傳來。
「公子?」殷玉瑤抬頭,微微淺笑,容顏靜好。
納蘭照羽呼吸一滯。
他有些後悔了。
不該如此快地醫治好她。
因為看到這樣的她,他會忍不住心猿意馬。
微微傾身,納蘭照羽深深地凝視著她的雙眼:「瑤兒,我可以這樣——」
「殿下,殿下,」話剛說到一半,墨痕忽然匆匆奔了進來。
「何事?」納蘭照羽有些惱火地挑起雙眉。
「呃——」瞟了眼那帳中忽然變得如天仙一般美貌的女子,墨痕磨磨唧唧,結結巴巴地開口,「那個,那個,燕皇陛下,送來份,厚,厚禮……」
「厚禮?」納蘭照羽的眉頭高高聳起——燕煌曦何時變得如此大方了?
墨痕仍然在抓耳撓腮:「殿下,那些禮物……如何安置?」
「安置?」納蘭照羽更加納悶——禮物麼,收下就得了,難道還得專門開個倉庫存放?
不過他很快就將明白,墨痕的憂慮,果然非虛。
當納蘭照羽看到燕煌曦送給他的「大禮」時,整個下巴都快掉地上,緊接著唯有滿臉苦笑。
因為燕煌曦給他送來的,是十二名如花似玉的宮女。
果然是份「厚禮」。
厚得不能再厚的厚禮。
而且這裡面,還有一個格外醒目的禮物——大燕郡主,燕煌昕。
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燕煌曦嫡嫡親親的妹妹。
燕煌曦,你夠狠。
你夠絕。
先把老婆存我這兒,再派個寶貝妹妹來鎮守著。
你想折騰死我是吧?
納蘭照羽幾乎咬碎滿口鋼牙,卻只能茶壺裝湯圓——有口難言。
當殷玉瑤能夠起身下床,走出房門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庭院當中那個甩著辮子,跳來跳去的小姑娘。
像陽光一樣明媚,如銀魚一般輕捷。
她笑了。
那一絲絲屬於青春的盎然生機,再度在她的心中活泛起來。
「姐姐,」小姑娘甩著辮子,叭噠叭噠跑過來,拉起她的雙眼,「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你叫什麼名字?」
「小昕。」
「姓呢?」
「姐姐就叫我小昕吧。」——小姑娘的確很聰明,也或許,是受了某人的調教。
「小昕,」伸手摸摸她的額發,殷玉瑤臉上笑意盈盈,「想玩什麼?」
「踢毪子。」
「好啊。」
於是,兩人走到庭院當中,開始了她們的遊戲。
雞毛毪子在空中飛來飛去,映襯著七月的陽光,格外地靈動。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來,包括那些宮女、侍從。
院門之外。
綠蔭背後,一道玄色人影默默地站立著,遙望著那個笑意殷殷的女子。
久久不動。
另一道人影走過來,毫不留情地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掌。
燕煌曦巋然不動。
納蘭照羽再度抬手,卻終究沒能拍下去。
罷了。
遇上這麼個傢伙,他也只能認栽。
翩然轉身的剎那,殷玉瑤忽地抬頭,望向院門之外。
她的確感覺到了什麼,卻也似乎什麼都沒有。
落入她眼簾的,只有一棵高大而濃密的槿樹。
滿枝淡紫的花朵,繚亂人眼,卻並沒有臆想中的那個人。
她真是傻啊。
已經說好了,不再相見。
而他一直是個言出必行之人。
澀然一笑,殷玉瑤收回眸去,卻忽略了風中那一角淡淡的衣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