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帝春心托杜鵑 第85章 :白首不相離 文 / 自由精靈
第85章:白首不相離
乾元大殿。
該來的人,都來齊了。
近千雙眼睛,沉默地看著上方那個面容冷毅的男子。
「燕皇陛下,國書已經奉上,不知陛下之意如何?」
冷冷地,燕煌曦掃了階下那人一眼。
對方神態自若,臉皮有如城牆。
「聯姻?」終於,燕煌曦淡然開口,「可以,只是前日已頒下聖旨,後宮六妃已滿,但不知令妹此來——」
「自當為後。」
燕煌曦話未說完,對方已朗聲接過話去。
朝堂之上,頓時一片竊竊私語之聲。
見過橫的,沒見過這麼橫的。
竟然一開口,便指明要當皇后。
「皇后?」燕煌曦低低地笑,「她,也配?」
這句話,顯然是過分了。
無論如何,對方上門請求聯姻,就算不允,也該給幾分薄面,可是大燕帝王一開口,那叫一個針鋒相對。
黎慕雲挑了挑眉頭,繼而再次抬高下頷,朗聲道:「吾妹有禮物,單奉於燕皇駕前,請燕皇親啟。」
禮物?
燕煌曦輕輕一擺手,侍立在旁的小安子隨即上前,自黎慕雲手中接過錦盒,小心翼翼地托著,返回丹墀之上,輕輕兒擱在御案上。
眾目睽睽之下,燕皇揭開了蓋子。
不見任何的表情變化,只有一聲冷哼:「准。」
准。
准大黎三公主黎鳳妍,嫁入大燕。
並,立其為後。
眾臣頓時炸窩。
這些年來,大燕與大黎的關係,不說好,也不壞,當然,這份功勞,全虧二十年前九州侯的一場大鬧,但雙方素無婚嫁來往,更重要的一點是——表面上的大動干戈自然沒有,可背地裡搞的花樣,那就層出不窮了,只是礙於邦交和盟約,不怎麼方便深入調查而已。
可立於朝堂之上的這些人精兒,誰個心裡不清楚——讓大黎公主嫁過來,分明就是在後宮裡埋了顆定時炸彈,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爆膛子,可是,皇帝不傻,為何卻答應得如此爽快?
燕煌曦自然是有緣由的,可是這緣由,他說不出口。
總而言之,金口已開,無論下方的文武大臣們再說什麼,也於事無補了。
就這麼著吧。
在冊納眾多妃嬪的第三日,大燕帝君燕煌曦,再次與黎國達成婚盟,迎娶黎國三公主黎鳳妍。
為後。
自散朝起,不到一個時辰,這個極具轟動效應的消息,便傳遍了全城。
朝內朝外,一片喧嘩。
唯有皇帝,始終保持了高度的緘默。
禮澤宮。
甫邁進宮門,納蘭照羽便看到了那兩個相偎坐在槿樹下的女子,一大一小,安寧恬和。
隱去眸中所有的情緒,他緩步走過去,在她面前停下,輕輕喚了聲:「燕姬……」
「公子。」殷玉瑤抬頭,淡淡眸華從他臉上掠過。
「你——還住得習慣麼?」深吸一口氣,納蘭照羽竭力以最溫靜的口吻繼續交談。
「嗯。」殷玉瑤淺笑點頭。
「那,有沒有想過,去別處走走?」
殷玉瑤臉上的笑,凝固了。
垂下眼眸,靜靜地看著地面,剛欲開口,卻聽身邊的小昕清亮著嗓音叫道:「姐姐要去哪裡?浩京城不好麼?」
納蘭照羽輕輕瞪了那個聒噪的小女孩兒一眼,對方毫不客氣,一眼瞪回來,頗有某人之風。
「公子,想何時離開?」殷玉瑤話音淺柔。
「……諸事已妥,明天。我想明天……」
「不可以!」某昕立即表示強烈的抗議,「我要去找……呃,我不想去別的地方,姐姐,你陪小昕留下好不好?」
某昕可憐巴巴地拉著殷玉瑤的手,又搖又晃。
殷玉瑤定定地瞅著她。
這個小女孩兒的熱情與執拗,顯然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姐姐,」小昕收斂了嬌小姐的脾氣,眨著黑葡萄般的眼珠,「姐姐真的想離開嗎?」
殷玉瑤屏住了呼吸。
心,猛地一扯。
然後陡地扔掉小昕的手,掉頭便走。
「好心辦壞事了吧?」旁邊的納蘭照羽閒閒地輕嘲一句。
「要你管!」燕煌昕轉頭,惡狠狠地瞪他,「只要四哥不說走,你就不能走!」
呃——納蘭照羽腦門上頓時上躥出三條黑線——難道這是燕煌曦的真意?那他十天前在鳳儀宮中說的那些話,純粹是唬他玩的?
燕煌曦,你到底想怎麼樣?想我怎麼樣?想她怎麼樣?
納蘭照羽憤怒了。
撇下喋喋不休的小丫頭,也走了。
明泰殿。
看著端坐案後始終沉默不語的燕煌曦,韓之越沉不住氣了:「燕……皇上,今日之事……?」
「有話直說。」
「你還嫌後宮這攤子破事兒不夠麻煩麼?竟然把黎鳳妍也拉來湊合一局?我擔心你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看這個。」燕煌曦二話不說,將桌上錦盒凌空朝韓之越拋去。
韓之越伸手接住,隨即打開盒蓋,那臉色,頓時變得如雪一般白。
「明白了?」
「你——」韓之越抬頭,無比震驚地看著燕煌曦,自己卻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已經謀劃好了?」
燕煌曦沒有答話,只是放在頰邊的食指,輕輕朝嘴角一劃。
這個傢伙——
這個傢伙!
「怎麼做?」韓之越畢竟是韓之越,多年的同門之誼,一年多來的共經患難,已經多多少少讓他瞭解了這位帝王的脾性。
「滅偽帝,除諸王。」
冷冷地,燕煌曦的薄唇間,吐出六個字。
「然後呢?」
座中男子沉默著站起,也不說話,而是慢慢步下金階,走到旁側的屏風前,伸指在上面一劃。
韓之越捧在手中的盒子,匡啷墜地。
因為他那一劃,劃掉的,是一個已經有著數百年基業的,北方帝國。
黎鳳妍,要玩是吧?就讓我陪你玩,看誰玩得過誰!
此刻,在大燕帝王眼中劃過的,是絕對的陰冷,與絕對的無情。
「四哥……」恰在這時,殿門外探進半顆腦袋,滿含好奇地看著立於殿中的兩個男人。
燕煌曦柔和了眸子,朝她招手:「過來。」
燕煌昕裙裾飛揚地跑到他跟前,踮起腳尖,附在他耳邊輕語了幾句。
燕煌曦面無表情,只是輕輕佻挑眉。
「四哥,」燕煌昕跺腳,「瑤姐姐答應那個納蘭照羽了。」
「她不會走的。」燕煌曦也不多言,只是簡短地斷定道。
「呃——」燕煌昕瞪大了雙眼——她沒聽錯吧?為何她的四哥,看上去一點都不著急?
「咳。」韓之越插不上話,只是輕咳一聲道,「那個,若無別事,微臣,告退了。」
「嗯,」燕煌曦點頭,「有空去澄心院轉轉吧。」
澄心院?
韓之越的雙眼頓時大亮,什麼煩惱牢騷都沒了,樂哈哈地離開了明泰殿。
如果不出意料,他一直以來所深深嚮往的那件稀世奇珍,便在那裡。
燕煌曦,你果然是個說話算話的君子!
滿懷歡悅的韓之越自然想不到,燕煌曦如此痛快地將那樣東西交給他,根本不是出於兌現當初的承諾,而是要在將來的某一天,將他推出去當高級炮灰。
韓之越,且讓你樂著吧!
「四哥,」眼巴巴跑來報信的燕煌昕卻不樂意了,用力扯扯兄長的衣袖,「要是事情壞了,你可別怪我。」
燕煌曦揉了揉眉心,自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木匣子,鄭重地放在燕煌昕手中,輕輕地說了兩個字:
「給她。」
晚飯罷,獨自坐在窗前,殷玉瑤怔怔地望著鏡中的自己。
容顏姣好。
青絲如緞。
可卻已經找不回,當初那顆澄澈的心。
一聲輕歎,隱沒在無邊的夜色裡。
卸了珠釵,她走到床榻邊,剛要就寢,卻發現枕畔不知何時,多了個普普通通的木匣子。
純手工製成,沒有任何花樣,甚至連油漆都沒上。
這是哪來的?
懷著那麼一絲絲好奇,殷玉瑤打開了匣蓋。
輕漾的眸光頓時凝固。
放在匣子內的事物,實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是兩束髮絲。
一束黑湛光亮,一束灰白枯槁。
結成同心。
怔怔地捧著那個木匣子,殷玉瑤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不用多想,她已經猜得出,它出自何人之手。
在盒子的底部,還刻著五個端正的字:
白首不相離
在選擇放棄後的第十一天,他卻莫名其妙地送來這麼一句話。
燕煌曦,我該相信你麼?
還是該就此離去?
半掩在珠簾後,燕煌昕靜靜地看著那個流淚的女子——不就是個破盒子麼?為何殷姐姐會哭得如此傷心?
此刻的她,自是不懂。
直到五年之後,已然長成的她,經歷種種情路坎坷,輾輾轉轉,愛而不得,方才理會得,殷玉瑤這一刻的悲傷,與絕望。
那一夜,她面對冷壁孤燈,淚流成雙。
那一夜,他站在凌霄閣頂,遙望禮澤宮的方向,背影蕭索,眸隱滄桑。
他們都還很年輕。
可是這段過於沉重的情感,卻早已不再年輕。
第二次清早,納蘭照羽剛剛起床,還未及梳洗,便看到那個身披霞光,突兀而至的女子。
「公子,我們走吧。」
她的面容,平靜得不能再平靜。
「你說什麼?」納蘭照羽驚詫地看著她——雖然昨日,她並沒有表示明確的反對,可是當這句話,親口從她嘴裡說出來時,他還是震撼了。
因為,只有親身體悟過的人,才會明白,要說出這句話,對她而言,有多難。
「公子,我們走吧。」
定定地看著他,殷玉瑤再次重複。
「你,你確定了?」納蘭照羽滿眸不確定,小心翼翼地開口——燕煌曦那小子,現在的性情可是陰晴不定,要是他以為自己在中間耍詐,調過頭來狠咬自己一口,那自己可真是冤。
緩緩地,殷玉瑤微屈雙膝,跪倒在地。
「……公子……救我……」
她這樣說。
目光楚楚,神情哀怨。
公子……救我……
即使很多年以後,納蘭照羽已經有了自己心愛的嬌妻,卻也記得她那一刻的彷徨與無助。
以及瀰漫在她眼中的,那種撕心裂肺的傷。
納蘭照羽整個地震撼了。
並沒有多言,他抬起手,輕輕摁住她的天靈蓋。
眼前一片昏暗,嬌軀向地面軟倒,最後一絲清明的意識,被徹底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