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帝春心托杜鵑 第86章 :兩情若是長久時 文 / 自由精靈
第86章:兩情若是長久時
聰明的燕煌曦,終於失算了一次。
當他踩著落日餘暉,踏進空蕩蕩的禮澤宮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走了。
就那麼悄無聲息地走了。
紫色的花瓣隨風飄落,從他的視野裡不斷劃過。
就在兩日之前,他還曾站在這裡,看著她身姿靈動地踢毪子,然而今日,斯情斯景依舊,他所惦念的那個人,卻已經不在了。
瑤兒,這算是你,對我的懲罰麼?
「四哥,」聞訊趕來的燕煌曄,默立良久,終是走上前來,「京機巡察應大人來報,說金淮太子一行,剛剛離開不久,你看是不是——?」
燕煌曦驀地轉身,眸中一片寒沉冷厲,仿若兩柄冽光閃閃的匕首,刺得燕煌曄一陣顫慄。
「他們從哪道門走的?」
「順德門。」
話音剛落,眼前的男子已經沒了蹤跡。
呃——燕煌曄吃驚地張大了嘴,旋即轉身,急急匆匆地離開了禮澤宮——要是弄不好,鬧出什麼事情來,那就麻煩了。
馬踏流雲逐斜陽,一騎急縱如飛,不消片刻功夫,便衝出了順德門,一路往前,往前。
長長的官道上,馬車急急地走著,與來時的從容不迫全然不同。
陣陣清風撩起窗紗,露出納蘭照羽那張清逸絕倫的臉。
耳聽得後方蹄聲陣陣,他反而催急了馬速,半為報復,半為,側躺在身旁的女子。
他是著著實實打算,不再將她,還給他了。
燕煌曦,罷手吧。
為你為她,罷手吧。
「瑤兒——」那男子急迫中帶著淒厲的嗓音猛然傳來,聲聲戳心慟魂,「瑤兒——」
他不說別的,只是一聲接一聲不停地喊。
長睫輕顫,身旁昏睡的女子,竟然隱隱有醒來的傾向。
兩道劍眉高高聳起,納蘭照羽一聲長吁,終是將馬車停了下來,撩起車簾,冷冷地看著那遽速奔來的男子,滿面冰霜:「燕煌曦,你到底要玩到什麼時候?」
「瑤兒——」雙眼通紅的男子,死死地瞪著他,「把瑤兒還給我!」
「這裡沒有什麼瑤兒!」納蘭照羽並不買他的帳,「只有我的燕姬!」
二話不說,燕煌曦一拳打來,納蘭照羽自然也不示弱,兩人就那樣隔著車窗,乒乒乓乓地開始搏鬥。
棋逢對手,將遇良材,數十個回合過去,仍然勝負難分。
如此劇烈的動靜,終是將安睡中的殷玉瑤震醒。
她慢慢地坐起身,呆呆地看著那兩個拳腳相向的男子,目光空洞而茫然,彷彿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跟她絲毫無關。
最先發現她醒來的,卻是車外的燕煌曦,手上的動作頓時一慢,卻被納蘭照羽鑽了空子,一拳打過去,正中左邊的臉頰。
他卻全然沒有知覺一般,只是僵立在那兒,呆呆地看著半倚在車壁邊的女子。
納蘭照羽察覺到異樣,頓時也收了手。
車內車外,一時安靜到極點。
燕煌曦張了張嘴,那滿腹的話語,卻終究沒能問出口。
因為她那淒苦無助的眼神,已經告訴了他所有的答案。
含著請求,含著哀憐,也含著三生三世,無窮無盡的不捨。
罷了。
背轉身去,燕煌曦拖著僵硬的身子,慢慢朝後走。
追不回來了。
無論他做什麼,都追不回來了。
馬車,再次緩緩啟行。
離後方的浩京,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殷玉瑤再也沒能忍住,趴在窗沿上,放聲慟哭,那哀婉的聲音無邊無際地擴散開去,讓那七月高廣的藍空,也剎那間為之陰雲密佈。
納蘭照羽閉上了眼,
抑住胸中那絲顫顫的驚痛。
他告訴自己,不能心軟,不能心軟,心軟的結果,只是造就更大的悲劇和痛楚。
燕煌曄勒住了馬韁,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兄長。()
他明明已經追上。
他明明與她,近在咫尺。
卻仍是這般,看著她與別的男子相偕離去。
為什麼?
四哥,你這是為什麼?
你是大燕帝王呵,你的驕傲,你的自尊,你的強韌,你的剛毅,都去哪裡了?
他不懂。
年少的他不懂。
不懂那種愛到深處,情到濃時的糾纏與刻骨。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赤紅的黑眸慢慢冷寂,燕煌曦雙拳緊握,一道湛寒的聲音,響徹了他的整顆心:
瑤兒,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一定不會!
驀地轉身,燕煌曦目不斜視,朝前方走去,躍上馬背,朝著浩京的方向策馬飛馳。
滿臉迷茫的燕煌曄,看看兄長的背影,再看看那已經走遠的馬車,卻重重一咬牙,也策動馬匹,卻是朝著燕煌曦完全相反的方向。
殷玉瑤,你不能走!
不能就這樣走!
澹塹關。
沒想到,兜兜轉轉,她竟然再一次來到了這裡。
淚水,灑落一路,模糊窗外的迢遞關山。
「很快,」納蘭照羽微涼的嗓音從旁側傳來,「很快,就離開了。」
「是麼?」殷玉瑤神情恍惚地答。
很快,就要離開大燕了。
這一去,山重水復。
這一去,海角天涯。
永,不,相,逢。
突如其來的四個字,猛然躍上心頭。
那含在眸中的淚水,終是沒能忍住。
深重的暮色,覆沒了所有的一切。
月冷星稀,樹影橫斜。
以馬車為根據地,他們宿在了郊外。
納蘭照羽微微闔著雙眼,似是睡著了。
殷玉瑤斜靠在車壁上,久久地凝望著空中那鉤細瘦的彎月。
「殷玉瑤!」一張年輕的臉,突如其來地出現在她的眼前,澄眸如星,灼灼閃亮。
「燕煌……曄?」好半晌過去,殷玉瑤才回過神來。
「你跟我來。」燕煌曄輕扯她的衣袖,壓低嗓音道。
輕輕掃了眼「熟睡」的納蘭照羽,殷玉瑤挪動身子,下了馬車,跟著燕煌曄一徑朝前走。
「喂,你帶我去哪兒?」
「回浩京!」
「不!」殷玉瑤猛力一把甩開他的手。
「為什麼不?」少年轉頭看她,眸中有著她所熟悉的倔強,「四哥做錯了什麼?」
「不是錯與對的問題。」陣陣夜風掃過,殷玉瑤終是清醒了。
「那是什麼?」
「那是——」殷玉瑤打住話頭,搖頭苦笑,「你不懂的。」
「我是不懂,」燕煌曄濃眉高揚,「你們到底在怕什麼?四哥是皇上,難道還不能保護你麼?難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比燕煌暄九州侯更強大的敵人麼?」
「是的。」殷玉瑤眸光沉靜。
「那是誰?」
「……」
「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該對四哥有信心!」
殷玉瑤赫然瞪大了雙眼,無比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少年——是她聽錯了嗎?還是這個男孩子身上,有著她和燕煌曦都不知道的力量,或者特質?
燕煌曄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她:「我的四哥,是這個世界上最勇敢的男人,如果連他都不能保護你,那麼,你將再也找不到,所謂的平安、幸福,和快樂!」
殷玉瑤驚呆了。
然而,她接下來聽到的話,更加動魄驚心:「如果光四哥不夠,還有我!我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我也同樣會,以性命保護你!」
陣陣熱流,激烈地衝擊著殷玉瑤的胸膛。
她想不到。
她真的想不到。
眼前這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比他的兄長,更加剛強和無畏,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天生異稟,膽略過人?
無論如何,燕煌曦能有這樣的弟弟,她該為他高興,為他慶幸。
「煌曄,」收起眸中的憂傷和無措,她用極其平靜的目光看著他,「你想錯了。」
「呃?」燕煌曄滿眼困惑。
沉沉歎了口氣,殷玉瑤徐徐啟唇:「你四哥並不是怕,他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不能輸。」
是的,歷經如此多的磨難,對於他心中的想法,她多多少少,也已經有些瞭解。
燕煌曦,是那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絕不會棄自己的愛人於不顧,可前提是,他得有足夠的把握,掃除面前的障礙,否則,他絕對不會輕易對她作出承諾。
所以,他在這個時候,讓她離開,是為了保護她,也是為了更方便地開始後面的計劃。
那些計劃,是屬於後宮的,屬於朝堂的,屬於國與國之間的,她已經幫不到他了。
不如離開,遠遠地離開,讓他有更多的精力與時間,投入一場更為宏闊艱辛的戰爭中去。
她不知道他能否會贏。
但她一定會等。
等到他清掃戰場,等到他載譽而歸,到那時,他們再共同攜手,去面對命運為他們安排的強敵。
燕煌曄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子,逐漸能察覺到,那股從她身體內透出的強勁氣息。
她已經平復了悲哀,已經收斂了傷心,而是開始默默地化痛苦為力量,積蓄待發。
或許,她和四哥的選擇是對的,可是他的心中,卻總是蓬勃著一股不安。
難以說清的不安。
那股不安,來源於他對哥哥深厚的敬愛,還有對眼前這女子,朦朦朧朧的情感。
他就是倔強地,不想讓她走。
卻也找不到一個恰當的理由,讓她留下。
兩人就那麼僵持著,僵持著,直到四周的樹蔭之中,驟然閃出無數道,鬼魅般的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