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帝春心托杜鵑 第106章 :牽掛 文 / 自由精靈
第106章:牽掛
明泰殿中,一片岑寂。
半明半暗的燭火後,燕煌曦靜默地坐著,容顏冷黯。
面前的御案上,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個粗糙的木匣子,他親手釘造、刻制的木匣子。
揭開匣蓋,那兩縷綰成同心的髮絲,赫然入目。
那些分分合合,聚聚散散的往昔,剎那間近了,又遠了,最後悄無聲息地淡了、模糊了……
他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不稱職的愛人。
他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情的男人。
總是以這樣的那樣的借口,這樣那樣的無奈,推卸那份本該由他去承擔的責任。
所以,上天懲罰了他,奪去他想去在意,卻再也無法在意的東西。
燕煌曦,你注定一世孤單。
燕煌曦,你注定一生淒涼。
不會再有人愛你,不會再有人,像她那樣愛你。
悶悶的鈍痛,在胸肺間瀰漫開來,撐得整個胸腔,像是要炸裂開來,卻哭不出聲,流不出淚。
「四哥……」少年的聲音,從燭火後方傳來,「我……想出宮……」
「出宮?」燕煌曦抬頭,深深地凝視著他,「連你,也想離開麼?也想離開這座冰冷而黑暗的宮殿麼?」
「四哥?」燕煌曄驚住了,「四哥你說什麼啊?這是我們的家,怎麼會黑暗?怎麼會冰冷?」
「……家?」燕煌曦低聲呢喃,眸中難掩哀傷,「是家麼?大哥不在了,父皇不在了,母后不在了,現在連她,也不在了……這裡,還是家麼?」
「四哥?」燕煌曄心中大痛,不禁繞過桌案,一把抱住兄長寬闊的肩膀,流下淚來,「你還有我……我不會離開……」
燕煌曦一動不動,任他抱著,在這個時候,在這個最艱難最黑暗的時候,也唯有這一絲絲淺柔的親情,能給他那麼一點慰藉了。
「四哥,五哥,你們都在啊?」另一道小小的人影從殿外奔進,直衝上金階,「昕兒也要抱抱!」
抹掉臉上的淚痕,燕煌曄抬手在小丫頭額上敲了個爆栗:「什麼抱抱不抱抱?也不看看自己都幾歲了!」
燕煌昕不滿地嘟起嘴,偏往燕煌曦身上蹭:「你能抱四哥,我為什麼不能?偏要抱偏要抱!」
「好了,」燕煌曦也不禁失笑,攬過小丫頭,將她放在自己的膝上,「都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就寢?」
「昕兒想四哥!」燕煌昕脆脆地答。
燕煌曦伸手在她玲瓏的俏鼻上刮了一下:「那現在,可以回去睡覺了吧?」
「不嘛!」燕煌昕撒嬌,黑亮雙眼骨碌碌轉動著,「昕兒還有個問題,想請教四哥。」
「哦?」燕煌曦揚起了眉頭——有意思,自己這個心思剔透,卻又向來頑皮的妹妹,還有什麼問題,要向他請教呢?
「昕兒想知道,怎樣做,才能讓四哥開心!」
「開心?」燕煌曦側著腦袋,「為什麼要讓四哥開心?」
「你笨哦!」燕煌昕伸指在他額上戳了一下,「三天後,是四哥的生辰,四哥忘記了?」
生辰。
三天後,是他的生辰。
燕煌曦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在大燕,有個俗成的定規,皇帝的生辰,稱為天龍節,理應普天同慶。
他這一年忙於整頓內務,秣馬厲兵,平定叛亂,倒是把這檔子事兒,給拋在了腦後。
他忘了,朝裡朝外那些人,卻斷斷不會忘,也不敢忘。
這是他帝王生涯中第一個生辰,只怕也是最凶險,最清冷的生辰。
去年生辰之時,是在滾滾烽煙中渡過的,恰值殷玉瑤被送往雪寰山救治,恰值他率領西南軍與關敖周旋,恰值九死一生的絕地,恰值眾人商議,要不要去流楓求親,是以,所有的人都淡忘了,他的生辰。
轉眼間,一年過去了,在他的生辰即將到來之時,他的瑤兒,依然不在他身邊,而且這一次,去得更加徹底。
一年前,他雖痛苦難當,卻也知道,她必定會再次回到他身邊,可是現在,他很清楚,無論他做什麼,她都再不會回來了。
她已經傷透了心。
她已經無力再愛。
踏著滿地淋漓的鮮血走到現在,等待著他們的,依然是這般殘忍的結局。
不是不愛,而是,愛不起。
「四哥……」燕煌昕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下巴,清澈眸光,望進他的眼底,「四哥……你哭了……」
只一句話,讓這個鐵血梟傲的男子,淚流滿面。
燕煌昕嚇得驀地噤聲,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從兄長膝上滑下去,落到地面,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桌上那個匣子,轉過身躡手躡腳地跑走了。
她決定要做一件事。
一件讓燕煌曦燕煌曄,甚至很多人都想不到的事。
她要出宮。
她要去找瑤姐姐。
她愛四哥,也喜歡瑤姐姐,她不要他們分開。
熱情四溢的大燕小郡主,帶著她滿腔的純摯,開始活動,她決定,要讓兄長的生辰之日,送他一份最大最好的賀禮。
那就是,替他把瑤姐姐找回來。
朝陽的光輝穿透樹枝,落在河邊三個人身上。
殷玉恆看看容心芷,再看看殷玉瑤,終是忍不住開了口:「瑤姐姐,你為什麼不說話?」
「……」殷玉瑤抬頭,忽然一笑,「阿恆,你有什麼很想去的地方嗎?」
「很想去?」殷玉恆拍著腦門兒,開始努力思考起來,「洹洲!我想去洹洲!聽說在那裡,可以看到好大好大的船!」
「去洹洲啊?」殷玉瑤想了想,隨即毫不含糊地點頭拍板,「那就去洹洲吧,或許,到海外看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夫人!」容心芷狠狠瞪了殷玉恆一眼——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兒,就知道亂出主意!
「怎麼?」殷玉瑤轉眸看她,眼中掠過絲冷厲,「你有意見?」
她這話說得頗重,饒是容心芷忠心可鑒,聽了這話,也不由激起三分怒氣,當下加重口吻道:「心芷不敢!」
殷玉瑤接下去說的話,卻更加過分:「你又不是我的奴婢,有什麼敢或不敢,倘若你不願,自行離去便是。」
「夫人!」容心芷自小在軍隊中長大,性情剛直,且素來自尊自強,此次入宮受封為婉儀,一則是迫不得已,二則是受了鎮國將軍鐵黎之托,要說讓她徹底心甘情願,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況且殷玉瑤此時的態度,也未免太過了些。
當下,容心芷也冷了臉,朝著殷玉瑤淺淺一福:「夫人保重,心芷告辭。」
哼了一聲,殷玉瑤絲毫不加挽留,冷著雙眸任其離去。
「瑤姐姐,」殷玉瑤湊到她跟前,滿眼不解地道,「你幹什麼把她給氣走啊?」
「你不是很討厭她嗎?」看看容心芷已經走遠的背影,殷玉瑤壓低嗓音道。
「姐姐你知道啊?」殷玉恆驚奇地瞪大雙眼。
殷玉瑤水眸輕眨:「她很凶,不是嗎?」
「是啊,」殷玉恆抽抽鼻子,「可是瑤姐姐,她……是個好人。」
「你怎麼知道?」
「阿恆從小流浪,整日裡看人眼色,誰好誰壞,逃不過我的眼睛!」
「阿恆——」殷玉瑤蹲下身子,眸中劃過絲心痛,抬手輕輕捧住他的臉頰,無比認真地道,「你聽好了,只要有姐姐在,就不會再讓你孤單,再讓你無助,姐姐一定會好好地保護你!」
她不知道,也永遠想不到,在她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它們,也將成為這個男孩子,一生的誓言。
姐姐,我最好的姐姐,阿恆也會保護你,阿恆也將陪伴你,在你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阿恆不會讓你痛苦,阿恆會一直默默地站在,你最需要的地方,讓你一眼便能看到我!
「姐姐,我們是真的去洹洲麼?」他雖然只有十歲,卻不傻,姐姐藏在眼眸深處的那抹牽掛,連容心芷都沒有察覺到的牽掛,卻被他敏銳地捕捉到了。
殷玉瑤沒有答話,只是張開雙臂,輕輕地,輕輕地抱住了他。
樹林中一片幽靜,偶爾有兩隻鳥,揮舞著翅膀,從他們頭頂飛過。
「走吧。」終於,殷玉瑤站起身,再次握起殷玉恆的手,邁步的方向,卻是——浩京。
容心芷,不要怪我,那個男人,我真的不想再見到,唯有他的平安,仍然是我心之惦念,所以,我要以自己的方式,為他打造一面堅韌的盾,然後再悄悄離開。
只要他是安全的,整個大燕,也就安全了。
有沒有殷玉瑤,都不再重要。
輕輕摸了摸懷中那枚溫燙的鳳戒,殷玉瑤心中,已有決斷。
她需要悄悄地潛回浩京,她需要找幾個得力的助手,比如——陳啟瑞、賀蘭靖。
別的人,或許她信不過,但是這兩個人,卻絕對絕對,不需要懷疑。
那麼,就是你們了。
可是讓殷玉瑤怎麼也沒想到的,離浩京尚有一段很長的距離,她便看到了一個熟人。
望著那個匆匆朝她跑來的小女孩兒,殷玉瑤整個人都怔住了,竟然忘記了躲閃。
「瑤姐姐!」小女孩兒滿眼放光,如一隻小鹿般飛奔而至,二話不說,張開雙臂牢牢將殷玉瑤抱住,在她臉上不停地親來親去,「我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小昕?」殷玉瑤一直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此際看見她,甚是意外,也滿眸不解,「你找我?」
「是啊,」小昕兩扇睫毛如蝶翼輕顫,「小昕想你了。」
「呃——」殷玉瑤目光謹慎地打量著她——這個丫頭,古靈精怪,聰明異常,絕不是一般人物,她到底是何來歷呢?
「瑤姐姐,」小曄側頭偎進殷玉瑤懷中,整個兒如八爪章魚般纏著她,「你帶我走好不好?」
「帶你走?」殷玉瑤朝天翻了個白眼,那心中的疑惑,竟然被她異想天開的念頭給沖淡了,「你想去哪裡?」
「瑤姐姐去哪裡,小昕便去哪裡!」
「那你的爹娘呢?他們不管你嗎?」
小昕那張明動的臉頓時垮了下來:「爹爹不在了,娘也不在了……小昕好可憐……小昕只有瑤姐姐了……」
見她泫然欲泣,殷玉瑤的心頓時軟了:「小昕不哭,小昕是個勇敢的孩子,可是小昕,瑤姐姐現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帶著小昕會不方便……」
「很重要的事?」小昕用力地眨著雙眼,「是玩遊戲嗎?」
「對,」殷玉瑤笑了,輕輕拍拍她的頭頂,「就是玩遊戲,和很多很多人玩遊戲。」
「那小昕也要去!有小昕在,瑤姐姐一定會贏!」
殷玉瑤收了笑,神情一點點變得深凝:「即使,會遇到危險?更或者,搭上性命?」
「即使,會遇到危險,更或者,搭上性命!」慢慢地豎起右手,放到耳側,燕煌昕無比堅定地道。
殷玉瑤的眉眼深了——她總覺得,這個小女孩兒身上,有股她所熟悉的東西,教人無從抗拒。
後來,她才明白,那是一種威儀,皇族天生帶來的威儀。
她識得燕煌曦,識得燕煌曄,自然也識得那股渾然天成的威儀,只是燕煌昕年齡尚小,身段並未長成,所以竟然讓她一時沒能判斷出來。
「姐姐,」旁邊被忽視良久的殷玉恆卻不樂意了,「她是誰啊?」
「小昕,」殷玉瑤把燕煌曄放下地,將兩人拉到一起,介紹道,「他叫阿恆,是我的弟弟,阿恆,她叫小昕,是姐姐的……朋友。」
「朋友?」殷玉恆濃眉高鎖,似乎很不樂意,「牛氣哄哄的,裝什麼裝。」
「牛氣?什麼牛氣?」燕煌曄兩眼一瞪,雙手叉腰,剛要發作,眼角餘光處看到殷玉瑤微變的面色,立時將胸中那口惡氣給強摁了下去——哼!小黑糰子,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好看!
這一年,她十三歲,他快滿十一歲,兩人的梁子就此結下。
只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團亂麻,竟然會讓他們,糾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