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傾城傾天下 第202章 :帝國公主 文 / 自由精靈
第202章:帝國公主
她的身份,她的使命,與她的愛,乃是一組永遠不可調和的矛盾。
若她愛,整個袤國將不復存在。
若她為袤國而活,她的愛,將煙消雲散。
明白這一層利害關係,她的整個身體,剎那冰涼。
在這一段錯綜複雜的故事裡,沒有對,也沒有錯,沒有不該,或者應該,只有抉擇。
當這個重大的抉擇權落在她肩頭的剎那,二十七歲的司徒黛,聽到了自己全身骨骼碎裂的聲響。
她仰起臉畔,看著父王淚落如雨:「那為什麼?為什麼當初不把我生作男兒之身?」
面對女兒的詰責,司徒沛淒然地笑了——司徒族之人,到一定年齡可以選擇性別,卻並不等於,在降世之初,就能決定性別,更何況,連他自己都沒有料到,廣有無數妃嬪的他,命中卻只注定,唯有司徒黛一女。
清寒夜色中,父女倆默默對峙良久,然後各自分道而去。
接下來的三年裡,司徒黛將自己禁閉在寢宮中,不吃不喝,司徒沛也不理會,只命人每日送上甘露一杯,看著司徒黛飲下。
一千多個日夜裡,安清奕仍舊每日來,佇立在她的殿門,放一枝盛開的瓊花在檻外,無論春夏秋冬,無論狂風暴雨,從不曾間斷,其癡情的程度,即使是尋常宮人看了,也忍不住微微歎息。
司徒黛得知了此事,卻只有滿心的悲哀。
她不知該怎樣向他們解說,心中的難言之秘,更讓她憂懼的是,倘若說了,他們會怎樣呢?
是啊,他們會怎樣呢?
一邊是愛,一邊是天下,這樣殘酷的抉擇,卻得由她這樣一個「女子」來做出。
一旦選定,再無後悔的可能。
三十歲生辰的那一日,她終究是走出了自己的寢宮,因為她知道,一切逃無可逃,終須作個了結。
天空中有零碎的薄雪微微地飄著,她著一襲雲衫,赤著雙足踏過冰冷光滑的地面,任其凍裂出道道創口,留下一個個泛著桃花艷紅的腳印。
然後,她看到了那個形容清瘦的男子。
像蘆蒿一樣貼在欄杆邊,不復往日的風采。
他們靜靜地看著彼此。
很久。
用三年時光堆累起來的勇氣,在他執著的目光中,忽然化作了飛煙。
她奔過去,不顧一切撲進他的懷中,任淚水打濕他雪白的外袍。
清奕,我們在一起,我們不分開。
廊外,飛雪濛濛,滿園子燦爛的瓊花,卻忽然凋零。
殷玉瑤不由輕輕地低喟了一聲——想不到,「母親」竟然有這般淒美的過往。
燕煌曦卻是一聲殘笑。
「煌曦?」她驚愕地抬頭看他,卻只聽得他無情冷嗤,「糊塗!」
心下微涼,殷玉瑤忍不住追問道:「為什麼——糊塗?」
「她愛得糊塗!還沒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卻去沾惹一個不該沾惹的男人!」
「不清楚?!」殷玉瑤眸中的困惑不斷增大,話音中帶上濃濃的反對,「不是……很清楚嗎?」
燕煌曦冷睨了她一眼:「如果,此刻出現的,是烈詠天,而不是安清奕呢?」
殷玉瑤倏地默然,同時屏住了呼吸,有一個鏡頭,在她腦海裡瞬息劃過,就是那次,在燁京城郊,她被納蘭照羽所救,燕煌曦匆匆趕來——
他的態度,如同此刻的語氣,一樣地尖銳,尖銳得讓人難以忍受。
可以解釋為「吃醋」或「嫉妒」,更可解釋為,是對女子「水性楊花」的深深譴責。
微微地,殷玉瑤紅了臉,她不得不承認,在這一點上,或許她真不如燕煌曦堅定,自認識他以來,他或作戲,或虛偽,或殘忍,或利用,但的的確確,沒有對除她之外任何一個女人,有過一絲動情。
而她呢?
她也是這般麼?
在那些被他傷得最深的日子裡,對於這段感情,她絕望過,遲疑過,甚至想到過要放棄,要逃避,要離開……
下意識地,她不由握緊了燕煌曦的手,對方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轉頭看了她一眼,柔和了嗓音道:「我不是說你。我是說司徒黛——她真是個糊塗的女人,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男人,是不能隨便去招惹的。」
輕嚥了口唾沫,殷玉瑤瞧著他刀削般的側臉,想問什麼,卻到底住口。
對於司徒黛、安清奕,和烈詠天三人間的是是非非,她無從評判,她真正想的,是他。
唉,都說男人有獨佔欲,女人何嘗不是一樣?只想著多瞭解對方一些,甚至包括那些細微的過往。
比如——
她想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愛上了她?
她想知道他與黎鳳妍單獨相處的時光,到底有沒有過一點點……
她想知道澹塹關外,他對著假殷玉瑤一掌劈出之時,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想知道,她「死」後被昶吟天帶走的那些日子,他到底經歷了些什麼?
……
很多事,你不去想,便不會注意到,你一想,便越揪心。
這便是自尋煩惱。
這便是每種感情所衍生的邊緣產物。
因為惦著一個人,想著一個人,總想知道他(她)過得好不好,總想知道,自己在他(她)的眼中心底,到底是怎生模樣。
即使是殷玉瑤,也不例外呵。
如此胡思亂想著,那方台之上的情景已再度輪轉。
是寬闊宏麗的大殿,司徒黛匍匐於地,聲聲悲切:「父王,請恕女兒不孝,女兒無法做到冷心冷情,是女兒辜負了父王……」
上首的司徒沛一動不動,彷彿絲毫不覺意外——這也怪不得司徒黛,以前他總想著自己年華正盛,總有能力生個兒子出來,大抵是用不著女兒犧牲自己,成全家國的。
可是一個人命再強,有時候,也終逆不過天。
天命注定他只有一個女兒,天命注定,他唯一的女兒,與袤國同存同亡。
「你真的,想好了?」一瞬間,司徒沛像是蒼老了一千歲,發鬚眉毛,剎那盡染銀霜。
「女兒我……」司徒黛的話音生生凝住,滿臉震駭,滿眸驚痛——她的父王,在她眼裡六十年來同一個模樣的父王,於須臾之間,變成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消泯了所有的王者氣概,只有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巨大的孤獨與滄桑。
司徒黛猛烈地哆嗦起來,想哭卻不敢哭,最後,她極力嚥下其餘的話語,驀地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地衝出了大殿。
彼時,安清奕正滿心歡慰地立在花間等她,看見她的身影,立即歡欣鼓舞地迎了上去,卻被司徒黛一把推開。
怔怔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安清奕的心,一下子從雲端落到谷底。
有熾雀的叫聲從頭上傳來,聽在他耳裡,卻盡成譏嘲。
懷著滿腔的落寞,安清奕走了,他以為是司徒沛不同意他們的婚事,他以為是王族嫌棄他的身份,他甚至想過,或許阿黛的心中,已有了別人……但,任他怎麼想,也不會想到那樣一種可能——她不是不愛,不是不想愛,而是——不能愛。
司徒黛獲得了短暫的安寧,同時開始走入袤國所有貴族的視野,協助司徒沛,料理政務。
由於她是王族唯一的帝國公主,所以,她的舉動,倒也沒有引起什麼人的懷疑,況且,如此一來,司徒沛便有了大量的時間將養身體,那面色看著,一日好過一日。
動亂,在一個平靜寧和的夜晚突兀地到來。
西南邊地十二個蠻族,驟然舉起大旗,想分疆裂土,自立為王。
這種事,以前每過十幾年,總會發生,大抵都是年輕的部族首領替代老首領繼位,新生代血氣方剛,不滿足於從父輩手中承繼的微薄家業,或者是想著幹一番大事業,或者純粹就是想鬧獨立。
總之,他們反了,其勢轟轟烈烈,短短半月中,攻城、掠地,直逼王都。
袤國,已經存在了九千多年,在太平盛世中生活了太久的人們,早已忘卻了戰亂的可怕,更鬆懈了自己的鬥志,就連手執武器的士兵們,面對蠻人強悍的進攻,也是節節潰退。
所有的貴族們都驚惶了,他們跪在大殿前,日夜哀泣,卻拿不出一個有力的辦法,力挽敗局。
面對殿外的種種,司徒沛始終淡漠以對,似乎是成竹在胸,也似乎,是真的無能為力。
他的無所作為,終於激犯了眾怨,貴族們開始組織起各自的武裝,團團拱衛自己的府邸,而偌大的王宮,卻變得空前地荒蕪,就連最精銳的王衛,也開始藉機外逃,誰都不想面對蠻人們鮮血淋漓的刀尖,誰都貪戀著生,不想與他們的王族,共存共亡。
蠻人們殺到王殿前的那一日,司徒黛一身紅衣,立於宮門之前,手執兩柄秋水般的寒劍,那一刻,她體內沉睡許久的王者熱血,沸騰呼嘯,那一刻,她眸沉如冰,從頭到腳散發出沖天的戾殺。
那一刻,她不再是公主,而是這片廣袤國土,最忠誠的護衛者,也是最後的護衛者。
那一刻,她終於懂得,自己活著,不單為情為愛,更是為了肩上沉重的使命。
她的國家需要她。
她的民族需要她。
她的子民需要她。
她的父王,更需要她。
凶殘的蠻兵齊刷刷站在金階之下,仰望著那個驕傲無比的女子,竟然一個都不敢近前。
他們手中的長戟,反射著凜冽寒光,卻敵不過那女子眼中的無畏,眉間的決絕。
場面從正午一直持續到深夜,雙方誰都不敢動彈。
終於,有一個部落首領大著膽子射出第一支利箭,其後飛蝗如雨,皆朝著那個筆直站立的女子而去。
劍光縱橫,絞碎所有來犯的敵意,她如鳳凰展翅,即使被利箭射散髮髻,射穿雙肩,卻始終不肯,不肯後退一步。
那種震天動地的高傲,任誰見之,都不禁心生敬畏。
第一輪箭雨停息了。
女子一手拄地,背影挺直,冷凝的目光從所有叛逆者的臉上掃過,雖一言不發,卻自帶一股泰山般的氣勢。
燕煌曦面色數變,終究,再未置一言。
他是強者,自然能感覺到所有強者那種發自肺腑的浩然與堅韌。
世間強者,往往自信,因為自信,往往自誤。
燕煌曦也是如此。
在對於女人的判斷上,他似乎,總是失誤。
當殷玉瑤帶著最純粹的情來到他身邊時,他以為她別懷居心;
當黎鳳妍主動向他示愛時,他給她最無情的打擊;
韓儀,在他眼中最卑微最無恥的女人,卻用一把烈火,洗盡自己的罪惡,讓他不得不為之震撼……
而這個叫司徒黛的女人,他的確不屑於她對感情的混沌不明,卻也對她此刻心中那滿腔的衛國之情,由衷地感到讚歎。
燕煌曦垂下了眼眸。
女人。
他這一生,的確有太多的時候,低估了女人,也錯估了女人。
更或者,是他看得太多後宮的勾心鬥角,看得太多世間女子面對強大命運的無能為力,所以,在他心裡,女人,是弱者。
女人,真是弱者嗎?
女人,為什麼是弱者?
女人,到底是不是弱者?
這些問題橫亙千年,直到如今,仍沒有一個確定的答案。
至少我,不相信。
不相信女人,是弱者。
只是世人,往往看不到她們的勇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