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志未酬君已逝 第262章 :大器難覓 文 / 自由精靈
第262章:大器難覓
鐵黎所不知道的是,他苦惱,葛新也同樣苦惱。
葛新所苦惱的,是福陵郡的稅銀,正像被捅破了的水囊般,不斷向外洩去。
他奉皇帝的命,任福陵郡守,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打探與監視伏在暗處的陰暗勢力的動向,然後及時向皇帝匯報。
應該說,他對工作異常認真,完成得也非常漂亮,可越是深入地調查這件事,他就越吃驚,苦惱和擔憂也愈重——之前他一直以為,隱在福陵郡暗中動手腳的,只是原泰親王的殘部,可是最近他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還有一股更為龐大的力量,在覬覦著燕國——是燕國,而非福陵郡。
本來,燕國國土豐沃,物產富饒,被人覬覦向來不是什麼新鮮事,只是這股勢力來得奇特,也格外強大,偶爾只漏出的冰山一角,已經讓葛新無比驚心——倘若長此以往,只怕大燕的整個財政,都會被其遙控。
倘若財政被遙控,必將牽連國計民生,甚至是軍政要策。
尤其讓他心焦的是,即使聰睿如他,也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來,對付那個毫無蹤跡可尋的對手。
他唯一的選擇,便是向燕煌曦求援,所以,他發出了紅封,卻哪裡能想得到,燕煌曦因為燕煌昕與殷玉恆的「意外死亡」,內心觸動甚大,竟拋下國事,自己去了洪州。
勤思殿。
鐵黎手執葛新的奏折,來來回回地走動著,心中七上八下——拆,還是不拆?
若是拆吧,有違臣德,若是不拆吧,倘若這紅封之中果有要事,又該怎麼辦?
終於,鐵黎捱不住心中的憂慮,拆看了紅封,只看了一行,便覺五雷轟頂,整個身子木了半邊——
燕煌曦幾次召見葛新,他都不知情,所以,對於福陵郡之事,他竟然一無所察,現在突突然冒出這麼樁天大的事來,要他如何決斷?
一時間,鐵黎心中百味雜陳,忙亂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時想著應該設法通知燕煌曦,讓他迅速折返浩京,一時又猜不著他此刻究竟到了某處,一時又憂慮福陵之事,竟是千頭萬緒,理不出個條理來。
殿外的天色漸漸地昏暗了,有值守的宮人前來查看,見他還佇在那裡,不由怔了怔,當下上前請安,頗覺訝異地道:「鐵太傅,您這是——」
鐵黎這才回過神來,掃了那宮人一眼,忙忙地掩飾道:「哦,老夫這就走,這就走……」
一面說著,一面往殿外而去,宮人又看了他兩眼,方自行拉攏宮門,重重落下銅鎖。
再說鐵黎,拿著紅封出了勤思殿,依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竟渾然不覺地走進了御花園。
「外祖父——」
一聲淺柔的輕喚,驀地隨風傳來。
鐵黎一怔,旋即立住身形,神色恍然地看著那朝自己走來的女子。
「宇兒,給外祖爺爺問安。」行至他跟前,殷玉瑤從背後扯出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兒來,輕聲命令道。
「外祖爺爺!」小承宇亮聲叫著,卻不行禮,反是衝上來一把抱住鐵黎的雙腿,小臉蛋貼在他的長袍上,不住地蹭來蹭去。
鐵黎一向極寵這小外曾孫,此時見他真情畢露,也不忍撫了他的意,一彎腰將他抱起,呵呵逗道:「宇兒乖,等陣子外祖爺爺給你打小弓小箭玩兒。」
「真的?」小承宇歪著腦袋,伸手揪了揪他花白的鬍鬚,又趁他不注意,把他手上的紅封給抓在手裡,眨著黑亮的眼睛,滿臉好奇地道,「這是什麼呀?」
鐵黎一看,頓時失色,想要去攔時,紅封卻已到了殷玉瑤的手裡。
鐵黎無力地閉上了雙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想要隱瞞,怕是不可能了。
果然,殷玉瑤抬起了頭,眸中卻並沒有鐵黎所以為的震驚,或者惶然,只是澄靜。
「宇兒,」面色淡然地將紅封還給鐵黎,殷玉瑤抱過承宇,「外祖爺爺累了,下次再找外祖爺爺玩吧。」
「是嗎?」承宇偏偏腦袋,似乎有些不相信,稚聲稚氣地道,「外祖爺爺,您真是累了嗎?如果您累了,就趕快回去休息吧。」
鐵黎疼寵地摸摸他的小腦袋,又深深看了殷玉瑤一眼,正待邁開腳步,卻聽殷玉瑤緩緩地道:「燒了吧,燒了比較好。」
若是旁人,聽見這莫名其妙的一句,不知會作何感想,但鐵黎卻瞬間明白了那話的含義。
略一躑躅,鐵黎再次邁開步伐,匆匆地離開了御花園。
落葉蕭蕭的樹下,殷玉瑤抱著小承宇,默然地佇立著。
冷風吹過她的面頰,眼眶之中,泛起幾許微澀……
「母后,你哭了……」小承宇皺著眉頭,抬起小手撫上殷玉瑤的面頰。
「宇兒乖……」殷玉瑤強擠出一絲笑,可眼中的淚光,卻愈發地清晰了……
……
「太傅大人!」
「太傅大人!」
鐵黎回到太傅府時,已是掌燈時分,他自大門匆匆而入,立即吩咐道:「關上府門,無老夫之命,任何人不得擅入!」
「是!」值守門禁的兵卒嚇了一大跳,趕緊著依令行事。
連晚飯也顧不上吃,鐵黎把自己關進了書房,他已經暗暗拿定主意,無論如何,得想個法子出來,先把葛新稟報的事給解決了。
只是,以燕煌曦與葛新二人的才智,都對此毫無辦法,一向只擅領兵作戰的他,又能如何呢?
直熬了兩個更次,鐵黎仍是一籌未展,正在他心如亂麻之時,外邊兒忽然傳來輕輕的叩擊聲。
「誰?」鐵黎又是惱怒又是警惕——他明明已經下了嚴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府,更不能前來打擾,怎麼——
「外祖父,是我。」
門外傳進的聲音,讓鐵黎驀然一驚,趕緊著抽去門栓,打開房門,只見外邊廊下立著一人,身上裹著厚厚的黑披風,在夜色下看去,不甚醒目。
「快進來。」壓下心中的嗔責,洪宇將來人引進房中,再次緊緊閉上房門。
「這夜半更深的,你怎麼跑出宮來了?要出事了怎麼辦?宇兒瑤兒呢?他們可有人照看?」
平時為人做事甚為嚴厲的老將軍,此時卻只是一位長輩,真誠地關心著自己的至親骨肉。
「外祖父放心吧,」殷玉瑤眸露感激,「宮裡我都安排好了,甚是妥當,事情緊急,我們還是趕快計議,如何處理福陵之事吧。」
鐵黎沉默,臉部的線條有些堅凝,半晌方道:「你可有什麼好主意?」
殷玉瑤不說話,來回在屋中踱著步——殷玉恆去了洪州,生死不明,宮中朝中,可信任之人頗多,但卻並無真正才識過人者,即使派去福陵,只怕也起不了什麼作用,目光閃動間,她忽然想起一事來,旋即注目於鐵黎:「外祖父,幾個月前,皇上曾大開恩科,廣納天下賢士,不知這些應試得中之人,現在何處任職?」
鐵黎一怔,心中不知怎的就生出絲排斥來,但他好歹是三朝重臣,知道事情輕重緩急,也不便隱瞞,略一躊躇,便道:「都在集賢館。」
「既然已經通過考試,為何不令其入朝為官?」殷玉瑤疑惑地皺起眉頭。
「概因這些人大多來自鄉野,並不熟悉朝廷的規章典制,因之,洪太傅將其一應安排至集賢館,讓他們研習一到三載的文書,再視考核成績,安排到各部任職。」
「我想……見見他們,不知可否?」瞅著鐵黎的面色,殷玉瑤小心翼翼地吐出句話來。
鐵黎頓時不作聲了。
從思想上來說,他是個囿於傳統的男人,對於女子參政,本有成見——數年以來,殷玉瑤代執刑責,兼輔民政,又有殷玉恆這一忠心耿耿的「外戚」,他心已大大不安,而今聽她竟欲接觸朝廷選拔的俊才,心中更是起了老大個疙瘩,欲要否決,又憂著諸般事體,欲要應承,又怕壞了祖宗規矩,當下竟是愣在那裡,作聲不得。
殷玉瑤的心思何等細膩,觀其色度其思,已知他心裡在掂量什麼,當下娓娓道:「外祖父不必避忌朝中清議,我只在勤思殿,設一架屏風,與他們一晤便是。」
鐵黎思忖半晌,終是歎了口氣,應承了——自來燕煌曦的決策,多也聽取她的建議,倘若她之決斷,於涪陵事有益,卻不能不縱她這一回。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板著臉孔拋出句話來,鐵黎又一躬身道,「夜已深重,為防途中生事,娘娘還是早些回去吧。」
殷玉瑤苦笑一聲,知他心中仍是種下了隔閡,卻也不便再多言,福身還了一禮,自去不提。
兩日後。
勤思殿。
殿門之外,一眾士子翹首而望,時不時發出兩聲低語。
自昨日宮中傳出懿旨,言說皇后娘娘要召見他們,如同一枚石子投入池中,激起不盡波瀾。
從樣貌上來看,他們都還很年輕,因為年輕,對於天下,對於時局,對於宮中禁中的一切,比起那些老臣來,自是多了數分好奇。
數年以來,帝后之間的故事早已傳遍五湖四海,被文人墨客們爭相稱頌,是以,很多人也著實想一睹這位皇后娘娘的風采,想看看到底是何等的絕色佳人,能令皇帝不惜得罪外臣,逐散後宮,盛寵至今。
不過,走進勤思殿的他們,立刻便失望了——一架七巧琉璃的屏風,遮蔽了他們的視線,隱隱只能看見裡面坐了個女子,到底是何模樣,卻根本無從辨識。
「眾位愛卿,」就在眾士子有些喪氣之時,一道柔曼恬和的嗓音從屏風中傳出,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你們都是大燕帝王,親自從各州各郡挑選而出,一流的人材,本宮今日召見你們,一為考較,二為,有重任相授。」
沒想到她甫一張口,便單刀直入,直奔主題,眾士子不由微愣,繼而齊齊答道:「臣等遵諭,娘娘若有吩咐,臣等莫敢不從。」
「甚好,」殷玉瑤點點頭,「佩玟,把本宮備下的銀碟,呈與各位愛卿。」
眾士子尚自怔愣,眼前忽然一亮,只見一眾極致妍麗的宮娥纖腰曼轉,如踏流雲般而來,玉指纖纖,各捧著一個銀碟。
這些士子大多出自寒門,生來少見如此奢華富貴的景象,有不少人當場便失了自持,或呆呆地看著宮娥們美麗的臉龐,目不轉睛,或嬉笑著接過銀碟,用眼風去挑逗宮娥——
他們不知道,他們看不見殷玉瑤,端坐在屏風後的殷玉瑤,卻將他們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冷瞅著外邊士子們的眾態,殷玉瑤不禁微微搖頭,心中感慨道:大器難覓,大器難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