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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志未酬君已逝 第268章 :民情 文 / 自由精靈

    第268章:民情

    且說京中之事,早有人飛報給了燕煌曦。

    洪州。

    岑寂內室之中,燭火如豆,映出案後男子端凝的面容。

    板門「吱呀」一聲啟開,燕煌曄腳步輕輕地走進,立於案前,凝目注視著他:「皇兄。」

    「唔,」燕煌曦微微睜眼,「城下的倉頡軍有何動靜?」

    燕煌曄遲疑了一下,方答道:「還是滯留在原地,看樣子,是打算長期對峙。」

    燕煌曦沒有說話,微微側頭,看住燭火,似是在思索什麼。

    「皇兄——」燕煌曄躊躇著,欲言又止。

    「嗯?」

    「倘若洪州城的情況繼續膠著下去,不知皇兄如何打算?」

    「你覺得呢?」

    「臣弟斗膽,」燕煌曄抱拳於胸,言辭懇切,「請皇兄盡早返回浩京,將洪州之事,交與臣弟和……玄方。」

    微微地,燕煌曦坐直身體,後背緊貼著椅背,就著燭火,目光深漩地看著他:「你可知道,自己面對的敵人,是誰嗎?」

    燕煌曄一怔:「難道,不是姬元?」

    「姬元只是一個轉移我們注意力的靶子。」

    「靶子?」燕煌曄茫然。

    「那個人的目標——」燕煌曦伸出右手,食指點落在桌案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線,「並不在洪州,甚至不在大燕,而是在——」

    「什麼?」在燕煌曦未將答案說出口之前,燕煌曄已然瞪大了雙眼。

    「天下——」

    「天下?」雖然心中隱隱有了準備,燕煌曄還是嚇了一大跳,然後壓低了嗓音問,「那個人,是誰?」

    「或許,是段鴻遙,或許,是,另一個千夜晝,亦或許,是一個連姓兒名兒,模樣面容,都不知道的人。」

    燕煌曄越聽越糊塗:「那皇兄,我們該怎麼做?」

    「等待——」輕輕地,燕煌曦歎息了一聲——只有等待,等待那個敵人自己露出形跡,在此之前,他必須時刻不停地積蓄力量,一待時機成熟,便迅猛地撲上去,置敵人於死地。

    對付燕煌暄,對付北宮弦,對付昶吟天,對付安清奕,對付千夜晝……他都是這樣做的,只是那時候,他還不夠成熟,所以在鬥爭的過程中,難免要付出慘重的代價,而這一次……

    一絲笑意,在燕煌曦的唇邊慢慢漾開……

    「可是浩京……」對於兄長此刻的心思,燕煌曄有些摸頭不知腦,但他心裡想著的,卻是另一件事——皇兄離宮日久,不知道她會怎樣,小侄兒小侄女會怎樣?朝中的文武大臣又會怎樣?

    「浩京有她在,就等同有我在。」燕煌曦這樣答道。

    他的語氣,是那樣地平靜從容,安寧祥和。

    燕煌曄心中的惶亂,一下子便消散了。

    ……

    及至燕煌曄離去,燕煌曦方才站起身,自袖中抽出一紙薄箋,在眼前緩緩展開。

    一個個墨黑的字跡,清清楚楚地記錄著,宮中發生的一切,京中發生的一切——鐵黎、洪宇、葛新、紅封……甚至包括勤思殿的考賢,御書房的獨對,以及吏部的任命——瑤兒,你的才智與手腕,果然是日漸高明了呵。

    只希望那個單隴義,能夠擔負起你所賦予的使命,更希望他和葛新能夠一見如故,知輕識重,懂得在什麼時候潛伏自己的力量,什麼時候絕地出擊。

    看著面前空空的桌案,燕煌曦卻像是看到了一盤棋,一盤錯綜複雜千絲萬系,卻又終歸一途的棋。

    這是一場沉默的廝殺。

    也是一場繚亂的風雲。

    只有雄材大略的帝王,方能看得清這棋盤上每一顆子的繹動。

    正如他曾經在滄瀾湖上垂問葛新那般:「何時入局方妙?」

    何時入局,方妙?

    瑤兒啊瑤兒,你可知道,即使是你,也是我手中,最重的那枚棋。

    何時讓你入局,才是最妙的呢?

    ……

    山水迢遞。

    一匹瘦小的馬兒,馱著個青衣男子,慢騰騰地走著。

    男子面目清俊,眉宇間的神情卻透著幾分疏懶,彷彿只是遊山玩水,走到哪兒算哪兒。

    一陣喧嘩之聲,自前方拐彎處傳來。

    俊眉微微一掀,男子伸手拍拍馬背,口中喃喃道:「馬兒啊馬兒,有熱鬧可看呢,快些走吧。」

    馬兒似是聽懂了他的話,點點頭加快了步速。

    繞過一道矮矮的山崗,便見五六名手執水火棍的公差,正在死命拉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引得哭叫之聲一片。

    男子本不欲理睬,一則被這撥人擋住了去路,二則見那女孩子哭得可憐,不由動了惻隱之心,遂駕著瘦馬徐步上前,喝了一聲:「慢著!」

    幾名公差有的凶神惡煞,有的面色猥褻,口中說著不三不四的話,在那少女身上摸來摸去,男子看得心頭火起,也不多言,催促瘦馬衝將上去,硬生生將幾名差役撞翻在地。

    差役正在興頭上,不意被人撞破了「好事」,又啃了滿嘴的泥,當下罵罵咧咧地站起身,揚起燒火棍沒頭沒臉地便朝男子打來。

    男子也不見如何動作,只是甩出手中馬鞭,三五兩下便將數根燒火棍纏在一起,劈手奪了過去,遠遠扔開。

    差役們沒了家什,氣焰稍斂,內中一個五大三粗,面相凶狠的,喘著粗氣,抬手指著男子:「狗-娘養的,是哪村哪戶的,報上名來!」

    聽他口出污穢之言,男子微微冷笑:「你且告訴我,是哪個衙門的,我再告訴你,本大爺的姓兒名兒。」

    差役不意他如此,倒略吃了一驚,旁邊一個機靈的,用胳膊肘兒撞撞他,壓低嗓音道:「二莽,這人……怕是有來頭。」

    「什麼來頭?」二莽不屑地撇撇唇,兩隻鼻孔朝天,「告訴你,也不礙事,老子乃是福陵郡浦熙縣縣衙的捕頭,姓張,名國彪,你小子呢?」

    「張國彪?」男子臉上的笑愈發生動,「倒是個好名字,可惜安在你這等人身上,算是玷污了好名好姓,至於我麼——」

    他抬手摸摸下巴,話鋒突地一轉,卻將目光看向那戰戰兢兢立於路旁,仍自掩面啼哭不停的少女及其家人:「這是怎麼回事?」

    那張國彪看樣子卻是個直腸人,見他不回答反管閒事,倒也沒有隱瞞,順著男子的話由兒答道:「欠衙門賦稅,得由他家女兒頂替。」

    「如何頂替?」

    「自然是賣到窖子裡去。」

    「哦,」男子瞇瞇眼,神色間依舊一派淡色,又朝那少女看了一眼,「不知售價幾何?」

    「紋銀二十兩。」

    「一條人命,就只值二十兩?」

    「你這廝好大口氣。」張國彪咧開厚厚的嘴唇,露出兩顆黃黃的板牙,「如今這世道,人命如草芥,莫說二十兩,有時逼得緊了,二十文也得賣!」

    「既如此,我與你二十兩,將她賣與我,如何?」

    張厚彪聞言一怔。

    「怎麼,你不樂意?」

    其實,這張厚彪平日裡,倒也並非什麼強雄霸道之輩,皆因郡府長吏每次下來催收稅款,皆是逼迫甚急,若是收不齊,需縣裡老爺以自己身家抵上,一次兩次還自罷了,次數多了,縣裡老爺自己也是個清貧的,哪裡受得了?不得已只得往下攤,每個衙役分管一片兒,收不齊也是自己抵上。

    所謂上所效,下必仿之,衙役們每月幾個差銀,勉強能夠養家餬口,卻哪裡有積蓄來填補這些,當下著了忙,也只得揪著百姓們著力盤收,倘若遇著那起著實寒苦的,便拉了其兒女,聲言要賣,多數是恫嚇,但確也有賣的,境況可謂是淒慘不堪,於是這福陵郡一帶,逃遁流亡的人口著實極多,若不是前幾任郡守嚴厲,抓住流亡者必嚴懲,只怕整個福陵郡已經空了泰半。

    這些爛帳,身為捕頭的張國彪心中自是清楚,但卻不知該如何言起,他卻是個死腦筋,只知道上面問他要銀子,他便問下面要銀子,餘事全不懂,如今突突地冒個人出來,欲給他銀子,他反倒茫然了。

    大抵這起小人物,平生是沒見過大世面的,也不曉得世上還有些人,不在他們的認知範圍內,若是突突兒遇見,竟然茫然無措。

    男子見他這會兒倒乖覺起來,心中失笑,和緩語氣道:「看你也是個作不得主意的,罷了,且同我去見你的上官吧。」

    一聽要見上官,張國彪立時慌了,一雙眼睛亂轉,欲哭不哭,欲笑不笑,旁邊瘦瘦精精一個衙差上前來,上下打量男子一眼,口內說道:「這位公子,想是過路的,這家人我們也不為難他們,公子請自便吧。」

    男子瞅瞅他,忽然一聲冷笑:「待我走了,回頭兒再尋他們晦氣?若待如此,還是去見你們上官的好!」

    瘦衙役胸中撥火,烈烈作炭燒,面上卻仍舊捱著笑:「公子說哪裡話,我們也不過衙門兒尋摸一口飯吃,不敢胡作非為白惹眾怒的,公子只管自去,趕路要緊。」

    男子想了想,覺著他說的確有幾分道理,於是撥轉馬頭,不意那少女忽然飛奔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衝著他只是叩頭,口中嗚咽道:「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姑娘,你且起來,」對上這少女,男子口吻卻是柔和了許多,轉手從懷中摸出錠銀子,伸臂遞給她,「拿著吧,有了它,他們就不會為難你了。」

    少女起了身,卻站在那裡不肯移步,只是倔強地搖著頭兒。

    「嗯?」男子有些不耐地揚起了眉頭。

    「公子,」少女抬起頭,一雙哭得腫紅的眼眸兒看向他,「此次得公子贈銀相救,雨兒或可脫難,可是下次呢?雨兒自小寒苦,雙親貧病,不事生產,將來若再遇官府催逼,雨兒,雨兒只有……」

    少女一行說著,眸中淚水再次簌簌而落。

    見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男子心中一歎,語聲更加和軟:「你叫雨兒?」

    「是。」

    「你要我如何救你?」

    「雨兒願跟著公子,為奴為婢!」

    「那——」男子轉頭,望向她那一對畏畏縮縮的父母,「他們呢?」

    雨兒眸中一酸,只是怔怔然掉下淚來。

    「罷了,」男子又是一聲歎息,「你也不必跟著我為奴為婢,還是同這幾位差爺,並著你的父母,去縣中與我見官吧,到時,我自有分處。」

    「多謝公子。」雨兒再一次重重地拜了下去。

    「張捕頭,上路吧。」男子轉頭,朝張國彪喊了一聲。

    幾個差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弄不清這男子到底是何來路,各自心思亂轉,恰如算盤珠兒撥得叭叭直響。

    「你們不走,我可走了!」男子說罷,也不理會他們,頭前兒領路,讓雨兒攙著她的父母跟上。

    「他奶奶的,老子今兒個還不信這邪了,見官就見官!」張國彪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重重跺腳,手臂一招,「兄弟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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