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志未酬君已逝 第267章 :垂簾聽政 文 / 自由精靈
第267章:垂簾聽政
殷玉瑤不知道,她是怎麼回到鳳儀宮的。
眼前的一切都失了顏色,只剩下那一聲聲縈繞在胸中的,經久不絕的歎息。
是她奢求了嗎?
一生一世太長,一生一世太華貴,所以上蒼不肯給。
那麼,蒼天,你給我的期限是多長?
倚在欄邊的女子背影淒清,眸底浮起瑩瑩淚光。
「娘娘,」佩玟的嗓音在寂靜裡響起,「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你下去吧……」殷玉瑤沒有回答,仍自望著空中那輪冷浸浸的月亮——白日裡雪珠兒下了一天,晚上反道雲開月霽了,這老天的事,果然是沒人作得準的。
「是。」佩玟答應一聲,不敢再打擾她,退了下去。
許久。
殷玉瑤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忘記了身邊所有的一切,直到裙幅被一雙小手輕輕扯動。
轉過頭,她便看見了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晶亮雙眼好似璀璨的寶石。
小傢伙難得地安靜,只是那樣看著她。
殷玉瑤終是彎下了身子,輕輕將他攬入懷中,貼著他軟軟糯糯的臉蛋,輕輕摩挲。
「遠處有座山,山上有棵樹,樹下有座茅草屋,茅草屋……天上有朵雲,慢慢散成霧,地上的人在追逐,在追逐……遠處有座山,山上有棵樹,一家人在屋裡住,非常,非常地,幸福……」
小承宇忽然稚聲稚氣地唱起歌來。
「宇兒,」殷玉瑤心中一顫,「這,這是誰教你的?」
「父皇啊,」小承宇眨巴眨巴眼,「好聽嗎母后?」
「好聽。」忍住眸中淚水,殷玉瑤點頭。
「那,母后笑笑?」小承宇做了個怪臉。
殷玉瑤笑了,儘管眸底隱著不盡的苦澀,她還是笑得那般燦爛。
「今天晚上,宇兒和妹妹,一起陪母后,好不好?」承宇咧咧嘴,露出一顆小虎牙。
「好啊。」殷玉瑤點頭,站起身來,攜著兒子的手,往寢殿走去——無論如何,作為三個孩子的母親,作為這個國家的皇后,她不應該總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難以自拔,不管世事如何艱難,她都該明瞭心跡,按照本心的提示,去做完她應該做完的事,走完她應該走完的路。
陣陣渾凝的晨鐘聲裡,大燕的武將文臣們,魚貫走入乾元大殿。
剛剛邁過高高的門檻,洪宇和鐵黎便一齊收住了腳步,後方的六部尚書始料未及,差點直接撞上他們的後背。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抬頭往殿裡瞧去,但見高高的彤墀之上,不知何時竟懸了面簾子,內裡端端正正坐著一人。
垂簾聽政?
眾臣莫不變顏變色——雖說以前殷玉瑤也曾入乾元殿聽政議政,但那畢竟有燕煌曦在,且以燕煌曦為主,她不過從旁輔助,而今皇帝尚在,皇后便如此「明目張膽」地登殿入堂,這,這也太……有失綱常了吧?
鐵黎眼底也浮起絲怒氣——雖然,他答應過燕煌曦,看在三個孩子的份兒上,看在她曾經的功績上,不為難她,可是這個女人,未免也太過放肆,竟將赫赫大燕祖制全然不放在眼裡,置他這個太傅於何地?又置滿朝文武於何地?
可他到底持重,即使心中鬱鬱,面上卻不曾帶出一絲半點,仍是提袍進殿,斂袖躬身,口內呼道:「微臣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
鐵黎這一禮,無疑是認可了殷玉瑤的權威,其他人縱使腹誹,也只得跟從,於是,自太傅洪宇,六部尚書,魚貫入殿,分列兩旁,行禮參拜。
「眾愛卿平身。」殷玉瑤清亮的嗓音從簾後傳出,「皇上近日閉關,不復出外,本宮憂心國事,故而親至乾元大殿,諸位愛卿有事奏來。」
她這麼一說,眾臣面面相覷,最後將目光齊刷刷對準洪宇和鐵黎,蓋因他二人德高望重,在朝中頗得人心,倘若他二人無異議,他人自也無異議。
殷玉瑤顯然也是明白這一點的,話鋒一轉:「鐵太傅,洪太傅,近日朝中,可有要事?」
鐵黎的濃眉豎起,老臉漲得通紅,洪宇瞥他一眼,自行出列,朝殷玉瑤拱手道:「每日政務,臣等皆循條例,兢兢業業辦理,並無甚疏漏處,皇后若是不放心,可親往弘政殿查閱。」
他這話,分明是在擠兌殷玉瑤,大有讓她退回後宮之意,眾臣心裡雖是存了這個想法,但堂皇提出,卻又很是不安,一怕駁了殷玉瑤的面子,將來燕煌曦面前難以做人;二來,也是懼著殷玉瑤的鳳威——別的事兒上且不論,單只數年前刀山火池,嚴辭拒眾妃一事兒,就可以看出,這位表面溫柔恬靜的皇后娘娘,絕不是那麼好惹的。
一時間,大殿上一片沉默。
洪宇身形凝然如山,珠簾內殷玉瑤端然不動。
良久,方聽得一聲綺音自簾內傳出:「洪相,不知吏治整頓,可有成效?」
洪宇一愣。
「本宮記得,皇上命洪相與吏部尚書,擬呈條疏,裁減、撿選、考核各地方官員,凡有敷衍塞責,貪瀆腐化者,皆辟去,不知此事……」
「此事老臣已經交由吏部左侍郎,並督察院辦理,娘娘無須勞心。」
「可是本宮聽說,民間頗有怨聲,尤其是夏州、灃州、台州三郡。」
洪宇面色一變,欲要說什麼,卻是答不出來——只因殷玉瑤說出的這三州,並非虛言,而是實指——三州郡守或因貪愎,或因苛刑,或因作風腐化,已受到御史台彈劾,吏部也正擬作出相等的處分並撤換人選,只是不知道,這殷玉瑤一介婦孺之輩,身處宮幃,是如何知曉這地方民情的。
倒不是殷玉瑤派了什麼密探在外——她自有她的消息來源——宮人。
安宏慎是內宮總管,佩玟現是鳳儀宮大宮女,可以說是太監與宮女的首領,是宮中權勢最大的人物,他們的消息渠道,只怕不比外朝的百官們少,百官們通過奏折、呈議,得知地方上的情形,而宮人們則更生動直接,他們的消息,皆是來自於市井——
要知道,宮人們雖身處深宮,卻並非與外界全然斷絕聯繫,比如御膳房、御醫院、採買辦、玉器坊、司花坊……皆是要定期外出採購的,又兼宮人們還有每年的會親-日,與來自家鄉的親人們見面,言談之時,又豈會不說起這些?
倘若地方官員們想隻手遮天,要麼買通上官欺上瞞下,要麼強雄霸道胡作非為,但浩浩青天在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又豈是長久可以糊弄得了的?
洪宇本欲用祖制「壓逼」殷玉瑤就範,不想卻被她反將一軍,以吏治無功塞住了話由,不由有些老羞成怒——他好歹也是三朝重臣,即使燕煌曦,在朝堂之上,也要看他三分薄面,更何況殷玉瑤?
不料,未等他發作,殷玉瑤再度開口:「本宮也知道,大燕境內共九十九州,八百餘郡,吏治陳腐由來已久,非一朝一夕可廢舊立新,洪太傅日夜操勞國事,丹心可鑒,功在社稷,諸位愛卿上下一心,共謀國事,大燕方有今日之炎盛,皇上每每說起,皆是感懷良多,擬在凌天閣中設賢臣譜,以彰諸位之德,讓後世君王銘記之。」
她這一大段話,上半篇是在給所有人戴高帽子,並無多大實義,可這凌天閣設賢臣譜一事,聽在眾人耳中,誰不動心?況她也不說是自己的意思,而是借皇帝之言,又有誰能夠反駁?
冷眼瞅著眾人的臉色,洪宇暗暗跌腳,知道今日之局面,以自己的力量,再無逆轉之可能,當下閉眼一歎,退回隊列之中。
「有事啟奏,無事免朝。」安宏慎長長的唱聲這才響起。
六部尚書們各自對望了一眼,由工部尚書蔡善率先出列奏道:「啟稟娘娘,裕陽郡郡守呈請修復廣濟渠,請娘娘裁奪。」
「廣濟渠?」殷玉瑤凝神回想了自己在明泰殿中看過的《天下御景圖》,當下言道,「是連通青芫、裕陽、度州的廣濟渠嗎?」
「正是。」
「如何並不見其他兩郡的郡守進折請修?」
「是這樣的娘娘,」蔡善再次拱手,細細稟道,「只因裕陽郡的土質與其他兩郡不同,所築成的堤壩經河水浸泡後容易發軟、坍塌,故而每過三年,便需重修,這在工部,也是有舊例可循的。」
「土質不同?」殷玉瑤想了想,道,「即如此,為何不從其它郡運送泥土築壩?」
「因為路途遙遠,所靡甚大,所以至今為止,仍然是採用在原有壩基上,復增新層的辦法。」
「難道就沒有什麼方法進行改良嗎?」
蔡善沉默,然後搖頭:「沒有。」
殷玉瑤忽然想起一事來:「本宮聽說,民間有種制磚之法,在泥土中加入石灰、細沙,以一定比例調配,再施以高溫鍛燒,所得磚坯比尋常土磚牢固十倍,不知此法,可否用以築堤?」
蔡善再次怔住,微微有些汗顏——殷玉瑤所提之事,原是他工部份內,今日卻在殿上議及,教他如何不尷尬?
坐於簾後的殷玉瑤卻微微笑道:「民間能人巧匠甚多,蔡尚書不必急於此時答覆,日後注意細心尋訪,必有所得,若能有所建樹,本宮定然在皇上面前多多進言,他日賢臣譜上留名,也未可知。」
她一番話,說得蔡善熱血沸騰,心中大起知遇之感,當下曲身拜倒,口中呼道:「多謝娘娘玉成!微臣謹遵娘娘教誨!」
其他四部尚書見蔡善得了綵頭,自是輪番出列奏說言事,殷玉瑤一一仔細地聽取了,或溫聲褒揚,或給出恰當的建議,讓四部尚書趁興而來,盡興而去,唯有戶部尚書潘辰仕,一直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一言不發。
殷玉瑤的目光從眾臣臉上一一掃過,知道今日之功已就,不可貪功冒進,當下站起身來,微微笑道:「本宮今兒個乏了,各位愛卿若還有別事,請呈折與兩位太傅吧,倘或有煩難不決的,可直呈折至御書房。」
言罷,隨即起身,竟再無他言。
待她走後,乾元殿裡頓時掀起陣陣議論之聲:
「呈折御書房?皇上不在,呈折御書房何用?」
「難道是皇后娘娘想獨攬朝綱?」
「以皇后娘娘之聰明幹練,寬和仁厚,若是處理朝事,也是我大燕之福……」
「自來牝雞司晨,必亂朝綱……」
「前朝仁慧帝的皇后,也曾臨朝聽政……」
「但那是因為仁慧帝病弱,況且朝中大事,仍取決於皇帝本人……」
……
眾臣們分成三派,一派支持殷玉瑤,一派反對,還有一派保持中立。
鐵黎默立於一旁,冷眼看著百官們的情狀,心中陣陣發涼——難道煌煌大燕,真有一日,會落於婦人之手嗎?
長長地歎息一聲,洪宇搖搖頭,獨自一人率先步出了大殿。
不知何時,空中又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灑向萬重宮闕。
洪宇負手而立,看著那灰黯的天空,忽然想起孫女兒洪詩嫻的話來:「祖父,皇后娘娘外柔內剛,聰慧異常,其才絕不在皇上之下,若有朝一日,皇上……只怕權柄坤異,祖父不可不憂,但也不能過於忤之,否則,大燕國內,必起驚變……」
他的孫女兒,年僅十八歲的女孩子,入宮兩載,默然旁觀,便給出這樣驚心動魄的論斷,枉他三朝老臣,宦海沉浮,竟然不如區區弱女,來得清晰透徹,難道這天兒,真是要變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