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志未酬君已逝 第275章 :開悟 文 / 自由精靈
第275章:開悟
雲霧慢慢地散開了。
疏淡的陽光灑下來。
曠原,還是那片曠原。
之前所見種種,皆是幻覺。
幻覺?
燕煌曦心中似有所悟,忽然仰天長笑,衣袂飄飄而去。
洪州城。
燕煌曄正火燒火燎地在院中奔突來去,頭頂忽然一陣風刮過,他心內一動,抬頭朝明淨的天空看了看,旋即朝室內走去。
果然。
那人就像憑空出現似的,已然立於桌邊。
「皇兄——」燕煌曄踏前一步,剛要說什麼,忽然穩住身形,他清晰地感覺到,皇兄身上起了某種變化,但一時間,又形容不上來。
倒是燕煌曦先開了口:「洪州之事,自今日起,我全權交予你處分,明日,我即趕回浩京。」
燕煌曄心中大喜,口內不禁言道:「皇兄英明!」
燕煌曦笑笑,忽地凝眸看著他,眼中竟是少見的溫和:「曄兒,皇兄問你件事。」
見他如此神情,燕煌曄心中不由抖了抖,又垂頭看看自己,方惴惴道:「皇兄……有何見賜?」
「你可有想過,成家?」
「啊?」燕煌曄一瞬訝然——這些年來,他們兄弟間多有書信來往,但燕煌曦從來不提這事,怎麼這晌好端端地,說起這話來了?
「倘若緣分到時,皇兄希望你,還是仔細思量思量。」燕煌曦的嗓音愈加柔和。
燕煌曄微微紅了臉,垂下頭沒有答話。
「昕兒已經……去了,父皇的血脈,現只單單留下你我兄弟,我僅有二子,倘若你執意不娶……朕怕這大燕的河山,終難長久……」
「皇兄何出此言?」燕煌曄大震——在他眼中,皇兄自來英雄,豪情蓋世,何時有這般兒女之歎?難不成,真是……老了?
「婚姻之事,向來干係匪淺,倘若你不願,不必勉力為之,我也不過,隨口說說而已。」燕煌曦言罷,轉身走到燕煌曄身旁,攜起他的手,「今夜,我們同榻而眠吧。」
「是。」燕煌曄答應著,不由吸了吸鼻子,語帶輕咽。
窗外的天空已然黑淨,桌上燭火輕輕地跳動著,兄弟倆像小時候那樣,鑽在同一個被窩裡,說些小時候的糗事,氣氛難得地溫馨,卻又於溫馨中,顯得有些詭異。
燕煌曄心中浮沉著絲絲不安,如水草撩動,可面兒上又不敢表露一星半點,只緊緊地握住兄長寬大的手,只希望這一夜的時光能夠漫長些,更漫長些……
但天兒,終究還是亮了。
燕煌曦掀開被子起身下床,走到桌邊,伸手拿起上面的木梳,轉頭看向燕煌曄:「曄兒,起來綰髮吧。」
那口吻,有如數十年前,尚且健在的父皇。
燕煌曄差點掉下淚來,忙揉了揉眼眶,乖乖地下榻,走到燕煌曦身前,在凳子上坐了,燕煌曦手執木梳,輕輕梳攏著他的烏髮,然後細細地綁好,再戴上王冠。
「曄兒,」他略帶薄繭的指尖,停在燕煌曄寬闊飽滿的額頭上,「你要記住,大燕,始終是燕氏皇族的,作為燕家的一分子,任何時候,都要有為它拔劍而戰的準備。」
「曄兒記下了。」燕煌曄神色恍然地點點頭,「曄兒一定會好好地守護大燕,無論……任何時候。」
「那就好。」燕煌曦歎息著,在他肩上拍了一記,「倉頡之事,你和玄方好好策劃……至於容心芷,隨她自願吧。」
「皇兄這話什麼意思?」
「她能成功,是好事,若不能成功,你們不可強求,反要加以勸阻。」
「勸阻?」燕煌曄越聽越糊塗。
「我只是希望,她能過得快活一些,不必為家國所累。」
「呃——」這一次,燕煌曄真是瞠目結舌了——眼前這個男人,真是自己那個殺伐決斷,睿武異常的皇兄嗎?為什麼一夕之間,他的身上,竟起了如斯大的變化?
他當然不知道,堯翁的那番話,不單給了燕煌曦極大的震撼,也讓他的精神狀態,上升到一個全新的境界。
以前,的確是他太重江山社稷,反而失了真心真性情,而那個睿智的老者,不過是撥開雲霧,還原他幼時那顆,寬厚仁和的心罷了。
寬厚仁和。
是的。
曾經的燕煌曦,雖然調皮搗蛋,卻絕無後來的殺戳之心,對於安宏慎那樣一個卑微的太監,他尚有憐憫之意,更何況北黎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
他只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他只是,被過重的權欲馭鎖了心智,一旦雲消霧散,他能夠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真心,以及,另一個宏大的——宇宙。
他悟了。
江山如何?皇權如何?帝位如何?甚至,情愛如何?
終會逝去的。
永恆的,唯有這萬古運轉不停的宇宙,它,不會為任何一個傑出的英靈停下腳步,也不會為任何一段絕美的感情駐住腳步,同樣的,也沒有什麼罪惡的陰影,能夠永久地將它困住。
宇宙浩瀚無涯,宇宙非善非惡,它只是按照規律永恆不衰地運轉著,它是殘忍的,它是冷漠的,可它,也是宏大的,慈愛的,更是——公正的!
堯翁說得不錯,燕煌曦有燕煌曦的使命,殷玉瑤也有殷玉瑤的使命,他們能在這渺渺洪荒中相遇,已是上天無比的眷戀,他豈能不知感恩,反而一味埋怨?
所以,他現在要做的,便是回到她身邊去。
不管未來還有多少日子,他會傾全力愛她,將他的溫暖,他的一顰一笑,悉數給她。
還有他的孩子們。
他要做他們最摯愛的父親。
他要給予他們一個最完美的童年,更要讓他們懂得,如何做一個真正的人。
這便是他生命的全部意義所在。
而這些,是現在的燕煌曄還不懂得的——他還沉浸在對殷玉瑤的執戀之中,也僅僅懂得,如何去做一個保家衛國的皇族子弟,於他而言,這已經足夠。
燕煌曦也洒然地不強求。
……
浩京。
從早上起,殷玉瑤便扔下文武百官,攜著兩個孩子,登上了高高的城樓。
長長的驛道一直通向天邊,望不到盡頭。
她安靜地等待著,和一個尋常的妻子,等待遠歸的丈夫,沒有任何的區別。
懷著殷切的渴盼,懷著親切而樸實的想念。
「母后,」小承瑤伸手拉拉她的衣袍,「我好像看到父皇了……」
殷玉瑤渾身一震,雙手驀地絞緊鳳袖,凝眸望去,但見青灰色天際,隱隱現出一點小小的人影。
淚水奪眶而出,模糊眼簾,她的心如出巢的鳥兒,撲楞楞地飛向高空之中……
人影逐漸變大,變大,五官已經清晰可辨,帝王的臉上帶著朝陽般的笑容,暖透人心。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緊閉的城門忽然洞開,文武百官們列隊迎出,跪伏在道路兩旁。
「母后,我們去迎接父皇吧!」小承宇朗聲叫道。
抬手擦擦眼角,殷玉瑤攜著兩個孩子,步下城樓,朝她的夫君,她今生唯一所愛的男子走去。
他們的視線,穿過歲月的流光,在空中輕輕相遇。
「父皇!」
承宇承瑤撒開小腿兒,歡叫著朝他們的父親飛奔而去。
俯下身子,燕煌曦一手抱起一個,用胡茬扎扎他們的小臉蛋兒:「告訴父皇,有沒有乖乖聽母后的話?」
「有!」承宇點頭,亮聲答道,承瑤則「吧唧」在父皇臉上親了一口。
燕煌曦哈哈大笑著,抱著兩個孩子走到殷玉瑤面前,沒有說話,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一眼,便已足夠。
隨著燕煌曦一聲「平身」落地,百官們依次起身,往城內走去,寬闊的城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閉攏……
明泰殿。
已經沐浴更衣,稍事休息的燕煌曦,看著案上卷冊,眸中漾起笑意:「瑤兒,做得不錯。」
殷玉瑤略一遲疑,旋即道:「我將集賢院的單隴義,派去了福陵郡……」
燕煌曦淡淡「嗯」了一聲,似乎並不怎麼以為意。
「前日葛新上了封密折,說單隴義擅停徵稅,還有這些,」殷玉瑤抬手指向旁邊堆著的另一堆折子,「都是彈劾葛新的。」
她說到這裡,面色有些泛紅,就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單隴義……初生牛犢不怕虎,」燕煌曦臉上仍舊帶著從容的笑,「朕只是怕他,打虎不成,反被虎傷。」
殷玉瑤的臉更紅了,神情微微有些侷促。
「瑤兒,」燕煌曦繞過桌案,近前攜起她的手,「福陵郡之事,原是我刻意隱瞞,你不知道,也不為過,派這單隴義下去,攪攪混水也是好的,朕——明日就下詔,召葛新進京,至於福陵郡麼……?」
殷玉瑤瞠大雙眼,怔怔地看住他——
「至於福陵郡麼,」燕煌曦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暫由他們折騰去。」
「煌曦!」殷玉瑤纖眉微蹙,顯然並不贊同他的說法,「福陵一郡的百姓呢?他們該怎麼辦?」
「你想過沒有,」燕煌曦靜靜地看著她,「若葛新一直在福陵,那些人心有忌憚,只會隱藏得更深,倘若將葛新調離,他們自會一一浮出水面,至於百姓們,只有讓他們苦上些日子了。」
殷玉瑤心內一動:「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更好的主意?」
「是,」燕煌曦這次倒沒有瞞她,「那個人……自覺其勢已大,羽翼漸成,必然會有更大的動作……」
殷玉瑤聽著,心內卻是一緊:「那個人,是誰?」
「一個,老熟人。」
「老熟人?」殷玉瑤微愕,腦子裡念頭轉得飛快,「難道是他?」
「你說是誰?」
「段……」
燕煌曦擺擺手,截住她的話頭,輕輕點了一下頭。
「他,他如此處心積慮是為什麼啊?」殷玉瑤禁不住叫了起來——她自問多年以來,不曾與飛雪盟,尤其是段鴻遙有何交惡,是以根本不明白,對方出手的原因何在。
「我也想知道。」燕煌曦苦笑——開悟是一回事,但真當火石落到腳背上,卻仍舊灼痛難耐。
「煌曦,」殷玉瑤遲疑了片刻,依然道,「要不,我們找落宏天問問?」
「沒用的,」燕煌曦搖搖頭,攜著她走到床榻邊,「落宏天早已反出飛雪盟,與段鴻遙再無半點干係。」
「可是,他對段鴻遙,知道的到底比我們多啊!」殷玉瑤提醒道。
「這倒也是。」燕煌曦點點頭——只是他心中,對於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男人,始終有些「不待見」,畢竟,人家是他在這世上最大的「債主」,一個欠債的人,總是不太喜歡見到債主的,尤其這欠下的債,並不能用錢去還。
如果想償清,只能,用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