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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志未酬君已逝 第283章 :世事難為 文 / 自由精靈

    第283章:世事難為

    「向化淳竟然刑囚了單隴義?還上折請求治其死罪?」

    看到手中的奏折,葛新也是一驚——他才離開多久,福陵郡竟然又生變故?是單隴義做得過了火,還是向化淳有意向皇帝示威?

    向化淳,原福陵郡長史,自葛新回京後,升任郡守一職,單隴義則以文案之名,留在郡中,一則是為了牽制郡中大小官員,二則為朝廷耳目,不想此二人之間竟然矛盾激化至此。

    倘向化淳以郡守之權,對單隴義下手,朝廷的確難以干涉。

    殿中一時沉寂。

    怎麼辦?

    燕煌曦和葛新的腦袋上,同時升起兩個問號。

    「皇上,若不然,微臣回福陵郡一趟?」葛新試探著開口。

    「沒用的。」燕煌曦搖搖頭,臉上浮起絲疲倦之色,「不定你人還沒到郡府,單隴義已經死在他們手中了。」

    葛新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卻也不得不承認,燕煌曦所言有理,他在福陵郡呆了數年,深知那起人的狠辣,即使他在時,他們也只是表面上收斂,內地裡陰狠,無論對待百姓,還是對待下面的官員,所以福陵乃至沿邊數郡的吏治,才會昏瀆難糾。

    「砰——」燕煌曦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朕,朕真恨不得立即殺了他們……」

    「皇上!」葛新嚇了一大跳,趕緊勸阻道,「這事萬不能急,向化淳不過只是蝦兵蟹將,大魚還潛伏在水裡,皇上若單為一個單隴義出手,此前所作之種種努力,必然付諸流水……」

    「朕明白……」燕煌曦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著,強抑著心中的痛苦——凡為君者,必有取捨,尤其是大事當前,不可有絲毫猶豫,否則必然壞事。

    「你且……退下吧。」

    擺擺手,燕煌曦有些吃力地道。

    再看了這位帝王一眼,葛新方才躬身施禮,悄無聲息地退下。

    他知道他痛苦什麼。

    人才難得。

    似單隴義那般清正耿介,胸懷抱負,卻又確有才華的年輕人,的確不可多得。

    皇帝疼惜,他又何嘗不疼惜?

    他教過他忍耐,可他畢竟太年輕,血性一上湧,估計容不得悛惡,只憑一時之氣,一己之力,便想與整個強大的福陵郡舊官集團抗衡,不是自取滅亡,又是什麼?

    立在簷下,葛新仰頭看著頭頂青湛湛的天空,不由一聲輕歎。

    世事難為。

    國事難為。

    從古至今,此理亙古不變。

    君子有點化世人之心,而世人未必領情。

    聖人有經世濟民之念,然——

    「葛大人。」一聲輕喚忽然傳來。

    葛新一怔,繼而轉身,看向那一身鳳袍的女子,曲身下拜:「皇后娘娘。」

    殷玉瑤立定,探頭朝殿門的方向看了看:「皇上可在?」

    「在。」

    「那葛大人——」

    「今日議政已畢,微臣正要離去。」

    「哦,」瞅了瞅他依然平靜的面色,殷玉瑤微微一笑,「大人請自便。」

    言罷,繞過葛新往明泰殿而去。

    「娘娘——」葛新卻低聲喚住了她。

    「葛大人可是有話要說?」殷玉瑤收住步子,回頭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葛新的心中掙扎得很厲害——要告訴她嗎?要將福陵郡之事,單隴義之事告訴她嗎?她會有法子解決嗎?

    無論如何,單隴義是她派到福陵郡去的,倘若單隴義死在福陵,只怕她將來知曉,良心上未必能安,可若此際告訴她,會不會給皇上憑添懊惱——畢竟他們君臣已然決定,棄單隴義以保大局。

    葛新垂在身側的手一點點攥緊,沒有人能看得見,此刻他的心中起伏著怎樣的狂風巨浪——一方面,是整個郡府,乃至天下的安危,另一方面,乃是一條鮮活的人命。倘若單隴義是個庸常之人,也還罷了,偏偏——

    他要不要因自己的一念之仁,替單隴義謀得一線生機呢?

    而這看似有,其實仍無的「一線生機」,又到底會不會出現呢?

    「葛大人?」見他久久不語,殷玉瑤不由再次出聲喚道。

    「微臣……告退。」

    經過強烈的心理掙扎之後,葛新……還是選擇了隱瞞,儘管,這讓他的良心非常非常地不安,甚至隱隱生出種是自己拿刀殺了單隴義的感覺。

    其實,他有這種感覺,很正常,因為在這座浩京城裡,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福陵郡那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洶湧著多麼殘酷的鬥爭,以他的心機智略,應付起來尚且吃力,更何況單隴義那樣的年輕人。

    血氣之勇,他有;

    精湛的武藝,他有;

    出色的才華,他也有。

    可是他不知道,這世間的險惡,才是殺人不見血的利器。

    殷玉瑤一直靜靜地看著他。

    她能感覺到他身上那股流溢的,奇怪的氣息,卻說不出來是為什麼。

    是悲哀嗎?

    是蒼涼嗎?

    還是一種深重的無力感呢?

    懷著種種的疑惑,她沿著長廊走進了明泰殿。

    燕煌曦正端坐在御案後批理奏折,神情專注之至。

    看到他,殷玉瑤的心稍稍安定。

    她走了過去,在案前立定。

    聽到動靜,燕煌曦抬頭,對上她澄靜的眸子。

    殷玉瑤依稀生出絲恍惚,彷彿回到數年以前,她離開乾元大殿後,再次折回,看到那個軟弱的男人。

    那個時候,他的表現,也是這般地鎮定,讓人看不出一絲破綻,可接下來捅出的一刀,卻足以讓她鮮血淋漓五臟俱碎。

    這種感覺……很不好。

    「煌曦?」她不由微微偏著頭,喊了一聲。

    「嗯?」燕煌曦的目光,有一剎那的忽閃。

    殷玉瑤的眉心微微一跳,視線繼而落到案上的奏折上,緩緩探出手。

    卻在半空被燕煌曦握住。

    「我累了。」他說,「瑤兒,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殷玉瑤心中的困惑更深了。

    卻什麼都沒說,溫順地從了他的意,只是走出殿門的剎那,再次回頭朝御案看了一眼。

    ……

    鳳儀宮。

    殷玉瑤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平生第一次,她生出種想要培植自己勢力的願望。

    獨立於燕煌曦之外的力量。

    當這個念頭從腦海裡浮出的剎那,連她自己都不由驚嚇了一跳——長期以來養成的信任感,讓她從不曾懷疑他的愛。

    他是愛她的。

    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這不代表,他們對人處事的方式,會完全一致。

    燕煌曦有時為了大局捨棄「微末」的做法,到現在仍然是她難以接受和認同的,雖然她也明白,身為一個帝王很多時候必須如此,但明白是一回事,而真實遇到並接受,那是另一回事。

    她知道,自己做不到的。

    正如當初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在自己面前死去,無法任由一個像殷玉恆那樣的小孩子流落市井,自入主東宮之後,她更無法漠視人間疾苦,將他人的生死視作無謂。

    是婦人之仁嗎?

    可若非她的婦人之仁,又焉有今日的大燕帝王?

    從單純的初衷而言,她只不過希望身邊,每個人都好好地活著,如此簡單罷了。

    作為一個創業之君,凶殘霸氣獨裁**乃是必須的;

    可作為一個守成之主,仁心,卻是不可或缺的。

    徘徊無計的殷玉瑤,去了集賢館。

    只帶著大宮女佩玟。

    這一次她聽到的,是朗朗讀書之聲: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默然地站在院中的大梧桐樹下,她止住欲前往通報的佩玟,靜靜地聆聽著。

    天下,大同。

    那樣的世界,那樣的景象,真會出現嗎?還是,僅僅只是文人們,長期幻想出來的情景呢?

    這世間之事,到底是可為,還是不可為?

    這世間之人,到底是可救,還是不可救?

    這個二十六歲,尚算年輕的女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她的生命,誕生於邪惡,然而自她有自主意識開始,就熱切地嚮往著光明。

    是燕雲湖純美的風光,孕育了她的靈性;

    是殷騰渙夫妻高尚的品格,啟迪了她的良知;

    是蓮香村村民們淳樸的音容笑貌,豐滿了她的整個精神世界……

    可是,這世間卻又有著那麼多的邪惡——北宮弦、韓儀、燕煌暄、黎長均、許紫苓、黎長均……

    這世間卻也有著那麼多的善良——落宏天、納蘭照羽、燕煌曄、殷玉恆、容心芷、赫連毓婷、葛新……

    這世間也有著那麼些在善惡之間徘徊難決的靈魂——常笙、花無顏、韓之越,甚至包括她最愛的男子,燕煌曦……

    是非善惡,真的就那麼分明嗎?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究竟什麼才是善?什麼才是惡?什麼才是真?什麼才是假呢?

    她陷入了深深的矛盾與糾葛之中。

    直到收回思緒,她方才發現,面前不知何時,已站了一人。

    她抬頭,對上他沉澱的眸。

    無有君臣之念,無有男女之別,無有尊卑之分,這一瞬間,僅僅只是兩個靈魂,最為坦誠的凝視。

    「單隴義……」

    終是葛新先開了口,嗓音裡仍是隱著幾分壓抑。

    「他怎麼了?」殷玉瑤目光微微一顫。

    「被囚於福陵郡府衙大牢,恐有性命之虞。」

    殷玉瑤瞪大了雙眼,心中一陣突突亂跳。

    葛新定定地看著她——對於這個女人,他是欣賞且敬重的,但是她仁善有餘,權謀不足,而他,要給她上最為沉重的一課。

    作為一國的皇后,仁善便已足夠,可倘若……

    「皇上知道?」殷玉瑤的嗓音有些飄忽。

    葛新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那他——打算怎麼做?」殷玉瑤幾乎是下意識地,想逃避聽到葛新的回答,可她還是聽到了。

    「棄棋。」

    她澀然地笑了。

    或許在那個男人眼裡,這天下每一個人,都只是他手中的棋,甚至包括——她,以及孩子們。

    在帝王的眼裡,或許人命,永遠是最不值得關注的。

    可在她心裡不是——這世間,還有比人命,比人心更寶貴的嗎?

    這便是他們之間,最大的差距。

    他為了保全自己,保全這個國家,能夠犧牲的,不僅僅是他人的性命,甚至包括他自己。

    而她卻永遠無法漠視這一切發生,也許是因為女人天生的母性,讓她更加深刻地理解,孕育一個生命,是多麼多麼地艱難。

    她不會忘記,小承瑤出生的那一日,她是如何在閻王門外徘徊悠轉。

    他的果決,救了她們兩條性命。

    可同樣也因為他的果決,能夠活活葬送成千上萬條性命。

    單隴義,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其中之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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