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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志未酬君已逝 第284章 :死而無憾 文 / 自由精靈

    第284章:死而無憾

    明泰殿外。

    殷玉瑤久久地佇立著。

    要進去嗎?

    心中有個聲音低低地問。

    前所未有的猶豫,像盤結的蛛網般,纏住了她的腳步。

    即使在他們倆之間隔閡最深之時,她卻沒有此刻這般,進退維谷的感覺。

    她幾乎能想見,他冰冷的拒絕與目光。

    也幾乎能想見,他能列舉出的,那些教她無可辯駁的理由。

    可是,既然她知道單隴義身陷險境,便做不到置之不理——因為這件事是她發起的,單隴義是受了她的囑托,才不懼艱難前往福陵郡,不管他做了什麼,對還是錯,有一點她卻是清楚的,那個青年男子,的確懷著滿腔抱國之至誠,的確有一顆為國為民之心,這樣的人,要她眼睜睜地看著其因自己的失誤死去,即使她貴為皇后,也於心難安。

    她要救他!

    一個鮮明的念頭在腦海裡閃過!

    即使盡了努力,仍然無法將他救出,她至少可以對得起自己的良知!

    一股莫大的勇氣在心中升起,殷玉瑤推開了殿門。

    出乎她意料,燕煌曦既沒有批奏折,也沒有做別的,而是靜靜站在窗前,看著外面已經殘落的樹木,彷彿正等著她的到來。

    她走了過去,站在他的身後。

    「你說,這院中的樹木,如何才能挺得過嚴寒的冬天,等到春日的到來呢?」

    男子忽然緩緩吐出一句話來。

    殷玉瑤一怔,想了想,道:「自然是積蓄力量。」

    「如何積蓄力量?」

    「掉光所有的葉子,將所有的養分儲存起來,等到來年春天,再抽出新的枝芽……」

    「答得好。」燕煌曦點點頭,轉過身來,目光深凝,「只要樹還在,葉子就會長出來。」

    殷玉瑤呼吸一滯——她明白了,原來,他是要用這樣的方式,來點醒自己,不要去介意單隴義的生死。

    「可人不是葉子!」她幾乎下意識地呼喊起來!

    燕煌曦瞳色冷冽,夫妻倆之間,第一次因國事、家事之外的事,發生了歧議。

    或者這歧議,對他們而言,是永遠存在的。

    在燕煌曦那裡,為了大局,一切都是可以犧牲的。

    而在殷玉瑤的眼裡,生命、光明、甚至是感情,可以高於一切利益。尤其是,生命。

    人命豈能如兒戲?

    「當年你出谷之時,我警你三戒,讓你以天下蒼生為念,心懷仁慈,少增殺孽……」堯翁的聲音忽然在腦中響起,燕煌曦不由歎息了聲,目光微有恍惚——是他錯了嗎?

    他燕煌曦一生殺伐果斷,不管面對敵人朋友,抑或是最親的人,甚少有手軟之時,他若要做成什麼事,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難道這樣的方式,是錯誤的嗎?

    素來果決的帝王心中,難得地產生了一絲動搖,和一絲質疑,這樣的感覺,對他而言,對一個一生強勢的男人而言,是非常不舒服的。

    對於普通生命的關愛,他,永永遠遠,及不上他的妻子。

    或許,她更適合做一個王者?

    剎那之間,他的腦海裡閃出這樣的念頭。

    王者。

    什麼樣的人,才是這世間真正的王者?是精神意志財富權利都凌駕於萬萬人之上,還是擁有一顆能包納整個宇宙的心?

    他人的幸福,他人的願望,他人的理想,他人的感覺,在強者面前,真的是不值一提的嗎?

    這是從前的燕煌曦,所從來沒有想過的。

    直到此刻,他終於隱隱有些明白,為什麼當初殷玉瑤明知黎鳳妍會對己不利,卻仍然能無比坦然地說:「她愛你沒有錯!」

    若說他的心堅韌如山,她的心便浩瀚如海,即使遭受命運最不公正的待遇,卻依然能執著地開出最聖潔的花來。

    可是瑤兒,你明白麼,聖潔與純真,對這個世界而言,太多的時候,只是奢侈品而已。

    除了引來掠奪和搶-劫,它並不能讓你過得更安穩些。

    倘若沒有強勢的支撐與保護,你的聖潔,不過只會被罪惡摧毀而已。

    可他什麼都沒說。

    因為她的純真,恰是他的最愛。

    罷了。

    燕煌曦垂下了眸子——只希望在自己離去之前,能將這些血腥骯髒的事,全部做完,希望我能留給你的,是一個乾淨祥和的世界。

    她抓住了他的手,嗓音微涼:「我知道你很為難,我知道你想做什麼,正在做什麼,可是煌曦,如果能減少必要的犧牲,為什麼我們不爭取呢?」

    爭取?

    這話,和很多年前有些相似。

    那個時候他欲對黎國用兵,她也是這樣勸慰他——如果戰爭可以避免,那就避免吧!

    那時他沒有聽取,一意孤行,但是這一次,看著眼前這雙澄瑩的眸子,燕煌曦終於輕輕啟唇:「你,打算怎麼做?」

    殷玉瑤高懸的心「咚」地放下,細細言道:「朝廷有制,凡五品以上官員,若處極刑,當提回京城刑案司三審,方可定案。」

    「不行,」燕煌曦緩緩搖頭,「單隴義,是以布衣的身份,留在福陵郡的。」

    殷玉瑤的心再次沉了下去——這倒是自己的失策了,當初嚴諭單隴義不得隨意暴露身份,不得隨意驚擾地方官員,卻不想,為他埋下殺身的禍端。

    她真的是無計可施了。

    「你真想救他?」

    「難道,你有法子?」看著自己的丈夫,殷玉瑤眸中閃過一絲希望之光——他的權謀韜略,應變急智,她從來就沒有懷疑過。

    「有。」

    「是什麼?」

    「劫獄。」

    「劫獄?」殷玉瑤突地瞠大了雙眼——堂堂大燕皇帝,去劫郡府的大牢?

    不過,這似乎是眼下,唯一的辦法了……

    單隴義,只希望你夠命大,能夠強撐著活下來,否則,殷玉瑤也只能含愧忍悲。

    福陵郡大牢。

    渾身血漬斑斑的單隴義,躺在稻草叢中,目光呆愣地看著黑糊糊的房頂。

    事情的經過一遍遍在腦海裡回放著,很清晰,卻也漸漸模糊——

    向化淳接任郡守的第二日,便下令加倍徵收今冬稅銀,導致郡中差役與百姓數起衝撞,還打死了兩名拒不納稅的百姓,幾至引發民變,他實在氣之不過,上堂與之據理力爭,但是——

    如今想來,那一臉「慈善笑容」的向大人,似乎就是設好了套讓他鑽,非但沒有阻止,反而任他施為,末了再給他一個擾亂公堂之罪,直接套上枷鎖送進了大牢裡。

    他單隴義一生光明磊落,自問雖死無懼,只是不知關著這幾天,外面的情形怎麼樣了。

    「匡啷啷——」門鎖開啟的聲音喚回他的思緒,他強撐著坐起身來,卻見一名衙差正引著名手提籃子的少女走進。

    「大人!」少女撲到柵欄邊,曲膝跪下,兩行清澈的淚水潸然而落。

    「你——」瞧清她的面容,單隴義卻是吃了一驚,「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小女聽說大人被關進了大牢,好不容易托了相熟的差大哥,進來看大人,」胡亂抹去腮上淚水,藍雨兒打開籃子,從裡面端出一大碗米飯,並兩碟兒小菜,遞給單隴義,「大人,小女家貧,家中無有他物,請大人將就些用吧。」

    看著這粗陋的飯菜,單隴義雙眼卻不由紅了。

    再思及稅銀一事,心中更是愧疚——他一心想著為民辦實事,不想實事沒辦成,還引火燒了身,這稅苛因之更加嚴重,倘若葛新還在,事情斷斷不會變成這樣的。

    是的。

    在這個世界上,很多時候,我們看別人做事很容易,輪到自己做事,方曉個中艱難。

    所以,對於那些有一定成績的人,無論其取得的成績是大是小,我們都該給予最真誠的鼓勵,因為一個人,不管想做成什麼事,總會遇到一定的阻撓,想做的事越大,遇到的阻撓便也越大。

    單就福陵郡稅收一事,單隴義的出發點是極好的,但是他卻忽略了身邊的形勢,單憑一己之力,便想逆轉乾坤,但得來的結果,不但與己願相違,賠上的,更有可能是他年輕而寶貴的生命。

    對於這樣的年輕人,我們在責怪他們莽撞的同時,也該給予相應的寬容。

    只是現實,往往是殘酷的。

    而一個年輕人的成長,也是經歷這種殘酷的磨練,方能悟得,什麼才是真正的「善」,什麼才是做事之道。

    痛苦、迷茫、焦灼、不安、憤怒……種種情緒撕扯著單隴義那顆年輕的心,在這一刻,他既感服葛新的同時,也生出絲絕望——自己的信仰錯了嗎?自己的理想錯了嗎?自己應該遭受這樣的打擊與重創嗎?難道他滿腔的抱負,就要因此而葬送?難道他的生命,就要這樣終結於這黑暗的牢獄之中嗎?

    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胡亂嚥了幾口飯,單隴義一拳重重砸在鐵欄杆上。

    「大人,」見他如此,藍雨兒也是後悔不已,重重磕頭於地,「是雨兒不好,是雨兒害了大人!」

    單隴義驚怔地看著這個單純的女孩子——數日之前,他騎在馬上,替她解圍,心裡多少有點救世主的優越感,可是此刻,他的情愫實在複雜難言。

    「雨兒,」他很快地鎮定下來,從鐵欄杆裡伸出手去,將她扶起,「此事與你無關……」

    說完,他收回手,在身上摸了摸,掏出僅剩的銀子,塞到她手中:「先繳了今冬的稅銀要緊……」

    「不。」藍雨兒慌亂地搖頭。

    「你聽我說,」單隴義唇邊綻出絲苦笑,「我一個將死之人,要銀子何用?倒是你,這大好的年華……」

    他說著,卻已經說不下去。

    藍雨兒捧著銀子,眼淚像瀑布似地流。

    「時辰到了!」差役粗嘎的嗓音猛可裡響起。

    「大人,」藍雨兒眷眷不捨地看著他,「……」

    單隴義擺擺手,臉上掛著笑,是那種——死而無憾的笑。

    是啊。

    在你人生最艱難的時候,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用無比乾淨的心惦念著你,或許任何一個人,都能死而無憾吧。

    畢竟,他在這黑暗的牢獄之中,見到了最可光明的人性。

    雖然這點光明,竟然是來自一個微不足道的,鄉野姑娘。

    他們,一個是滿懷抱負卻身遭磨難的年輕才子,一個是貧寒無依,隨時都會被賣進青樓的無辜少女,同是天涯淪落人,萍水相逢處,卻自見一份真心,一腔真情。

    正如他當初救她,憑的只是良知。

    她此際贈他一碗再素不過的飯,憑的,也只是良知。

    做人的良知。

    燕煌曦,倘若看到這樣的場景,你會作何感想呢?

    是江山重要,還是人心重要?

    是權謀重要,還是仁德重要?

    或許這樣的問題,永遠沒有答案,卻永遠,值得任何一個人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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