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志未酬君已逝 第293章 :邪不勝正嗎? 文 / 自由精靈
第293章:邪不勝正嗎?
「第一,國庫;第二,稷城;第三,吏治;第四、洪州;第五、倉頡;第六……」
手執管筆,殷玉瑤細細記下所思所慮之事,時而沉吟,時而蹙眉。
「娘娘。」一道清朗的嗓音驀然響起。
殷玉瑤手中仍然提著筆,抬頭望去,但見一身著白色長袍的男子正躬身立在階下。
「你幾時回來的?」
「啟稟娘娘,半個時辰前。」
「可曾回集賢館?」
「有。」
「見著葛侍郎了?」
「嗯。」
「他——」殷玉瑤這才擱了手中的筆管,仔細打量著他的面色,「可有對你說什麼?」
「葛侍郎言,娘娘對國庫空虛一事,甚為憂慮。」
「不錯,」殷玉瑤點頭,坐直身體,「本宮匆匆召你回京,為的便是此事,你此前所提之議,條條直呈要害,細列之措施,也甚為得當,但邊釁已開,軍隊耗資甚大,卿之前議,只怕都要先擱置一旁了。」
「微臣明白!」魁似道再次躬身,臉上並不見異色,「當下朝中之要務,是傾力幫助皇上,擊潰來犯之逆軍。」
「正是這話,」殷玉瑤點頭,遂將萬嘯海請旨領軍餉一事,簡要地說了個大概,然後盯著魁似道道,「你覺得如何?」
魁似道沉吟片刻,方道:「萬大人所言,並非無理,然河工一事,也拖延不得,皇后娘娘命各郡迅速追回被貪墨之稅銀,及抄沒瀆職官傢俬,上繳國庫,也只能解燃眉之急,微臣這一路上走來,思來想去,覓出兩策。」
「哦?」殷玉瑤眸中閃過絲亮光,「你且說來。」
「第一,流楓向來物富民豐,國庫充盈,娘娘何不向流楓國主暫借錢銀,以支應眼下之難?」
殷玉瑤心中暗叫慚愧——自己想是忙昏了頭,竟然把這一層給忘記了,經魁似道這麼一提醒,她才想起,不單流楓,若她出面,想來金淮、陳國,也是可以鼎力相助的。
「第二、娘娘可以將浩京周邊無主郊野,出售給各郡富家巨戶,所得銀兩何止千萬,眼下之急即解。」
殷玉瑤微微張大了嘴,訝然地看著這個年輕的男子,不由脫口言道:「卿之才,足勝戶部尚書多矣!」
魁似道面皮兒微微一紅,趕緊伏身言道:「娘娘過譽,微臣不過是區區薄智,好比螢燭微火,不及朝中諸位大人們萬一。」
殷玉瑤搖搖頭,也不想同他虛以委施下去,心中略一琢磨,決斷道:「既如此,你回去後,同葛侍郎理出個章呈來,從速辦理吧。」
「娘娘是指向流楓籌款,還是——」
「流楓之事,本宮自理會得,你只要同葛侍郎辦好售地一事即可,」她想了想,又道,「此事還是知會戶部尚書潘辰仕,同著他一起辦吧。」
「是。」魁似道領命,慢慢地退了出去。
解決眼下最大的一個困難,殷玉瑤注視著案上的宣紙,視線凝聚在「稷城」二字之上。
稷城。
「皇上,」一身戎裝的劉天峰匆匆奔進中軍主帳,臉上難掩焦色,「又有三十名士兵染疫身亡!」
一張長長的桌案上,堆著偌大的沙盤,凝目沉思的男子抬起頭來,看著劉天峰:「你說什麼?」
「呃——」劉天峰吞了口唾沫,再次稟奏道,「軍醫來報,又有三十名士兵,死於鼠疫。」
「還是沒有,找到治療的辦法嗎?」燕煌曦向來黑湛的眸中,游動著縷縷血絲,飽滿的雙頰也微微凹陷下去,顴骨外突。
劉天峰心中泛起幾絲淺痛,本不欲再說,但又怕貽誤軍情,只得硬著頭皮道:「軍醫們……已經盡力,但還是一籌未展……」
「一籌未展嗎?」燕煌曦不由輕歎了氣,腦海裡閃過一個模糊的人影,下意識地歎道,「要是他在就好了。」
「皇上說什麼?」劉天峰沒聽清楚,不由追問了一句。
「沒,沒什麼。」燕煌曦擺擺手,轉了話題,「軍中士氣如何?」
「有些……流言。」劉天峰嚅嚅。
「什麼流言?」
「大夥兒私下裡議論,來稷城已經半月,卻連敵人半個影子都沒見到,又莫名其妙爆發鼠疫,士卒們思家的情緒分外嚴重,還有人說——」
「說什麼?」
「是北黎有人在施妖法,想,想——」劉天峰說著,截住話頭,不敢再言語下去。
「你怎麼不說了?」燕煌曦面色一冷。
「末將不敢說。」劉天峰耷拉下腦袋,像犯了什麼重大錯誤似的。
「想讓朕死在這裡,以報當年的滅國之仇,是也不是?」皇帝的聲音冰寒而徹骨,帶著股濃重的蕭殺之氣。
劉天峰「撲通」一聲,直楞楞跪下。
他本以為,皇帝會雷霆震怒,不定拔出劍來當頭斬下,也不可知,誰知半晌兒過去,卻只聽得皇帝幽幽兒一歎:「是朕害苦了他們。」
乍聽得這句滿含悲涼的話,劉天峰心內不由一震,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卻見皇帝眼中浮動著他從不曾見的神情,當下不由怔住,喃喃道:「皇上……」
燕煌曦擺手:「你什麼都不用多說,且下去告訴眾人,明日朕會親至各營巡視,讓他們有什麼話,且仔細想清楚,可當面稟告於朕。」
「皇上!」劉天峰嚇了一大跳,也顧不得失儀,「呼」地站起身來,直諫道,「皇上,不可啊,那鼠疫甚是厲害,要是皇上龍體有損,末將就算萬死,也難贖其罪!」
「你不必多言,」燕煌曦一擺手,「朕的脾氣,你向來是知道的,但凡身在軍中,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朕是人,士兵也是人,現在鼠疫肆虐,危及數十萬士兵的性命,作為他們的君父,朕難道可以棄之不顧,置之不理嗎?」
劉天峰語塞,雖然心裡清楚燕煌曦所言句句在理,但卻一百個不願意皇帝親身涉險,默了半晌,終是忍不住道:「還請皇上為皇后娘娘,為太子皇子公主,以及天下蒼生著想!保重龍體!」
提到自己最愛的家人,這位梟傲的帝王眼中掠過絲暖色,卻稍縱即逝,繼而語氣平淡地道:「朕有妻兒,難道士兵們就沒有?倘若皇后娘娘在此,只怕已先朕一步,去看望那些染病的士兵們了。」
劉天峰再度默然,卻也不得不承認,燕煌曦所言句句是實——若以殷玉瑤的仁德憐下,的確不忍見眼下稷城之悲慘情景的。
話說回來,直到現在,他也沒弄明白,燕煌曦為何會下旨兵發稷城——當日北面忽起烽煙,燕煌曦即帶上一干精兵悍將出發,一路追尋,卻只見一些零星散騎,及大片大片的蹄印,竟看不出這支憑空冒出來的「逆軍」到底來自何處,有多少人馬。
兵部侍郎司馬洋建議,先駐軍於青芫郡,細細偵明對方的底細再說,但皇帝似乎卻有些迫不及待,並不聽眾人諫言,揮師直取稷城,駐在湘江東岸,與對面的北黎僅有一江之隔。
皇帝這是預先知道了什麼?還是——
已經從軍二十年之久的劉天峰,心中充滿了疑惑,卻又不敢多問。
總而言之,這場戰爭,直到現在,都處於一種莫名其妙,雲山霧罩的狀態。
沒有人知道敵人在哪裡,也沒有人知道,敵人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到底會不會出現。
天色漸漸地黯了下來。
燕煌曦坐在椅中,雙手撐著桌沿,兩眼死死地盯著面前那個巨大的沙盤。
難言的惶惑如毒蛇一般,盤踞在他的心頭,蔓生出無窮的焦燥。
強壓下胸中暗火,他站起身,一個人出了大帳,登上高高的哨樓。
倚在欄杆邊,燕煌曦不由自主地往東方看去——晴朗的夜空宛若一塊深黛色的琉璃,散嵌著瑩瑩的星子,大地上的一切卻是模糊的,只看得見黑黢黢的影子。
「瑤兒……」燕煌曦不由低喃了一句,手掌下意識地撫上胸口——他的瑤兒,想必此時正撫逗著兩個孩子,安然入睡吧?
想起遠在千里之外的妻兒,帝王剛毅的臉龐上現出幾絲悵然。
冷風吹來,撩動他墨黑的髮絲,迷離了視線。
「燕皇真是好興致啊。」
一派靜謐之中,忽地傳來一句謔誚至極的話音。
慢慢地,燕煌曦轉頭,對上那人邃如暗潭的眼。
輕輕勾動唇角,燕煌曦扯出一絲笑:「想不到,會在這裡見面。」
「是啊,本尊也想不到。」對方緩緩落地,雙手環抱在胸前,視線在燕煌曦臉上溜轉一圈,「你竟然有膽量在此處駐軍,確是出乎本尊意料。」
「你竟然有膽量將老巢築在這兒,也確實出乎朕之意料。」燕煌曦冷冷地看著他,反唇相譏。
黑衣人哼了一聲,轉頭朝哨樓下那大片黑糊糊的兵營看了一眼:「鼠疫,只不過是開始。」
「朕知道。」燕煌曦面無表情。
「看來,」黑衣人狹長雙眼瞇起,「你已經作好萬全之準備?」
「不,」燕煌曦搖搖頭,「朕心中之所想,只有一事。」
「哦?」黑衣人挑挑眉,滿眸興味,「且說來聽聽。」
「哪怕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朕也絕不容你,染指我大燕一寸國土!」
他的話,字字鏗鏘,浸染著幾分血的濃烈,卻又是那般不容人置疑。
黑衣人眼底的嘲諷消失了——曾經,他以為那個叫千夜晝的妖物,乃是這世間最強大的,可是直至此刻,他方才明白,再怎麼強大的邪惡,始終無法與正義相抗衡。
邪不勝正嗎?
扯動著唇角,黑衣人綻出絲冷酷的笑——他段鴻遙,冷眼旁觀四十年,韜光養晦四十年,豈可在這最後的關頭,功虧一簣?
況且,他和這姓燕的小子之間,還有一段近百年的宿世仇怨——
不過這些事,這小子並不知道,或許他從來就沒明白,他段鴻遙真正出手的原因,不過不要緊,燕煌曦,當你為你心中所謂的信仰,流盡最後一滴血的剎那,本尊,會告訴你的……
灑落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那個鬼魅般的男子,如蝙蝠般凌空飛起,片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依然佇立在欄杆邊,俯望著下方那起伏綿延的土地,燕煌曦眼中忽然掠過絲悲憫——是了然一切,甚至洞悉宿命的悲憫。
宿命?
試觀這茫茫天地之間,眾生芸芸,帝王將相也罷,販夫走卒也好,又有誰,不是被宿命綰鎖著?難得真正的自由呢?
燕煌曦,這個世間難得一見的奇男子,憑著自己的膽略、智慧、毅力,衝破重重阻礙,終於擷得自己的幸福,可這世間還有一些東西,是他也無能為力的,那是什麼呢?
那是什麼呢?
或許上溯萬載,下洄千年,也難尋覓到一個,明確的答案吧……
因為這世間,本就有那麼多無可奈何之事,無可奈何之人,無可奈何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