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志未酬君已逝 第299章 :痛不欲生 文 / 自由精靈
第299章:痛不欲生
放下仇恨?
殷玉瑤,你說得好簡單!
長身立於陡直的石壁前,段鴻遙鋼牙緊咬,忽然抬起手來,掌心裡爆出一團光暈,在石壁上凝出團模糊的影子——
時光,倒回四十年前。
燕國西陲,百丹部落。
百丹,與燕國、流楓接壤,西邊臨著倉頡,由當地的土著人,和各國、各地游離出來的士族組成,算是個三不管地帶。生活在這裡的人,喜愛自由自在的生活,有的放牧,有的耕織,有的經商,但都有一個共同特點,甚少參與中原諸國的種種紛爭。
按說,這樣的一個地方,不當有甚兵刀狼煙之禍,可是一夕之間,燕國數十萬騎兵氣勢洶洶而來,橫境而過,將當地人精美的器物、豐裕的財產,甚至是美貌的女子悉數擄奪,又如龍捲風一般離去。
後來,從這場災難中很久方回過神來的人們才知道,原來是燕國的皇帝命令百丹首領「歲貢」,若不然,便派兵自取。百丹首領覺得燕國開出的條件過於高昂,難以承受,便沒有答應,不料數日之後,燕兵果然來犯。
在當時,百丹只是個形式上的聯盟,連部族都談不上,沒有監獄,沒有政府,自然也沒有軍隊,去抵擋燕兵的鐵騎,可以說,燕兵入百丹,是想來便來,想去便去。
數次洗劫之後,百丹的民眾們雖然心中含恨,但形勢比人強,除了拖兒帶女背井離鄉,或去流楓,或投倉頡,或往西遷至更荒蠻處,他們別無選擇。
即使如此,仍有一些在當地有根基的大戶,不肯離開,這中間,就包括一戶姓段的大家族。
段家在百丹建有兩個大牧場,還經營著藥材生意,若是搬遷,不但損失巨大,還牽涉到是否能繼續生存下去的問題。
是以,當時段家的族長,段鴻遙的父親段宏,去拜訪百丹首領,與他共議向燕國歲貢之事,經過一番榷商之後,兩人決定,向燕國進貢,成為大燕之屬國。
那一年,段鴻遙六歲。
他親眼看著爹爹段宏和百丹首領將燕使恭恭敬敬地迎入帳中,看著他們把酒言歡。
一切皆進行得很順利,直到他段宏的一個姬妾手捧美酒入帳。
這個姬妾名喚婀雲,生得美貌無比,她甫一進帳,燕使直勾勾的兩眼便落在她的身上,再也挪移不開。
酒過三巡,燕使假作玩笑,向段宏討要這個姬妾,段宏雖說有心附燕,但好歹身為一家之長,素日受人尊祟,哪裡嚥得下這樣一口惡氣,當下雖未發作,卻只含混推拒。
那燕使倒也是個精透人,見他只把話來支吾,便知他不願,卻也並不強求,一笑帶過。
段宏與百丹首領齊齊舒了口氣,只道這事便已經過去,不想當天夜裡,一片靜謐之中,忽然響起一聲銳利至極的嘶喊。
眾人驚醒,點亮馬燈匆匆奔出,卻只聞一座帳篷內嗚咽之聲不斷,段宏提了馬燈進去,只見他那愛姬手足被綁在胡榻之上,渾身寸縷不掛,雙腿間還有一灘男人的遺物,當下只覺一股熱血沖上心頭,抽出腰刀便衝了出去。
聞訊趕來的百丹首領見事不好,趕緊將他死死扯住,囑他千萬不要壞了大事。
段宏咬得滿嘴是血,終是強將一口惡氣給嚥了下去——無論如何,一個寵姬的名節事小,段家的安危存亡事大。
忍著滿腹的辛酸,段宏和百葉首領,終於在桌面兒上與燕使達成了關於歲貢的條約,從此以後,百丹成為燕國的附屬小國。
事情到此,本可以劃上一個句號,但燕使臨去之時,卻又出了樁意外。
且說那燕使周成,本是當時燕帝燕祟隆一名寵妃的弟弟,仗著外戚姻親這層裙帶關係,平日在京中便欺男霸女,無所不為,皆因其姊在皇帝駕前篤意維護,是以不被有司糾察,而今即做了使節,愈發驕揚跋扈,哪裡將旁人看在眼裡?即使夜間逞醉享用了人家的姬妾,在他看來也不過只是小事。
契議妥當,周成滿心得意,想著此次回京,必然得賞封厚,故離去之時,又做出十分驕態來,不料卻惹惱了一個段氏子弟,這子弟也知事情重大,並不敢十分胡來,只是在周成坐騎的馬蹄子上做了些手腳。
再說周成,在侍從的攙扶下,上了馬背,帶著一眾人呼呼喝喝地離開,只行出半餘裡地,坐騎忽然瘋了似地跑,直衝進一條大川子裡河裡,將周城給抖落進水中,待侍從們追上,將其從河裡撈上來時,周成此人已經蹬腿去見了閻王。
憑白死了國舅爺,眾人皆嚇得魂飛魄散,趕緊著四下抄查,終於發現馬掌子上的問題。
這下,冤有了頭,債有了主,眾人心中也有了底,買口棺材將周成斂了,哭哭啼啼一路抬回浩京。
周貴妃聞得親弟無辜枉死,在嫣翠宮中又是哀泣又是上吊,鬧得燕祟隆好不焦心,恰又值御醫診出周貴妃已有身孕,燕祟隆怕她意氣鬧壞身子,只得下旨命兵部尚書調兵前往百丹,提段宏來京中問罪。
誰想兵部尚書一心想著要奉承周貴妃,又得了周家些許好處,竟執意要將段宏給治死,好替周貴妃出口惡氣,故而親自點了五萬精兵,呼呼喝喝,直奔百丹而去。
段家早聞得燕兵來勢洶洶,著忙勸段宏外出避禍,兵部尚書到得段家,四處尋人不著,竟發了狠,將一應段氏族人從氈包裡攆出,欲擄沒其家財。
段宏之弟段宜按捺不住心頭火氣,上前與之爭論,卻被兵部尚書一鞭抽花了臉,而其麾下兵丁,已然衝進氈包之中,一陣狂翻亂找。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要善了已是不可能,況且眼前燕兵們近乎強盜的行為,也激怒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不等段宜招呼,數十名段氏男兒已然抄起傢伙衝了上去……
事態很快失去了控制——手無寸鐵的段家人,對上凶殘的燕兵,屠殺,不可避免。
六歲的段鴻遙匍在一叢野草裡,親眼目睹了所有的一切——
刀鋒刺進**的撲撲聲,鮮血四散飛濺,燕兵們猙獰的面容,男女老少淒厲的嚎叫,像滾滾雷霆般,從他那顆年幼的心臟上碾過——
什麼是地獄?
這就是地獄!
直到最後一個活人倒下,燕兵們方才收起他們染滿鮮血的刀,跨過一個個段氏族人的身體,走進氈包,將他們的財物洗擄一空後,揚長而去……
段鴻遙在土包後足足趴了十個時辰,當段宏找來,顫抖著雙手將他抱起時,他已經不會說話,也不會動彈了……
是夜,段宏放了一把火,將整個段家族地焚為焦土,那沖天的火焰,幾乎吞噬了整片夜空……
從那以後,父子倆流落江湖,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卻從未有一日,放下過心頭的仇恨。
恨。
是他段鴻遙活在這世間唯一的理由。
他知道,要想復仇,要想滅亡那個輝煌的皇族,他必須忍耐,必須變得強大,所以,他皈依千夜晝,組織起一個名叫「飛雪盟」的殺手組織,收納世間一切亡命之徒,他隱伏在暗處,等待著機會……
燕祟隆死了,燕煜翔登基,燕煜翔死了,燕煌暄亂國,燕煌暄死了,燕煌曦掌權……而在這期間,百丹被燕國徹底吞沒,成為它的屬地——稷城!
燕國人,在他段氏全族鮮血浸染的土地上,建起這座邊城,恬不知恥地將其納入自己的版圖,他們憑什麼?就憑其高達兩百萬之多,所向披靡的騎兵麼?
說什麼禮儀廉恥,道什麼仁澤天下,他媽的都是狗屁!狗屁!
一拳重重打在堅硬的石壁上,段鴻遙壓抑多年的悲憤終於爆發了!
燕祟隆不是好東西!燕煜翔也不是好東西!至於燕煌曦,他的骨子裡,流著和他父輩一樣,殘忍噬殺的血!
他不配!
他不配得到幸福,不配得到愛,不配得到光明!
他要毀了這個存在千年的國家!因為它統治者的齷齪、冷酷、無情!他要將那個赫赫皇族神聖的面紗扯下來,讓天下人都來看一看,他們醜惡的嘴臉!否則,他怎麼對得起,深埋於這座城池下的,數百具屍骨?
他是段家碩果僅存的血脈,他要憑借自己的力量,朝那個皇族討要一個說法!
「燕煌曦!燕煌曦!」
仰頭朝著黑咕隆咚的上方,段鴻遙喊出泌血含恨的嘶聲!
……
稷城之中。
燕煌曦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唰地睜開雙眼。
看著懷中女子姣好的睡顏,他的眸中剎那盈-滿不盡的疼惜——他的瑤兒,還是那般的美,讓他怎麼也看不夠,愛不夠。
指尖落在她細膩的臉龐上,輕輕地描摩著,卻有絲絲蔓蔓尖銳至極的痛,在胸腔裡擴散開來——瑤兒,你的溫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牽念,倘若沒有你,我燕煌曦縱死何懼?只是——
羽睫輕顫,殷玉瑤似有感應般,微微睜開雙眼,目光朦朧,落在男子剛毅的面容上。
她沒有說話,只是將身子往他懷中湊了湊。
他下意識地摟緊她,卻自帶兩分小心翼翼。
地底的震動,來得悄無聲息,又迅猛至極,只一個起伏間,便將相依而臥的兩人高高拋上房頂,又重重跌下……
「咚!」殷玉瑤只聽得一聲頭骨撞上硬物的聲音,自己卻不覺得痛,驚亂地抬頭看時,卻見燕煌曦的額頭正緩緩流出股血來。
「煌曦!」她煞白了臉,伸手去捂他的額頭,卻被他一把抓住纖指,他的眼中,閃爍著不容抗拒的厲光,「記住我的話,不管外面發生什麼事,不許出去!」
「煌曦!」殷玉瑤伸手去扯他的衣袍,卻抓了個空,燕煌曦雙掌置於胸前,結出個偌大的氣罩,將她牢牢包裹住,一句柔情萬般的輕語,從他唇間溢出,直滲入她的血脈之中,「為了我,為了大燕,為了孩子們……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
十年前,她肝膽相照的朋友,告訴她這樣一句話,然後義無反顧地撲向那個噬人靈魂的惡魔……
十年後,她最愛的丈夫,也告訴她相同的四個字……
「我不!」殷玉瑤撕心裂肺地喊,拚命用手拍打著氣牆,記憶裡留下的,卻只是他深情無比的眼神。
他走了。
他轉過身,那樣果決地離開了她的視線,將這一室比海更深的悲傷,比山更沉的絕望,比萬里沙漠更荒涼的寂寞,留給了她……
煌曦,煌曦,她叫著他的名字,任由滾沸的血,一縷縷從胸膛裡流出,染紅玉色的紗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