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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唳九霄天下寒 第330章 :王者之道 文 / 自由精靈

    第330章:王者之道

    當殷玉恆走進鐵府,看到立於桂樹下的女子時,腳步不由一滯。

    自從「醉酒事件」發生之後,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與她見面,以免更增添心中之煩亂。

    其實殷玉瑤心中又何嘗不清楚?若非無奈,她絕對不願「打擾」他,只是「宮謀」一事干係重大,除了他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全心全意地相信誰。

    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殷玉瑤轉身走向正堂,只稍一躊躇,殷玉恆便跟了過去。

    鐵黎已經下葬,大堂裡冷冷清清,一張香案後,供奉著鐵黎的靈位。

    殷玉瑤走到案前,取香向火點燃,恭恭敬敬地舉著,後退兩步,跪倒在蒲團上,深深叩了三個頭。

    待她起身,殷玉恆也走上前去,依樣而為。

    祭拜過鐵黎,殷玉瑤將他引入側廂房,方站定身形,凝眸深深地注視著他,喚了一聲:「阿恆。」

    敏銳地察覺出她嗓音中那絲柔弱和無奈,殷玉恆心中一緊,竟生出股手足無措來。

    或許每個男人,在自己真正心愛的女子面前,都是手足無措的吧。

    只是這一次,來得格外強烈些。

    「宮中有人作祟。」

    抬頭朝窗外看了一眼,殷玉瑤開門見山地道出今日召他來此的目的。

    殷玉恆霍地抬頭,眸中閃出兩簇冷光:「什麼人?」

    「我只知道,其中一個,是曾經的紫蓮聖女,許紫苓。」

    「什麼?!」殷玉恆這一驚非同小可——雲霄山之事已經過去多年,段鴻遙也葬身於一元陣中,這世間難道還潛伏著什麼龐大的組織,是他們所不知道的?

    「有一個。」殷玉瑤顯然也看出了他的想法,從緋唇間吐出三個字,「黑峰會。」

    「黑峰會?」殷玉恆英挺的眉頭頓時高高蹙起。

    「是的,」經過如許多年的磨煉,殷玉瑤已然變得理智果決,思維更是高度清晰,每每能夠直接命中問題的要害,「黑峰會,試觀今日之天下,有能力滲透宮幃,並花費大量人力物力締造陰謀者,非黑峰會莫屬。」

    「嗯,」殷玉恆點點頭,表示贊同,「關於黑峰會,這些日子以來我也曾派人深入調查,然而始終沒能打入其核心內部,也不知道其首腦人物乃何方神聖,潛藏於何處。」

    「他們的目標是我。」聯想起兩次聽到的密謀內容,殷玉瑤很直接地判斷道。

    「未必。」殷玉恆卻搖搖頭。

    「為什麼?」

    「許紫苓在宮中潛伏的日子,定然不是一兩日,倘若他們的目標只是陛下,為何等到現在都沒有動手?」

    「你這話也有理,那你說說看,他們的目標是什麼?」

    「現在還不能輕下斷言。」殷玉恆一手抬起,下意識地握緊劍柄,剛毅的唇角微微上揚,他雖然只有二十五歲,但多年的征戰殺伐,以及燕煌曦鐵黎等人的刻意訓練,早將他的性子打磨得格外沉穩,即使天大的事壓下來,也能一肩擔承。

    「若任由他們繼續下去,朕的心中著實難安,是以,必須設個法,將他們引出來。」

    「皇上切不可輕舉妄動。」殷玉恆趕緊出聲勸阻,「打蛇須打七寸,擒賊先擒賊王,若貿然動手,只恐打虎不成,反為虎傷。」

    「依你的意思,朕該怎麼做?」

    「照常治事,靜觀其變。」殷玉恆定定地答道。

    「如此一來,豈不眼睜睜任由其做大?」

    「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表面上的文章,由皇上來做,至於那些看不見的手段,就由末將行之吧。」

    殷玉瑤身形微微一震,恍若回到政變那日,他將自己塞入軟轎之中,悄悄抬到鐵府,卻在乾元大殿上,發起一場空前的清洗。

    阿恆,有你這樣一個神通廣大,心細縝密的弟弟,我是該慶幸呢,還是憂懼?

    房間裡一時靜寂下來,只聽得見兩人時有時無的呼吸之聲。

    慢慢地,殷玉恆垂下眸子,看著地面,再不肯言語一聲兒。

    「走吧。」一聲輕嚀從耳際掠過,那女子長裙曳地,已然從他身邊走過。

    拉開房門,任清悠的風迎面吹來,殷玉瑤深吸一口氣,方覺得心頭的窒悶舒散了些。

    佇立在門內,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殷玉恆方才痛苦地低嚎一聲,重重一拳打在結實的門框上。

    痛。

    很痛。

    是說不出來,難以形容的痛。

    曾經,他們親密無間,相濡以沫,是這世上最親近的兩個人。

    終究回不去了嗎?

    因為這該死的權力,他一次又一次手染血腥,甚至挖空心思,布下一個又一個惡毒的陷阱,引那些豺狼虎豹往下跳。

    所以,瑤姐姐,你嫌我髒了是嗎?

    在你眼裡,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心思清澈,一眼就能讓你看透的弟弟,已經不再值得你依賴,值得你疼惜,是嗎?

    是嗎?是這樣嗎?他的心,汩汩地流著血,那樣焚心烙骨的痛,卻不知該向誰去訴說,而這世間,又有誰能聽得懂呢?

    別人活著為什麼,他並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這十多年來,活著的唯一目的,便是保護她!不計任何代價地保護她!哪怕為此戮盡蒼生,悛惡難書,他都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可是她,他一直傾力保護著的人,卻開始慢慢地疏離他,是內心裡的疏離。

    與信任無關的疏離。

    她依然相信他,卻再不能……疼惜他。

    ……

    殷玉瑤慢慢地走著,心底很荒涼。

    來來往往的宮侍宮女侍衛看到她,紛紛下跪請安,她機械地擺手讓他們起來,心卻不知飛去了哪裡。

    腦海裡不斷閃過踏出院門時,殷玉恆那滿眼的委屈。

    她知道他痛。

    可他不知道,她比他更痛。

    痛得難以言說心中此時的感覺。

    並非是不信任他,也並非是嫌棄他,而是一種深刻的,從靈魂深處抽出的孤獨。

    這就是王者的心境嗎?唯我獨尊的同時,也是無盡的蒼涼。

    再也無法輕易地相信任何人,再也無法放縱自己的情感,去愛任何人,因為你是王者,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甚至只是個眼神,也關係著無數人命運的走向。

    所以在最初相遇的那些日子,燕煌曦才會那般地小心翼翼,所以納蘭照羽對容心芷,更是遲疑了整整十年!所以堅強果決如赫連毓婷,也無法把握自己感情的走向……

    安宏慎、昶吟天、司徒黛……他們都是這世間最強大的人,然而,越是強大的人,越是不願意受感情的羈絆,他們將感情視為累贅,甚至是畏途,因為他們很清楚,只有時刻保持高度的理智,才能安然繞過前進路途上重重的陷阱,只有在任何人任何事面前都聲色不動,他們才能以移山心力,操控和駕御一切事,一切人,一旦發現整局棋裡出現了他們無法操控的因素,他們會恐慌,甚至生出濃濃的殺意與戒心。

    試觀從古至今,無數雄材大略的君主,誰,不是如此呢?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有時候,甚至是最親最近的人。

    所以,兄弟反目,手足相殘,父子成仇,夫妻生隙,這些,都是鮮血淋漓的事實。

    沒有坐上那個位置之前,她確實不懂,為什麼圍繞在權力周圍的,都是這些讓人觸目驚心的悲劇,直到現在,她終於有些明白了——不得已,很多時候,一個王者做什麼,都是不得已。

    帝王,已是這個世間最有權威的人,然而,即使是帝王,也有太多破除不了的障礙,難以言說的障礙,是以,越是帝王之家,越是將祭祀之事看得甚重。

    賈生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看似強大的帝王,有時候也是非常脆弱的。

    只是,普通人脆弱,可以向親近之人訴說,而王者的脆弱,往往只允許他們自己看得見。

    他們不能將弱點,暴露在任何人的面前,否則這個弱點就會被有心之人無限擴大,最終釀成一柄插進帝王胸口的利劍。

    這,就是王者之道。

    世間最風光無限,也最凶險莫測的一條道。

    錦幃深垂,遮蔽了所有的光線,獨有她一人,躺在這孤寒的枕上,耳聽殿外的風,刮得簷角的鐵鈴碎碎地響。

    在這樣一個心若漂萍的時刻,她很自然地想起那個人,想起他深凝的眸子,英氣的眉眼,想起他站在《天下御景圖》前,揮斥方遒的霸氣與恣肆,想起他貼在耳邊喁喁的低語,甚至是每一個,不經意間四目相對的情真意切……

    輕輕地,殷玉瑤咬住被角,任溫熱的淚水淌下臉龐,浸濕枕衾——天可憐見,她也有脆弱的時候,可是又有誰,能安慰她的傷悲,她的寂寞呢?

    ……

    乾元大殿。

    「啟奏皇上,此乃微臣所擬,新晉各州縣官員名單,請皇上批核!」

    葛新亮著嗓音稟奏完畢,半晌不聞殷玉瑤回復,不由抬起頭來,往金闕上看了一眼,卻見殷玉瑤面色恍惚,心思似不在此處。

    重重地咳嗽一聲,葛新再次稟奏道:「啟奏皇上,此乃微臣所擬……」

    「呈上來。」殷玉瑤終於回過神,鳳袖一擺,即有宮侍下階,取過葛新手中的奏本,折返御案之前。

    若是往常,遇著這等重要的政務,殷玉瑤會當殿批復,可是今日的她,卻有些心不在焉,隨手將奏本擱在一旁,抬眸兒往下方眾大臣臉上一掃,淡淡道:「各位愛卿可還有別事要奏?」

    葛新本來想再說點什麼,可瞧瞧殷玉瑤的神情,終是把送到口邊的話給壓了下去。

    他著實是個通達人情的人精兒,雖衷心為國,卻也並不像歷史上那些諍臣,只是仗著理兒,使著性子與皇帝硬抗,而是深諳進退之道。

    略想了想,葛新往旁站下。

    「退朝——」宮侍的聲音清亮地響起。

    手執金葵大扇的宮女隨著殷玉瑤一起退出側殿,百官躬身相送,直到皇帝離開,方才轉身,魚貫退出大殿。

    「葛大人,請留步。」才下玉階,工部尚書豐正隆,禮部尚書韓元儀便跟了上來。

    葛新停住腳步,往旁站在道邊,斜覷著他二人道:「兩位部臣,有何見教?」

    韓元儀往左右瞅了瞅,眼見著無人,方壓低嗓音道:「葛大人難道不覺得,今日的皇上,情形有些兒不大對勁?」

    「有什麼不對勁?」葛新微微沉下臉來。

    韓元儀把著臉,咳嗽了一聲,方道:「往日皇上言談爽利,行事何等果決,可是今兒個,全然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那又如何?」葛新心下愈發不耐,欲要震喝他們兩句,著他們不許胡言亂語,但一來忌著終歸是同僚,弄擰了以後不便共事,二來今日朝上之事,眾人皆看在眼裡,難保背後不閒言碎語,自己禁得了眼前這兩個,又豈能禁得了這滿朝上下近百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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