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唳九霄天下寒 第337章 :潛伏 文 / 自由精靈
第337章:潛伏
倚在窗邊,斜眺著空中明月,殷玉瑤心中不由浮起絲淡淡的感慨。
雲霄山中發生的一幕幕,彷彿只是昨日,如今,納蘭照羽與容心芷終成美眷,而她,卻是形單影隻。
公子……
猶記昔時慕州城外,湖上初遇,那男子踏舟而來,儀態宛若九天仙人,驚掠了她的眼。
那時她與燕煌曦之間情事未明,心中滿是惶懼不安,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也不知能往哪裡去,就像一朵風中飄萍,脆弱得不堪一擊。
可上天畢竟沒有薄待她,讓她逢著一個納蘭照羽。
細細想來,三十來年所遇之男子,也就他的溫潤平和,他的雍容爾雅,給予了她如春風撫面般的和煦。
公子。
公子啊……
猶記得燁京城中,她曾問他,為何一再相助於自己,他淡淡地笑,俊逸眉眼中有著真誠的憐惜:
「如果,我說是因為,孺慕之思呢?」
孺慕之思?好清雅而平和的四個字,沒有燕煌曦的澎湃激烈,也不似燕煌曦時有若無,時無若有的情。
即使是她的丈夫,也曾經不無醋意地問過:「倘若當初,你最先遇見的,並不是我,你當如何?」
她當如何?
這世間千千萬萬的女子,誰不想得著一個如意郎君,卿卿我我過完一生呢?
十六歲的她,還未來得及肖想夫君的模樣,便始料不及地遇上了他,從此開始跌宕傳奇的人生。
她有得選擇嗎?
或許,在遇上他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她別無選擇——
對那時的她而言,他畢竟,過於強大了啊,強大得教她難以抗拒,也無從抗拒。
這一段情路,她傷痕纍纍,幾生幾死,而他又何曾不是磨心瀝膽,肝腸絞碎?
年紀愈大,前方的希望便越渺茫,反而越來越耽於回憶——這一生愛過恨過,她應當是無憾了吧?
應當……無憾吧?
只是內心裡那股子酸澀,縱然是盡了全力,也難壓下去。()
「母皇。」稚子清澈的童音忽然從身後傳來。
殷玉瑤轉頭,卻見兒子正眨著那雙亮晶晶的黑眸,定定地看著她。
「宇兒,」蹲下身子,殷玉瑤伸手揉揉兒子的小臉蛋,「怎麼還不去睡?」
「母皇,」燕承宇偎入她的懷中,「我們去『桃源』吧。」
桃源?
殷玉瑤心內一動。
是吶,最近事多,她竟然把這岔給忘記了。
桃源。
他給她留下的桃源。
那一方永遠安全的地方。
「嗯。」她點點頭,再次揉了揉兒子的小臉蛋。
「帶上妹妹。」燕承宇又道。
「好。」牽著兒子的手,殷玉瑤出了寢殿,走進一雙兒女棲宿的側殿,卻見燕承瑤已經睡熟,半臥在紗帳裡,一根小指頭放在唇間,小臉蛋紅撲撲的,就像顆成熟的蘋果。
俯下身子,殷玉瑤抱起小承瑤,帶著兒子,一同朝殿外走去。
「皇上。」剛下石級,一人迎面走來,身後跟著數名宮人。
「安宏慎?」殷玉瑤收住腳步,凝眸看著他。
「皇上這是要往哪裡去?」安宏慎的目光往燕承宇與燕承瑤身上掃了掃。
「朕要往哪裡去,需要知會你嗎?」殷玉瑤的嗓音透著幾許寒涼。
「奴才多嘴!」安宏慎一個嘴巴抽在自己臉上,往旁邊站下。
哼了一聲,殷玉瑤抱著女兒,帶著兒子,從這個內宮總管面前走過。
一路無話。
直到走進桃源裡,殷玉瑤整個人方才放鬆下來,抬眸望去,大朵大朵的曦瑤花仍然開得爛漫,花海中央,那座小院依舊靜靜地佇立著。
慢步走過去,殷玉瑤伸手推開木扉,把仍在熟睡的小承瑤放在榻上,自己也在榻邊坐下,整個身子一下子鬆快了,大顆大顆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太累了。
國事,家事,天下事,紛紛擾擾,無止無休,處理完一件又一件……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年僅七歲的燕承宇,默默地陪著自己的母親——這些天來,在殷玉恆那裡接受的殘酷訓練,讓他的心智比起普通的孩子,已經要早熟得多,也深深明白,現在的母親,所需要的,不過是一份無聲而誠摯的關懷而已。
他愛母親。
更希望母親快樂。
可是現在的他還太弱小,唯一能做的,只是在母親傷心難過的時候,陪著她而已。
清晨,鳥兒的鳴叫從窗外傳進,殷玉瑤睜開了眼,習慣地朝枕邊看去,卻只瞧見兒子熟睡的小臉,眉宇之間,依稀有著幾絲他父親的神韻。
撐著身子,對著那張臉瞧了好半晌,殷玉瑤方才悄悄起身,落地下榻。
無論怎樣,日子還得過下去。
偌大的燕國,不可一日無君。
試觀這天下間,有哪一位母親,不心疼自己的兒女?倘若她因一己之私,而延誤朝政,輕則亂了江山社稷,重則天下刀兵四起,黎民生遭塗炭……
那些烽煙滾滾的日子,那些顛沛流離的日子,她真的,不想再過……
……
「令,議院大臣宋明非,為欽差大臣;令兵部尚書司馬洋為監軍,前往洪州獎掖三軍!」
「令,辰王燕煌曄為使臣,前往金淮,賀金淮帝君登基納後之喜——」
「令,議院大臣洪詩炳為使臣,前往流楓,賀赫連國主生辰,並致交好之誼——」
辰王燕煌曄為使臣?
眾臣中不由起了陣小小的議論——看來,皇上和金淮帝君之間的情誼,果然是非同一般。
「眾愛卿可有異議?」殷玉瑤微抬鳳眸,目光淡淡從眾人臉上掃過。
「臣——有本啟奏。」洪詩炳出列。
「講。」
「眼下新政剛剛起了個頭,吏治初見成效,稅政尚未清理,至於教化等事,更是無甚頭緒,四位部院大臣突去一半,微臣擔心——」
「愛卿所慮,朕已明白,」殷玉瑤擺手,止住他的話頭,「兩位部院大臣,一去金淮,一去流楓,來回不過三月時光,可將院中事宜,交予手下得力書辦,再則,五部尚書俱是幹練之臣,想來不致束了手腳。」
皇帝既然開了尊口,所議之事便成定局,洪詩炳縱有滿腹深慮,也只得撇開不提。
一時朝議罷,大臣們魚貫出殿,洪詩炳下了丹墀,眼見著快到宮門處,後邊韓元儀忽然攆了上來,滿臉帶笑地道:「洪大人,恭喜恭喜。」
洪詩炳站住腳,轉頭看他,臉色卻是淡淡地:「敢問韓大人,這喜從何來?」
「一直以來,出使流楓,便是國相之責,此次皇上卻委了大人,不是喜,又是什麼?看來洪氏一門,當相繼出兩位宰輔,真真是可喜可賀。」
「韓大人,這可是九重闕下,莫要失了做臣子的本份。」洪詩炳卻只是板著張臉,眉宇間的神情,沒有半絲兒起伏。
韓元儀眼中不由閃過絲失望——看起來,自己這馬屁拍錯了地方——說實話,議事院落成已有兩月光景,這些日子裡他冷眼瞧著,想把其中一兩位,最好是四位,都拉到自己的圈子裡來,可洪詩炳持重,陳仲禮像只悶葫蘆,宋明非四面溜光,湛固又直得像根木頭樁子,竟是叫他無從著手。
自葛新走後,也再沒人來找他,只是書桌上常出現巨額的銀票,韓元儀原本想撂手不幹,可宮內傳出消息說,殷玉恆和燕煌曄,都在暗中調查葛新之死的真相,倘若有一天真穿了幫,他不得不為自己留條後路——所謂的後路,便是多多的銀子。
若真東窗事發,他大可以卷款私逃,或去倉頡,或去也牧,做個塞外富家翁也好,但在這之前,他也戀棧著官位,兼之浩京乃天下富貴榮華地,他又是過慣奢侈日子的人,怎肯輕易抽身?
可見這自古以來,名利二字,沾手容易放手難,機狡過人的韓元儀,也是看不穿這一層的。
「韓大人若無別話,本官先行一步。」洪詩炳拱拱手,抬腳便走。
韓元儀瓜著張臉站在原地,默看他的背影半晌,剛要離去,便聽旁側一道冷峭峭的聲音傳來:「這裡風大,韓大人看吹散了身子,還是早些回衙去吧。」
韓元儀轉頭,恰對上湛固那雙精光四射的眸子,當下只得乾笑兩聲,訕訕轉過頭去,走了。
湛固站在原地,看住他的背影,卻不想玉階之上,還有一人,也把他看住。
誰?
單延仁。
這些日子,單延仁反而成了朝中最沉默,最「清閒」的要臣,領著吏部尚書銜,坐堂坐得稀稀鬆松,對於下屬那些毛手毛腳的事,也是睜一隻眼兒閉一隻眸。
不認識他的人,以為他原本就這樣;認識他的人,心中無不暗暗跌腳,都道是官場的污暗,到底是把他給毀了。
可無論其他人說什麼做什麼,單延仁自己只四平八穩,聲息兒不動,還是那副鬆弛疲懶的模樣,以致於惹怒兩位御史上書,彈劾他敷衍塞職,有負聖恩,偏殷玉瑤看了,只留中不發,讓眾人很摸不著頭腦。
或許放眼整個天下,能夠理解和支持他的,也只有殷玉瑤了。
他在等待。
等待著製造悲劇的那只黑手浮出水面。
他在等待。
等待一個絕佳的時機,一躍而起,將對方置於死地。
他也在觀察、尋找自己的盟友。
他需要幫手。
朝中四位議事院大臣,他也在心中暗暗掂量過,都板正有餘,權謀不足,難以與幕後者抗衡,至於下面十二位書辦,除伊遠清、魁似道之外,他也不放在眼裡。
只是伊遠清和魁似道,都太過沉不住氣,稍遇點著風浪便狂躁起來,自己還沒行動,反而被人拿住要害,和從前那個冒失的自己極其相似。
望著湛固遠去的背影,單延仁陷入深深的沉思——這個人,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