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不關風與月 第377章 :新氣象 文 / 自由精靈
第377章:新氣象
長街寂寂。
燕承宇走得很快,雖然,他無法確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找到那個人,可心中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告訴他,他就在前方,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的感覺。
平整的街道已到盡頭,前方,是蔥蔥鬱郁的樹林。
燕承宇停下了腳步,默然而立,一雙沉凝的眸子向前看去,映入眼簾的,卻只有黑黢黢的樹影。
一股淡淡的酒香,隨著夜風吹來。
雙眸一瞇,燕承宇再次邁開步子,忽然間,眼前黑影一閃,已多出一個人來。
一個渾身上下散發著冷冽氣息的男人。
整個世界瞬間寂然,燕承宇幾乎能聽到血液深度撞擊心臟的聲音。
「是你。」
對方先開口,帶著股天生的傲然。
燕承宇張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口,胸中翻騰著千言萬語,嘴上卻像被貼了封條。
「你不該來。」
「為什麼?」
「不為什麼。」
「你知不知道——母皇她,一直在等你?」
「母皇?」男子的眉頭高高皺起,似乎這個陌生的名詞,在他心中激起無窮的反感,讓他很不喜歡。
「你不想念母皇嗎?」
「你很奇怪,」最初的微瀾之後,男子的眸色很快恢復平靜,「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便說這些沒頭沒腦的話,你就不怕我對你不利?」
「你不會。」燕承宇定定地看著他,「說出來,或許你不相信,黃昏時分,在酒鋪外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確定了你的身份——大哥,或者說,皇兄,我們的身上,有父皇和母皇共同的血脈,這一點,你永遠無法否認。」
「父皇?母皇?」男子有些艱澀地重複。
燕承宇向前踏出一步,抬起右手:「皇兄,歡迎你歸來!」
男子卻搖了搖頭:「我只是路過,並非歸來。」
燕承宇愕然地瞪大雙眼。
「雖然,你說的事,我並不十分明白,但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沒有欺騙我,可是對我而言,這裡的一切,還是陌生的……我,」男子說到這裡,頓了頓,「更喜歡也牧一望無際的沙漠……」
「什麼?」燕承宇有如五雷轟頂,好似聽見天方夜譚一般——這些年來,他的兄長到底都經歷了什麼,為何會變成如斯模樣?
「這裡,」男子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向夜空極邈遠處,「很好,很繁華,卻給我一種難言的拘束感,或許那種天蒼蒼野茫茫的地方,更適合我奔放的個性。」
聽到這樣的話,燕承宇淡淡地笑了:「那麼大哥,去洪州吧,去洪州看看,再去浩京,登蒼山,望東海,相信你會找到自己靈魂真正的歸宿。」
「是嗎?」男子將視線收回,落到他的臉上,黑曜石般的瞳孔裡,流溢著一絲危險的氣息。
「是。」
燕承宇收了笑,無比肯定地答——他相信他的大哥,會是一位比父皇和母皇更加出色的君主,不但因為他天生的智慧,更因為後天的磨練——他聽西南軍中一些老部將說過君至傲與祖母之間那段情事,對於那個從未謀面的男子,也有著深深的敬佩和嚮往,他更相信,父皇當年任由君至傲將大哥帶走,必然是為了大哥好,為了大燕好,他甚至忍不住想像,倘若跟君至傲離去的,不是大哥,而是他,會將如何。
可是,無論繼承大燕國的是他還是大哥,他心裡都會非常開心,這些年來,在母皇、殷玉恆、劉天峰、賀蘭靖等人中間長大的他,已經深深懂得,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利益之外,更重要的,是責任。
身為皇帝,便有皇帝的責任,身為蕃王,便有蕃王的責任,他願意傾力輔助大哥,並深深地相信,他的大哥,定然是個傑出的男子。
男子的面色柔和下來,似是笑了一笑,卻轉瞬而逝。
這個傢伙……燕承宇不僅在心中暗暗腹誹——不曉得當初自己的父皇,是不是也這樣一副「欠揍」的模樣,也不知母皇要怎樣「柔情似水」,才能融化父皇那座冰山。
不錯。
他想像得完全不錯——要得到那個男人的愛,他的母親,的確付出了無比慘重的代價,方才走進他那顆冷漠而高傲的心。
濃重的霧氣升了起來,露水浸透燕承宇的衣衫,他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再抬起頭看時,那個人已經「神秘」地消失了。
這——
燕承宇懊喪地跺腳,最重要的事,還沒有問他呢。
悵然若失了好久,他方才調頭往回走,等折返府衙時,天色已經大亮。
兩名小吏打著呵欠啟開門板,不意間看見燕承宇默默走來,不禁都嚇了一大跳,趕緊著上前請安:「參見殿下。」
「免禮。」燕承宇擺擺手,邁步繼續朝裡走,經過中院時,卻見江溪橋甩著兩條胳膊,正繞著彎子一圈一圈地跑步,當下拂去心中鬱悶,也開始小跑起來。
江溪橋聽見身後動靜,趕緊收勢過來請安,燕承宇止住他:「這又不是公堂之上,江大人不必拘禮。」
話雖如此說,可江溪橋到底不能如先前那般放得開,顛著步跟在燕承宇身後,兩人又跑了數圈,忽聽牆外傳來一陣清亮的喊聲:「一!二!三!四!」
那抖擻的精神頭,讓燕承宇驀地一怔,不由目光眩惑地看向江溪橋。
江溪橋甚是「靦腆」地一笑,抬手撓了撓耳背:「那個,是翰墨書院的女學生們在出操。」
「翰墨書院?」燕承宇眼瞳微微一震,「就是那個全國首例的女子學院?」
「是。」
「這倒有些意思。」燕承宇說著,調頭朝門外走去,江溪橋緊隨其後。
到得府門邊上,但見一溜兒年輕女子,個個身著紅色緊身短衣,紮著綁腿,穿著步鞋,正風風火火地往前奔去,迎著天邊剛剛升起的朝陽,明媚得便像一幅畫。
江溪橋心中惴惴,拿不定燕承宇心中是什麼想頭——當初黃百靈大膽創新,帶著這麼一大幫子閨中少女,公然在奉陽郡大街上跑來跑去,還引來不少保守人士的議論,以及一些浮浪子弟調笑圍觀,他親自帶著差役們出去維護了好些日子,方才平息了風浪,如今又被二皇子殿下瞧個正著,不知是喜是憂?
好半晌燕承宇回過神來,看著江溪橋卻是一笑:「要是母皇知道奉陽郡有這樣的新氣象,心裡肯定特別高興。」
江溪橋懸著的一顆心頓時放下——正因為奉陽郡是殷玉瑤的家鄉,所以能開風氣之先,郡中女子心中也多以殷玉瑤為榜樣,爭相傳誦她的故事,學習她堅毅頑強的精神。
斜瞥了他一眼,燕承宇忍不住笑道:「我看你這個郡守大人,還是過於小心翼翼了——如這樣的事,你只管放手去做,若是有那起腐儒滋擾生事,只需一紙奏折,母后自會為你作主,你何必心存憚懼?」
「殿下所言甚是。」江溪橋心中感慨——得了燕承宇這句話,他實比吞下一枚秤砣更加鐵心,他倒並非不敢放膽改革,只是怕這樣的改革,無端端為黃百靈這樣的「進步人士」,招來禍患而已。
畢竟,千百年的習俗,實在不可小覷。
兩人正站在門邊小議,一名書吏匆匆走來,口中稟道:「殿下,大人,鄭大人已經在廂房中鋪排開一應物事,請問殿下,何時開始?」
「嗯,」燕承宇摸摸下巴,老成地道,「江大人,你衙中自有一堆事務,先去忙吧,本宮自去廂房。」
「是,」江溪橋答應著,又道,「殿下,您還沒用早膳呢。」
「不礙事,」燕承宇擺手,提起步子朝裡走,「著人送到廂房去,本宮就在那兒用。」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江溪橋方點點頭,自行往前廳而去。
燕承宇走進廂房時,鄭謹浩正拿著尺子,背對著他,埋首丈量著什麼,燕承宇走近細看,方見他眉心緊攢,正對著模型上一片小廣場比劃來比劃去,似乎很是糾結,便輕輕開口問道:「怎麼回事?」
「殿下,」鄭謹浩放下尺子,「是這樣的,今兒個早晨,我無意間聽見茶房裡的僕役說,這個地方有一株長了數百年的老銀杏樹,倘若砍掉建成廣場,怪可惜的,如果不砍,這地兒面積又不夠。」
「是這樣,」燕承宇聞言沉吟,轉頭朝模型轉盤上細瞅了瞅,「光悶在屋子裡瞎琢磨,也不是辦法,我們不如實地考查一下,說不定能想出法子來。」
「瞧我這腦子!」鄭謹浩抬起手來,在腦門兒上重重敲了一記,彎腰抄起旁邊的工具袋就朝外走。
燕承宇忍不住失笑——出來這一路,他早已發現,鄭謹浩確實是個一板一眼的人,平時悶聲不吭,一旦提起他的「專業」來,立即變得格外專注,做什麼事都風風火火,說幹就幹。
一句話,他是個紮實做事之人,而燕承宇,自然和他的母后一樣,喜歡這樣的人。
當下,他收拾了兩樣鄭謹浩遺落的物事,也走了出去。
已經過了辰時,大街上正是繁華之際,人來人往,車喧馬鳴。
兩人匆匆地走著,也無暇細看那些鱗次櫛比的店舖,花花綠綠的商品,直奔目的地。
果如郡府茶房僕役所說,原本準備改建成露天廣場的地方,長著一棵數人合抱的老銀杏樹,整個樹冠覆有數米見方,倘若鋸掉,著實可惜,倘若不鋸掉,這地兒顯然是建不成廣場了。
想不到第一次新城改建,遇到的不是人為阻力,而是這麼一棵大樹,該拿這老「傢伙」怎麼辦呢?兩人不由同時犯起了難。
「殿下,你看這,改建成十字路口如何?就可以保留這棵老銀杏樹。」
「不妥。」燕承宇仔細觀察著四周的地形,輕輕搖搖頭,「這裡原本沒有分岔,怎麼改建成十字路口?」
冷不防一個聲音驀地從後方傳來:「怎麼你們就沒想過,建成個小花園呢?」
燕承宇和鄭謹浩一齊轉身,但見一名身著斜襟布裙,只簡單挽了個髮髻的女子,正立在街邊,眸澄如水地看著他們。
鄭謹浩一見對方是個女人,且又對他的「專業」說三道四,心中先便有了三分不悅,擰起眉頭道:「胡說八道,在這鬧市之中,建什麼花園子?」
「鄭兄,」燕承宇卻擺手止住他,含笑朝那女子看去,「這位姐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那女子卻也大方,當即移步過來,在燕承宇面前站定,拿眼兒上下瞅瞅他,眉宇間的神情潑辣而大膽:「這位公子氣度不凡,想來定是出身名門,小女在這兒見禮了。」
言罷側身一福,卻對燕承宇身旁的鄭謹浩視而不見,顯然對他方纔的駁斥之語,心存不滿。
燕承宇又笑了笑:「姐姐適才說,建個花園子,不知是怎麼個建法?」
女子眼珠略一轉,立即辟哩啪啦撥算盤似地說開來:「公子你也看見了,此處乃是奉陽郡最繁華的所在,車多人多,卻沒個路人可落腳處,倘若修個木欄子,將這銀杏樹圍起來,再在其下設一圈座椅,種上些青草小花,鋪上石甬子路,豈不妙哉?」
燕承宇聽罷,眸中大亮,就連鄭謹浩,也不禁張大嘴,暗責自己如何就沒想到?
「姐姐心思巧妙,想必對這奉陽郡,也是極熟悉的?」
「那是。」女子微微抬起下頷,「這奉陽郡的大街小巷,沒有我不知道的。」
「既如此,能否勞姐姐幫我一個忙?」
「什麼事?」
「姐姐可聽說,奉陽郡要大修大改大建之事?」
聞得這話,女子卻是一怔,面現遲疑地道:「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