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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恨不關風與月 第393章 :永不變色的字 文 / 自由精靈

    第393章:永不變色的字

    空氣彷彿凝窒了。

    很長一段時間過去,單延仁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朝著燕承寰重重叩頭及地:「謝太子殿下教誨。」

    等他站起身來時,燕承寰已經離開了,寬闊的廣場上空無一人,蒼寒夜幕下,明泰殿的輪廓更加巍峨。

    拖著酸脹的雙腿,單延仁一步一步朝集賢館的方向走,心中卻翻滾著驚濤駭浪——說實話,對於燕承寰,這位大燕未來的君主,他的第一觀感並不好,覺得他那雙眼睛,過於沉寒,隱著某種戾氣,就像,就像曾經的英聖帝,在面對狂風暴雨,滾雷驚變之時。

    真是父子啊!

    單延仁忍不住歎了聲,繼而想起二十多年前,英聖帝對黎國發動的那一場戰爭——毀滅了整個黎姓皇族,卻也使得燕軍損失慘重,即便是皇帝自己,也差點死於黎國皇宮!

    即使是後來,對於推行國內的吏治改革,對於抵禦來自倉頡的侵襲,段鴻遙的報復,他的手段也仍然顯得血腥殘暴,無處不透露著一個霸主的剛愎自用,他急於將大燕治理成心中的太平盛世,反而招致不必要的反噬。

    幸而,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作出一個英明的抉擇,將至高無上的皇權,授予殷玉瑤,因為他清楚,她的仁愛之心,恰恰是燕氏皇族男子所缺少的,打天下靠的是武力征伐,但是治天下,卻需要剛柔相濟的手段。

    但是殷玉瑤,也有她的弱點,成於仁善,也失於仁善,幸而前期有鐵黎在,後期有殷玉恆、燕煌曄在,再加上他的老師葛新,議事院諸位大臣,這才穩穩駕御了整盤棋,使大燕國朝著良性的一面蓬勃發展。

    而如今,燕承寰歸來,他心中的治國理想,是什麼模樣?他又會將大燕,帶向哪裡呢?

    單延仁心中的憂慮,並未因燕承寰的授意,而有絲毫緩減。

    ……

    嗡——嗡——嗡——

    渾厚而綿長的鐘聲,在永霄宮上空響起。

    「百官進殿——」

    大燕朝廷的文武重臣們,沿著漢白玉階一級級往上,個個面容嚴凝,但是內心裡有著怎樣的想法,便不得而知了。

    單延仁領頭走在文官的前面,垂眸看著腳下,竭力克制著自身的顫抖。

    從大敞的宮門中邁進,分立於朝堂兩旁,手持笏板,朝著正前方重重叩頭及地:「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御案之後,殷玉瑤沉默地端坐著,看著下方這一個個錦冠玉衣的男子——在他們當中,有多少人,是她親手提拔起來的?有多少人,是全心全意為了這個國家?有多少人,曾和她一起,同過甘苦,共過患難?

    可是她也很清楚,即便是如此,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仍然相信她的兒子,多過於相信她!

    「平身。」

    「有事啟奏,無事免朝。」

    眾臣一片靜默,於靜默中交換著眼神。

    終於,議事院院首洪詩炳率先出列,躬身而立:「微臣曾聞,當年於稷城之中,英聖先帝龍魂遠遊之時,頒下遺詔,約為十二年之期……待太子雙十弱冠,回京……承位……」

    到底憚於女皇之威,洪詩炳言辭不如往昔流利,好半晌才陳述完畢,已然是十分客氣了,不過其意卻昭然若揭——這個位置,你只能坐十二年,到時候該怎麼樣,仍然怎麼樣。

    殷玉瑤幽幽地笑了。

    看住洪詩炳的臉,眸中卻射出一線寒光。

    洪詩炳抖抖地打了個冷顫——他,自然也有他的憂慮,如今女皇羽翼已成,倘若她一定要坐在皇位上,不肯讓權,縱然太子歸來,又有何用?畢竟,皇位面前,父子相殘,兄弟相煎,這些血淋淋的例子,比比皆是。

    殷玉瑤雖說個性「溫婉」,但,一個真正溫婉的女人,怎麼可能執政十二年?那些權謀之術,御下之策,刀兵之利,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很少用而已。

    階下,一干朝臣均不由縮了縮脖子,彷彿能夠切身感受到,那一股撲面而來的徹骨寒意。

    「朕,承英聖帝之遺命,掌朝政十一年,自問執政以來,功大於過,成,大於敗,夙興夜寐兢兢業業,若有失德之處,諸卿可當面道之。」

    眾臣頓時面面相覷。

    「皇上!」單延仁出列,曲膝跪倒於地,抬眸直視前方,目光朗朗,「皇上秉國以來,復議事院之制,開承泰新政,清吏治,倡經濟,興教化,安邦國,乃一代有為之君!如今大燕四海承平,宇內興隆,俱是皇上不二之功!臣,願誓死追隨皇上,此生此世,矢志不渝!」

    殿中一片靜默,針落可聞。

    接著,又有數名年輕官員從隊列中走出,跪於單延仁身後。

    殷玉瑤細細看了,見仍是出身於集賢館的年輕官員居多,心中不由一聲歎息。

    「揚威將軍劉天峰,請求陛見!」

    殿外,忽然傳來一聲高喊。

    眾人一凜,齊齊轉頭看去。

    「宣——」

    但見已經年邁體弱的揚威將軍劉天峰,由兩名禁軍扶著,緩緩朝金闕而來,在殿門之外,他推開禁軍,身板挺得筆直,自己強撐著,邁過高高的門檻,一步步,向前,再向前。

    眾臣齊齊稟住呼吸,默默地看著他。

    「微臣劉天峰,叩見吾皇陛下,吾皇陛下萬歲!」

    撩袍跪地,劉天峰朝著殷玉瑤,動作沉凝地叩了下去——或許,現今大燕國的文武官員中,只有他,親眼目睹了她與燕煌曦之間,那一段烈火焚鑄,至誠至性的感情。

    從當初西南軍大營中,那個柔弱無依的少女,到後來流楓皇宮,倉皇無助的燕姬,她陪著那個男人,穿過滾滾狼煙,刀山火海,一往無懼,若她不配坐在這裡,若她仍然會遭遇惡毒的質疑,那麼,試問這天下間萬萬人,良知何在?善見何存?

    「……書函……」

    沒有人想得到,直起身來的劉天峰,卻顫顫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目光幽然地看向殷玉瑤:「英聖先帝當年,除遺詔外,還留有……書函……」

    一語既出,滿殿皆驚,每個人都縮緊了雙瞳,盯死劉天峰手中的那張紙。

    很薄的紙,像雪片一樣,似乎風一吹就會化的紙。

    眾目睽睽之下,殷玉瑤站起身來,一步步走下丹墀,親自從劉天峰手裡接過那張紙。

    她沒有看。

    一個字都沒有看。

    雪白的紙片,在她的指間,化成了飛煙。

    「皇上……」

    殿上頓時一陣驚呼。

    劉天峰卻笑了,捂著胸口,微仰著頭,朝殿頂的金龍看去:「皇上,卑職,已經……遵守了當年的約定……」

    說完這一句話,他身子一偏,竟然倒在金殿之上!

    殿中一片死寂!

    「傳詔,」殷玉瑤站起身來,雙眼閉合,「晉揚威將軍劉天峰為武義侯,以大將軍之禮,葬於……皇陵……」

    背轉身去,兩行淚水從她的眼中潸然而落,卻沒有人看得見。

    那些洶湧的揣議、惡毒的攻訐,因劉天峰的猝然逝世,而戛然崩止。

    ……

    桃花源。

    長裙曳地。

    殷玉瑤慢慢地走著。

    遍地綠茵之中,曦瑤花仍然開得爛漫無比。

    就彷彿他的愛,從來不曾離開。

    抬起下頷,她看向無邊無垠的藍空——

    有風,習習吹過,彷彿是他的低語,在耳邊縈迴: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可是為什麼,我們的愛,如此地輝煌,如此地瑰麗,卻仍然敵不過,天與地的距離?

    老天啊老天,你何其殘忍?何其殘忍!

    猛然地,殷玉瑤抬手,飛快除去身上的鳳袍,撒腿奔向杳杳天際——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要去哪裡,可以去哪裡?抑或許,她只是想放縱,自己被壓抑了如許多年的,屬於女人的天性。

    草地的外圍,一個男子默然地站立著,遙遙地看著那一抹遠去的淡藍色人影。

    穿越這一片幻美到極致的風景,他彷彿看到,那一個在浩渺燕雲湖上,拉開序幕的,關於無雙帝后的故事。

    那,就是愛情嗎?

    「寰兒……」

    曦瑤花的上空,雲色瀰漫,龍影飛騰,最後化作一個英武的男子,立於雲端之上。

    「父皇?」男子一震,頓時曲膝跪了下去。

    「我的好兒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燕煌曦眸中滿是慈愛,「歡迎你來到這裡。」

    「這裡?」燕承寰眼裡閃過絲驚異。

    「這是我們的家,只屬於你母親、弟妹,還有你的家。」

    「家?我們的家,難道不是大燕嗎?」

    「大燕是國,也是家,而這裡,是淨土,是愛的淨土。」

    「愛的淨土?」燕承寰的眼中有著一絲迷茫。

    燕煌曦卻沒有再作解釋,他知道,現在的燕承寰未必懂這些——作為一個帝王,應該學習的,君至傲都教給了他,唯獨「愛」這一課,君至傲卻不能夠。

    或許不是不能夠,而是他刻意迴避了——無論如何,他和燕煜翔、鐵紅霓之間那一段愛恨糾葛,不是那麼容易坦然面對的。

    「你會明白的——有一天,當你真正遇到一個,全心全意想去保護的人,便會明白我今日的話。」

    「是嗎?」懷著無限的祟敬,燕承寰仰望著自己的父親,「父皇現身於此,就是想告訴孩兒這些嗎?」

    「不,」燕煌曦微笑著,極目朝遠處看了看,「我是來教你,治國之要的。」

    「治國之要?」

    「是,你認為,一個帝王,若想一個國家強大,最重要的是什麼?」

    「帝王之術。」

    「錯。」

    「錯了?那是什麼?」

    燕煌曦沒有回答,衣袖輕拂,一片金光灑落於地,而他的整個人,已經消失無蹤。

    燕承寰怔怔地看著地面。

    那兒,寫著一個金光燦爛的字。

    一個,穿越了萬年時光,永不變色的字:

    它叫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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