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不關風與月 第407章 :焚夢 文 / 自由精靈
第407章:焚夢
夜鷹振動雙翅,劃出一道長長的軌跡後,沒入蒼穹深處。
凌天閣頂,布衣荊釵的殷玉瑤憑欄而立,身姿顯得單薄而憔悴,縱然已至中年,卻仍然給人一種不勝憐惜之感。
遽風掠過,身後已多了一人。
「你來了。」
殷玉瑤轉過身,衝著他微微地笑:「從現在起,我把自己交給你。」
「好。」他點頭,近前一步,拿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然後站到她的身側,一手扶上她的腰,另一手平平舉起,帶著殷玉瑤掠出閣外。
「希望,燕煌曦那小子,不會被我氣得活過來。」浸涼夜色中,他的嗓音顯得有些模糊。
「不會。」殷玉瑤啟唇只說了兩個字,猛烈的夜風便灌進她的口中。
「為什麼?」
「因為——」
下剩的話,殷玉瑤沒能說出口,直到雙腳落到結實的地面,她才衝落宏天眨了眨雙眼:「在他心裡,你從來不是威脅。」
落宏天頓時蔫了。
不得不承認,殷玉瑤這句話,算是戳到了他的要穴。
倘若時光倒回數十年前,他還能同她發發火,爭個輸贏長短,不過今夜,時間寶貴,他實在不想浪費。
「來。」
這一刻的落宏天,完全卸下昔日冰冷的面具,拉起殷玉瑤的手,便往前走。
「這是——」
看著面前這簡潔雅靜的小院,殷玉瑤微微怔住。
「進去看看。」
木板門推開的剎那,滿院繽紛的花瓣突如其來地映入殷玉瑤的眼簾,簷下挑起的幾盞燈籠,使得這一幕更是美到極致。
「好漂亮。」她忍不住讚歎。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卻驚覺男子不知何時站到了她的身後,輕輕擁住了她。
最初的驚愕之後,殷玉瑤選擇了默然的順從。
或許,一生漂泊的落宏天,所需要的,也不過這片刻的現世安穩吧。
但是落宏天的反應,顯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雙臂的力量猛然加大,他灼熱的吻落在她的脖頸上:「留在這裡,永遠,好不好?」
「宏天?」殷玉瑤右掌覆在他的手背上,「你別傻。」
「是嗎?」落宏天嗓音嘶啞,透著幾許落寞和蒼涼,「原來是我,一生都在犯傻……」
「你說什麼?」有那麼一刻,殷玉瑤真希望自己聾了,再也不要聽見他接下去說的每一個字,可是那些話,卻像荊棘,卻像狂潮,卻像掀天的狂風,卻像劈開暗夜的驚電,攪亂她平靜的心湖。
「我也以為,可以把持得住的,我也以為,這世上不會有一個女人,能夠打破我為自己設下的鐵律……可是從什麼時候起,我的思緒竟然會被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女人牽繫住?會幻想跟她在一起?」
「宏天。」
殷玉瑤很快冷靜下來,畢竟,她不是當年那個一遇到事情,便驚亂不堪的少女,經歷情場權利場的她,已經有足夠的毅力與急智,來應對眼下的局面。
「宏天,你的想法很正常,對於每個男人來說,或許潛意識當中,也希望逢著一個稱心如意的人,擁有掌中的一份溫暖,你完全可以去試試,按照心中想要的,努力去尋找,一定能找得到的。」
「是嗎?」落宏天也重新冷靜下來,撤回雙臂,後退一步,抬手握住一片花瓣,再沒有爭辯,而是輕輕吐出四個字,「你,說得對。」
空氣中浮起幾絲難言的傷感。
他們終究是沉默了。
站在那一條宛若銀河的天塹邊,他們最好的選擇,便是沉默。
有些人遇見,瞬間能開出花來。
有些人遇見,只是一生一世的遺憾。
有些人遇見,莞爾輕笑,陌路擦肩。
此情此恨,無關風月。
時光流逝得很慢。
他們像普通夫妻那樣,一起動手做菜,一起相對著默默吃飯。
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世界,完全不受干擾的世界。
躺在他臂間,闔上雙眼的剎那,殷玉瑤腦海裡只閃過兩個字——荒唐。
真的是很荒唐。
而人生很多時候,也是意想不到的荒唐。
明明說好了從一而終,到頭來勞燕雙飛。
明明花正好月正圓,下一秒鐘卻突然陰風怒號,狂浪驚天。
不過,對於她而言,荒唐的,也只是這一個夜晚吧。
天快亮時,殷玉瑤將自己輕輕從他懷中抽離,拉開房門走了過去。
黎明的夜空像琥珀一樣澄淨,藉著熹微天光,她終於瞧清了院中的景致——梨花、杏花、桃花、櫻花,竟一齊在這十月的深秋荼靡,真不知道他是怎樣辦到的。
回想數十年前他們第一次相遇,那樣殺氣凌厲的對峙,如今想來,卻如一場幻夢。
其實,每個人的一生,都不過是一場夢。
而夢,終究是,會醒的。
屋中,落宏天睜開了眼。
事實上,他一夜未眠。
腦子裡翻轉著很多事,有關他的,有關殷玉瑤的,有關燕煌曦的……
他本來有機會的。
遠在白沙河畔,燕煌曦第一次將殷玉瑤交給他;
後來,觴城城郊,他劈暈燕煌曦帶走殷玉瑤,以及雪寰山中,殷玉瑤醒來,毫不猶豫地走到他的身邊,將重傷的他背起——
他已經看到了她那顆心,為了所愛不惜一切代價,赴湯蹈火的心。
是一顆值得所有男人去呵護的心。
只是當時,在他心裡,只把女人當作麻煩。
女人很多時候,確實比較麻煩。
而殷玉瑤的麻煩,比很多女人都來得大。
所以,他還沒來得及開始考慮,要不要去接手這個麻煩,理智便讓他果決地選擇放棄。
等他微微理出些頭緒來,準備插上一竿子時,燕煌曦和殷玉瑤的情感,已經進入到同生共死的境界。
那一刻他知道,失去了,或許他這一生,唯一動情的機會,已經失去了。
雲霄山上,燕煌曦一腳踏進「地獄」的那一幕,震撼的不僅是納蘭照羽,還有他。
面對愛的時候,女人需要一種大無畏的勇氣,其實男人,又何嘗不是?
若要他殺人,他劍快如風,瞬間取人性命,絕不會有絲毫閃失,可若是要他為了一個女人,而賠上一生的自由,他的確……非常之猶豫,猶豫之再猶豫。
在聞知燕煌曦「死」的那一刻,他的心中甚至浮出絲難以形容的喜悅,覺得上天再一次給了他機會。
但是當他潛入永霄宮,在燕煌曦靈前,見到憔悴得不成模樣的殷玉瑤時,他就明白了,他沒有機會。
他們之間的感情,不容任何第三者插足。
他死了,她寧可寂寞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死亡來臨,也不會再愛上別人。
這就是愛情嗎?
世間真有這樣不可思議的玩意兒?
十二年來,他幾乎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去看她,卻始終不曾見她,有任何一絲動搖的痕跡——
殷玉恆、燕煌曄,甚至是那些明裡暗裡對她懷著莫明心思的人,都不曾有一個,踏進她的心裡。
他終究是死心了。
卻仍在她求助的那一剎那,提出這樣一個荒唐的要求。
她答應了。
這出乎他的意料,卻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從前他總說她是個傻女人,最終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個傻男人。
她心裡比誰都更明白,否則就不會在當初那樣狂濤驚浪的險惡局勢裡,一眼認定燕煌曦,然後赴湯蹈火地跟去。
納蘭照羽的溫柔,燕煌曄的善解人意,殷玉恆的默默守護……或許,其他男人全部加起來,也不如那個男人一個眼神那麼有力。
曾經,他們都不看好他們的感情。
燕煌曦的專橫跋扈,鐵血無情,孤高冷漠,城府深沉,善於駕控與算計,他們都看在眼裡,怎麼也不覺得,那個柔情似水,又傻又天真的女人,會對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造成任何的殺傷力。
然而,她卻真的做到了。
不僅僅讓他義無反顧地愛上自己,而且成為他生命裡唯一的女人。
他們的感情,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一個改寫了整個乾熙大陸,也改寫了成千上萬人命運的奇跡。
愛的奇跡。
愛是什麼呢?
脆弱時,它能被一陣風吹散,質堅時,它能抵抗山呼海嘯的壓力。
直到此時,落宏天方才有些無力地悟得,原來他們輸,都是輸給了自己。
是他們先恐懼於安清奕的強大,所以放棄了殷玉瑤,自然,殷玉瑤放棄他們,也理所當然。
即使是燕煌曦。
第一次正面與安清奕短兵相接之時,也是全線敗北,毫無勝算。
所以,他護得住的,只是一座搖搖欲墜的江山。
卻只能看著自己最愛的人,橫死眼前。
輾轉思復,思復輾轉,最後一聲長歎。
起身下地,落宏天邁著緩滯的步伐,慢慢走出院子,站在院門前,他最後看了一眼裡邊完美得不容褻瀆的景致,抬起右手,掌中一朵藍色的火焰,在初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奪目而絢麗。
火,終於燒了起來。
燒掉過去,也燒掉心中最後那一絲癡念。
從此以後,他將成為一個真正的浪子,隻身天地間,無所羈,無所繫,無所歸,無所宿……
人生,是夢也罷,是癡也罷,是醒也罷,且讓它這般,靜然地逐水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