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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二十六章 白雲生處有人家 文 / 月如刀

    在龍府的這兩日,蘇軟過得其實還算悠閒。

    龍雪辰是個言而有信的人,說了絕不強迫,次日晚上就真的沒有再來打擾。倒是天緋三更之後去了他的住處,將近天明才回來,輕蹙著眉若有所思。

    「他在做什麼?」蘇軟好奇地問。

    「睡覺。」天緋說。

    「只是睡覺?」

    「我在那裡從三更待到五更,他只是睡覺。」

    蘇軟有點失望,原以為那男人三更之後,會有點什麼非正常甚至非人類的舉動,也好解釋莫傷離有意無意將她送入龍府的原因,但他居然真的只是睡覺,而且已經兩天了,莫傷離也真如人間蒸發了一般,連個影子都不見。

    她這個小老婆還要當多久?

    「稍安勿躁,反正你現在也無處可去,住在哪裡,又有什麼不同。」天緋看出她的心思,淡淡地說。

    蘇軟沒精打采地伏在枕上:「你這算安慰麼?」

    「該來的事情總會來,既來了,便又總會過去,何必煩躁?」天緋舒展了身子在她旁邊躺下,「睡吧,五更了。」

    蘇軟依言閉上眼睛,卻睡意全無,翻了個身,心中愈發亂緒纏繞,於是再翻身……如此輾轉反側,烙餅一般,直到旁邊的狐狸忍無可忍,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額頭,將她按在那裡動彈不得,這才算安靜下來。

    「……我睡不著。」有些落寞地看著床帳,喃喃開口。

    天緋不語,只側過身來看著她,眼眸漆黑如夜。

    「你幫我,違逆你的父王……到底會怎樣……」

    這也是數日以來,始終困擾著她的抑鬱和糾結所在,想問,又有些惴惴不安。

    天緋微微一怔,原以為這丫頭有性命之憂,所以才心神不寧,卻不想居然是為了他。

    「不會怎樣。」輕描淡寫地回應,「我又不是第一次跟他作對。」

    「可這次不一樣,不是麼?」一雙大眼有些憂鬱地看著他。

    「這次也沒什麼不同,你又擔心個什麼……」天緋不喜歡那樣的憂鬱,不由自主地便伸出手去,揉亂了她的頭髮,「太陽都要出來了,你到底還睡不睡覺?」

    雖是責備的語氣,卻說得異常柔和。

    蘇軟淡淡一笑,又開始望著帳幔發呆,許久,忽然輕聲道:「其實,我本來就已經死過一次了……也……並不是很害怕……」

    在那個狂風大作、烏雲密佈的夏日,她仰頭站在馬路上,眼睜睜看著巨大的廣告牌如隕石般凌空飛落,然後,整個世界在她面前消失不見。

    太快了,快得甚至連痛苦的感覺都記不起半分。

    那日東方連錦問她怕不怕,她說怕疼,其實那是敷衍他的,她真正害怕的,並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從死亡的夢魘中醒來,卻發現失去了所有的那種刻骨銘心的孤獨和惶恐。

    如果這一次再死掉了,她又會去到哪裡,又會遇見什麼?

    抑或,這次便真的死掉了,再沒有精神,沒有意識,沒有痛苦,沒有喜樂,從此匿跡消聲,灰飛煙滅?

    身體忽然開始抑制不住地輕顫,擁緊了錦被,寒冷的感覺卻仍然從骨髓深處不斷湧上來。

    說了不害怕,又為什麼要害怕?

    這個世界本就陌生,即便離開了,也不過是到一個更陌生的地方去,那麼,她還怕失去什麼?她還在留戀什麼?

    天緋側臥在她身邊,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這個丫頭在發抖,他皺了眉,修長的手指輕輕扣住她的下巴,半是溫柔半是強硬地扳過那張略有些失魂落魄的小臉。

    「冷,還是害怕?」

    「……可能……有點冷。」剛剛才說了不害怕的,此刻只好打腫臉充胖子。

    天緋盯著她看了半晌,然後伸出手臂,將她攬到自己的身邊來。

    很理所當然的動作,並不帶半點猶豫或者彆扭。就像寒風乍起之時,大鳥將他的雛鳥收進自己的羽翼之下。

    熟悉的太陽味道……溫暖得……讓人有些傷心……

    「值得麼?」蘇軟問。

    「……什麼?」

    「耳順古稀、耄耋期頤,對於你們來說,也不過是彈指之間……為了個螻蟻樣生死匆匆的人類,去對抗你的父王和族人……真的值得麼?」

    天緋沒有說話,她以為他在思索,便繼續說下去。

    「你知道了那些事情,還能從雪原回來,我已經很感激你……但你父親那樣的選擇,也是情有可原的……」

    「……」

    「在我的家鄉,有句話叫做:盡人事,聽天命,所以如果……我是說如果,真到了非放棄不可的時候……就放棄吧……」

    很認真地說出這些話,說著說著,卻又覺得有些好笑了。自己果然是個擰巴的人啊……明明又沒出息,又怕死,此刻卻在對著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告訴他救自己有多麼多麼的不划算……

    但,從知道了那個什麼異世之心的典故,便總覺得自己像傳說中的掃把星,到哪兒毀哪兒,沾誰連累誰。

    既如此,趁著自己還能說話,索性就將這些心底的話說出來吧,雖然是珍貴的救命稻草,但真的到了非沉下去不可的時候,也犯不上抓著他一起沉下去。

    做人,得厚道。

    然而稻草對她的厚道卻是並不領情的,開始還耐著性子靜靜地聽,其間不知被那句話刺激了,忽然便怒從心頭起。

    驀地翻身,將那個喋喋不休的小丫頭壓在下面,長髮垂下來,貼著她的面頰,冰涼如水,深不見底的黑眸帶了讓人害怕的妖異神色,就那樣冷冷地看著她。

    蘇軟噤聲,像只受了驚的貓,透過那雙眼睛,她能很直接地感受到他的怒意,卻又不知所為何來。

    「因為你死過一次,便覺得……死是很容易的事情?」良久,他展顏一笑。

    天知道這個妖孽在盛怒之中忽然笑起來,樣子有多讓人心驚膽戰。蘇軟被嚇得咧了咧嘴,還未及想好怎樣回答,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已經扼上了她的脖頸。

    他……想要做什麼……

    順暢的呼吸驟然被硬生生阻斷,突如其來的窒悶感覺讓她難受不已,蘇軟驚訝地看著天緋,身體開始在他身下扭動,然而,根本就是徒勞。

    那隻手上的力道漸漸加大,彷彿真下定了決心要將她掐死一般,脖子很疼,頭上的所有血管都在充血,胸腔像是要炸開,眼前有越來越多的星星閃爍。想要央求,卻張著口什麼也說不出。

    直到掙扎越來越虛弱,連意識都漸漸有些模糊起來的時候,那妖孽才總算高抬貴手。

    「你現在還認為……死亡並不值得害怕麼?」他俯下身,貼著她的耳畔問。

    蘇軟沒有回答,她此刻無暇回答任何問題。

    呼吸,拚命呼吸,這件事情她從出生就在做,無時無刻不在做,卻從未發覺,能夠自由呼吸的感覺是如此暢快和舒服。

    然而下一秒,又忽然覺得極其委屈。

    淚水漸漸盈滿眼眶,然後從眼角滑下來,很大一顆,無聲落在他的手臂上。

    妖孽怔了怔,眼眸中的冰冷嘲謔之色褪去不少,想著自己是不是真的弄傷了她,畢竟那個屬於人類的柔軟纖細的脖頸,真要弄斷根本就不費吹灰之力。

    「你……怎樣?」問得有些猶豫。

    蘇軟悲憤地看著他。

    妖孽抬起手,想要去查看自己剛才抓過的地方,但見她條件反射地縮緊了脖子,只好作罷。

    「即便真的像螻蟻一般,那又如何?我既決定了要讓你活,你就必須活得安然無恙,」淡淡說著,將手掌輕輕覆在她頭頂上,「所以放棄兩個字,以後我不想再聽……不要讓我覺得我所做的一切,你都毫不在乎,果真如此,用不著別人動手,我會第一個殺了你……」

    語調很輕,也不知算是安慰還是恐嚇。蘇軟怔了怔,卻覺得心裡不再那麼難受。

    甚至,還有些通透和明朗起來。

    「……我不提,」她揉了揉紅紅的眼睛和鼻尖,「但你也再不許掐我。」

    「我沒有那個嗜好……」狐狸沒好氣地答道。

    頭頂上,他手掌的溫度卻暖洋洋傳遞過來,蘇軟貪戀那溫暖,蹭了蹭,終於徹底放棄對抗。

    「……晚安,狐狸。」

    說這句話的時候,門外,龍府的家丁們已經在灑掃庭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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