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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五十章 江月何年初照人 文 / 月如刀

    東方連錦卻只是揚了揚眉,斜倚石欄看著外面沉寂的夜幕山川,蒼穹中明月如雪,屋簷下宮燈微黃,清冷與溫柔的兩種顏色,雜糅著染上他的臉龐和袍袖,讓蘇軟想起當初剛認識這個人的時候,他恰巧也是坐在這樣明與暗交界的地方,一半幽邃,一半煦暖,異常美好卻又無從捉摸。

    「喜歡這房子麼?」沉默了很久,東方連錦忽然問。

    蘇軟怔了怔,點頭:「喜歡。」

    「這是我娘的住處。」

    「……你娘?她不是王妃麼?」王妃應該是住在王都城中的吧。

    東方連錦笑笑:「這是三年前我親自督造的,一簷一柱,一門一窗,並所有桌椅陳設,都與王都城中她的住處毫無二致。」

    王都城東方世家的老宅,蘇軟未曾去過,也就無從比較那位芳華早逝的王妃所住的地方,跟這裡是不是真的一模一樣。但莫名地,心卻開始變得柔軟,試想在遠隔千里的異地,尤其是這樣陡峭險峻的絕壁上,精工修建一所母親生前所住的房子,把每一個細節,都雕琢得分毫不差,即便只是仿品,這其間的執著和用心,也足以讓人動容。

    不知那位王妃當初毅然決然為丈夫殉葬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這個看似懶散淡泊的小兒子,在經歷了漫長的成長和無休止的權謀爭逐之後,仍然會懷著孩子似的執念,妄圖將關於她的一切記憶,都留在自己身邊。

    「你娘,肯定是個大美人吧?」否則也生不出如此俊朗的一對兄弟。

    「應該是。」東方連錦說。

    「應該?」

    「她剛走的時候,我每天都會想她,很用心地想,生怕時日久了,會忘了她的樣子。」東方連錦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撫額輕笑,「誰知越想,她的臉就越模糊,到後來,就只記得她懸在房樑上,悠悠蕩蕩的裙擺,至於長相,卻是再記不起半分了。」

    「……」

    「沈家老頭子旌表的聖旨裡,稱讚她『忠貞節烈,天地動容』……」東方連錦語帶戲謔,眼裡卻透著冷冽,「其實不過是個膽小沒出息的女人,丈夫離開之後,不知該何以自處,才會用那樣的辦法遠遠逃遁了去,全不管在這世上,還有人不想她走,還有人會為她傷心……這一點上,和莫先生倒有幾分像。」

    「……莫傷離?」癡情王妃和那朵奇葩有可比性麼?

    「世間有一種人,心胸太窄,以至於一生只能沉溺於一件事情,執著於一個人,我娘並非不慈愛,只是她念著我父王,就再顧不得連城和我。莫先生也並非天生狠毒,只是他想著初月無憂,也就再沒辦法去悲憫其他人了。」

    ……

    「……我從沒有指望過他的悲憫,我只是……絕不會讓他如願罷了。」安靜地坐了片刻,蘇軟淡淡地說。

    芸芸眾生,不是只有他莫傷離才會愛、會心疼,不是只有他莫傷離才能為了自己牽掛的人殫精竭慮百死無悔。再通天徹地的本事,再海枯石爛的深情,也沒有權利,拿那麼多人的生命和幸福去為兩個人的執著殉葬。

    「當初剛認識的時候,你們已經得知了我的身份,為什麼不直接動手呢?」忽然問東方連錦,語氣竟似有些遺憾。

    東方連錦無聲地望著她。

    「那時候我很害怕,因為知道這世界上,沒有一個認識我、牽掛我的人,那麼我在這裡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所以如果當初你們就窮凶極惡一點,對我痛下殺手,也許咱們彼此都會輕鬆得多。可現在,不成了……」

    現在她認識了太多的人,斑斕、雲姜、公子澈、天朗、阿九、瓏兮王后,還有……狐狸,想到狐狸,忍不住笑起來,有點傻傻的高興,也有點鈍鈍的悲傷。

    「那麼多人對我好,為了護著我,傾盡心力,甚至不惜捨命相拼,有了他們,我的命就不再是一文不值,又怎麼能輕易被當成祭品,去給他們招惹災禍呢?」

    「可是,你已經在這裡。」

    「無論在哪裡,我的心,也終究是我的心,人就算再窩囊、再沒出息,也應該自己的心自己做主,不是麼?」挺直脊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覺到手掌下那顆異世之心仍在歡樂又倔強地跳著,於是笑得更燦爛,眼眸中映進了宮燈的暖色,流光瀲灩,不染半點塵埃。

    東方連錦不小心就望進那眼波和笑顏裡去,怔了怔,忽然身子一震,也皺著眉捂上胸口。

    「你……學我幹嘛?」小丫頭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誰愛學你……」東方連錦輕笑,收拾了地上的碗筷,提著食盒起身,「我走了,你好睡。」

    「你沒事吧?」蘇軟看著他,忍不住問了一聲。

    「我能有什麼事?」東方連錦俯□子,反問。

    「你好像不太舒服。」總覺得那張本就蒼白的臉,似乎又少了些血色。

    「是啊。」東方連錦有些鬱鬱地歎了口氣,「離開得急,王府上大大小小的姬妾美人、心肝寶貝,一個都沒有帶,現在都快病入膏肓了……要不,今晚我留下來,軟軟幫我醫治醫治?」

    鄭重其事地耍流氓。

    「一路順風,不送。」蘇軟說。

    東方連錦莞爾,目光裡多了些說不出的明艷溫柔,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便提了食盒,沿著露台邊上的玉石階梯向山下走去。

    蘇軟也覺得倦了,風還有些涼,於是準備回房洗洗睡。

    有人聊聊天,心情貌似變得輕鬆了些,如果不是在門快要關上的時候,聽見那瓷器碎裂的一響,也許她今晚真的會睡個好覺。

    但碎裂聲就那麼猝不及防又無比清晰地傳了過來,在這樣萬籟俱寂的深夜裡,讓蘇軟關門的手指都顫了一下。

    「東方連錦?」伸頭,小心翼翼地沖外面喊。

    沒人回應,卻有些奇怪的聲音被夜風送入耳中,絲絲縷縷,斷斷續續,帶了雜質般的低沉粗糲,像嘶吼,又像喘息。

    握著拳頭躊躇了片刻,還是邁步出門,循著那聲音踏過空空蕩蕩的露台,走向剛才東方連錦下山的白玉石階。

    冰冷的白玉石階,在月下泛出慘淡的微光,附著黢黑猙獰的山壁向下延伸,彷彿要直通到幽冥地府之中去。二十幾級開外才有一個轉角,此時借了月色,隱約可以看見一團黑影正蜷縮在轉角石欄下的那片陰翳裡,而剛剛的喘息之聲,也在蘇軟一步步走下來時變得愈發劇烈,也愈發怪異可怖。

    風裡飄蕩著某種無法形容的味道,陰冷、陳腐、毫無生氣,雖是在夜中,卻彷彿有比夜更黑暗的東西,正帶著古怪的壓迫感撲面而來,讓人覺得極度危險,卻又連逃開的勇氣都沒有。

    蘇軟發現自己全身都很酥軟,尤其是腿,要不是因為哭也沒用,她早就哭了,卻仍然自虐似的強迫自己向那團黑影走過去,特別是在看清了黑影旁邊,那個傾覆在地的食盒之後。

    「……回去!」極低沉也極艱澀的語聲,像是強自在對抗或壓抑著什麼,有些力量耗盡的嘶啞。

    但那真的是東方連錦。

    驚訝之下,暫時忘了恐懼,疾奔下台階,伸手想要將東方連錦扶起來,然而指尖剛剛觸到他的衣袍,就被他用盡全力揮手推開,這一下力道極大,蘇軟竟被甩得原路倒飛了回去,重重摔落在身後的台階上。

    堅硬的石級邊沿幾乎要把全身的骨頭撞碎,蘇軟眼前一黑,差點震暈過去,片刻之後才覺出劇痛——硌到腰了。

    「回去!」仍是那兩個字,隱隱透著暴戾和絕望,像是威脅,但更像是請求。

    蘇軟沒有說話,她疼得說不出話,身子蜷縮成一個小團,咬著嘴唇緩了許久,才抹了把已經飆出來的眼淚,艱難地向東方連錦靠近。

    並不清楚他到底怎麼了,但總不能就這樣把他丟在這。

    東方連錦驀地一聲低吼,那絕不是他平日的嗓音,甚至不像是人類的聲音,原本修長優雅的身形以一種極其迅捷而詭怪的姿勢閃轉、伏地,避過蘇軟的觸碰,像只因為負傷而異常暴躁的獸,與她迎面對峙。而蘇軟便在這一瞬間,看清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蘇軟在最恐怖的噩夢裡,也不曾夢到過的臉,線條和五官的清俊美好幾乎完全被慘白皮膚下蜿蜒浮現的妖異黑紋割裂撕碎,彷彿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正隨著血脈,毒蛇般在全身緩慢擴散,平日裡溫柔疏懶的一雙眼眸,此時已變作駭人的幽綠,如同兩盞飄忽的鬼火,邪惡卻沒什麼焦距地望向蘇軟,薄唇烏青,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像是在拼盡全力壓抑住身體的變化,卻顯然已到了強弩之末。

    有那麼幾秒,蘇軟覺得自己好像都要沒脈了,眼前這東東明顯還是東方連錦,但越是熟識的人,忽然變成這種造型,對視覺和心靈產生的震撼效應就越是讓人難以承受。那日在雲起別院,蘇軟不是沒有見過東方連錦面色蒼白、目光妖綠的樣子,當時他還眼都不眨就將一個蛇妖毀成了一截枯木,但至少那時候,蘇軟還能肯定他基本上是個人,而此刻,卻不知道他下一秒鐘會不會撲上來將自己咬死。

    深刻的恐懼,除此之外,還有些莫名的難受。

    數月前,他還和她一起在王都市上閒逛,銀冠輕裘,鳳表龍姿,悠悠然看著滿街燈影如晝。

    半個時辰前,他還倚了石欄與她並肩而坐,邊參觀她吃飯,邊無奈地提醒她不要撐死。

    幾分鐘前,他還站在月光下,戲謔淺笑,彎腰輕輕拍著她的頭。

    ……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到底,他娘的發生了什麼樣變態的事情?!才會把那樣好端端一個人,弄成現在這副德行?!

    「東方連錦……」下意識伸出手,鬼使神差地,竟想像安撫什麼寵物那樣去摸摸他的頭。

    然而東方連錦卻如避毒蛇般躲開了她的手,慘綠色雙瞳凶光乍現,又艱難地黯淡下去,臉上頸上醜惡的黑紋卻越來越清晰,十指如鉤,死死抓住地面,咯蹦蹦幾聲脆響,堅硬的玉石竟已被他抓得崩裂破碎。

    石鋒割開他的手掌,空氣裡冰冷陳腐的味道摻雜了血腥氣,更加肆虐張揚起來,蘇軟幾乎能感覺到那種從剛才開始就縈繞在四周的,無法言喻的黑暗的東西,正在獰笑著一寸寸滋長,越來越黑暗,也越來越貪婪,企圖將東方連錦的身體乃至靈魂全都吞噬了去,讓他失掉最後一點理智和情感,變成一個真真正正、徹頭徹尾的嗜血妖魔。

    而東方連錦的掙扎和抗拒,也似乎已經到了盡頭。

    嘶吼,低沉卻淒厲,身形像一頭月夜妖變的狼,忽然挾了風,竭盡全力撞向一側的欄杆和山壁。轟隆聲響,依山而建的台階甚至整座水榭都被震得抖了抖,雕工精巧的玉石欄杆被硬生生撞斷,連同滾落的山石沙礫,嘩啦啦砸了滿地。

    東方連錦卻並未就此罷休,他一次次起身,一次次撞向殘破的石欄和山巖,任憑頭破血流,模糊了滿臉,也並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似乎只有藉著那狂暴的撞擊、慘烈的自殘,才能暫時壓制住某種他已無力壓制的東西。

    即便,這樣會死。

    蘇軟在地上呆坐了片刻,忽然暴跳而起,衝上去抱住東方連錦的時候,她能聽見自己心裡的那聲哀歎。

    螳臂擋車,螳臂擋車啊……貓了個咪的,可是不擋又能怎樣啊……

    生平除了狐狸,她從來沒想要撲倒過哪個男人,就算是跟狐狸在一起,她也基本都是被撲倒的那個,所以這方面業務真的不熟練啊不熟練!此刻雙手死命箍著東方連錦的腰,纖細的小身板以山中只見籐纏樹的悲壯造型盤在他身上,本來還妄想藉著爆發力將他按住,後一秒卻發現在這個暴走的傢伙面前,她那點子爆發力根本就是個笑話!

    人家一躍,她就跟著起來了!

    人家轉身,她就被帶著轉過去了!

    然後,人家風馳電掣地衝向那半截已經斷了的欄杆,還有後面怪石突兀的山巖……

    蘇軟只聽得耳畔風過,然後是脊背撞上石頭的悶響。

    她的脊背。

    咻!砰!喀拉!噗!

    一口鮮血噴出來的時候,蘇軟忽然想起在驍遠王府碰見巨型胖頭的那個晚上,同樣脆弱的脊背,以同樣猛烈的力道,撞上同樣堅固的石欄,不知為什麼,居然有些想笑。

    對不起狐狸,我知道我是個笨蛋。

    幸而東方連錦尚有一絲心智未失,躍起之後,發現她竟撲上來纏在身上,便下意識地做出反應,雖沒能完全剎住勢頭,卻已然卸掉了大半的俯衝之力。

    否則若是他全力一撞,蘇軟,怕也就成酥餅了吧。

    饒是如此,作為**凡胎,這一撞也實在過於坑爹了些,只覺四肢麻木,五內錯亂,喉頭發甜,有溫熱的液體從口中噗地噴了出來,半點沒糟蹋,盡數噴上東方連錦那張扭曲猙獰的臉。

    儘管覺得自己快死了,蘇軟仍有點小尷尬,想著這位南安王殿下,平素裡最是修邊幅愛乾淨的,就這麼噴人家一臉血,雖是被他害的,多少也有點過意不去。正斟酌著該不該伸手幫他擦擦,卻感覺那男人原本已半獸化的身體忽然一震,帶著她頹然倒地,卻沒有再次發狂,而且,整個人竟似乎正在漸漸安靜下來。

    抬頭,見他面色慘白,雙目緊閉,但臉上頸上那恐怖黑紋的脈絡,卻好像被什麼東西克制,正在一點點褪色,而自己剛才噴在他臉上的鮮血,就像與那黑紋相互抵消了似的,也漸漸變得稀薄淺淡,直至消弭。

    忽然想起某個月圓之夜,一妖孽曾經嘴對著嘴地,將他自己那功能強大的妖血硬灌進她的身體裡。

    是那個管用了麼?

    掙扎著想要爬起來,東方連錦卻忽然抬手,攬住了她的腰。

    蘇軟嚇得一哆嗦,卻見他眸中仍有些殘餘的陰冷,但那凶暴妖異的幽綠色,明顯已經淡去許多。

    「……你,傷了?」許久,才有這低沉沙啞的一問。

    蘇軟卻不禁內牛滿面,知道問問題就讓人不那麼怕怕了啊!

    「傷了,不過你傷得更重,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麼?」

    東方連錦正待開口說什麼,忽然雙目之中妖綠又盛,頸間的黑紋也再次顯現,大有捲土重來之勢。

    蘇軟一驚之下,胸中血氣翻騰,然後,噗……

    當東方連錦的脖子再度變得白皙光滑,眼睛的顏色也再度趨於正常,蘇軟已經可以斷定,自己的血,也許是狐狸的血,對於克制這個男人的變身和暴走,是有立竿見影的效果的。

    只是這效果持續的週期未免短了點,於是……

    噗!

    噗!

    噗!

    噗!

    噗!

    噗到第十六口的時候,水似的月光之下,蘇軟抱著那廝的脖子,淚光盈盈,仰天長歎。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別人救人,就是內功心法、靈樞素問、玉露金丹,最次也能整個刮骨療毒。

    而輪到她就得像個噴壺,噗噗噗噴個沒完沒了?!

    澆花麼?!

    東方連錦你是花麼?!

    這噴出去都有幾十兩血了,還要噴到什麼時候?

    一隻手撫上她的臉,低頭,東方連錦正倚了她的臂彎,虛弱而安靜地看著她。

    「這樣的東方連錦,也值得你拚命來救麼?」許久,他問。

    「噗!」

    ……

    「……對不起啊,噴習慣了。」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角,啞著嗓子道。

    別以為噴血救人就沒有技術含量,存貨噴光了,她只能拚命咳嗽,那種痛真叫痛徹心扉啊!

    「真傻。」東方連錦忽然嗤笑,慘白的臉龐和頸子上沒有再出現黑紋,只有斑斑點點嫣紅顏色,蘇軟的手筆,襯著那笑顏,說不出是血腥還是妖冶。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蘇軟怔了怔,待反應過來他在笑話自己,忽然暴怒,「你以為我願意救你麼?不過是因為你沒少請我吃飯罷了!你剛才變身的時候都流口水了知不知道?!還有臉笑我?!」

    流口水之說純粹是污蔑,但東方連錦卻就此沒了聲音,蘇軟看著他,發現他眉峰緊蹙,氣息微弱,竟似暈厥一般,連忙想去掐他人中,東方連錦卻忽然轉身,狗熊抱樹般將她緊緊擁住。

    「跟我說點什麼吧,軟軟,別讓我睡過去……」氣若游絲的聲音,像個孩子般央求。

    「睡會不好麼?」蘇軟吶吶地問,但沒忍心把他推開。

    「若是睡了,待會再變成什麼,我就不敢保證了。」

    「……那我們還是聊天吧,但你再變身的話,可別咬我。」

    東方連錦低笑,頭靠著她的頸窩,輕輕舒了口氣:「真的只是因為我請你吃飯,所以才肯救我的?」

    「嗯。」不然還是因為你勤勞勇敢善良?

    「所以軟軟救的,其實是當初的那個東方連錦,而現在這個,終究是可憎可厭、死不足惜吧?」

    這有點像哲學問題了,蘇軟的腦袋不大夠使,仰著臉想了半天,搖搖頭:「什麼當初現在,你還不就是你,請我吃飯也好,殺我祭祖也好,還不是你自己一念之間的事情,不要說的好像被逼良為娼了似的,就算真的逼良為娼,你也可以重新從良啊……」

    東方連錦半晌不語,蘇軟以為他睡過去了,又要伸手掐人中,才聽見他輕輕地問了一句:「髒麼?」

    「啊?」蘇軟不解。

    他側過臉,目光灼灼地望著她:「方纔的東方連錦,看上去很髒麼?」

    原來他在意這個,就知道這人愛乾淨。

    蘇軟歎了口氣:「髒倒不髒,就是凶了點,東方連錦,你怎麼把自己混成這樣的?」

    「滿身污穢、滿眼血腥,身體裡到處都是噁心的東西,分不清是非,掙不脫捆綁,想不出將來,連自己都不願多看自己一眼,這樣的東方連錦,軟軟也不覺得骯髒麼?」微笑呢喃,呼吸拂動蘇軟的鬢髮,彷彿情人間最曖昧的低語,眼中的嘲諷之意卻分明冰涼刺骨,像一個垂死之人,在近乎自虐地翻動著身上血肉模糊的傷。

    蘇軟有點愣怔,也有點心悸,沉默了一會,用衣袖幫他擦了擦臉:「真髒了,擦乾淨就好,你是東方連錦,只要你想乾淨,總能乾淨的。」

    「……」

    「東方連錦。」

    「……嗯?」

    「你臉上的花紋沒再出來呢……」

    「嗯。」

    「東方連錦。」

    「嗯?」

    「咱們打個賭,要是太陽出來之前,你沒再變身,那從明天開始,就別這麼糾結了,去過你想過的日子吧,成麼?」

    「……」

    「成麼?」

    「……好。」

    「……怎麼答應得這麼痛快?」

    「……」

    「東方連錦。」

    「嗯?」

    「你能別笑得那麼□麼?我這還內傷呢,你賠我血。」

    ……

    莫傷離帶人趕來的時候,石階上的兩人都已經有些昏昏欲睡。松明火吧照得小榭內外亮如白晝,兩個黑衣人上來,攙扶著東方連錦離開,莫傷離卻心疼肝疼地抱著蘇軟,邊走邊滿臉沉痛地做自我檢討。

    「都怪我都怪我,明知小錦這幾天不舒服,還讓他來給你送飯,軟軟寶貝兒,你這到底是吐了多少血?!衣服都濕透了,痛不痛?小錦也傷得像個花瓜一樣,哎呀你們兩個祖宗,心疼死我了!一會兒照顧不到,怎麼就弄成這樣……」

    蘇軟無力搭腔,只心神恍惚地聽著他聒噪,卻在快被抱進小榭的時候,轉頭看了看東方的靛藍的夜空。

    「太陽……快出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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