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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五十章 江月何年初照人(二) 文 / 月如刀

    之後兩三日,莫傷離奶媽模式再次全開,什麼療傷調理飲食滋補,洗漱起居灑掃通風,諸般事宜,不論鉅細,都由他一手操持,如果不是蘇軟橫眉冷對,丫甚至還企圖在小榭裡支個美人榻,晚上留下來陪床。

    「雖然你老得掉渣,但好歹也是個男人,男女有別你懂不懂?白天在我眼前晃還不夠,晚上還要看你那張臉……我時日無多了,你就當積點德,讓我少做幾場噩夢吧……」蘇軟毫不留情地道。

    「小軟軟越來越刻薄了,虧得人家連午覺都沒睡,煙熏火燎地熬粥給你喝……」莫傷離有點受傷,但還是端過個細潤的青瓷碗來,熱騰騰一碗櫻桃銀耳粥,櫻桃嫣紅如珠,銀耳剔透似玉,米粥瑩白勝雪,裡面還加了甜香四溢的冰糖桂花,光是看著就賞心悅目。

    蘇軟覺得,如果非要從莫傷離這廝身上找出什麼優點,那除了長得人模狗樣之外,就剩下粥熬得還不錯了。

    不管廚子的人品怎樣,至少蘇軟向來是不會跟飯結仇的,更何況經過東方連錦一場暴走,幾乎丟了半條命去,不吃點好的補回來,又怎麼對得起噴出去的那一腔子血。

    「趁熱吃趁熱吃,我燉了兩個時辰,最是補血養顏的,你看看我,這個歲數還如此膚白貌美,都是這粥的功勞。」莫傷離煞有介事地坐在蘇軟床前,捏了自己的臉頰顯擺。

    對,你膚白貌美,就算你不喝粥,你也膚白貌美,就算再過八輩子,你仍然膚白貌美。

    因為你是老變態。

    蘇軟腹誹,悶頭喝了會粥,才問:「東方連錦死了沒有?」

    從出事那日至今,就再沒見過他。

    「我怎麼會讓他死。」莫傷離笑道,「只是些皮外傷,休息幾日就會活蹦亂跳了,倒是小軟軟,這次又傷了五臟,如果不是你以前吃過赤焰草,再加上我壓箱底的方子,現在哪還能坐在這裡喝粥呢?」

    他這麼一說,蘇軟便覺得胸口又有點痛,皺了皺眉:「他變成那個樣子,又是你造的孽吧?」

    原不想問的,今時今日,她本能地不願接收跟這群人有關的任何信息,但那天東方連錦的樣子著實詭異,每每想起便脊背生寒,不問清楚了,憋在心裡也遲早是病。

    「關我什麼事?」莫傷離脫口便要抵賴,大概自己也覺得虧心,挑了挑眉毛,「我不過是想要他們更強些罷了,他卻不領情,噬魂之術這東西,哪是能半途而廢的……」

    噬魂之術?

    這關鍵詞聽著有些耳熟,蘇軟在腦袋裡搜索了半晌,捧著粥碗的雙手忽然一哆嗦。

    噬魂之術,夜雪傳授給初月無憂及其族人的上古法門,可以吸取妖族的異能為己所用,讓身為人類的初月部族,短短數年之內便橫掃天下,險些將人間妖界變成修羅場,也讓他們迷失了本心,泯滅了性情,瘋狂地挑釁整個異界,最終闔族盡滅,或埋骨雪原之上,或陳屍癘水之下,或身陷囹圄之中,雲散煙消,萬劫難復。

    這些事情,天緋和莫傷離都曾講過,但再可怕的故事,聽人講來的時候,也不過就是個故事,只有真切切地面對過,才會知道那其中的血腥究竟有多血腥,殘忍究竟有多殘忍。

    連日來每每閉上眼睛,總會看見東方連錦的臉,猙獰扭曲,被詭異可怖的邪惡黑紋割裂撕碎了的臉。風林苑中鮮衣怒馬的東方連錦,海棠花下漫撫瑤琴的東方連錦,提及母親,會變得冷冽又溫柔的東方連錦,卻在他傾力建造的母親的小榭外,用最暴烈絕望的方式,將自己傷得體無完膚,彷彿牢籠中瀕死的獸,週身縈繞著森冷腐朽的氣息,用盡最後一絲力量掙脫,卻最終要湮沒在那片陰寒刻骨的黑暗裡。

    ……

    「你為初月部族留下後人,千百年來含辛茹苦,教養扶持,就是為了今天,讓他們重蹈覆轍的麼?」不算譏諷,也不算質問,蘇軟望著莫傷離,眼眸清淺,平和得幾近悲憫。

    許是從不曾見過小丫頭這樣的眼神,莫傷離怔了怔,眉宇凝結,卻又轉瞬飛揚開去,化成光風霽月的燦爛一笑:「小軟軟又在罵我心狠麼?這卻是冤枉我了,人間妖界,都是強者生存,那兩個**凡胎的孩子,如不用非常手段,教他們些自保的本事,又怎能逃過你家狐狸的毒手?更遑論將來還要面對各大妖族了。東方世家這一脈,本就單薄得很,我可不想看著別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斷了初月部族的香煙。」

    「可你從來沒有問過他們,到底想如何活著。」

    「不論如何活著,首先也必須是活著的才好。可小錦那傻孩子,總嫌噬魂之術血腥晦暗,弄髒了他,竟背著我偷偷運功抵抗,結果卻被身上的妖力反噬……噬魂之術得來的異能,本就帶著原主的怨念和戾氣,你不鎮住它,它便要吃了你,這個道理我早就跟他說過,可是他,卻為什麼偏要自討苦吃呢……」

    「因為他終究是個人,所以還知道什麼是髒,什麼是乾淨吧……」蘇軟冷冷地道。

    手裡的櫻桃粥仍然溫熱,卻已經沒有了繼續吃的胃口,將碗丟在床邊的案子上,扯了錦被蒙頭睡覺。

    逐客令下得很明顯,被嫌棄的那個卻沒什麼自覺。

    「軟軟?」

    「……」

    「起來嘛。」

    「……」

    「別這樣好不好,這谷裡就咱們四個還能喘氣能說話,城城是塊木頭,小錦跟我鬧彆扭,要是你也不理我,人家會悶死的……」

    「……」

    「剛吃了就睡,會積食,變成小胖豬……」

    「……」一根手指堅定地伸出來,中指,被子裡的人,已經沒耐心吐槽。

    變你喵了個咪的變!老娘不定什麼時候就讓你們給宰了,哪有機會變胖豬?!

    莫傷離歪著頭看看那根手指,雖然不解,也猜出不是什麼好意思,輕輕歎了口氣:「我很快就要不在了,小軟軟又何苦這麼冷淡?」

    「……不在?」蘇軟這才慢慢拉下被子,看著他:「你要去世?」

    莫傷離不滿地拍了下她的頭,雙臂張開在蘇軟面前轉了一圈,「新衣裳,好看麼?」

    一襲花青繡金的簇新袍子,在透窗而入的夕照中流光溢彩,華美、妖孽又囂張。

    「你打算穿著它去世?」倒是第一次見他捯飭得如此明艷。

    「討厭!人家要穿著它出門啦!」莫傷離嗔道。

    「出門……做什麼?」經驗告訴蘇軟,每次這貨歡天喜地開始得瑟的時候,多半就是有什麼災難性的事情要發生。

    「當然是有開心的事,要不然幹嘛穿新衣裳出門。」莫傷離以袖掩口,笑得像個偷吃了仙丹的妖精。

    蘇軟盯著他,心中警鈴大作:「你到底又要怎樣?」

    「小軟軟想知道?」桃花眼中流光嫵媚。

    「……」

    「我不告訴你,哦呵呵呵呵呵……」花青袍子如雲飄轉,只留下一個揚長而去的背影,和一串欠揍的笑聲。

    莫傷離真的出了門,第二天開始,恆年峽中,須臾洲上,就再沒了他的影子。

    本來滾了就滾了,原也不是什麼招人待見的東西,但蘇軟心中卻因為他的離去而有了隱隱的焦慮和不安。

    當然不是因為想他。

    連日陰雨,雲霧重鎖,正是發呆放空的天氣,蘇軟撐了把傘站在露台上,怔怔看著檻外空濛煙雨之中遠遠近近、層層疊疊,水墨似的無限江山。

    胸口那顆異世之心,仍然跳得不疾不徐,曾經設想過無數次「離驚」催動,心脈爆裂的情景,至今卻毫無動靜。對於死亡這件事,她已經做足了準備,雖然身體裡埋了顆定時炸彈、卻又並不知道何時會炸的感覺,非常不好玩,可是既然豁出去了,她便不後悔。

    現在焦慮的,反而是這樣的無聲無息。

    天紫那女人說,只要她帶著天緋的身體順利離開,就會催動「離驚」給她個痛快。因為雪狐王族不能把異世之心這樣的禍害,留在敵人手中。

    那麼,現在的風平浪靜,到底是什麼意思?

    雪狐王族良心發現?

    天緋從中阻攔?

    還是……她沒能順利離開,中途出了什麼亂子?

    而莫傷離火燒屁股似的跑出去,又是為了什麼?

    不管為了什麼,必定不會是好事……

    萬緒千愁堵著,一時抑鬱,一時又狂躁,只恨不能肋生雙翼,飛出這片監牢似的大山。居高臨下俯視,自己所處的這片絕壁,與山下淺碧色的江面似有萬仞之遙,心中忽然生出些奇怪的念頭……若是從這裡一躍而下,就再不會是誰的囚徒、誰的祭品、誰的憂患,也就,不會是誰的負累了吧……

    東方連城走上露台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那丫頭說不出是興奮還是悲傷,卻疑似正在盤算著怎麼跳下去的側臉。

    疾走幾步,將她扯離那道石欄,動作粗暴了些,油紙傘脫手落地。蘇軟揉了揉被抓疼的胳膊,疑惑地瞪著他,卻又忽然明白了。

    「我就是想想,沒打算真跳。」衝著他一笑,「不到萬不得已,我會盡量活著的。」

    「可你從來到這裡,就一直在等死,不是麼?」東方連城緩緩上前,將自己的傘撐在她頭頂,動作很溫柔,說出的話卻沒有半分暖意。

    「落在你們手上,不等死難道還等著發紅包?」蘇軟沒好氣地道。

    「你不是等我們殺你,你是在等著有人幫你自戕。明明怕死得要命,卻又不想做雪狐王族的拖累,想要了結自己,卻又沒有引頸就戮的勇氣,所以你在等,等著雪狐王族或是其他什麼人將你除了,一了百了……是和太子妃有過什麼約定吧?自那日與她別過之後,就一臉隨時作古的德性,你以為她能幫你了結?」

    「……我表現得有那麼明顯麼?」蘇軟被剖析得啞口無言,半晌才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從那天到現在,咱倆也沒見幾次,你偷著學相面了?」

    用不著見多少次,只不過每次,都會看得入心入骨罷了。

    這些話卻是決計不會對她說的,只冷冷揚眉:「我勸你收了那個心思,當日放那女人走,固然是顧忌她在你身上做的手腳,怕逼得緊了玉石俱焚。但莫先生也斷言,她絕不會在離開之後就要了你的性命,否則扶搖鎮上,我又怎能容得她全身而退?」

    蘇軟怔住:「她會不會,莫傷離怎麼知道……又是讀心術麼?」

    「就算她想,也必定不敢,因為你們之間還有一隻狐狸,她若殺了你,就徹底激怒了天緋。莫先生和我打了一個賭,賭那女人對狐狸心結難了,賭狐狸對你至死不棄,只要這二者並存,她便不會毀了你,只不過這些事情,你這個傻瓜卻當局者迷罷了。」

    蘇軟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該喜還是該憂,該傷還是該怒,愣怔良久,緩緩從東方連城的傘下退出來,撿起自己的那把,向小榭中走去:「就算你們旁觀者清,會看人心,精於算計,那又怎樣?缺德事做多了,照樣會遭報應的。而且只要狐狸沒事,終有一天,會掀了你們的老巢。」

    賭氣發狠,卻也不怎麼露臉,頗有點像沒出息的鼻涕娃娃,被欺負了又打不過,只好眼淚汪汪地威脅:等會讓我哥出來打你們!

    「終有一天?」身後那個男人忽然笑笑,「也許不用那麼久,但如果我是你,就該暗自祈禱,求上天保佑他永遠也不要進到這恆年峽裡來。」

    蘇軟的腳步頓住,忽然有奇怪的感覺從心底升起來,很焦躁,很不安,不知從何而起,卻又如此強烈。

    「你……想說什麼?」回身,緊緊盯住東方連城。

    一聲長嘶,自山下江灘上響起,驟然刺入耳鼓中來,尖利怪異得恍如鬼哭。彷彿是某種號令,繼而便有無數銳器破空的聲音,彷彿萬千箭矢,帶著能劃傷人心的寒意,從四面八方的山谷向峽中激射而來。

    蘇軟的心忽然開始狂跳,幾步奔到露台邊,撫著欄杆向山下望去,然後整個人瞠目僵在那裡。

    沒有箭矢,沒有銳器,疾如飄風、密如飛蝗般向江口集結的,居然是那些遍佈在須臾洲上,追隨東方世家左右,曾把她嚇暈過去的無形無貌的黑衣人。

    他們御空而行,奔雷閃電般迅捷,雖逐隊成群,卻除了剛才那聲嘶號,無人再發一言。蘇軟站在高處,看著這些怪物般的傢伙如臨大敵卻絲毫不亂地從山峽間掠過,迎向洲頭江水分流的地方。

    然後,便望見天龍飛縱般的一襲白衣,由峽口長驅直入,穿破雲霧和江風,迎著黑衣人的戰陣,以回山倒海之勢徑向須臾洲而來。

    油紙傘再次落地,蘇軟傻傻地站在露台上,任雨絲風片撲面冰涼。

    視野漸漸模糊,分不清是淚是雨,縱使喉頭哽住,也仍然向著絕壁之下,輕輕地,幾近黯啞地喚出了那個名字。

    「天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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