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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五十三章 君去春江正渺茫 文 / 月如刀

    第五十三章君去春江正渺茫

    小時候混姥姥家,孩子們如果鬧騰得凶了,大人會瞪著眼睛吼:「幹嘛啊?!紅毛啦?!」,用以指代各種癲狂、暴走、無法無天的狀態,但今時今日,直至今時今日,蘇軟才算真真切切地見識到,究竟什麼叫做——紅,毛,了!

    此時的逐龍鬼,看上去就像一隻從髮廊跑出來的剛做了洗剪吹一條龍鄉村非主流造型的很嗨很嗨的大猩猩,頭頂、肩背、四肢之上,都已經詭異地生出了一層妖紅的長鬃,行動之間如烈火燃燒,卻並沒有半點火焰的鮮亮和溫暖,而是冰冷的、晦澀的,彷彿在寒風中太久而凝固了的血,襯著狂暴的攻擊之勢和仍舊黝黯漆黑的身軀面龐,說不出的乖張駭人。

    其實在遙遠的洪荒年代,戰神逐龍,本就是巨身紅鬣,披霞浴火的形貌,只是死後埋骨於此,經年被癘水中無盡的怨靈惡鬼所憑,浸染了不得輪迴的憎恨**、悲愁執念,又教居心叵測之人用異術驅使,才會成為今日這般兇猛而醜陋的妖魔。剛剛天緋那當面一刀正中其要害,使得通身邪祟之氣散去了不少,才略略現出些生前的模樣,奈何卻是表不及裡,就彷彿一具殭屍忽然做了個美白抗衰療程,皮膚細膩而骨肉朽爛,看上去反而更加怪異可怖。

    旁邊山崖之上,東方連城的眉皺了皺,寬大黑袍忽然騰風而起,向著蘇軟的方向無聲飛掠了過去。

    他原本才是真正操縱這場戰局的人,從逐龍鬼爬出地面,一舉一動都受他驅策,莫傷離親傳的法門,本該萬無一失。但此刻,有些事情漸漸超出了掌控,眼前那龐然巨物似乎有了些意識,又似乎徹底陷入瘋狂,兇猛而暴戾的攻擊,他竟無法阻止。

    幸而那狐狸及時將蘇軟推了出來。

    這些情由蘇軟完全不知道,也完全不想知道,狐狸那突如其來的一推力道極大,讓她呼啦啦飛出數丈後,撞上小榭的門扇才跌落在地,渾身的骨頭都要摔散了。

    咬牙爬起來的時候,發現天緋仍然遠遠坐在那裡,垂了雙臂,面色如雪,頭頂逐龍鬼的巨掌已凌空揮下,狂潮般的掌風激盪得白衣長髮張狂亂舞,而他恍若未覺,只專心地望著她,彷彿此生就剩了這麼一件事情可做,眼神安靜又溫柔,四目相對,那妖孽居然還似笑非笑地動了動嘴唇,語聲被逐龍鬼的吼叫湮沒,但蘇軟仍然看出了他說的是——閉上眼睛……

    「啊——」

    蘇軟二十年培養的語言表達能力,此刻全部消失,就剩下這麼個撕心裂肺的枯澀音節,卡在喉頭,上下不得。()通身的血都已冰涼,人卻忽然開始朝著狐狸的方向狂奔,那一刻心裡沒有驚恐沒有悲傷沒有憤怒沒有絕望,只是像春運趕火車似的,拼了命地想要搶在逐龍鬼的大手拍下來之前重新撲到那妖孽的身上去。

    ……

    後來的後來,一妖男回憶往事,順手扯了自家小妞的腮幫子,眼中流光清冷:「找死的時候跑得倒快,我最後一點力氣推你出去,不當回事,嗯?」

    小妞被養痞了,也不說話,張大嘴巴咬他的手——喵了個咪的,推我?就算被拍成肉醬,老娘也要跟你盛在一個盤子裡!

    之後自然而然想起一個人,目光黯淡下去,心裡某個地方卻變得異常溫暖而柔軟:「但如果我們都變成了肉醬,東方連錦會生氣的吧……」

    ……

    幾乎沒有人注意到當日東方連錦是怎麼出現的,如輕煙飄縱,又似卷地風來,一襲春水凝碧的袍袖,就那麼毫無預兆地橫擋在逐龍與天緋之間。

    從那日蘇軟嘔出幾十兩血後,這人好像還是第一次露面,臉上仍有些重傷未癒的憔悴,卻無損眉目如畫、長髮如仙的俊逸卓然。銀冠未束,緩帶輕袍,散漫得近乎懵懂的模樣,彷彿日高初起,遛著彎便一腳踏進了這無可挽回的死局。

    「混賬!」暴怒卻掩不住驚駭的一聲厲喝。東方連城剛剛抓住蘇軟的衣領將她拖回來,抬眼便看見自己的胞弟正氣定神閒地站在那個極其找死的位置上,饒是陰冷淡定如他,也不禁勃然變色。

    逐龍鬼的巨掌終於拍在露台上時,整個世界都暗了暗,卻有奪目的妖綠色光芒從東方連錦週身暴漲開來,彷彿一面虛幻而堅實的盾,在天穹陷落般的昏沉之中,以不可思議的強硬姿態替天緋擋下了這原本萬劫不復的一擊。

    如同星辰殞於大地,猛烈的震顫和轟然巨響使得山川變色,然而東方連錦修頎的身形紋絲未動,只有猙獰黑紋,在清雋的臉龐上清晰浮現,又轉瞬淡去,連同雙頰最後一絲血色,都消褪得乾乾淨淨。

    逐龍鬼進攻未果,變得更加狂躁起來,待要再揚掌時,那攔住他攻勢的詭異綠光卻驟然漂浮伸展,像張柔韌的網,凌空罩住了他的上肢頭面,且越束越緊,幾乎要勒入它的皮肉裡去,一時掙脫不得。

    東方連錦低頭,默默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嶄新的玄色錦緞長靴,此刻踩裂青石,陷入地面足有三寸,費了些力氣拔出來,卻終究是髒了。

    蹙眉,搖頭,轉身,兩步走到天緋跟前,隨手將一片冰涼的事物塞進他口中,然後運指如風,在天緋胸口飛快地拂過,一連串動作自然又迅速,待到東方連城反應過來他做了什麼,東方連錦已施施然站起,朝著他們走過來。

    「別怕,他不會死。」伸手,摸了摸正咬著東方連城手臂的蘇軟的頭,言笑晏晏的樣子,像安撫一隻炸毛的小貓。

    蘇軟被東方連城鉗制著,一直徒勞掙扎,拚命往天緋的方向使勁,卻在東方連錦說了這句話之後,忽然安靜下來。

    許是被剛才那情境震撼,不由自主地便相信了他,只是這人的笑顏太蒼白,又太明朗,晃得人心慌。

    「……你沒事吧?」下意識地問。

    「誰知道。」東方連錦閒閒地挑眉,對這個話題並不感興趣,伸手,一根一根去掰東方連城抓著蘇軟的手指,似乎打算就這麼把小丫頭從自家哥哥的掌心裡摳出來。

    「你給他孤城花葉。」東方忽然連城開口,一字一字,不是質問,而是很陰鬱的肯定句。

    「嗯。」心不在焉地回應。

    「你哪來的孤城花葉?」

    「你猜?」

    啪!

    黑色袍袖揚起,重重的一掌,毫不留情地摑在那張微笑著的臉上。

    ……

    「軟軟,他打我。」

    「……」

    「我們做了二十幾年兄弟,除了校場之上,他從沒動過我一個指頭,今天可都是為了你們,小軟軟,你得給我做主。」隨手拭去唇邊血色,語氣很委屈,眼底卻仍帶著戲謔的笑意。

    蘇軟原本想說他揍你你就揍他啊反正他也欠揍而且我這副德性怎麼給你拔創?但腦子裡正在想另外一個問題,想著想著就怔了怔。

    孤城花葉,他們每人每日只有一片,一日未食,便會身中瘴癘之毒。那麼,這個人,又怎麼會有一片可以給天緋?

    ……

    「那片,那片花葉……是你的?」她望著他,吶吶地問。

    「是我的沒錯,但,小丫頭,你那個眼神……是打算現在就憑弔我麼?不嫌太早了麼?」東方連錦道。方纔那一巴掌打得的確不輕,嘴角剛剛擦過,就又有殷紅滲了出來,他只好無奈地接著擦。

    「你如願以償了?」東方連城冷冷道,聲音卻艱澀得聽不出情緒。

    「你看出來了?」東方連錦轉頭看看猶自在網中掙扎的逐龍鬼,笑得甚是愉悅,「我現在承認,噬魂之術也並非一無是處,至少今天,它幫了我的大忙。」

    「幫你背叛,幫你送命?」

    「求生得生,求死得死,皆大歡喜,有何不可?」

    「莫先生說過,其實你早就厭煩他,厭煩東方世家,也許還有我,只是厭煩得太久,連自己都渾忘了而已,總有一天,你會做一些讓人頭痛的事情。只是我們都沒有想到,你竟下了如此大的血本。」

    「莫先生又在背後說我的壞話?可真傷人心。」輕歎,臉上卻不見半點傷心的樣子,「其實也沒有那麼厭煩,只是不想從生到死,都受人擺佈而已

    「打開洪荒之門,復興初月部族,是我東方世家存在的根本,也是你我畢生的使命,列祖列宗等待千年而不得的機會,如今就在眼前,你忍心為了一己的喜惡,讓其付之東流?!」

    「噗……」東方連錦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眼底卻是一片清寒,「初月部族,列祖列宗,你認得他們是誰?他們又認得你是誰?門後那個女人,當初可以為了與人相爭,親手滅盡闔族骨肉,又焉知有朝一日她出得門來,不會再滅一次?說到底,真正放不下她的,不過就是個莫傷離罷了,可笑我們世世代代都唯一個瘋子馬首是瞻,還入心入骨地跟他一起發瘋。」

    「住口……」

    「東方連城,兄長大人,幼年你曾說,長大了要做個遊俠,縱橫四海,扶危濟困,到如今你的本事早已勝過遊俠千倍,吸取著妖邪之力,驅策著上古逐龍,心堅似鐵,連喜歡的女子也可以親手禁錮,送上祭台,但不知當初那一份劍膽琴心可還在?生而為人的樂趣和自由可還在?剖出這個小丫頭的心肝固然容易,但此後夢中相見,你還有面目再叫得出她的名字麼?醒來攬鏡自照,不會覺得面目猙獰,心冷如灰麼?」

    「住口!」

    劈面又是一掌,東方連錦被打得偏過頭,幾乎站立不穩,然後連鼻子裡都流出血來,拂拭無用,索性用袍袖掩住。

    「你大爺的東方連城!」蘇軟又驚又怒,終於忍不住發飆,「他可是你親弟弟,你想打死他?!」

    下一秒便被狠狠地摜在地上。

    仰頭看到東方連城的臉,從未見過的,暴怒又悲傷的臉,血灌瞳仁,渾身都在發抖,彷彿隨時會陷入瘋狂,又好像一陣風來,就會將他吹得垮下去。

    「打死?!」他指著東方連錦,笑容冰冷刺骨,「他五內破碎,經脈盡斷,又身中瘴癘之毒,早就是個死人了,你……看不出來麼?!」

    ……

    「別危言聳聽,我至少還能再撐半個時辰。」東方連錦不滿地糾正,血從掩著口鼻的袍袖上洇透出來,濃艷如碧水紅蓮,對上蘇軟傻愣愣的眸子,便又眉宇飛揚地笑了,「要是有小美人陪著,一個時辰也是說不定的。」

    「東方連錦……」囁嚅著叫了這四個字,眼淚就滾了出來。

    「別哭,別哭啊,你一哭,我心都碎了。」習慣性地甜言蜜語,撫著胸口時才想起來,現在,心可能真的碎了。

    於是苦笑,用沒沾血的那隻手去拍蘇軟的頭:「有點出息吧小丫頭,為了別的男人哭成這樣,你家狐狸會吃醋的。要是實在過意不去,就答應我個不情之請如何?」

    蘇軟淚眼朦朧地望著他。

    「這個傢伙,」指了指東方連城,「雖然刻板又無情,蠢得讓人傷透了心,但好歹是我哥哥,無論如何,給他留條生路可好?」

    蘇軟未及回答,東方連城嘲諷的語聲已涼涼入耳:「現在才想起手足之情,未免多餘了些。」

    雙臂齊震,黑色廣袖如大蠹激盪,便聽得尖銳的嘯聲又起,原本在週遭集結待命的守歸,忽然傾巢而動,像一天烏雲,朝著露台上久坐未動的天緋猛撲過來。與此同時,困住逐龍鬼的妖綠光芒,也隨著東方連錦無力坐倒,而漸漸暗淡下去,再不能束縛住狂躁的巨人,五指箕張的漆黑大手,在掙脫羅網的一瞬間,就已暴虐地抓向那個似乎早應被它殺死的白衣男子。

    蘇軟紅著眼睛,起身便要衝過去,視野中卻忽然炸裂開一片明晃晃的白,瞬間掩住河山萬物,讓人辨不清天地四方。

    茫然焦躁之時,腰身忽然被熟悉的手臂攬住,接著,便聽見某妖孽在耳邊問:「傻子,喜歡看火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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