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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五十三章 君去春江正渺茫(二) 文 / 月如刀

    火?什麼火?

    然後才意識到這個不是重點:「天緋?!」

    白芒漸斂,最後盡收於那把重又出現的,泛著淺淡血色的鋒利長刀。狐狸一手執了刀柄,一手攬著她,黑眸璀璨妖異,眉間火焰殷紅欲燃。

    雖然眼神嚇人了點,但的確是全須全尾貨真價實的那只妖孽。

    「狐狸……」一時悲喜交集。

    天緋抬手,撥了撥她頭上折騰出來的幾根呆毛,語聲平淡又溫柔,說的卻是:「這地方太髒,已經要不得了,放場大火給你看,好不好?」

    蘇軟怔了怔,便覺身側一空,天緋已提刀縱身而起,欺霜勝雪的衣袍與凜冽刀光交相輝映,金星凌日般向著逐龍鬼襲去。

    東方連錦的光網完全消失,逐龍鬼脫離束縛,第一件事就是四下尋找剛才它應該殺死而未能殺死的那個人,現下目標物自己送上門來,自然不作他想,揮手便欲將之擊飛。卻見那白色身影在凌空飛渡之間驟然光芒大作,整個人竟化為一團灼亮的火焰,似炎氣沖天,又似深寒透骨,以快得神鬼皆驚的速度,與長刀合為一體,瞬間貫穿了它拍下來的手掌,其後威勢不減,沿著方才在它面門上劃出來的傷痕疾掠而過。

    一切只在電光石火間,蘇軟甚至還沒有看清楚那妖孽做了什麼,東方連城和一眾守歸也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空中的火焰便又恢復成雪衣長刀的形貌,宛若天神般俯衝飛落,近地之時單臂抄起蘇軟,托著她騰在半空。

    身後,如同點著了一個浸透油脂的巨大布囊,有烈火從逐龍鬼臉上的傷痕處熊熊燃起,光焰升騰,瞬間便讓那顆碩大的頭顱燒成了一個熾熱奪目的火球。

    那造型怎麼看怎麼像好萊塢電影裡某個同樣滿腦袋著火的悲催骷髏男,只是型號大了些,也遠不如人家騎著摩托揮著鏈子來得拉風。逐龍鬼開始站立不穩,徒勞地想去撲滅頭上的火,那火卻如同有生命一般,順勢燃上它的手臂肩背,接著在全身蔓延擴散。淒厲的怪叫穿雲裂帛,像是逐龍鬼的吼聲,卻更像佔據了它的軀體某種陰暗污濁之力,在烈焰焚燒之下發出絕望不甘的嘶號。

    遮天蔽日的龐大身軀,在一番踉蹌掙扎之後,轟然垮塌下去,像熔岩爆裂,又彷彿摔碎了太陽,四濺的灼熱光焰散落在山峽江川之間,轉瞬已成燎原之勢。風雨初歇,江濤洶湧,原本連空氣中都瀰漫著沾衣欲濕的陰沉水意,那奇異的火焰卻似連水也能點燃一般,愈燒愈烈,風景奇絕的恆年峽、草木蔥蘢的須臾洲,頃刻化作火海。

    山崖之上,向來詭譎而沉默的守歸們,此時卻對面前這地獄般的火場表現出了極大的抗拒和驚恐,再不見平日裡令行禁止、森冷淡定的模樣,而是紛紛退卻,閃避,吱吱喳喳地尖叫,惶然無措地四下亂飛,彷彿被松明火把攪起來的一洞蝙蝠。

    天緋並沒有讓它們驚慌太久,身在半空,揚臂便將手中長刀擲了過去,閃爍著妖冶流光的兵刃,在守歸群中炸裂開來,化作無數激飛的流火,將一個個幽暗的身影吞噬殆盡。

    蘇軟伏在天緋肩膀上,火光染得天緋的白衣和她的眼眸都成了燦爛的亮金色,她怔怔地看著這一切,沒有說話,只是將天緋的脖子又摟得緊了些。

    她知道狐狸擅於用火,當日被莫傷離拘禁在雲起別院的時候,也曾親眼目睹天朗那個熊孩子,操縱著他哥的身體化成火焰脫離束縛。但她仍然無法想像,究竟要怎樣的力量,才能在片刻之間點燃原本看起來這樣強大而詭譎的地方,讓逐龍、守歸、樓台、山樹,連同包圍滲透了整座峽谷,晦暗得讓人窒息的一切,就此焚燒殆盡。

    直起身子望向天緋,想看看他到底有多憤怒,卻發現那雙夜似的眼睛裡並不見半點怒色,甚至稱得上平和安穩,是那種終於完成了一件原本要做卻被中途打斷的事情之後的平和安穩。

    「幹嘛這樣看我……以為我氣瘋了才會放火燒山?」妖孽輕而易舉地就看懂了她的心思,冷哂,「這裡沒什麼東西值得我生氣。」

    除了你這個傻子。

    莫傷離那廝,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才能把個早已殘敗的鬼地方,弄出這般風景如畫的虛假樣貌來。可惜終掩不住瘴癘瀰漫、惡靈縱橫、山無鳥獸,水無魚蝦的沉沉死氣,讓他很不舒服。

    其後又見逐龍,曾經縱橫天下的上古戰神,卻在死去千萬年之後,還被邪祟之力所憑,如鷹犬爪牙般任人驅策,行狀癲狂,不得安息。

    於是才決定即便大耗元神,也要將這裡付之一炬,那些漫長歲月以來朽爛在水底、盤桓在風中的不甘、怨憎、貪婪、執念,種種髒得無可救藥的東西,只有徹底燒盡,才能讓它們有解脫甚至重生的機會,也才能還這片山水以真正的清明寧靜。作為它們的敵人,這是他所能給予的,唯一的悲憫。

    只是火可能放得大了些,他不確定蘇軟,是不是有點驚著了。

    「……火會燒上九日,燒沸江水,燒光所有東西,這會變成一片焦土。但以後,不再有毒瘴,來年草木生根,不消多久,飛禽走獸便能在此生存,人也能稼穡漁獵,天地造化、萬物繁衍之力,永遠強過任何異術妖法,所以,你什麼也不用擔心。」修長的手指扣在蘇軟後腦上,安撫寵物似的摩挲。向來不太有耐心解釋自己的行為,但更不願意被某個喜歡郊遊、樂山樂水的呆瓜當成縱火洩憤的暴徒。

    於是放柔了聲音做著並不擅長的心理干預和說明解釋工作,卻見一張小臉忽然貼近,接著唇上拂過溫軟的觸感,居然,是小丫頭湊過來吻了他。

    「我知道,我不擔心。」蘇軟說。

    你是我見過最剽悍的妖孽,卻也是最好的人,所以,我不擔心。

    撫著她後腦勺的手微頓,天緋看著那雙帶著點悲傷,卻明亮清透的眼睛,頗費了些力氣才抑制住吻回去的衝動。

    「去看看東方連錦吧。」

    捏了捏她的臉蛋,帶著她悄然落地,來到露台上一坐一立、看著火光默然無語的那對兄弟面前。

    「剛才,多謝。」這句話是對東方連錦說的,高傲如天緋,向人道謝的機會並不多。

    「不客氣。」東方連錦倚門而坐,虛弱得整個身體都在輕顫,早已染透了鮮血的袍袖掩住大半面目,只剩一雙狹長而斜挑的漂亮眼睛,笑意盎然,異常明艷,像是墜落之前積聚起全部亮色的星辰。

    天緋皺了皺眉:「還有什麼心願,可以告訴我。」

    眼前這個人,生命已如余灰冷燼中最後一點星火,無可挽回,只能看著它熄滅。但至少,可以讓他走得安然些。

    整個妖界都知道,雪狐王族少主的承諾——即便本尊已不願再承認這個身份——絕不輕易給,但只要給了,必定一言九鼎,因為那意味著他將你當成了可尊重可信任之人,所以即便你提再逆天的要求,他也會全力以赴。

    「心願?」鮮血淋漓掩著臉的那個想了想,很認真地問,「能否請冥君改改他的賬本,讓我來生做個太平王,就是錢多而事少,位高而無責,終日依紅偎翠,混吃等死,還能身強體健,長命百歲的那種?」

    「妖族與冥界交往不多,也從未聽過有什麼賬本可以決定來生之事。」天緋說,同樣認真而且毫無鄙視之意,「但如果這真是你的心願,我可以入冥府找鬼王一問。」

    東方連錦看了他一會,終於忍不住笑起來:「不愧是雪狐王族,但,我真的只是說笑罷了。」

    「如果我還剩一時半刻的命,」天緋淡淡道,「就不會浪費在這種無聊的玩笑上。」

    「……好吧,抱歉。」東方連錦艱難地咳了幾聲,「那,能不能借用你家小軟軟片刻?另外,煩請暫時幫我盯住……愚兄,那個傢伙腦袋壞得不輕,我走之前,不想看他再做出什麼蠢事來。」

    東方連城從剛才開始就在旁邊僵硬地站著,木雕泥胎一般,似乎有什麼東西從他身上耗空褪盡,讓整個人更加冰冷,就連滿山滿谷的烈焰,也不能給他半點溫度。只是在東方連錦提到他的時候,才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弟弟,眼神遲滯而空茫,不見悲傷,卻又好像比悲傷更悲傷。

    天緋沒有說話,只是放開擁著蘇軟的手,讓她走到東方連錦身邊去,自己則背對著他們,站在了東方連城面前。

    「你把手放下來,我給你擦擦好不好?」蘇軟挨著東方連錦坐下,輕拽著他的衣袖商量。

    那麼多血在臉上,潔癖如他,想必十分不舒服。

    「不好,太醜了,東方連錦在小軟軟心裡,必須是美艷無雙的。」仍然沒什麼正形地調笑,身體卻靠過來,頭枕在小丫頭有點單薄的肩膀上,輕輕吐了口氣,「其實血流出來,就覺得整個人都乾淨多了……」

    「……」

    「小軟軟,幫我個忙吧。」

    「嗯?」

    「我死之後,不想埋進東方世家的墓地,跟那些老東西在一起,我不方便帶美人回家。告訴連城,尤其不要自作主張在那個女人身邊為我修墓,我這個兒子既不是她最在意的,索性離遠些,免得她嫌棄……」

    「別鬧了,誰會嫌棄你,你長得那麼帥,戴綠帽子都比一般人好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能捏碎石頭,又溫柔又善良又孝順,打著燈籠都難找,我要是你媽,疼你還來不及,哪裡會嫌棄你?」蘇軟盡量平靜地反駁,像在鼓勵一個無端自卑的孩子,雙拳卻緊握起來,用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來壓制眼中迅速凝結的水霧。

    「討厭,我都要死了,還佔我便宜。」東方連錦佯嗔,卻被捧得連眼睛都彎起來,「真不會被她嫌棄?」

    「當然不會,世上有幾個媽媽會嫌棄兒子的?」

    「那好吧,告訴連城,就把我葬在她旁邊吧。」

    「……這就改主意了?」蘇軟訥訥道,「你也太好勸了吧?」

    「從善如流,有何不可?」東方連城笑,「那裡葬的都是東方世家的人,她性子本就柔弱,不擅與人爭鬥,又生出我這種逆子,說不定會被欺負,有我守著,總歸好些。」

    「……嗯,我知道了。」

    「另外……我現在實在不想跟連城說話……你告訴他,做遊俠沒什麼不好的,江湖之遠,未必不如廟堂之高,有機會的話,就去試試仗劍策馬,快意恩仇吧,看了二十幾年他的那張棺材臉,我幾乎憋悶出心疾來,真真……受夠了……」

    「……嗯。」

    「軟軟,我一生所願,是做個自在之人,但終究,從未有一天稱心如意過……此番歸去,惟願來生不再受人事所累,隨便做個飛鳥游魚……哪怕是化成陣風也好,所往即所向,不欲便不為……」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微,卻終沒有放開掩住面龐的衣袖,眼簾闔上,遮住眸中恬淡又寂寞的光影,呼吸中斷之前,猶自細若游絲的輕歎:「死的時候有順眼的人陪著,真好……軟軟,別記恨我……」

    「我才不記恨你,」蘇軟小聲說,感覺到靠在自己肩上的頭顱漸漸滑下去,默然半晌,一顆眼淚猝不及防地落在手背上。

    「你請我吃了那麼多好吃的……那麼多好吃的,東方連錦,我怎麼會記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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