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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五十四章 亂山深處水瀠洄 文 / 月如刀

    恆年峽外,江邊野渡,殘破的棧橋上,天緋與蘇軟並肩而立,看著東方連城將東方連錦小心放入一葉輕舟。

    那是蘇軟初見莫傷離的時候,載著他沿江而下的無纜小船,不錨不系,卻永遠安靜地泊在那裡,等著它那個飄忽無定、神憎鬼厭的主人。

    而此刻,恆年峽的一場大火,也讓它成了東方世家或者說莫傷離在此地所剩下的,唯一的財產。

    東方連錦躺在小船中,通身覆了他哥哥的一襲黑袍,蘇軟沒有試圖最後再去看看他的臉,如他所願,她將會永遠記住這個人綠衣春水,美艷無雙的樣子。

    東方連城的行動和步伐都有些遲滯,受了重創一般,但其實並沒人傷他,只是心裡的某根樑柱倒了,再撐不起一貫的尊崇和堅硬++。

    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奇怪,幾個時辰前還勢同水火的敵人,此刻卻在這裡默然送別。蘇軟看著東方連城登上小舟,忽然有種感覺——今天,可能是最後一次看見這個人了。

    「東方連錦讓我告訴你,把他埋在東方世家墓地,你母親的身邊,那裡都是東方世家的人,你母親生性柔弱,又生出了他這樣的……小孩,他得守著她,不教人欺負她。」

    「……」

    「他還讓我告訴你,當個遊俠沒什麼不好,江湖之遠,未必不如廟堂之高,有機會就去試試仗劍策馬、快意恩仇吧,看了二十幾年你的那張棺材臉,他幾乎要憋悶出心疾來,真真受夠了。」

    ……

    ……

    ……

    盡量一句不落地轉達著東方連錦的心願,而東方連城只是默然。過了半晌,蘇軟幾乎以為不會再有什麼回應的時候,卻聽那人語聲低沉地問了一句:「蘇軟,你會恨我多久?」

    「……啊?」

    「我與連錦,從能聽懂人言的第一天起,就被告知作為東方世家的子弟,當以重振初月部族為畢生之任,即便焚盡自身,也要為莫先生照亮打開洪荒之門的路。於我而言這曾是命定之事,入血入骨,當初既未回頭,此時也不能再請你原諒。只想知道,如果我真如連錦所說,去做個漂泊無定的遊俠,終此一生再不出現在你面前,多年之後,你還會不會像今天這般恨我?」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不太像蘇軟所認識的那個權傾朝野、永遠居高臨下的東方連城,那個東方連城也從未用如此誠懇得近乎脆弱的語氣,跟她說過這麼多的話。蘇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還在恨他,記仇不是她的強項,又抑或對於她這種兩個肉包子就能收買的吃貨,恨之一詞本就在心裡和胃裡佔不了太多的地方,現在他既說了會改,而且永不再見,那便……可以恩仇盡泯了吧。

    更何況他還是東方連錦的哥哥,是東方連錦在這世上唯一的牽念,雖然到死的時候都在吐槽嫌棄,也不怎麼愛搭理他,卻仍然希望他能安穩地、自由自在地活著。

    所以,她的答案很簡單也很篤定:「放心吧,過幾天就不恨了。」

    東方連城怔了怔,眼神有點釋然,也有點蒼涼。

    這丫頭的性子他知道,她說不恨,就真是不恨了,

    不恨了,也就是忘記了,不會再為曾經被欺騙、傷害和囚禁而耿耿於懷,但從今以後,東方連城這個人,連同過往種種,也將會徹底淡出她的記憶,經年後想起,也許不過是莞爾一笑罷了。

    這樣……很好。

    無帆無槳的小舟,迎著江風逆流而上,向北方駛去,連同舟中已生死相隔的兄弟二人,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蘇軟的視線裡。

    天近黃昏,雖雲遮落日,但遠處恆年峽中的火光,仍將半個天空都映出了晚霞般的顏色。蘇軟在棧橋上凝立許久,忽然轉過頭對著天緋笑了笑:「他們是我來到這裡以後,見到的第一撥人呢,我原來想著如果回不去,就在他們家當個小侍女,帶著你一起混吃混喝算了……狐狸,你說人為什麼總要變來變去的,如果當初覺得是朋友的,就能永遠是朋友,該有多好?」

    天緋沒有回答蘇軟的問題,只是順手執了她的手,握緊,陪她一起呆望了會江上風景,才淡淡說道:「我不會。」

    「嗯?」

    「我不是人類,不會變成你不喜歡的樣子,所以,你可以放心跟我在一起。」

    他的掌心溫暖,輕易便捂熱了蘇軟冰涼的手指,但那句話,卻似乎包含著更讓人心緒難平的東西,只是,不太確定。

    蘇軟傻傻地望著他。

    ……半晌。

    「算了,」被觀賞的那個臉色不怎麼好地揉了揉太陽穴,「跟個傻子說這些,總是多餘。」

    扯過小丫頭,驀然騰空而起,帶著她飛離這個地方。

    好像有些惱了似的。

    「狐狸,你怎麼了?」

    「……沒事。」

    「你在生氣?」

    「沒有。」

    「可是……」

    「閉嘴,再說話就把你扔下去!」

    「……」

    確實惱了。

    剛飛出數百里,蘇軟發現,狐狸有些不好。

    擔心地看著他沒什麼血色的臉和額頭漸漸滲出的冷汗,剛想開口詢問,只覺腰間挾著自己的手臂驀然一緊,整個人猛地被他收進懷裡,之後便聽見耳畔風嘯,四周景物急速向上飛昇,還未及驚呼,兩人已如一對折了翼的飛鳥,糾纏相擁著呼啦啦墜落地面。

    ……疼。

    足足半刻鐘,被震飛出去的魂魄才重新歸位,就覺得四肢五臟都像是被拆了一遍,疼得人欲哭無淚。

    「天緋……」呻吟著喊了一聲,努力動了動手腳,有些不靈活,但都沒斷。

    幾乎摔散了黃的腦袋驟然清醒,猛想起剛才落地之際,那妖孽似乎抱著她凌空轉身,硬是用身體墊在了她下面。

    「嗷」地翻到一旁,身下果然躺著面色煞白、雙目緊閉的天緋。

    這已經是今天他第二次從半天空摔下來了,而且這一次,上面還壓了個她!

    「天緋!狐狸!你怎樣啊?!」

    有生以來,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身上的肉肉,心裡想著如果就這麼把他壓死了,自己也找塊石頭撞死算了,就見那雙黑眸睜了開來,對上她的目光,居然還笑了笑。

    「放心,你壓不死我。」

    蘇軟堅信自己將會永遠記住今天,從清晨到現在,大驚大怒,大喜大悲,一時天堂,一時地獄,一時六神無主,一時心潮澎湃,一時肝腸寸斷,一時絕處逢生,而她,居然撐了下來。至少,沒瘋。

    「你中毒還沒好麼?」這是她最擔心的。

    「不是,有些內傷。」天緋緩緩坐起來,「我們今晚可能要住在這裡了。」

    中毒之時與逐龍鬼硬碰,本就傷得不輕,其後又以身化火,焚盡了整個恆年峽,元神耗損甚巨,原想帶著小丫頭去個穩妥的地方,清靜休養幾日,誰知剛到此地便忽然力竭。幸好,沒有傷了她。

    「內傷?!」蘇軟有些絕望地看了看四周,仍然是南方莽莽蒼蒼的深山密林,樹木叢生,百草豐茂,一澗清溪從身旁淙淙而過……總之視野所及,連個人影都不見,更別提什麼城郭村鎮,藥鋪醫館,內傷,可怎麼辦啊!

    「修養些時日便好,死不了的。」受傷的倒是老神在在,盯著溪水看了會兒,忽然隔空一抓,就見那溪中忽然砰地水花四濺,幾條不算小的魚彷彿被什麼力量吸著躍出水面,辟辟啪啪落在岸邊的草地上,「你餓不餓?」

    「你……內傷就別玩特技了,讓我來做好不好?」蘇軟無力地央求。

    東方連錦的死已讓她心情低落到極點,要是狐狸再出點什麼事,她真的會崩潰。

    「好,」痛快地答應,白衣飄轉,走到一塊巨大的青石邊,懶懶斜臥上去,「你把魚殺了,那邊竹林裡應該能找到春筍,再去撿些木柴生火,但不能跑太遠,要在我能看見的地方。」

    「……哦。」很聽話地就去殺魚,然而跟那幾條魚對視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她不敢。

    ……

    「你打算在那裡等它們老死?」狐狸以手支頭,看著小丫頭蹲在那裡的背影,淡淡問。

    並非真的愛吃什麼烤魚和竹筍,只是想給這傻子找點事做,免得她一會記著東方連錦的死,一會念著他的傷,六神無主,抑鬱糾結。

    從恆年峽出來,她一路都沒有說話,那雙大眼裡前所未有卻深刻入骨的黯然之意,遠比什麼外傷內傷更讓他覺得窒悶難受。

    蘇軟呆呆看著那幾條魚,半晌才開口,語聲輕得聽不出情緒:「狐狸,我就是個廢物。」

    天緋蹙了蹙眉。

    「除了吃飯什麼也不會,連條魚都不敢殺,慫成這樣,還長了顆招災惹禍的異世之心,連累得你差點魂飛魄散,讓那麼多人不得安寧……狐狸,你說我為什麼要穿過來?」手指撥弄著面前的草葉,看似輕描淡寫地說出這些話,心卻彷彿被一隻手擭住,幾乎要攥出血來。

    「你後悔到這裡來?」頭頂有陰影籠罩,伴著妖孽冰涼的語聲,剛才還歪在石頭上的傷號,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邊。

    「後悔遇見我?」揪著蘇軟的後領將她提起,修長手指不客氣地捏住她的下巴。

    蘇軟被迫與他對視,看見那雙黑眸裡的薄怒之意,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問了什麼。

    「我沒有。」怔怔地看著他,想要解釋,還沒開口鼻子已經酸了,「你知道的,我沒有……」怎麼會後悔遇見他?他是她失去一切、孤身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最大的幸運和安慰,是她一輩子不願離開的人,即便歷盡劫難、身死魂飛,也絕不後悔與他相逢。

    她只是……討厭自己罷了……

    東方連錦死了,那樣優雅又美好的一個人,原該白鹿青崖,瀟灑恣情地活著,卻以慘烈得觸目驚心的方式在自己身邊斷了呼吸,而她只能眼睜睜看著,束手無策。

    還有天緋,衣不染塵的雪狐王族少主,只因為執著於她的性命,先是險些魂飛魄散,後又不惜悖父離群,孤身陷陣,中毒受傷,而自己,卻連給他做頓像樣晚飯的本事都沒有。

    從來都不是個自卑的人,但此刻,她無比厭棄自己。

    如果當初不去買火腿腸就好了,就不會被砸到這裡,不會遇見莫傷離。那樣的話,什麼都不會發生,雪狐王族不會如臨大敵,天緋不會跟他父王鬧翻,東方連錦也不會死……

    如果沒有她,大家也許都會過得很安穩。

    「狐狸,疼……」聲音很小地說了這幾個字,然後淚水決堤。

    下巴被緊緊捏著,真疼,但更疼的,是心底深處壓抑了許久,此刻終於爆發出來的自責、沮喪,和難以言喻的悲傷。

    怎麼會這樣難過?難過到……對尚未開始的明天,都有了深深的恐懼。

    直到下巴上的鉗制鬆開,然後腳下一輕,整個人被橫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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