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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五十六章 忽聞海上有仙山 文 / 月如刀

    「滾出來。」天緋看著不遠處的一處山壁,淡然道。

    那處山壁上原本只見籐蔓,天緋語聲方落,便忽然閃現出銀白的人影來,彷彿一朵燦亮的雲,轉眼已隨山風掠至近前,無聲飄落在松樹枝幹的另一端。

    銀絲錦袍,如仙長髮,負手佇立在山崖之間,通身染了赤金晚照,華麗得幾乎不能直視。蘇軟揉了揉眼睛才看出來,眼前這個憑空出現,但鮮亮得不靈不靈的傢伙,居然是滄溟,狐狸那個天神一般冷艷高貴的爹。

    本能地往天緋懷裡躲了躲,對於此人,她幼小的心靈上是留過陰影的。但見他眼都不眨地斜睨著自己,又想想好歹剛才私定終身的這個也是人家親兒子,所以躊躇了片刻,還是伸出一隻小手衝著他揮了揮,以示禮貌。

    「你可知道,誘拐王族中人,養狗種菜卻不種葡萄,該當何罪?」狐王大人顯然並不領情,開口便是疾言厲色。

    誘拐?蘇軟看了看面無表情,卻隱隱發散著低氣壓的天緋——這一尊是能隨便給人誘拐的麼?也太抬舉她了吧。

    而且,這關葡萄什麼事?

    「誘拐也就罷了,見到器宇軒昂的本王,卻連句尊稱都沒有,又該當何罪?」第二彈迎面襲來。

    尊稱?啥尊稱?狐王陛下?伯父?公公?爹?另外,這種時候有什麼必要強調自己器宇軒昂?

    不是沒領教過此人的陰陽怪氣冷嘲熱諷,但此番再見,好像,又乖張了些似的。

    「還有你!」矛頭終於指向自家兒子,「你這忤逆不孝的混賬,找了個傻瓜自己也傻了不成?見到父王招呼都不打一個,擺那張棺材臉給誰看?!」

    語氣明明很憤怒,一手叉腰一手點指的姿勢卻很傲嬌,蘇軟猶自覺得哪裡彆扭,天緋卻伸出一根手指朝滄溟勾了勾:「過來。」

    「啊?幹嘛?」滄溟走過來,很認真地俯□子。

    接著臉上就挨了快如閃電的一腳,斷了線的風箏般直接從樹上掉了下去。

    「呀呀呀!」蘇軟在天緋說過來的時候就隱約猜到他想幹什麼,卻未曾想他真的那麼做了。見滄溟掉下去,還打算伸手抓住他,卻連半片袍角都沒撈到,就眼睜睜看著前一秒還在殘陽中卓然獨立的雪狐王陛下,以一個5353c向外翻騰兩周半轉體一周半抱膝的美輪美奐的勢呼啦啦凌空飛落,砸斷了半路伸出來的幾株小樹,砰然落在山壁之下,王二狗房後的韭菜地邊上。

    王二狗原本正蹲在地頭割韭菜,聽得有重物飛落之聲,也不抬頭,拖著小筐朝旁邊挪了兩步,繼續割韭菜,任由那重力加速度的人形兵器在他腳邊的地上摔成個扭捏的「大」字。

    「……狐狸,這樣不好吧。」蘇軟抹了把頭上的冷汗。

    她倒不覺得這種高度,真能把個雪狐王族的瓢把子給摔死,但無論有多大的矛盾,無論人間還是妖界,老子就是老子,兒子就是兒子,兒子踢老子,還照臉踢,總是不合適的吧。

    狐狸卻只是輕哼了一聲,帶著她緩緩飛落,然後走過去,抬腳,踢了踢仍然在地上冒充自殺現場的那個:「起來,再裝那老東西,我揭了你的皮。」

    「滄溟」在猶未散盡的塵埃裡歎了口氣,緩緩起身時形容已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白衣如雪的少年,身形挺拔,卻又透著不勝衣冠的柔弱,容顏極俊美,似乎在哪裡見過,眉宇間一抹沒什麼正經的慵懶妖靡之意,看上去就更加眼熟。

    「虧我們還一起打過架、坐過牢、逛過青樓。」少年看著蘇軟,恰便似大堂上秦香蓮看著陳世美,寒窯前王寶釧看著薛平貴,斷橋邊白素貞看著許漢文,眼神那叫一個哀怨淒絕,「如今新人勝舊人,他踢死我你都不管麼?」

    一起打過架,一起坐過牢,一起逛過……

    「……天朗?!」蘇軟看了他半晌,忽然跳起來。

    沒錯,天朗!他現在這個樣子,在雪狐王宮也是見過一次的,但當時他處於沉睡狀態,自己又光顧著報仇,把他的臉扯成各種形狀,所以本尊的長相,反而記得不是那麼清楚了。

    但那個漂亮的皮膚,那身吊兒郎當格外欠揍的氣質,卻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啊!

    「天朗!天朗!」歡呼著蹦過去,抓著他的衣袍上下打量,「真的是你麼?!你傷好了?全好了?!這個身體是你自己的吧?哎你不是怕熱不敢用自己的身體下雪山的麼?現在怎麼能出來了呢?!」

    天朗見她雀躍,便也反手抓了她的衣裳,很認真地跟著她一塊兒跳來跳去:「真的是我啊!傷好了!全好了!這個身體就是我自己的,我以前喜寒怕熱,但元神在地府熔岩中浸過一遭,再回歸本體後,竟然就不怕了!母后說可能是什麼以毒攻毒,物極必反……我能不能坐著說?好累!」

    「你們兩個,可別踩著我的韭菜。」旁邊,王二狗插了句嘴。

    「你是誰?」天朗才注意到還有這麼個人。

    「我?」王二狗怔了怔,又開始眉頭緊鎖地仰頭望天,「我叫那個陳……」

    「別編了,還是叫王二狗吧。」蘇軟無奈道。

    天朗倒不在意王二狗叫什麼,卻似乎對這個人本身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抄著手,瞇著眼睛,嘬著牙花子,像個小流氓似的繞著他轉了幾圈:「你,你你你,嘖嘖,你……」

    那語氣,就像看電視劇的時候忽然瞧見個熟臉,卻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他曾經演過啥。

    「你吃飯了麼?」王二狗很淡定地看著他,忽然問。

    天朗怔了怔:「沒吃呢。」

    「那等會一起吃吧,我去洗韭菜了,包點滾蛋餃子,吃了好一路順風。」王二狗提著小筐走了。

    「我肯定應該認識他。」天朗看了他背影許久,很篤定地點了點頭。

    「你是怎麼找來的?」天緋問。

    為了防人侵擾,他這陣子都刻意隱去了氣息。

    「去王都問天紫啊,她雖也找不到你,卻能知道你家傻瓜在哪裡……說到這個,你對天紫做了什麼?為什麼一提你,她臉就比鍋底還黑?」

    「找我們做什麼?天緋繼續問,自動忽略掉他後邊的問題。

    「母后讓我給你帶句話。」

    說著,整個人又化成了瓏兮的形貌,裊裊婷婷而來,無奈而傷感地摸了摸天緋的臉:「緋兒,回來吧,你父王已有悔意,不會再殺你家傻瓜了……」

    當!

    一記暴栗鑿在腦門上,將渾身上下閃爍著母性光輝的王后殿下鑿回原形,天緋伸手擰住他的耳朵,淡淡道:「你再敢學母后試試,還有,傻瓜是你叫的?」

    「算了算了,他也不是第一天才沒正形的,別打他了。」

    蘇軟只好上前,邊勸著邊將天朗的耳朵從他哥手裡解救出來,卻被那傢伙就勢來了個熊抱:「還是你最好了,我在池子裡泡著的那些天,想了天紫六十多次,想了你八十多次呢。

    「……謝謝,您受累了啊。」蘇軟翻了個白眼,在某妖孽發飆之前,按著那貼狗皮膏藥的臉將他推到安全距離以外。

    「蘇軟軟,我覺得你對我越來越冷淡了,」天朗臉抵著蘇軟的手,身子還在不屈不撓地往前湊,「是因為你改嫁的緣故麼?」

    蘇軟愣怔兩秒,跳起鑿了他一個暴栗,全然忘了剛才是誰勸天緋別打他的:「你才改嫁!你全小區都改嫁!喵的老娘今天好不容易被求婚,你少烏鴉嘴!」

    天朗捂著腦袋,很困惑地看著她:「咦?你之前是東海龍三的小老婆,不改嫁,怎麼做我王嫂?」

    「我……」蘇軟語塞,猛然想起還真有這麼檔子事,但,那個不能算的吧?

    「不過沒關係,反正龍三老婆多得很,不差你這一個半個的,而且他現在沒了眼睛,自身難保,估計也沒工夫與你為難……」

    「等等!」蘇軟拔高了聲音,「你說誰沒了眼睛?!」

    「龍三,公子澈啊。」

    蘇軟心底一陣發寒:「他……怎麼會……」

    「前幾日是他的天劫,原本應該躲起來渡劫的,誰知莫傷離那傢伙居然趁機佔了他在鯤州的宅子,還拿他三十幾個老婆的性命做要挾,他只好回去救火,因為天劫未盡,吃了大虧,所以才被莫傷離奪了眼睛。」天朗歎了口氣,「怪不得父王這輩子只肯娶母后一人,老婆太多,果然要倒大霉的。」

    蘇軟並不清楚何謂天劫,卻聽得明白,是莫傷離趁人之危,奪走了公子澈的眼睛。記起當日那老不死穿了身漂亮袍子笑吟吟地對她說要出門辦事,想來,卻是為了這個了。

    「那公子澈……他現在怎樣?」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心中的不安難以言表,自東方連錦死後,她太害怕聽見某些不好的消息。

    「龍族派人把他接回海上去了,近日異界幾個大族當家的老東西小東西,都要趕往東海,商量著怎麼逮住莫傷離……哎呀!」天朗一拍腦門,「母后就是讓我告訴你們,如果不願意回雪原,可以先去東海,那裡現在最安全。另外,父王不會再殺你了,他怕雪狐王宮的房子不夠人拆的。」

    「母后那裡,沒有別人能派出來報信了麼?」天緋毫不掩飾嫌棄之意。

    「我喜歡的差事,他們誰敢和我爭?」天朗理所當然地道。

    「狐狸,我們去東海吧,我想去看看澈。」蘇軟拉了天緋的衣袖央求。

    「嗯。」天朗贊成,「就算嫁了新人,也要去看看本夫的。」

    「天亮之前,你再多說一個字,就弄死你。」天緋很溫柔地看著他弟。

    天朗後退一步,識相地摀住了嘴巴。

    世界終於清靜,蘇軟有點惴惴地瞄了眼天緋:「不要聽天朗胡說,我只是……」

    「我知道。」天緋摸了摸她的腦袋,「我們即刻動身。」

    「明天再走。」旁邊忽然閃出王二狗,一手拿了個笊籬,臉上還帶著面,「我包了餃子。」

    蘇軟對他的神出鬼沒已經習慣:「謝了王二哥,可是我們真的有急事。」

    「已經出了的事,就不算急事。」王二狗說著轉向天緋,「我今晚還要準備些藥給你帶上,所以,明天再走。」

    滾蛋餃子很鮮美,但因為蘇軟心事沉重,而天朗又受到脅迫,天亮之前不能說話,最聒噪的兩個都調了靜音,所以這餐飯倒吃得格外安寧。

    「明天早上記得找我拿藥。」收拾碗筷的時候,王二狗忽然跟蘇軟說。

    「嗯,謝謝王二哥。」

    「我會給他準備月餘的用量,每日一粒,放在一個玉瓶裡,那藥瓶必須由你隨身帶著,萬不可假手他人,就算是天緋也不行,否則就不靈了,切記切記。」王二狗囑咐得極認真。

    蘇軟怔了怔:「為啥?」

    「……為啥?」王二狗仰天想了半晌,「因為……嗯……」

    「算了算了我知道了。」看他現場編瞎話簡直比看孕婦難產還堵得慌,「總之你說要我帶著,就必定有要我帶著的理由,我絕不交給別人就是了。」

    「乖!」王二狗一臉感動,老懷大慰地出去洗碗了。

    入夜,天朗無聲而堅定地賴在了天緋和蘇軟的屋子,本還想與兩人擠一張床的,卻終是被天緋踢去打了地鋪。

    惦念著公子澈的眼睛,加上屋子裡多了個雖不說話卻存在感很強的熊孩子,這晚蘇軟失眠了。直到三更將盡,院子裡忽然響起琴聲,王二狗的琴聲,曠遠,飄渺,有點冷清卻又異常溫柔,彷彿帶著能安撫人心的力量,暫時紓解了她心裡的萬千愁緒,睡意才漸漸襲來。

    夢裡日正當空,王二狗穿了襲雪白得刺眼的袍子在滿樹梨花下站著,逆著陽光看不清他的臉,只聽見他對著自己說了聲:「拜託。」

    拜託什麼呢?

    次日清晨,三個人沒有再看見王二狗的影子,原打算跟他打個招呼道別的,出門卻見門口貼了張紙條,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狼王染恙,邀我出診。鍋裡有飯,諸位自便。藥在樹下,丫頭親取。海闊山高,後會有期。」

    蘇軟於是依言到梨樹下去,果然在石桌上看到了一個白玉小瓶,彷彿怕別人不知道是這個,那瓶子下還有封信箋,上面言簡意賅地寫了四個字——「就是這個」。

    拿起那瓶子的時候,似有一抹淺淡流光從瑩潤剔透的瓶身上劃過,再定睛去看,卻又只是個尋常玉瓶了。

    離開南方大山,伴一路長風向東北而行,天未過午,已到了東海岸邊。

    橫無際涯的海,在晴空朗日之下波光熠熠,蕩漾著溫柔深邃的碧藍顏色,讓人想起公子澈的袍袖。蘇軟站在幾近純白的沙灘上,翹著腳四下張望,但除了長天、麗日、碧海、銀沙、遠山、近樹,還有頭頂偶爾滑過的幾隻海鳥,就什麼也沒有了。

    公子澈,在哪呢?

    「天緋,你去過水晶宮麼?」只好寄希望於身邊這位吃過見過的雪狐族王子殿下。

    「什麼水晶宮?」天緋反問。

    「就是龍王爺住的地方,公子澈的家啊。」不至於吧,雖然不是一個系統的,但好歹也都是異界大族,不至於連水晶宮都不知道吧。

    天緋皺了皺眉:「東海龍族住在不盈山上,水晶宮,那又是什麼?」

    「不盈山?」蘇軟恍悟,這個世界沒有吳承恩,所以龍族不住水晶宮也沒什麼奇怪的,但那個不盈山,又是在哪裡呢?

    「不盈山是漂浮在海上的無根之山,承載了龍族的宮苑,逐海波四處飄流。若無龍族接引,外人是找不到的。」天緋道。

    「那不就跟航母似的麼?」蘇軟頓時就蔫了,「那怎麼辦?」

    「什麼是航母?」天朗插嘴。

    「航母就是……哎呀好煩,回頭再告訴你。」現在真心沒興致科普國防知識。

    天朗也不糾纏,撫著肚子望了會天,忽然道:「我餓了,咱們先找點吃的吧。」

    說罷,彎腰從沙灘上撿起一個貝殼,屈指捏碎,向著正在頭頂盤旋的一隻海鷗彈射了過去。

    日!

    啪!

    哎呀!

    海鷗猝不及防,教那貝殼砸了個正著,打著旋撲啦啦從天上掉下來,砰然落在前面不遠處的地上。

    很成功的狩獵,堪稱空手套白狼的典範。

    但……

    剛才那只海鷗,在被砸之後,是喊「哎呀」來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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