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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六章 我爹說過 文 / 寄奴

    季雲中的話並沒有說完,隨後便沉默下來了,廳堂中隨即響起竊竊的私語聲音。先前無論是許宣突然間出手痛揍劉世南,還是許安綺朝著季雲中三人陡然發難,眾人心中即便有千萬般想法,但橫豎也都放在肚子裡,除了偶爾眼神交匯時傳達出的種種心思之外,便沒有其他的了。

    只是到得此刻,季雲中的話多少戳中了眾位掌櫃的心中的痛處。掌櫃們丟下妻兒父母,在離家千萬里外的他鄉異地經營打拼,年復一年的。雖說其中有了建樹的人,也在別處置辦了產業,妻兒跟隨著過去。但是徽州府對於他們來說,根畢竟還在這裡,人走得再遠,又豈能離了根呢?有些事情若能自由選擇的話,他們中很多人自然也想走科考之路,畢竟這樣體面得多,但生活畢竟身不由己的時候多。他們在外打拼,開始的時候是為了將生活混下去,到得後來,也便有著幾分光宗耀祖的目的在其間。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便是他們與許墨的關係。這時候許墨遇到了危機,他們的日子便也難過得緊,很多生意上有往來的商戶,或是因為自身意願,或是因為形勢所迫,都紛紛斷了往來。往常一些重要的酒會上,他們常常都作為有頭有臉的人物被邀請參加,但如今出了事情之後,便也沒有人在相邀了。常言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於是,有些人在這般落差之下,一時間心態難免有些不平。當然,畢竟都是從苦日子過來的人,也有些對這些倒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只是眼巴巴地瞧著自己為之奮鬥多年事業不斷縮水,這種感覺比較難受,要多糾結恐怕都有的。

    季雲中說的事情,是他們都有過親身體驗的。

    是啊……難!

    許安綺櫻桃般小巧的嘴微微張了張,但是並沒有說什麼。原先準備好的說辭竟一時說不出口,原先還清晰的思路也有些亂了。

    ……

    秋雨既然開始落了,氣溫便也稍稍涼下來了,但若說要穿上數九寒天才用的上的暖裘,卻也是沒有必要的,這時候看著少女越發蒼白的容顏,滿面的病容遮掩不住,很多人心中也都反應過來了。小姐,這是病了罷?

    廳堂之外又起了風,有些雨水被吹進來,落在地上化作斑斑點點的濕痕。少女覺得身上軟綿綿的,怎麼也提不起氣力。雲珠稍稍上前將她扶住,少女朝她勉強露出個笑容,這次倒也沒有再拒絕她的好意。

    「小姐,這些事情都是我等自己的主意……和佘掌櫃並無干係的。」季文中沉默了片刻之後,又開口強調一番。

    許安綺聞言看了佘文義一眼,見他只是一臉平靜,並沒有做了某些事情之後的心虛,隨後輕輕地搖了搖頭,隨後露出一個有些說不出意味的乏力笑容。一時間便也覺得,自己還真不爭氣呢——因為季雲中幾人可憐兮兮的幾句話,便軟下來,竟連指責的心情也提不起了。她將四周掌櫃們的表情收在眼底,有的人一臉擔憂,很明顯就看出來了,也有的人強打著冷靜,還有若有所思的……這般看了一陣,目光隨後越過眾人,落在了稍稍靠進廳堂之外的地方。

    那裡,某書生正剝了一隻橘子,將橘瓣一瓣瓣往口中送去,吃得很快,狠狠地咀嚼一番之後又將橘粒一顆顆吐出在手上,緊接著用中指朝廳堂外的雨幕中將橘粒一一彈出去,堂內的一切起起落落這時候與他關係不大。等到橘粒都被送出去之後,才轉過身來,又抓起桌上的一隻月餅,咬了一口,大概是不合口味罷,隨後拿離嘴邊,皺著眉頭看一眼。()他的這般做派,很多人也都看到了,心中覺得很有些不屑,嘖,這樣的人……真是枉讀聖賢之書了。小姐怎麼同他攪合在一起呢?

    但無論他人怎樣想法,這一幕對許安綺來說又有不同的意義。這些時日以來,有些事情已經很多次被證實了,有這書生的場合,無論他怎樣做派,都不奇怪……起先自然是不大適應的,但是,等習慣了之後,又總能從他的行為中找到某種繾綣從容的感覺。這般看了看,心中的覺得柔和一些,無力的感覺竟也稍稍消去。於是,又朝雲珠笑笑,示意她可以放開了。不過,這次雲珠沒有再聽許安綺的,有些責備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依舊穩穩地將她扶住。

    「有些事情不是看你們說的。」許安綺只是稍稍露出個淺笑,這時候身子殘餘的氣力除了支持她完整地表達意思之外,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是要看怎麼做了……」她頓了頓了,理了理思路。

    「先前妾身也說了,你們要謀劃這些事情,那是不信的。即便程家來接觸,給你們許下諸般條件,你們也都不可能。這不是妾身小瞧幾位叔叔。爹爹……爹爹先前在世的時候,也和妾身說過不少事情的。」

    這時候眾人聽她提到老掌櫃許惜福,老人家雖然故去,但是不得不說,在生前的很多事情上他也都是做出成績了的,對家中的掌櫃也沒有虧待,所以也很得人尊敬。於是隨後面色便都恭敬了幾分。

    「叔叔伯伯們的性情,爹爹多少清楚一些的。哪些人在什麼情況下會做出些什麼事情……呵,妾身當時真是不懂事呢,還有些不懂爹爹為何同妾身說起這些來。現在想來,他看清楚事情了的……約莫兩年前罷,爹爹有一次曾對妾身說過,程家三年之內必然要同許家反目。說這話的那天,日光很好呢……」雖然因為生病的緣故,少女聲音失去了往日的輕盈,不過也因為正在病中,聲音上便也帶著幾分昔時不曾有的滄桑感。絮絮地說著,眾人的思緒被她的言語撩動:「爹爹還說,如果程家出手了,大家的是如何反應的……」

    「爹爹都說過了呢,很多的事情……」

    隨著許安綺平淡地敘說,眾人的腦海中不由地浮現出一些畫面。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老人和少女的某次閒談,那應該是個晴好的日子,一些玩笑般的閒言碎語。隨後,覺得有些被時間和記憶隔開了一層,恍恍惚惚的感覺。但是,眼下的很多事情,彷彿就是從記憶中燭照出的現實……

    「爹爹也說過的,有些人,會被程家挖牆腳……唔,就是收買的意思啦……」說到這裡的時候,下意識地朝許宣看了看。

    「起先跳槽的,都是一些……嗯,一些骨幹分子,特別是其中一些佼佼者。」少女說著看了佘文義一眼:「當這些人被策反之後,跟著的才是一些中下層人員……」

    前些日子,許宣有一次來找她,和她說起危機公關時,隨意地扯了些事項。少女當初也將一些話在紙上寫下來,這時候臉上雖然也是回憶的神色,其實也只是去想著那紙上記錄下的內容。至於許惜福到底說過了什麼,反正如今也沒辦法去求證了對不對?

    「反正還有一些……二五仔吧……好像……」回憶畢竟有些辛苦,特別是有些東西她還沒有理解透徹,少女於頭微微蹙了蹙眉頭,才說道:「嗯,好像會跟風……」

    話說得不快,平平緩緩的,內裡個別的語詞,眾人是能聽出字音來的,但是,連在一起組合成詞之後,意思卻有些把握不住。

    挖牆腳、跟風、二五仔、跳槽……呃,這是什麼和什麼啊?

    他們如今對許惜福的大致印象是中庸、平和、穩重、寬厚,精明強幹雖說也是有的,但是什麼料敵先機、算無遺策也是不太可能的。這時聽著少女的不疾不徐地一番話,特別是內裡有些詞彙,雖然不太懂意思,但是還蠻耐得住咀嚼,想來也不是隨口扯出來的。於是心中紛紛有些疑惑起來,莫非老東家……深藏不露?

    這時候最疑惑的大概是胡莒南了,因為救命之恩的關係,他和許惜福的關係最為親密,程家要反目的事,東家是說過的,畢竟這些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至於其他的……似乎不曾說過這些吧?隨後,他注意到佘文義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那麼……」佘文義微微皺了皺眉頭:「先前那句話,也是老東家說的罷?」

    「堡壘從內部被攻破麼?」少女說到這裡,好看的眉毛輕輕佻了挑:「沒有錯啊……爹爹說了的!」

    黛兒在一旁,有些疑惑。她畢竟年紀小一些,這時候都只是看著場面的發展,雖然不太懂,但也去努力想一些事情,只是聽到這裡,有些奇怪,這話……不是許公子哥哥說的麼?

    「咳、咳、咳……」廳堂裡某書生大概被茶嗆住了喉嚨,咳嗽聲響起來,幾個離他距離近些的掌櫃紛紛皺了皺眉頭,不動神色的將位子挪開一些。

    佘文義這時候不知在想些什麼,左手的大拇指在食指的翡翠扳指上輕微地摩挲著。細小的動作被幾個熟悉他習慣的掌櫃看到之後,眼底有驚疑的情緒閃過。

    佘掌櫃,都是在即將做出某些重要考慮的時候,才有這樣的小動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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