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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風雨(上) 文 / 薄慕顏

    如今孔家的宅院不大,阮氏在上房尋死的消息很快傳開。

    繼母尋死未果?!

    玉儀先是吃了一驚,繼而鬆了口氣,——這沒死成還算好,萬一阮氏真的死了,外面的人如何知道詳情,還不知道傳什麼話來呢。

    自己回家不到一年,先是親事黃了,接著繼母就尋死了。

    只怕十成人有八成都會相信,是嫡女逼死了繼母。甚至可以想像豐富一點,多半是繼母給嫡女訂了一門親事,不知道怎麼沒成,嫡女不願意了,撒潑打滾找繼母出氣,結果活生生把繼母給逼死了。

    不然的話,一個主持中饋十年的當家主母,又有三兒一女,享福還來不及,無緣無故的怎麼會去尋死?這一切,都是從嫡女回來後才有了變化,自然和她脫不了干係。

    也不知道阮氏當時是真的想死呢,還是假裝做戲。

    假裝做戲自然是得逞了。

    即便是真想死,估計也沒勇氣再死第二回,畢竟還有四個年幼的兒女,哪兒能輕易拋捨的下?真想快點離開這個家,再也不要看這一大堆的爛攤子。

    可是如今,再有人求親還不知道是幾時呢。

    玉儀出於禮數,自然是要去看望阮氏的,結果剛到門口,就被趙榮家的攔住了,「太太剛睡下,三小姐晚些再來吧。」

    孔老太太沒料到阮氏會做得這麼絕,要是真鬧出了人命,她好歹是孔家明媒正娶的媳婦,不是小妾通房之流,豈能說沒了就沒了?至少要給阮家一個交代吧。

    而孔仲庭雖然惱恨繼妻,但只是想休了她,也並沒有要逼死她的念頭,弄得鮮血淋漓好不嚇人,只得暫且不提休書一事,先找了大夫過來診脈。上房的消息鎖得緊,故而下人們都還不清楚,依舊稱呼阮氏為太太。

    玉儀過來不過是盡禮,被攔了也不生氣,「那好,等太太好些了我再來。」

    「站住!」玉嬌從裡面衝了出來,咬牙切齒道:「是不是又是你,跑去老太太哪裡告狀了?逼死我娘,我和兄弟們都不會放過你的!」

    幾個小的也跑了出來,承武一向嘴利,順著姐姐的話,揚了揚拳頭道:「你不過是一個丫頭罷了,看我長大了怎麼揍你!還不快滾?!」——

    好不容易把**oss搬到了,又冒出來四個小boss。

    不過承武的話,對玉儀沒有什麼威脅性,等他長大時,自己要麼沒有活下去,要麼早就綠枝成蔭子滿頭了。

    彩鵑看不下去,忍不住想要開口說兩句。

    「走吧。」玉儀一拉她的手,用力拽下了台階,一直出了側門,方道:「別傻了,他現在不便跟我動手,要打你卻是容易,若真打了,我也沒辦法替你出氣的。」

    彩鵑惱道:「一丁點兒教養都沒有。」

    「沒教養才好。」玉儀微微一笑,「沒教養,長大了最多只是一個粗魯莽夫。若是有心思有算計,又是打小就這般恨我的,那將來才有的麻煩呢。」

    畢竟從名分上說,玉嬌、承武都是自己的弟弟妹妹。

    古代社會的家族觀念很重,斬斷骨頭還連著筋。即便自己將來嫁了人,心裡也不喜歡這幾個弟妹,但萬一要是他們找上門去,便斷不能讓人空手而回。更不用說,因為血緣關係的牽扯,有著諸多理不清的麻煩,甩也甩不掉。

    唯一的辦法,就是嫁得遠一些、再遠一些。

    玉儀回去沒多久,又有消息傳出來,說是大太太也病了。

    彩鵑高興道:「這下子好了,小姐可算能清淨一段日子。」

    確實挺清淨的,——前幾天還在沒日沒夜的趕嫁妝,現在也不用忙活了。眼下阮氏和大太太都「病」了,那種整天被人盯著的日子也隨著結束,老太太那兒又不用每天晨昏定省,日子那是前所未有的清閒。

    幾天後,阮氏被送到一個莊子上去養病。為了這事,玉嬌幾人還鬧了好久,承武幾個更是纏著孔仲庭,特別是承寶年幼,哭著喊著非要去找娘親,弄得好不熱鬧。最後還是各自的奶娘,一人架了一個走了。

    如今梅麗卿正懷著身孕,每天總是犯困想瞌睡,主持中饋不免有點吃力,並且一邊主持著家裡的爛攤子,一邊還要去婆婆跟前伺疾。再加上新近傳回消息,蘇州失守,梅知府遲早會被判刑,更讓她沒了平日的耐心。

    而老太太年紀大了,阮氏和大太太又都不能幫忙。

    這日孔老太太找玉儀過去,說道:「你大嫂是雙身子的人,受不得累,所以想讓你幫著她分擔一點,管一管家裡的瑣事。」

    怎麼不去找三太太幫忙?

    玉儀抬頭看了一眼,孔老太太一臉疲倦不堪,梅麗卿則是滿目期盼,——心思微微一轉,很快明白過來。

    以梅麗卿的身份,怎麼會願意找一個長輩來幫忙?別到時候忙幫不上,反而給自己請了一尊大神,將來弄得請神容易送神難,那才叫人後悔呢。

    不像小姑子,哪怕做得再好再能幹,過幾年都會嫁人,不可能一直留在孔家。再說梅麗卿是長嫂,和自己是平輩,就算需要偶爾謙讓幾分,到底也是有限。

    而且對老太太來說,只怕也不願意庶子媳婦插手家務事吧。

    如今玉華忙著照顧大太太去了,玉清懦弱膽怯,玉嬌年紀又小,算來算去只剩下了自己,——居然還有協理孔家事務的一天,以前可真是沒有想到。

    孔老太太見孫女沉默,還以為她是膽怯,於是說道:「沒什麼大事,就是幫你大嫂搭一把手,吩咐幾句,不懂的還可以過來問我。」

    梅麗卿笑道:「是啊,怕是要辛苦三妹妹幾天。」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再拒絕未免太不識趣,也顯得太怯懦了一些。

    玉儀略一沉吟,便順著話笑道:「大嫂有事只管交代便是,談不上什麼辛苦。」又對老太太笑道:「回頭若是孫女做的不好,祖母好歹指點幾句。」

    孔老太太笑道:「我自己的孫女,難道還吝嗇指教不成?再說了,你學著管一管這些雜務也好,將來總是要嫁人的。」話未說完,心下便有些後悔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玉儀恍若未聞一笑,說道:「既然祖母發了話,那我可要多來歪纏一會兒。」陪著說了會閒話,便來到了梅麗卿的屋子。

    梅麗卿是有身孕的人,加上又是冬日,屋子不光多了兩個火盆,椅子上還鋪了厚厚的繡花團墊,坐下笑道:「我也沒法子了,只好麻煩三妹妹了。」

    玉儀笑道:「大嫂不怕我添亂就行。」

    「眼下咱家這個樣子,三妹妹你是知道的。」梅麗卿有些發愁,說道:「老太太跟我說家裡沒銀子了,讓我別鋪張,可是就算我想鋪張一些,那也不能夠啊。」

    玉儀理解她的困難,新媳婦剛進們,就接二連三的碰著大的變故,卻還得硬著頭皮上去。如今孔家幾乎沒了進項,不僅幾個好的莊子都在蘇州,且在冬日裡,田地的瓜果糧食早收光了。

    家裡本來就被抄的差不多,退江家聘禮時,又大大的出了一回血,能拿出來的實在是有限,加上用一點便少一點,叫人如何不發愁?

    梅麗卿既不能向長輩抱怨,更不能跟丈夫叫苦,不然顯得她沒能力,那就趁早別當這個家好了。可惜眼下上頭「病」倒了兩位,她是長孫媳,沒有理由撂挑子,只能咬牙硬扛下來。

    眼下找到玉儀,梅麗卿總算有了一個訴苦的對象,歎氣道:「如今人雖少了些,可是一個月下來,單發月銀也得一百多兩銀子,況且一家子大小總是要吃穿的,便是再節省,也得個七、八十兩銀子。」

    玉儀心下飛快的算了賬,一月至少二百兩銀子,若是一直沒有進項的話,照這樣坐吃山空,估計孔家支撐不了幾年時間。

    至於小姐的嫁妝,少爺們的聘禮,那更是不知道該從哪裡拿了。

    「眼下最要緊的就是過年。」梅麗卿愁眉不展,一點沒有做姑娘時的明快,「既缺銀子使不說,鄉下還不好置辦東西,怕是再怎麼辛苦,也還是逃不過被人埋怨的。」

    這事玉儀可不敢亂幫忙,——不是捨不捨得銀子的問題,而是拿出來貼補,只會讓自己變成一塊肥肉,那還不被人撕把了吃了啊。

    不過既然協理家務了,就沒有一聲兒不吭的道理。

    「大嫂別急。」玉儀笑道:「你先保重身子才是要緊的。」略略思量後,說道:「如今在鄉下雖不好置辦東西,但眼下還早,提前一個月還是辦的齊的,只是麻煩一些。而且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剩了人情來往這一塊了。」

    梅麗卿聽了,點頭道:「這倒也是,每年親戚來往也是一大筆花費。」

    玉儀又道:「我想著,年年都是大魚大肉油膩膩的,大家吃也吃絮煩了。既然在鄉下不如弄點野趣,大夥兒坐一起吃打邊爐也不錯,又親香又暖和,也不至於剛吃了兩筷子菜就涼了。」

    「若是打邊爐的話,倒是省了一大筆請廚子的工錢,而且少置辦很多東西,少費很多人力,的確十分便宜。」梅麗卿先是贊同,繼而有些為難起來,「不過……,會不會太節省了?」——

    反正都是花公中的錢,若是拿得出,誰不願意做一個大方的主母?不然回頭被人抱怨,豈不是自找沒趣?也難怪她有所猶豫。

    「大嫂先聽我說完。」玉儀接著道:「每個人平日愛吃的也得做,只拿小碟子一碟一碟裝了,放到各自面前,這樣豈不是兩廂便宜?只要把祭祀的東西備好,其餘的應該不成問題,至於這法子能不能行,還得先回過老太太再說。」

    只要孔老太太點頭,底下的人還能再多嘴什麼?

    梅麗卿稍稍鬆了口氣,「也對。」想了想,露出一點點笑容,「不如這樣,過幾天咱們先小小的做一回。若是能得老太太贊一個好字,事情也就成了大半,假如大夥兒也都覺得不錯,那就差不多全成了。」

    玉儀沒有什麼搶功勞的心思,笑道:「還是大嫂的主意好。」拉著她瞧了瞧,故意打趣道:「讓我看看,這是誰家的年輕小媳婦,又俊俏又能幹,還會生兒子,真真可是了不得了。」

    梅麗卿先還在笑,繼而紅了臉,「你羞不羞?」不過生兒子的話,卻是每一個媳婦都願意聽的,輕輕歎氣,「但願這次是一個男胎吧。」

    這邊正在愁銀子,轉眼就有人送來了及時雨。

    上次舉家搬遷的時候,三老爺念及著玉薇是自己的女兒,給姚家通了信,使得早早把值錢物資轉移了,即便後來蘇州城動亂,也沒有造成什麼大的損失。玉薇如今又是姚家嫡子媳婦,早接手了姚四奶奶的事,主持者姚家大小事宜,因為這事兒很是得了公婆一番誇讚,故而年禮備的十分大方。

    梅麗卿著人點了點,加起來居然值小二百兩銀子呢。

    玉儀笑道:「這下好了,大嫂可以辦一個豐盛的年夜飯。」——

    當初誰也不看好的庶支庶女,沒想到世事變遷,倒把姐姐妹妹都壓了一頭。以現在孔家的情形,小姐們頂了天去,能嫁一個沒落官宦子弟,或是秀才舉人就算不錯了。若論錢財上,那還真和玉薇沒得比,怕是再脫不了「窮酸」二字。

    也不知道外祖母那邊怎麼樣了。

    孔家鬧到這步田地,若是外祖母肯接自己回去,想必是千情萬願的,——既能夠找一個好姑爺,又能剩下一筆添妝銀子,何樂而不為呢?

    可是為什麼,京城裡到現在都還沒有來信?

    玉儀隱隱不安,但想著眼下時局動盪混亂,不比尋常,信件不好送也是有的,況且自己除了等,還真沒有別的什麼法子。

    「三小姐,老太太讓你過去說話。」

    「大嫂先忙著,我去去再過來。」玉儀笑了笑,出了門跟著丫頭到了上房,一進門便覺得氣氛不對,揣摩問道:「祖母,出了什麼事嗎?」

    「哎,這可怎麼是好。」孔老太太一臉愁容,讓丫頭們都下去了,只留了吉祥在身邊伺候著,對玉儀說道:「剛剛得到的消息,說是豫康公主牽扯進了泰王謀逆一案,你舅舅的官職已被罷免,眼下連公主府都被封了。」

    這番話無疑是一道晴天霹靂,驚得玉儀半晌不能說話。

    孔老太太接著道:「聽說這還是因為最近後宮不太平,太后顧不過來,皇上又忙著應付泰王,這才沒有閒暇處置別的瑣事。」搖了搖頭,「不然的話……」

    「小姐?」彩鵑見狀不對,趕忙上去攙扶人坐下。

    玉儀只覺得渾身力氣被抽空,再也平靜不下來,雙手緊緊的絞著裙幅,卻是忍不住微微顫抖——以前不論再苦再難,好歹心裡還有外祖母做為希望和依靠,畢竟孔家的人顧及著公主府,還不敢明著對自己亂來。

    可是如今……,真是不敢想像將來會發生什麼。

    這個家,祖父祖母靠不住,父親也靠不住,繼母和弟弟妹妹更是恨透了自己。大伯母是見不得自己好的,大姐姐能通風報信就算難得,三房則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大哥大嫂雖然和善,但肯定不會為了自己強出頭。

    沒想到,竟然陷入到了孤立無援的地步。

    「我沒事,想先回去歇一歇。」玉儀勉勵微笑著,朝老太太行了禮,方才茫然的走了出去,遊魂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裡。

    「小姐,哪兒不舒服嗎?」方嬤嬤問道。

    彩鵑捂了嘴,哽咽道:「這下小姐可該怎麼辦?」眼淚撲撲的直往下掉,「一家子豺狼虎豹似的,還不……,還不把小姐生吞了啊。」

    「到底怎麼了?」方嬤嬤瞧著不對,急道:「小姐,你倒是說句話啊。」

    瞞是瞞不住的,玉儀也沒有力氣去遮掩什麼,輕聲道:「方纔得到的消息,說是公主府出事了。」

    「出……,出什麼事?」

    玉儀深吸了一口氣,吐道:「參與泰王謀逆。」

    「什麼?!」方嬤嬤大驚失色,愣在當場不知所以,半晌才道:「那……,那現在公主他們怎麼樣了?」

    「詳細的不清楚。」玉儀搖頭,「說是查封了公主府,人倒是暫時還沒處置,眼下京城亂成一鍋粥,估計是還沒顧得上吧。」——

    可憐外祖母一輩子風光得意,即便後來被吳太后打壓,那也還有自己的傲骨,誰料到晚年還要受這份兒罪?外祖母年紀大了,也不知道挨不挨得住。

    「公主……」方嬤嬤對豫康公主有著極深的主僕情,不然也不會陪玉儀來蘇州,眼下隔得這麼遠,又不能親眼見到親自照顧,不由落淚道:「造孽啊,這老天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種事玉儀完全插不上手,只能著急乾等,祈禱蒼天有眼多加眷顧,讓公主府和自己都挺過這一個坎兒。

    看著垂淚不已的方嬤嬤和彩鵑,還有剛進門,見狀驚疑不定的素鶯,玉儀突然慢慢平靜了下來。現在可不是能慌亂和痛哭的時候,還得打起精神,比從前更加小心仔細才行,免得一步踏錯就毀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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