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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羅府(下) 文 / 薄慕顏

    眼看著快晌午了,等下還要去吃一頓認親飯。

    玉儀脫掉了沉重的誥命裝束,換了一襲妃色的蹙金線牡丹花紋短襖,外罩薑黃色的對襟半袖,下著水藍色的十二幅月華裙。

    看起來有些明艷,不過很符合新媳婦應有的鮮亮打扮。

    頭上戴的珠釵之類也比較華麗,不過貴精不貴多,不然插得滿頭珠光寶氣的,那可就成了暴發戶了。

    到了上房,早已是滿屋子的珠翠環繞、鶯聲燕語。

    小湯氏穿了一身棗紅色的妝花褙子,顯得年輕不少,朝著眾人笑道:「我們的新媳婦兒來了。」指著旁邊的一位中年婦人,與玉儀說道:「這位是你四嫂。」又指了另一位年輕一些的,「這位是你五嫂。」

    玉儀上前施了禮,「見過四嫂、五嫂。」

    「六弟妹無須多禮。」四夫人的微笑很標準,穿了一身青蓮色的立領褙子,約摸四十出頭的年紀,保養的不錯。即便現在也算得上風韻猶存,而不是徐娘半老,想來年輕時亦有幾分顏色,見面禮是一對嵌紅寶石的金鐲子。

    玉儀笑著謝了,交給身後的彩鵑令其收好。

    聽說四房姬妾不少,——即便父親身為一品大員的太傅,也一樣攔不住丈夫一屋子的美妾,古代女人不論高低貴賤,終究逃不出一樣的籐蔓命運。

    「我沒有四嫂那麼多的好東西,六弟妹不要見笑。」五夫人給了一對同心佩,看得出來,玉料和雕工都是極好的,關鍵是寓意不錯。

    玉儀一樣道了謝,略微打量了一眼。

    五夫人一襲丁香色窄袖如意紋褙子,柳眉杏眼、粉面桃腮,原本應該十分嬌俏的模樣,卻籠罩了一絲淡淡的憂愁——

    終歸是沒了丈夫的孀居婦人,即便整天過著錦衣玉食、呼奴喚婢的日子,也是難以抹去心中的孤寂。不過好歹還有一個上進的兒子,只要等到兒子長大成人,五房便有了頂樑柱,回頭添了孫子孫女,自然就再度熱鬧起來了。

    總而言之,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

    小湯氏吩咐道:「老六媳婦,你也坐著說話吧。」

    玉儀當然沒坐,笑道:「等下我幫著布菜、添碗筷。」——小湯氏再年輕,那也是自己現在的婆婆,內宅的頂頭上司,哪裡能夠隨意偷懶?沒準兒還帶累了自己的丈夫,讓人閒話娶了一個沒禮數的媳婦。

    小湯氏的笑意更濃了,朝著眾人誇道:「瞧瞧、瞧瞧,小小年紀就這般懂事,可真是一個難得的。」

    這算是什麼懂事?本來就是媳婦份內的工作。

    玉儀頓時感受到了各種各樣的笑意,有好笑的、有象徵性勾勾嘴角的、也有意味深長的,還有四面八方朝自己湧來各色目光,——在那些高貴的妯娌和侄兒媳婦眼裡,自己就是一個鄉下來的土包子吧。

    呃……,還是娘家敗落上不得大檯面的那種。

    此時此刻,玉儀更加意識到了外祖母家的重要性,——如果沒有外祖母依仗,沒有自己在公主府十年的教養,只怕更會讓人瞧不起。

    眼下既不能不自在,也不能再讓人這麼看下去,更不能心慌膽怯,否則就要鬧大笑話了。於是只好裝憨扮嬌羞,又細聲道:「從前聽人說婆婆都是嚴厲的,還擔心過,沒想到娘這麼和善。」一臉認真看向小湯氏,「我從小就沒了親娘,現今想來親娘也不過如此了。」

    都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就不信你們還笑得下去。

    果然眾人都斂了笑意,小湯氏說道:「真是可憐招人疼的孩子,這做了我們羅家的媳婦,上上下下疼愛著,往後自然都是享福的日子。」

    玉儀「嗯」了一聲,靜靜的含著微笑站在旁邊。

    「對了,倒把我們家的四丫頭忘了。」小湯氏笑著側首,看向一位穿藕荷色繡花褙子的少女,約摸十二、三歲,很是嫻靜貞淑的樣子,「令姝,還不快見過你六嬸嬸。」

    羅令姝便上來福了福,輕聲細語道:「六嬸嬸好。」

    「好。」玉儀早備了東西,笑著應了遞過去一個荷包,又拿出一些,給賢哥兒幾個最小輩的分了。另外四房前不久才添了一個孫女,是羅世弘的通房丫頭所生,現今還不到三個月,故而沒有抱出來,因此荷包也是讓人送過去的。

    恭二奶奶笑道:「昨兒我們已經見過六嬸嬸,早就認得了。」

    小湯氏笑道:「數你手腳快嘴又伶俐,哪兒都少不了。」又對玉儀笑道:「你的大侄兒媳婦人穩重嘴笨,不似眼前這位……」很有幾分戲謔的意思,「一張嘴,能頂得上別人十張呢。」

    玉儀笑道:「人穩重也有穩重的好處。」轉眼看了看弘大奶奶,面上含著淡笑,但卻顯得十分禮節性,神色根本就沒有絲毫起伏。

    心下突然覺得,四夫人和弘大奶奶這對婆媳很般配,不過一個是嫡長媳婦,一個是嫡長孫媳婦,大約都是出於身份才會如此罷。

    恭二奶奶故作委屈,歎氣道:「小嬸嬸怎麼不誇誇我?莫要偏心才是。」

    旁人聽了倒沒什麼反應,四夫人的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蹙,看了庶子媳婦一眼,不過並沒有開口說話。恭二奶奶也感應到了,臉上露出失言後悔的神色,又有些尷尬,好在外頭來了一個丫頭傳話。

    「國公爺和四老爺、六老爺,還有弘大爺、恭二爺和良三爺,都已經入席了。」

    「走吧。」小湯氏便起身笑道:「咱們在這兒說笑話,倒是遲了。」

    玉儀才剛把這一屋子的女眷分清,馬上又要轉移戰場。

    因為國公府的人口太多,前廳中間擺了一張又大又長的紅酸枝木桌子,——這便低調的奢華了。酸枝木本來價格就貴,尋常富貴人家用來做點太師椅、花架什麼的,還寶貝的不得了,羅家卻用一大堆木料做張吃飯的桌子。

    即便不是最貴的黑酸枝木,但是這長度、寬度和厚度,至少也得一千多兩銀子,還不算上面的裝飾花費,以及木匠們的手工銀子。

    魯國公自然坐在了首位上座,小湯氏笑吟吟的坐在了旁邊,左側挨次是羅晉年、羅熙年,以及四房的三位爺們兒羅世弘、羅世恭、羅世良,然後是五房的羅世晟,至於賢哥兒幾個都還年紀小,由奶娘抱在旁邊單獨開了一小桌。

    右側以四夫人為首,接著是五夫人、玉儀,然後是弘大奶奶、恭二奶奶和四小姐羅令姝,——原本玉儀是打算立規矩的,但魯國公說了,今日大家先坐下一起吃飯,規矩等三日回門後再說。

    片刻功夫,熱湯熱菜很快陸續端了上來。

    這是玉儀第一次見到羅晉年。

    這位傳說中的未來國公府世子,正當年富力強的壯年,面容有些嚴肅,舉手投足間很有一種掌握實權的氣勢。相比起來,羅熙年的神色則有點隨意懶散,眼神也帶著一絲不耐煩,似乎不太喜歡這種一家歡的氛圍。

    至於侄兒一輩的爺們兒,都是很標準的世家公子哥模樣,處處透著養尊處優,一副從小就是含金湯匙長大的氣質。

    其中印象深刻些的,便是五房唯一的男丁羅世晟。

    小小年紀,卻是一副丰神盈秀、面如冠玉的長相,然而並不像母親,那麼只能是肖似已故的五爺羅煦年了。然而羅世晟和祖父魯國公並不像,由此看來,年輕時候的蔡氏容色極佳,故而才會遺傳到孫子身上。

    今天這一頓宴席是認親宴,玉儀給羅晉年見了禮,得了東西,然後是幾位侄兒見過六嬸嬸,給了見面禮。這一番熱鬧弄完下來,魯國公又說了幾句話,再像征性的吃了點東西,便帶著兒孫們出去了。

    羅家擺了整整三天的流水宴席,還得出去招呼外客。

    臨走的時候,羅熙年看著小妻子交待了一句,「好生陪著母親和嫂嫂們吃飯,多說說話。」又看向小湯氏,「她年紀小不懂事,還請太夫人多教導她幾句。」

    小湯氏慢慢的笑了笑,說道:「老六你就放心吧,別看你媳婦年紀輕,可是人卻乖巧伶俐著呢。」

    恭二奶奶笑道:「六叔只管去忙,小嬸嬸最是和善好相處的了。」

    玉儀怕他再說下去,讓別人覺得太偏袒自己的媳婦,忙道:「你去忙吧。」見羅熙年跟著走了,起身給用乾淨筷子夾了菜,親自送到小湯氏面前,「聽說娘喜歡吃清炒的竹筍絲,今兒做的賣相十分好,要不要嘗一嘗。」

    小湯氏笑道:「便是做的不好,有你這份心也是好吃的。」——

    當初她進門的時候,四夫人和五夫人早已是羅家婦,且四夫人還要大十來歲,實在是端不起婆婆的架子。底下諸如弘大奶奶、恭二奶奶等孫子媳婦,卻又隔了一層,況且人家還有正經婆婆要服侍,孝敬太婆婆也是有限。

    以小湯氏的年紀,還是玉儀這個兒媳婦比較合適。

    玉儀見婆婆沒有厭惡的意思,便有按照腦子裡的備份資料,揀了好幾次菜,還盛了一碗熱熱的雞皮湯,就只差親自吹吹餵了。

    小湯氏看著她忙了一陣,方道:「先坐下吃飯罷。」

    恭二夫人湊趣道:「六嬸嬸還是歇一歇的好,不然太夫人心裡一高興,怕是連飯都要多吃幾碗,別回頭給撐住了。」

    「撐住也不打緊,也是孝心。」小湯氏似乎心情很好,目光在桌子上掃了一圈,方才緩緩收回,然後再次讓玉儀坐了。

    原本普普通通的一頓認親飯,居然吃得有聲有色。

    玉儀用完飯回到自己的屋子,只覺如釋重負。

    彩鵑打來水,服侍著她換了一身輕便的家常衣服,又鬆松的挽了一個篆兒,端了一碗解油膩的熱茶放著,說道:「夫人今天累壞了吧。」

    「還好。」玉儀不覺得給人夾個菜有多累,倒是一屋子女人各有各的心思,要想把每個人都猜透,那才真是一個累。

    不過再難,也好過自己從前在孔家的日子。

    那種朝不保夕,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沒準下一刻就要被家人賣了的日子,現今想想都是一個噩夢。而如今,只要自己兢兢業業把份內的事做好,取得睡一張床的boss認可,——即便被他人不屑嘲笑幾句,只當沒聽見就好了。

    若是自己真有了處理不了的麻煩,羅熙年不會不管的,——直到此時此刻,玉儀心裡才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因為連日勞累不堪,消食以後便美美的睡了一覺。

    醒來後,玉儀第一個反應就是問道:「老爺回來沒有?」

    「還在外頭陪客人說話呢。」彩鵑上來挽了床帳,笑道:「夫人放心吧,老爺回來肯定會叫你起來。」替她拿來衣衫穿上,「方纔甘菊來了一趟,見夫人睡了便走了。」

    「沒說有什麼事?」

    「沒有。」彩鵑搖搖頭,問道:「要不我去問問?」

    「不用了。」玉儀自己對鏡整理著衣服,喚來素鶯,「隨便梳一個簡單點的。」然後方才對彩鵑道:「巴巴的去叫人,萬一沒什麼大事,只是過來打個招呼什麼的,豈不是叫人為難?她若是有急事,知道我起來自然會再來的。」

    過了沒一會兒,甘菊果然來了。

    這回穿了一身銀紅色的妝花褙子,看起來挺喜慶的,也符合妾室的不能用正紅的規矩,——雖然現在還不能算作妾室,最多只有半個名分。大戶人家的通房丫頭,有後來被抬做姨娘的,也有一輩子都是丫頭的。

    甚至有些沒有子女的妾室,一樣有可能被賣掉,這個就看男主人念不念舊情了。

    以羅熙年的態度來看,甘菊是很值得信任放心的人,情分不同一般,不然不會賣掉年輕貌美的,卻留下相貌不出眾的。

    只要甘菊不出錯,或早或晚都會被抬做妾室吧。

    玉儀想明白了這一點,自然不會再拿她當做丫頭來對待,因此笑著賜了座,等著她開口說事情。

    甘菊推辭了幾回,方才斜斜的在小杌子上坐了,將手裡的盒子打開,——居然是一本厚厚的賬冊。遞到玉儀跟前,說話間又不自禁站了起來,「六房雖然沒有單獨過,但平時也有些人情來往,所以做了一個冊子。」

    玉儀心裡點了點頭,隨手翻了翻。

    甘菊繼續說道:「老爺除了每個月的俸祿,家裡還有一百兩銀子的月銀,夫人的是五十兩,另外還有莊子上的一些收成。」幫著往後翻了翻,「不過莊子上是年終才一併查賬,平日裡只叫幾個莊頭過來回話。」

    玉儀仔細看了看,上面每一筆收支進出都寫得很詳細,字跡也很端正,想了想不由問道:「是你自己寫的字?」

    「是。」甘菊有些不好意思,「早些年五夫人教的,說是內宅的事不方便叫外人,字寫得不好,讓夫人見笑了。」——

    的確談不上什麼書法意境,不過卻跟工整。

    玉儀微微一笑,說道:「又不是寫在牆上掛的,記賬還是要整整齊齊的才好,讓人一看就清楚了。」

    甘菊看了一眼,夫人的神色很是平常,沒有嘲笑或者敷衍人的意思,心下不由微微一鬆,說話也比先前自然了不少。

    玉儀細細的聽了,方才知道羅熙年是個散財童子。

    甘菊見她抿嘴不語,便道:「老爺一向手腳散漫慣了,我們做丫頭只管拿錢,也不好多說什麼。不過……,老爺或許肯聽夫人的話。」——

    自己剛一進門,就攔著羅熙年不准亂花錢?拜託……,人家花自己的錢,又不是妻子的嫁妝,哪有什麼資格去說?誰願意娶一個嘮嘮叨叨的管家婆?這件事情,還是以後慢慢看著辦吧。

    玉儀沒有去接這個話頭,而是問道:「這賬本只你一個人管?還是……」

    「倚雲那裡還有一個副冊。」甘菊回道:「平日銀子都是由她管著,有進項了就收起來,老爺要用就找她拿,婢子只是把各處細賬記下。」又道:「回頭夫人可以讓倚雲繼續收著,只要賬目不錯就行。」

    玉儀微微點頭,原來是一個會計、一個出納。

    想想也對,通房丫頭暫時幫記記賬還可以,哪有把銀子都交過去的?不然將來正經嫡妻進門了,難道還要管通房要銀子使?不像倚雲這種大丫頭,回頭是要配人的,前一任走了下一任再上,管財務只是職責所在。

    好比銀行的工作人員,錢過手再多也不是自己的。

    玉儀叫了倚雲進來,說道:「這本正冊現今放在我這兒,你從前管什麼依舊,回頭有了賬目變動,再往副冊上記下就是。」

    倚雲問道:「要不然,往後這件事交給彩鵑來吧?」

    「不了,她是個笨手笨腳的丫頭。」玉儀想過了,——一進門就亂調配下屬,肯定是不明智的做法。而且彩鵑的年紀大了,等倚雲嫁人騰出空來,她也一樣該嫁人,所以明顯不是合適的人選。

    倒是幾個二等丫頭年紀還小,能夠再陪自己六、七年,平日多多留心,回頭挑一個聰明妥當的,先跟著倚雲學著一點,將來也好順順利利的接過差事。

    只是這個想法,暫時還不方便透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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