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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115 狡猾白起 文 / 亂鴉

    神聖的太陽的光輝沒有因為這個至高無上的偉大統治者的死亡而推遲它的降臨,一場大雨,好像試圖將連日來發生在夏後氏的一場屠殺和政變悄無聲息地自歷史上抹去,然而那初夏的空氣之中,卻仍能隱隱地嗅到變天的氣息。

    首領姒縱的過世讓夏後氏的族人和無數子民都換上了暗素的衣衫哀悼,蒼鷹將這悲痛的消息傳遞向了遠方。這是一個讓人難過的事實,儘管姒縱大人曾經是多麼威風凜凜的一個人物,但他死後,仍是得孤零零地躺在高高的石壇之上,剩下只剩下一副瘦骨嶙峋的軀體。

    按照白起大人的吩咐,姒縱的軀體已經清洗乾淨,換上了新的王袍,在神廟的巫師們的護送下,供奉在了祭天的石壇之上,接引姒縱英靈的魂幡已經立起,待一切儀式都完成之後,巫師們將會祈求天神的垂憫,請求天神,將姒縱大人的靈魂帶往一個叫做永生的地方。

    在那之後,姒縱大人的軀體,將會以火葬的形式接受火神的賜福,任何一個因疫症或諸如嘮嗑這種傳染病而過世的人,為了避免這災禍在他死後延及子孫與族人,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火神帶走他的軀體,以結束這災病的折磨,即便是身為尊貴無比的首領,也不能例外。

    在石壇的下方,姒縱的那些夫人和侍妾們都身披素縞,嗚嗚咽咽地哭泣著,那悲傷的哭泣聲,從昨夜姒縱死時,一直延續到了現在,夏後氏的大臣們也都跪在了石壇之下,不勝唏噓。

    祭奠姒縱大人的儀式是由微生大人主持的,被當作造反者軟禁起來的伯益當然沒有資格出現在這裡,但身為姒縱的長子的白起大人竟也沒有出現在這裡,為此人們的議論頗多,有人說,是姒縱大人的過世讓白起大人太過悲痛,以至於竟就這麼病倒了,也有人說,姒縱大人的死,根本就是白起大人一手釀就的……

    外頭的議論紛紛,白起想來是早有所料,他果真如他所說的那般,沒有出席在祭壇之上,一切都交給了微生去操辦,供奉姒縱遺體的祭壇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但姒縱的那些妻妾們哭泣的聲音卻一直傳到了這裡來,聽了便讓人也隨之染上了這悲痛的情緒一般,孟青夏跪坐在床榻上替白起換著藥都有些心神不寧,白起仍是閉著眼睛任由她折騰,想必那些哭聲白起也聽到了,但他看起來神情十分冷漠,就連薄唇邊上的那道弧度都帶著涼涼的諷意……

    「看來姒縱的那些妻妾們,也算有情有義……」孟青夏看著白起那平靜的神情,不禁小聲嘀咕道。

    有情有義?

    也不知道是不是孟青夏的錯覺,她好像看到白起的嘴角隱約動了一下,就好像在嘲笑她所說的話一般,白起淡淡地睜開了眼,接過了孟青夏手中的衣衫,自己穿上,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一般,他似笑非笑的冷漠寒眸裡也泛起了漫不經心的涼意,白起緩緩地抬起了淡薄的唇:「那些正在為父親大人哭泣的人,恐怕的確是傷心不已。」

    只可惜……這其中,有多少人是因為姒縱的死而哭泣,又有多少人是為了自己的命運而哭泣,那就不得而知了。

    孟青夏愣了一愣,然後心頭一凜,她若是還聽不懂白起這話中的意思,那她未免也太蠢了一些,她險些就忘了,這可是個以男人為尊的父系社會,女人的境遇往往十分悲慘,就以姒縱的那些妻妾而言,若是姒縱過世之前,曾把這些女人贈與別人也就罷了,但姒縱死前可沒功夫惦記這些無關緊要的女人,因此即便是姒縱死了,她們仍是歸屬姒縱的東西,理應隨著姒縱而去,不僅是她們,那些屬於姒縱的奴隸們的下場,也不例外……

    活著的時候,姒縱便是個需要無數人侍候的首領,死了之後,自然也需要那些女人和侍奉的家奴追隨,那些正在哭泣的女人們,的確是發自內心的悲痛,因為隨著姒縱的死去,她們唯一的下場便是殉葬了,如今她們哭得那樣傷心,想來不過是在為自己的命運哭泣罷了……

    這對孟青夏而言,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好像是看穿了孟青夏的念頭,白起看了她一眼,眼底諱莫如深,卻也什麼都沒說,湛他們往這搬來了堆疊如山的文書,那些文書以木簡為載體,堆疊起來,的確如山,外頭的哭聲仍在繼續,白起既說了不會主持姒縱的入葬儀式,想來是真的不會出席,聯盟體會盟於此之日在即,白起有不少的事情需要處理,此刻他高大的身影正坐在案前,由於天氣漸漸地熱了起來,白起並未立即讓人進來侍奉他更衣,為此此刻他身上也只罩了一件單衣,墨色的頭髮披散著,一隻腿盤坐著,另一隻腿則修長地曲起,踩在地上,左手也順勢曲起,手肘處靠在膝蓋上,支著頭,另一手正翻閱著那些需要他處理的文書,那神情看起來平靜得並沒有過多的情緒表露,好像外頭正在發生什麼事,一切都與他無關一般……

    孟青夏撇了撇嘴,看著正專注於那些文書上的內容的白起,心裡倒有些又氣又惱,照這麼說,她得日夜企盼著白起能一切安好長命百歲了?她可不希望哪一日躺在那石壇上的人是白起,跪在那下面即將隨之活生生陪葬的人成了她……

    白起也不理她,他處理政事的樣子看起來很認真,眉頭也時不時隨著那文書上的內容而微微皺起或舒展開來。

    孟青夏不禁無奈地輕歎了口氣,無論是夏後氏還是別的氏族,一向都很重視貴族的私人財產,也許霽當日將她送給他,對她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呢,霽已年近半百,不再年輕,就算當日她沒能死在鬥獸場上,等到霽年老的那一天,她也是要隨著去的,放眼望去,姒縱不足六十病逝,已算是長壽,霽如今也年將半百,到時她這副身體或許還未必成年……

    想了想,孟青夏心底還是有些犯楚,她爬下了床塌,滿懷心事地看了眼白起,見他正專注於政事,似乎沒有功夫搭理她,好在白起也沒有禁錮她的行動,孟青夏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開口與他說話,便往那帳外去了。

    「你在做什麼。」

    低沉的聲音響起,將孟青夏嚇了一跳,她以為白起應該沒有功夫搭理她,猛然回過身來,白起的手中仍捧著文書,目光已經轉向了她,只見白起仍舊保持著那個批閱文書的動作,只是看向她時,才微微地皺起眉來。

    孟青夏愣了一愣:「我想……去看看。」

    她那個心思,就好比不見棺材不死心一般,那些即將為姒縱殉葬的可憐人,就好像是她最後的下場一般,也不知道看過了以後,是不是就真的能讓她有個心理準備了。

    孟青夏的那點心思也都寫在臉上了,白起看著她,然後淡淡地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在了他手中的文書之上,沒有看她,只是嘴角已經似有若無地輕輕向上勾起,語氣也微微有些漫不經心的慵懶,像是在奉勸她:「或許你應該打消這個念頭,對你反而比較有好處。」

    孟青夏一滯,腦中忽然想起昨夜白起與湛對話時,曾說過姒縱將以火葬的形式入葬,難不成……

    孟青夏的臉色難看極了,大概是已經意識到了白起會那樣奉勸她的原因,大概她是不會想看到熊熊烈火活生生將那些陪葬的可憐人燒死的局面……

    ……

    一望無際的遼闊平原之上,座落在伊洛平原之上的首領庭,內外都有重兵把守著,夏季的到來,讓內陸深處的高高雪山之上厚厚的積雪有所消融,充沛了流域下游的江河,光彩照人的湖泊像一面巨大的鏡子,倒映著萬里無雲的碧空蒼穹,驕陽似火,如同灑了一地的金光碎銀。

    「白起大人,姒縱大人的薨逝令我們也很難過,但白起大人您可千萬得振作起來。」

    「如今各聯盟成員即將來到伊洛會盟,商議新任聯盟首領由誰繼任的事,若是我們夏後氏尚未有新任首領繼位,在聯盟之中,恐怕位居領袖的地位要遭到動搖。」

    「請白起大人為了氏族上下考慮,早日順應我們的心意,繼任我們的首領,帶領著我族上下,開疆闊土,不為外人所欺。」

    「請白起大人順應我們的心意,您的英勇和您體恤子民的仁慈,天神和我們都是看在眼裡的。」

    「請白起大人順應我們的心意……」

    「現在說這些,未免言之過早,如今我夏後氏各部落都不約而同傳來白起大人您獨斷專橫,軟禁了伯益,控制了首領庭,掩蓋了姒縱大人其實想把首領之位禪讓給伯益大人的事實的說法,這樣下去,民心不定,也不是個辦法,請白起大人早日讓伯益大人出面對峙,才能讓我們明白事實的真相。」

    「是啊,姒縱大人一向器重伯益大人,就是要栽培伯益大人繼任首領大人這樣的話,姒縱大人也曾在長老院裡說過……」

    「赫拉大人說得有道理,伯益公然帶兵闖入首領庭,若不是白起大人有先見之明,英明果決,你我上下現在恐怕都已經處於伯益的脅迫之中,白起大人仁慈,沒有立即斬殺那造反之人於刀刃之下,反倒讓你們這些無知的人以謠言中傷白起大人,致使民心不定,我看,白起大人還是早日令伯益那小人以性命為自己賠罪才是。」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成西大人,你也是長老院的老人了,應該知道,伯益大人當日會帶兵入首領庭,是姒……」

    「你們這樣吵下去,又有什麼益處?當務之急,分明是勸說白起大人早日順應我們的心意繼任首領之位,我看聯盟成員們就快到了,在那之前,難道你們還要為這些無謂的事情爭吵不休嗎?」

    長老院的議事大帳之內,這已經是整個長老院數不清的第幾次會議了,那主座之上,入坐的,赫然就是那一位偉岸英挺的年輕統治者,從頭到尾,他始終沒有說話,只那麼淡漠地聽任著這裡的大臣們吵成一團,這讓在座的所有人更加心中不定了,揣度不透他的心思。

    姒縱死後,對夏後氏乃至對整個夏聯盟而言,當務之急便是迎來新任首領的繼任儀式,白起的擁護者們,已經不止一次勸說白起立即考慮將首領繼位儀式提上議程的事,毫無疑問,如今姒縱大人已經逝世了,整個夏後氏長老院,大半席位都擁護白起大人繼任,就是聯盟體內,也有以霽為首的氏族勢力願意推舉白起大人繼任聯盟首領一位,餘下的事情,又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伯益雖然遭到了白起的軟禁,但除了失去行動的自由,白起似乎也並沒有如何虧待伯益,但白起越是一日沒有處置伯益,提心吊膽的人也就越多,如今長老院內,雖然多半席位都已經倒向了白起這邊,但還是有不少姒縱舊部仍舊暗中持著中立,甚至是擁護伯益的態度,這些,白起雖然沒有明說,但恐怕放眼過去,還沒有白起不知道的事實。

    如今夏後氏上下,都有一種姒縱大人臨死前曾有意要將首領之位禪讓給伯益的說法,別說是那些外人想不通了,就算是白起的部下們,也想不通白起大人為什麼不趁勢將伯益剷除,以免白起大人繼位之事再生變故。

    「白起大人……」忽然,這帳內一直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聽著眾位大臣爭吵不休,而沒有怎麼說話的微生忽然起身,他微微一笑,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果然,微生一開口,不少大臣也不約而同地停止了爭吵,大概也想聽一聽,這位一直被所有人奉若天神之子的年輕巫師到底要說些什麼。

    直到微生開口,白起深邃的藍眸才稍稍一斂,淡淡地彎起了嘴角,看向微生:「微生,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微生這才一臉的聖潔和童叟無欺,不緊不慢道:「您所等待的客人們恐怕已經到了。」

    自從白起對外發喪,聯盟體內各氏族的首領恐怕就已經動身往這參加會盟了,算算日子,也是時候該抵達伊洛了,都說微生大人能佔卜天下大事,未出這座大帳,就能算出白起大人所等的客人已經到了的消息,果然神通廣大。

    白起淡笑:「既然如此,還請諸位大臣先行前往首領庭外,迎接諸位首領的到來,我隨後便到。」

    「是……」

    既然如此,他們也不好再繼續爭吵不休下去,向白起告了辭,這些大臣們便紛紛地退了下去,微生看起來卻並不急著走,他眉目安寧,仍舊維持著先前立於原地的動作,閉著眼睛,嘴角亦是那似有若無地笑意,直到白起行至微生身側,微生方才嘴角微彎,含了笑意,兩人的交談就如同老朋友一般,微生也是直言不諱地向白起詢問道:「微生不是很明白,眼下正是您順應民心繼任為首領的好時機,為何您反而遲遲不肯鬆口?」

    白起覆手而立,看起來也並不急著去迎接那些即將到達伊洛的聯盟成員,對於微生的問題,白起只是神情淡然,深邃莫測:「剛才在長老院發生的事,你也看到了。」

    「是的,白起大人。」微生的反應不大,嘴角反而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也許瞎子也有瞎子的好處,最容易透露人情緒的往往是眼睛,所以微生平日看起來,才那麼像一個聖潔溫柔的高高在上的巫師:「長老院的大臣都是各部落之首,看來尚未歸順您的大臣尚有人在,他們大多是忠誠於您父親的舊部,想來也並不算十惡不赦,相反,您應該欣賞他們的忠臣。只可惜,這部分人仍深信不疑,您父親想要把首領之位禪讓給伯益的說法,如今子民之間也有所傳言,指責您意圖弒父篡位,只因忌憚繼任之事有變,才誣陷伯益意圖謀反,在屠殺了伯益舊部之後,還將伯益軟禁了起來……」

    白起忽然笑了,他的嗓音優雅悅耳,聽起來愉悅至極,他的心情似乎並沒有因為這些傳聞而受影響:「看來你瞭解的東西還不少。」

    「所以依微生之見,此人必須除去。」微生淡笑地回道,說這話時,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哪裡像是說出要慫恿白起殺人的話的人?

    「政變屠殺,原不是我所想,用這樣的方式繼任首領,難免要讓我的子民心懷芥蒂。」白起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他的神情微涼淡漠,深邃的瞳孔裡又浮現起那一抹性感而詭異的湛藍幽光……

    說罷,白起便已經自微生身邊經過,闊步走了出去,微生的神情微怔,面上那諱莫如深的微笑也微微有所收斂,這大帳之內,忽然只剩下了他一人,神情,也難得地有些怔忡……

    白起大人的意思是……

    想到這,微生也忽然復又笑了,那笑意,與先前任何一種笑意都有所不同,白起大人,果真是個心思莫測的人,且不說姒縱剛死,首領庭裡,又發生了那樣一場政變和屠殺,長老院中,尚且有部分人持了中立的立場,就算白起大人力排眾議繼任首領之位,那謠言不止,恐怕很長一段時間內,夏侯氏都要將面臨政局和民心都不穩的局面。

    姒縱會突然病來如山倒,直至逝世,伯益會突然按耐不住,竟然想要扳倒白起,都是多少令白起大人有些意外的事。若不是這些變故,或許白起大人也不會這麼早就有所舉動……如今,白起大人恐怕不會立即要了伯益的性命了,他終於也知道,白起大人至今不處置伯益的原因,白起大人,可是比他想像中,還要貪心,也還要更有耐心一些呢……真是一個,他見過的,最有耐心,也最有手段的一個獵人……

    微生忽然有些同情起伯益了,也許立即死亡,對他而言反倒是更好的下場。白起大人是個偉大的人,令他微生多少也生了一些佩服之心,想要白起大人性命的人從來就沒少過,但他們都沒有成功,且這些人的下場通常都不怎麼好,姒縱大人就是最好的一個例子。白起大人的冷漠和殘酷,真是令人畏懼,但或許,也唯有這個人,將會成為從古至今,唯一一個稱得上英明的君王,有他在,夏後氏乃至夏聯盟的上下子民,都將得以最堅固的護盾,這也是他微生,所期待見到的未來……

    ……

    夏聯盟的會盟,是在夏後氏的領地內進行的,十二大氏族的領袖會盟於此,無非是為了商議在姒縱死後,由誰擔任新的聯盟領袖而來。

    只是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白起竟然在眾位首領面前,明言當日叛亂者,為伯益舊部褚士,如今褚士和叛軍已經伏誅,全然被蒙在鼓裡的伯益無辜受到了蒙蔽,但伯益忠誠於姒縱大人的心意是有目共睹的,這樣的忠臣之人不應該受到莫須有的罪名的牽連,如今一切已經水落石出,白起遵照了父親大人逝世前的心願,願意輔佐伯益成為夏後氏新任的首領。

    自古氏族領袖像首領之位禪讓給有才能之士的例子不少,白起此舉,情理上倒也說得通,但不少白起的擁護者,卻顯然不怎麼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而在聯盟體內,因為白起的態度忽然發生了轉變,以霽為首的白起的擁護者,雖然尚不清楚白起的用意,但還是對此事保持了沉默,相反,以有扈氏為首的幾個強大的氏族,卻一反常態,願意繼續擁護夏後氏為聯盟領袖,那便意味著,被白起推舉為氏族首領的伯益,將同時繼任聯盟領袖之位……

    在那之後,便是伯益的繼任儀式,白起向伯益請辭,將返回自己的封地,伯益是親自將白起送至首領庭外好幾里的,這個驕傲的少年,好像經過這一件事情後,事事都變得謹慎了許多,即便如今他已經成為夏後氏的首領,但在白起面前,他卻仍舊並不敢大意,這個年輕的少年,好像也瞬間老了十幾歲一般,和昔日那驕傲又跋扈的年輕貴族,判若兩人。

    白起也儼然就像一個願意盡心輔佐這個年輕氣盛便坐上首領之位的少年的臣子,一切都周到得讓人挑不出錯來,而這場就在所有人以為即將令夏後氏翻天覆地的政變,竟然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在白起向伯益的「俯首稱臣」之下,落下了帷幕……

    回到封地的路程還有些漫長,驕陽似火,一行人不緊不慢地回程,白起和白起的部下騎著馬,太陽最大的時候,他們會尋找陰涼的地方卸馬休息一兩個時辰,若是途徑城鎮或是部落,他們也會留下耽擱更長的時間,看起來,白起似乎並不著急著回禹康,也正如白起所說,在白起以姒縱的名義將首領之位禪讓給伯益之後,那些對這場政變的議論之聲果然偃旗息鼓,但白起此舉,卻令更多的人不滿,他們認為,比起無能的伯益,白起大人更適合成為帶領他們所有部落子民的首領大人……

    在那烈日的暴曬下,孟青夏熱得小臉紅通通的,額頭鼻尖都是汗,偏她馬術不佳,白起並不怎麼放心讓她一人騎馬,反倒拖了所有人的後腿,孟青夏坐在白起的前方,驕火也熱得直吐舌頭,大概是知道孟青夏熱,白起順手將淺色的外袍便往孟青夏的頭上一罩,擋住了些許烈日……

    孟青夏靠在白起身上,雖然熱,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比起被甩下馬背,她倒寧可熱一些,湛也騎馬追上了幾步,那話是說給白起大人聽的,更像是說給孟青夏這個小奴隸聽的:「白起大人,前方就是城鎮了,到了那裡,就可以下馬歇息一陣,也無須風餐露宿了。」

    果然,孟青夏一聽,那蔫蔫的模樣便多了幾分生氣,立馬不安分地扭過身來,拽了拽白起的袖子:「我看距離禹康也不遠了,不如就到前面的城鎮歇息歇息吧……我看,驕火也累得不行了……」

    像是不滿於孟青夏的誣蔑,那黑色的駿馬立即抖了抖耳朵,不滿地哼哧出聲來。

    白起似笑非笑地抬了唇,吩咐湛道:「也好,讓大家到前方的城鎮下馬。」

    孟青夏的臉色微紅,大概是被曬的,白起一貫是個冷酷莫測得讓人自發感到忌憚或畏懼的人,他嚴肅的時候,強硬霸氣得帶了些狠勁,偏生他此刻這意味深長帶了些縱容意味的笑意,會讓人立即有了陽光燦爛之感,事實上,現在的太陽的確挺大……

    孟青夏端正了自己的坐姿,眼神忽然有些茫然了起來,她的小嘴微微抿著,神情也忽然變得嚴肅了起來,也許一開始,她還不是很理解白起為什麼會突然力排眾議輔佐伯益坐上首領之位,但如今,她竟然也忽然有些同情起伯益那年輕氣盛又衝動妄為的年輕人了,就連姒縱都尚且要忌憚白起三分,這個沒有吃過什麼苦頭的伯益,又怎麼會是白起的對手呢……

    哪怕如今白起在眾目睽睽之下,輕描淡寫地將褚士造反一事與伯益撇得乾乾淨淨,還向他「俯首稱臣」,但事實上,這或許對伯益來說,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他如今的處境大概連她這個小小的奴隸還不如,雖貴為首領,但夏後氏的大小政事,沒有得到白起的首肯,就是那長老院,若不是看在白起的面子上,怕是也不會向他伯益臣服,而以有扈氏為首的氏族,相比白起這樣城府莫測又頗有手段的對手,他們更願意輔佐伯益這樣無能的首領,以有扈氏的野心,自然不會甘心屈居人下……

    也許白起要的,不僅僅是政權,他要的,是更多的人,心甘情願的臣服,甚至是將權力送到他手中……這樣一個既要壟斷了權力,又不願意背負罵名的統治者,白起可真是狡猾呢……他也耐心得,讓人畏懼……

    「在想什麼。」

    孟青夏搖了搖頭,她自然不會將心中所想,老老實實告訴白起的……

    ……

    回到封地也已是數日之後,正如孟青夏所預想的那樣,回到封地後,便總有不少夏後氏中舉足輕重的人物祈求能夠見白起一面,最近白起好像真的並不怎麼涉權禹康以外的政事,在任何人眼裡看來,這都沒有什麼過錯,白起大人畢竟只是一個臣子,他只需將自己封地以內的政事處理得當就足夠了。可近來,有扈氏的首領悍政等人,也時常提出不公道的條約,作為首領的伯益,卻無能為夏後氏著想,致使夏後氏,多次在有扈氏等氏族的利益面前讓了步,伯益這種種無能的統治,讓原先就希望白起成為氏族首領的大多貴族越發地不滿,不少白起的擁護者都祈求能夠見到白起一面,說服白起為了夏後氏著想,能夠擔任首領之位,但都在白起這吃了閉門羹。

    大殿之上,白起正在桌案上處理政事,他的部下也才剛剛散場,說的無非都是希望白起大人能夠接見那些遠道而來的部落領袖罷了,湛侍奉在左右,漣也正把諸位大人在王城外求見的消息告訴了白起。

    白起連眼也沒抬,便淡淡道:「讓他們回去吧,伯益尚且年輕,總得給他一些磨練的機會。」

    漣頓了頓,隨即低頭稱諾,便退了下去。

    「白起大人,您當真,要袖手旁觀?」湛一向多話,倒也不像他哥哥那般寡言少語:「我聽說,悍政要伯益那小子將三苗人丟下的南部丹州讓出,伯益無能反抗,沒有您開口,其他幾個氏族也並不插手,難道真的就讓伯益那小子將您辛苦打下的丹州等地讓出……」

    「湛,你也退下。」

    「白……」湛愣了愣,然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灰溜溜地退下了,未行至殿口,忽聞白起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湛。」

    湛一喜,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白起大人?」

    白起放下了手中的文書,起身,微攏衣袖,闊步自殿上走下,直至經過湛的身旁時,湛才忙隨身跟上,白起只漫不經心地問了句:「那孩子,最近在做什麼。」

    說起來,自回到封地之後,他倒是有些日子沒有過問那孩子的事了。

    湛想了想,倒沒有遲疑:「似乎也沒做什麼特別的事,近來這小奴隸倒顯得安分,可時常也不怎麼搭理人,許是有什麼心事吧。」

    有心事?

    白起微微凝眉,然後似有若無地緩緩地抬起了嘴角:「我知道了。上次囑咐你辦的事可辦妥當了?」

    湛立即回道:「是,按照您的吩咐,已經將人請到了王城裡,隨時聽候您的發落。」

    「嗯。」白起點了點頭,看來對於湛所辦的事還算滿意,隨即便又吩咐了湛一些事,便讓湛退下了,按照慣例,他處理完政事回寢殿之前,是要先往浴殿沐浴的,但這一回,白起卻是沒有在浴殿停留,直接往西面寢殿的方向去了。

    待他回到寢殿之時,那孩子反倒不在,這讓白起心生了些許詫異,正打算回身出寢殿,卻聽到了孟青夏回身關門回來的聲音,一見白起,孟青夏也是嚇了一跳,只因白起近來,可是很少這麼早就回來的:「白,白起?」

    「你看起來心不在焉。」白起微微瞇起了眼睛,語氣平和,但那幽深的眸光,卻彷彿能一下子將人穿透一般,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影子,直接覆在了孟青夏身上,猝不及防間,人便已經被白起給抱了起來,孟青夏一驚,忙抱住了白起的脖子,白起的目光落在孟青夏手心擦破的傷口,然後抽出一手直接握住了它,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孟青夏的表情有些窘迫,卻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不過是……走路時不妨,跌碰到了。」

    這話,就好像心虛地回應了白起那句「心不在焉」。

    白起微微皺眉,卻也沒有叱責她,孟青夏倒是學會狡猾了,轉移話題道:「我聽說,不少大臣都希望能見你一面,這不是……你所希望的嗎,為什麼你不肯見他們?」

    白起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孟青夏那張隱隱閃爍的漂亮黑眸,卻是笑了:「看來你心不在焉,想的便是這些事。」

    孟青夏那表情,也說不出是不是失望,白起比她想像中要有耐心,即便他的擁護者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他一面,伯益的無能已經讓越來越多人不滿,可白起仍是什麼動作也沒有,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或許白起對待政權,就像他對她一樣,從來都是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

    孟青夏忽然覺得有些鬱悶,白起對待她大概就像對待寵物一樣吧……

    她的心思似乎總是逃不過白起的眼睛,白起忽然笑了,將一堅硬的東西塞入了孟青夏手中,孟青夏詫異,看著他,白起卻只是不濃不淡道:「這東西,應當是你當日遺失的,我曾答應你,總會替你出一口氣,包括有男氏容成在內,當日曾冒犯你的有男氏人,都在王城之中,你若想要發落他們洩憤,也只是你開口一句話的事。」

    「他們……」孟青夏驚訝得睜大了眼睛,白起這可算是抽空兌現了當初「替她向有男氏出一口惡氣」的承諾算是安撫她?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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