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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節 義氣 文 / 奧丁般虛偽

    「青州大人,平原糧至,水城屯劉國相遣人來報,大約午後,他將親自運兩千斛入城。」貝丘城,有探馬風塵僕僕地趕來,來回奔了二十多里路,沒歇口氣,早疲憊不堪,連滾帶摔地跑上城垛,喘了半響才把話說順溜。

    田楷負著手,腰背筆直的立在城垛上,雖是振奮軍心的大好消息,但他的表情就如腳下渾濁的河水,陰沉瞅不清底細,並無多少喜悅。

    渤海那邊幾撥哨子,捨命傳來的消息,公孫范也潰回幽州了,瞬息間,除了眼前的這半個清河國,冀州已然被袁家攥在了手心裡。

    「堂堂縱橫塞外,打得鮮卑、烏桓夜不敢啼的白馬義從,居然就這麼……」田楷簡直不敢再想下去,拳頭捏得死緊,骨節處發青,隱約透出劈啪脆響。

    危難見忠義,他下了決心,生死也得把這貝丘城守好了,作為青州的前哨重鎮,總有天,薊侯會再渡易水,一雪今日之恥!

    想到此,田楷的嘴角倒淌出一絲笑意,他淡淡說道,「吩咐下去,開帳列隊,迎接劉國相。」

    對於劉玄德,他看不透,雖說是薊侯的舊日同窗,但這漢子心氣志向似乎不在輔佐主君,做個功臣良將,留美名於史書。

    曾經還聽過些傳言,都是些平原官吏,嚼舌根說劉大人頗有高祖之風,哼,高祖皇帝豈是人人能做的?自個可得好好敲打一番。讓他絕了這癡心妄想。

    吃了公孫家地俸祿,受了薊侯的恩義,便得拿命來補償。

    熱氣騰騰的水霧從木桶裡飄起來,「舒服」,帳篷中,李臣長吁,發出心滿意足的歎息。十數天來,風餐日宿,還打了場惡仗,很是把人累得夠嗆,連泡個熱水澡解乏的念想,都是入了水城屯才辦到的。

    「可別破相了。」他摸了摸左額頭上的傷口,疼得一激靈,那日山谷中,被支流箭擦了一傢伙。掉了塊皮肉,半臉都是血,又沒隨軍郎中,拿布死纏了幾道,現兒剛收了口子,時不時還火辣辣地疼上幾遭。

    雖說不是婆娘,但額上留道疤終究不好看,一路上撫額摸了幾次,倒被趙雲看出了心思,馭馬過來說。「男兒大丈夫,帶點傷算什麼,方才顯得粗獷豪邁。」

    李臣想著子龍地話,咧下嘴,笑了笑,「說得輕巧,咱又沒你那好皮囊,爹生娘養的一副略微帥的臉。^^^^破了相就沒法子看了。」

    四日前糧隊敗了賊人,加快行軍,終於入了水城屯轄內,離著駐兵大營還有十來里路。得到消息的劉備聞訊趕來接應,方一見面,就被李臣那纏著布,隱約透血的腦袋嚇了跳,連問帶看,只到瞧著是擦傷才鬆了口氣。

    幾兄弟聚到一道,很是親熱了陣子。劉大哥直擺頭。連說自個沒用,害得兄弟孤身犯險。張三哥笑得豪爽,說幹得不錯,便是冷臉子的關二哥,言語中也透著關切的溫情。

    「賢弟,可把為兄憂心死了!」

    「好你個小子,那高覽我素有耳聞,乃一員豪傑,今兒硬得栽你手上了。」

    「以鄉勇弱卒硬悍河北精騎,雖有勇有謀,未免行險了些,四弟你不是廝殺戰將,假如不支,便想撤也不成,下遭萬萬不可如此。」

    大老爺們不玩僑情,沒那種抱頭痛哭的濫橋段,人沒事,兄弟都還在,簡簡單單說幾句話,情真意切,不帶虛的,聽得讓人心中暖和。

    這才是手足家人地感覺。

    又泡了陣子,直到水微溫,李臣起來擦了身,換上乾淨衣衫,出了營帳,正是大中午,會通河浩淼的水面上,泛著粼光,岸邊騰著十幾道炊煙,蒸飯的谷香撲鼻而來,癟了數天肚皮的士卒們,個個眉開眼笑,端著瓦罐守在爐台旁,擠得滿滿噹噹的。

    貝丘城那邊也缺糧,大前天起就開始斷供了,餓得人把河寨邊的草皮都翻了個底朝天,劉備催了數道,田楷硬是一米未發,說自行解決。

    言下之意便是去打野谷,反正清河國目前還說不準是誰家的,百把兵到莊子上轉一圈,多少也能弄些吃食回。

    劉備氣得差點和田楷翻臉,不管是想邀名射利還是真心憐憫百姓,他幹不出這勾當,一跺腳,殺了幾匹本就為數不多的戰馬,總算強撐了下來。

    「終於有糧了,兄弟們可是啃了幾日草根樹皮!」

    「那傢伙便是高覽?非得請國相大人開殺戒,拿人頭祭奠不可。**

    兵將們不時拿怨憤的眼神瞅著營地邊,還沒從騾車中卸下來的木籠子,高覽魁梧地身軀被綁成一團,不知被人遠遠吐了多少口唾沫,籠邊地上滿是白稀稀的一片狼藉,雖然肩頭挨了槍,受傷頗重,精神萎靡,但偶爾開闔的眼瞼下,如欲噴火似地透著光。

    如果不是劉備治軍嚴,有威信,又遣人看守,他能被餓得冒火的青州兵拖出來打死。

    那日發覺敵有援兵至,領軍撤退時,高覽正被趙雲撞上,一個守株待兔一個心神惶惶,沒招架三回合便被子龍一槍刺下坐騎,活活生擒。

    「要便殺了我,何苦如此羞辱人!」窺到李臣從附近過,他猛地一掙扎,整個籠子「咯吱」地劇烈晃動,沙啞著嗓子說道。

    「高將軍,倒委屈你了。」李臣停住步,微躬身,又叮囑看守,「士可殺不可辱,讓兄弟們收斂些,待飯熟,送一碗過來。」

    萬一讓他羞憤難當咬舌自盡了,那可糟。這傢伙還能派上用場呢。

    「大哥最愛人材,哪怕說不降,也會解綁先好酒好肉伺候一頓,怎地這麼明擺著折騰人?」李臣倒有些奇怪。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那姓高的賊將差點害我賢弟,就是降我也不收。若不是得暫留著,待送往田楷處,好替賢弟和子龍表功。不梟首示眾便是便宜了他。」

    發話地自然是劉備,他正安排著人手,準備朝貝丘城運糧。

    貝丘的守軍是主力,田楷又是正頂頭的上司,從大局著想,不送不行,平原國從牙縫裡擠出來地谷食,也不知道夠他們幾天嚼的。

    李臣苦笑,他這大哥照顧兄弟倒是沒話說。也不再提高覽,先簡單地描繪了下沿途見聞,問道,「田青州還準備繼續僵持?這清河國已然糜爛,棄之不惜,打又不打,退又不退,空耗糧秣,長途運送,極費民役之力。只苦了自國百姓。」

    劉備木然半晌,嘴抿得泛白,良久才歎氣道,「為兄何嘗不知,民心乃國本,但那田楷指望著公孫薊侯重戰冀州,若此刻守住了,到時便是奇功一件。更何況。如袁譚窺見我軍退撤,趁勢渡河追擊,直殺入青州,就全完了。」

    「如是後者。我倒有法子從他們眼皮底下,從容退去。」李臣輕輕說,耳語了幾句。

    劉備認真聽著,眸子越來越亮,「妙,可是昔日虞詡增灶之計?如能安穩回撤,待秋收。庫滿倉盈時。再戰不遲。」

    但事情並沒有想像中的簡單。

    「你可再說一遍?」貝丘本營大帳內,田楷臉都扭曲了。臉頰子幾陀肉一抽一抽的,瞇著眸子,時有寒光迸出。

    「佐之,看來青州大人另有腹謀,還不退下!」瞧著氣氛不善,劉備冒著汗說道,又用力扯了扯李臣地袖子,示意他收嘴。

    李臣卻恍若不覺,脾氣上來了,好不容易治理得安康的平原國,便因為此人的無謀好戰,弄得怨聲載道。

    為籌軍需糧秣,由北海借回來的黍子不但全填了進去,無奈下還課了重稅,本來能過個肥年的百姓,又得半饑半飽。

    自家基業都快不穩了,你還倔強個什麼?

    他沉聲說,「青州民生凋零,實無底氣和袁紹硬碰,不如將俘將高覽割須髡發,大張旗鼓送回袁營,洩其銳氣,每營每隊再設雙灶,逢午時黃昏,燃炊煙百道,城頭多豎旗幟,蒙蔽敵眼,以示我軍糧道已暢,正添兵欲堅守,然後一夜撤兩千兵,不出三日,便只剩下空營,再留伏兵數百,待袁軍探試渡河之時,兩旁殺出,虛張聲勢,讓敵假以為中計,等得最後察覺真相,為時以晚矣。」

    「少不知兵,胡言亂語!吾深受薊侯重用,此刻便是報答之時。」田楷怒叱,「你這小小功曹,也敢妄言軍國要事?」

    正好拿這功曹立威,警告劉玄德不得起二心,田楷暗忖,當下爆喝道,「來人,拖下去撻五十鞭,打到服為止!」

    頓時營帳外有親兵領諾入,便要拿人。

    「誰敢動我四弟。」座次尾席,張飛關羽長身而起,他們力大體雄,投足擺手間,那兩個士卒斜著飛了出去,哀呼慘叫,直摔了個人仰桌翻,隨即又擋到李臣身側,怒目四顧。

    嗆啷一聲,親隨於田楷的數個將領拔刀提劍,厲聲喝道,「平原劉備,你等想反亂不成?」

    兩相對持,互不讓步,一片嘩然,劉備驚得容顏失色,連連躬身,「田青州,暫且息怒,此乃我結義兄弟,與備恩同手足,還望收回成命。四弟,還不告罪求饒?」

    「當斷則斷,不斷則亂,連這道理也不識,那還領什麼軍打什麼仗。」李臣冷笑,他沒料到田楷對退兵一事,反應這麼大,但到了這當口,年輕漢子血一熱,可不能服軟慫了威風「還在嘴硬,給我……」田楷臉沉得彷彿籠著陰雲一般,又瞅了瞅劉備,覺得正用人之際,不好逼迫太甚,稍緩了聲音,「念在你護糧有功,又有劉國相懇求,但軍法不容情,減為十鞭。」

    已經是很輕微的懲罰了,皮糙肉厚點地,頂多躺個半月。

    「十鞭?」還沒等李臣答話,劉備抹了把汗,倒直起了身體,這寄人籬下,一貫謹慎怕招嫉妒地人此時硬邦邦地說,「打我兄弟?便是一鞭也不行!」

    他揚聲說道,「雲長益德,護著佐之出帳,」又瞪向田楷,公然威脅,「數年征戰,我平原出力良多,若是青州大人瞧著備不順眼,想拿我兄弟出氣,那咱挑擔子不幹了,棄了官職回家耕田去!日後薊侯問起,便說備不識抬舉罷了。」

    豈不說劉備和公孫瓚地那層舊關係,此時他敢辭官,田楷也不敢答應,平原國正後方,一亂起來也別想著僵持了,直接認輸唄。

    「好你個姓劉地……」田楷羞惱得直抖,一時也無可奈何。

    沿著河畔,野外荒草密集的小徑,數騎緩緩而行。

    「卻是我險些誤了兄長,那田楷一意孤行,早知道,就不獻計了。」李臣歎道,「怕是往後不好相處。」

    「又有什麼,咱幾起幾落,早習慣了。」劉備卻不在意,「說什麼也不能瞧著自家弟兄受那委屈。」

    「正是此理。」關二張三並駕齊驅,點頭笑道。

    「他田楷不顧百姓死活,盲目效力於薊侯,我劉玄德可不是這般愚忠私臣。」劉備來了情緒,揚起馬鞭,狠狠抽了坐騎一下,飛馳起來,「我忠的是巍巍大漢四百年國祚,忠的是那冥冥穹蒼中的天道!總有一天……」

    那飄在風中的話語咬鐵嚼鋼似地,炯炯有神,落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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