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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卷 兄弟君臣第二節 步行至黃昏(二) 文 / 奧丁般虛偽

    寡婦門前是非多。

    溝子村誰都沒想到,才半響功夫,崔家的媳婦雉娘就領回了個高高瘦瘦的年青漢子。

    村頭幾個灰撲撲的娃娃正趴在剛抽出綠絲的杏樹下,聚精會神地看著螞蟻打架,很快,他們的注意力就被陌生漢子吸引住了,黑漆漆的眼珠子好奇又畏懼地盯著不肯挪開。

    不光是娃娃們,就連大人也覺得古怪,別的且不說,光那短得見頭皮的頭髮就有些駭人,他們當然不能瞭解在另一個年代,男士相當流行的樁子頭,莊稼人雖然不像李莊幾個夫子那般,能搖頭晃腦地說出「身體髮膚,授之父母,不可棄也」之類的道道,但隔三茬五的稍微修剪一番,拿淘米水洗乾淨頭髮,清清爽爽地盤個髮髻,卻是常事。

    這是從爺爺輩傳下的祖宗禮法,輕易不敢怠慢。

    像那種披頭散髮,行為輕佻的二流子,得被人指著脊樑骨罵父母沒管教好。

    但就算是那些自稱遊俠兒的混混,也沒像這樣,幾乎剃了個青皮頭,莫不是個才在哪裡犯了事,受了髡刑遊街的逃犯?

    這婆娘真真從哪裡找來了個禍害?

    又有人琢磨著是不是崔家媳婦招惹了什麼歹人,受了脅迫?

    想想也是,雉娘在村子裡一貫柔弱和氣,和誰說話都先堆滿臉笑,怎麼也和逃犯扯不上關係。

    剛把這猜想一講,幾個半大的後生立即吼叫著站起來,拍著胸脯捏緊拳頭想去理論一番,崔家除了雉娘,也只剩個年邁的婆婆,兩個女人無依無靠的,少不得要鄉親們出拳助力。

    咱溝子村再敗落,也輪不到外人來隨意禍害!

    莊稼人的地域情節都是濃厚的,像護犢子般保護著自家村裡的一草一木。

    所以當李臣像揀到根救命稻草,眼巴巴跟著才認識不久的小媳婦,終於離開荒郊野嶺,來到村落時,差點就惹上頓拳腳之災。

    「這是我哥,呃,遠房的表兄,失散了好久,今兒天老爺開眼,半路上遇到了。」直到雉娘發現了鄉鄰的誤解,急忙解釋後,才平息了人們出於善良的怒氣。

    這是她和怪人事先約好的說辭,李臣身無分文,急需個落腳的地方,而雉娘像個男人般頂起崔家的大梁,早就有些力不從心。

    「你就說是我遠房親戚,打江東來,家鄉又亂起了黃巾,來投奔我家男人的。」雉娘說,「我也不貪你便宜,只要你有餘力時幫忙打理下田地就成。」

    「我……不會種田的活計。」李臣摸著平頭,老老實實地回答,這事騙不了人,是騾子是馬,到田里鋤幾把草就清楚。

    「說不准你還真是哪裡大戶家的公子。」雉娘望了他半響,「不會就去學,我和你非親非故的,只能幫到這步,想活下去,你只能依靠自個。」

    有了崔雉娘做保人,接下來的事兒便很順利,村邊的山頭上有處簡陋的城隍廟,早先敬著尊不知名的社神,不過年景一直不好,十里八鄉的恨它沒有庇護四方,早絕了香火,荒廢得連門檻都被人拾去當了柴火,勉強能遮風擋雨。

    讓崔家媳婦的堂兄暫住段時日的事沒人反對,本來鉤子村就是個雜姓村,沒什麼條條道道的宗祠規矩,而且幾個輩分高說得上話的老人倒還樂見其成,在老一輩的眼裡,社神沒了香燭供奉,就失了靈性神位,變成土木疙瘩,但難保不會因此化為陰鬼,所以都禁止村裡的後生入夜後,跑到城隍廟附近遊蕩。

    現在有個年青漢子自願住進去,拿陽氣鎮住,說不準能無形中化解個禍根哩!

    「等會我拿個鋪蓋卷給你,」崔雉娘見事說定了,小聲叮囑李臣,「廟裡有幾年沒人打理了,你抽閒掃掃灰,將就著住下。」

    ……

    等忙完一切,天也全黑了,莊稼人夜間沒什麼娛樂,除了每年的幾個節氣能熱鬧會,一般都早早入睡,或者磨著家裡的婆娘再生幾個崽娃,月亮一出來,整個村莊就陰陰沉沉地寂寥了下來。

    崔雉娘心怦怦跳著,像在社戲上敲響的大鼓,一下接著一下,秀氣的鼻尖上聚著汗,今天的事完全超脫了她以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心謹微別惹麻煩的性格。

    她一時心軟,行了善事,誆騙了全村人,帶回個無家可歸的古怪男人。

    也不知將來是福是禍。

    她在家前佇了陣子,輕輕推開虛掩的院門,隔壁養的大黃狗聽到腳步聲,隔著籬笆嗚嗚低嚎了幾聲,大概是嗅到了熟人的氣息,不一會就沒了聲響。

    屋子裡黑漆漆的,她捨不得點油燈,摸黑從灶台上找到了木勺,從缸裡舀了水咕咕灌下,冷水入腹,才逐漸解了燥熱。

    「是雉娘麼?」隔間裡有人咳嗽著問。

    「婆婆,我把你吵醒了?」小媳婦急忙摸了進去,藉著冷清的白月光,望見婆婆起了身,批著衣裳坐在床沿邊。

    雉娘的婆婆四十多歲,假如在另個年代,這歲數的女人還算個「俏大嫂」呢,但這年月女人嫁得早,如果趕著媳婦的肚皮爭氣,她早就當上奶奶抱上孫娃了,窮困和勞作讓她已完全不像個中年婦人,頭髮斑白,滿臉橫橫疊疊的皺紋,滄桑和暮氣過早的在她面容上呈現出來。

    風扯著裱在窗欞上的爛舊布,發出窸窣細微的響動,老人側著耳朵,像是再聽,又像是在發呆,半響,她才掩著胸口,長吁了口氣,「是風哩,剛才迷迷糊糊地,似乎聽到有人敲窗子,還以為他的魂兒回來了,想見咱娘倆一面……」

    月光白慘慘的,雉娘不由得在心底泛起了恐懼,她偷偷吞嚥著唾沫,小心翼翼安慰婆婆,重複著連自個也開始不相信的話,「他不會有事的,婆婆別多想了,小心愁壞了身子。」

    「他命硬,小時連相士都講,『別人吃糠他吃白米』,命裡有紫氣大富貴哩。」老人耷拉著眼皮,嘀咕著,「那相士可靈驗呢,該不會出錯的,不會錯的……」

    直到夜半,雉娘才安撫著婆婆睡下,鬧了半宿,小媳婦的瞌睡早飛沒了,她慢慢走到窗邊,天依舊黑沉。

    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個迷途的旅人,在黃昏下的曠野徘徊,夜以至,卻不知能否再次看到光亮的黎明。

    同樣焦慮的,不止小媳婦一個人。

    李臣正**著上身,穿著條四角褲頭,汗流夾背。

    這城隍廟簡直和乞丐窯沒什麼區別,半扇矮牆都坍塌了,頭頂的瓦片被吹跑了一半,直接抬頭就能瞧到夜空,最要命的是,牆角有股沉積的騷臭味,大概有附近的住戶,砍柴路過時,將這兒當成了避風的茅房。

    他收拾了大半夜,總算在西牆角清掃出一圈勉強夠乾淨的空地,人累得不輕,卻怎麼也睡不著。

    鋪蓋是一張又薄又破的碎布毯子,上面針腳密密麻麻,縫了一層又一層的補丁,輕飄飄的,李臣乾脆披在身上,筋疲力倦地癱坐在沒了門檻的廟門口。

    不遠處一堆篝火半明半滅,李臣剛把隨著自個穿越而來的事物全燒掉了,也沒什麼好東西,一件t恤衫,一條牛仔褲,旅遊鞋和裝著幾百塊鈔票的錢包。

    只有串鑰匙他想了半天,留了下來,權作為紀念。

    閒暇時他也看過一些亂七八糟異時空類的小說,不過李臣終究不會把妄想和現實混為一談。

    從崔雉娘嘴裡聽到「黃巾」這個名詞後,李臣來到破廟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些古人無法識別的東西處理掉。

    他可不願因為幾件衣裳,幾張再也派不上用場的票子,被人視為用行符治病來蠱惑人心的黃巾餘黨,招惹殺身之禍。

    李臣是個聰明人,即便在穿越前的那個時代,他也算得上混得不錯,讀書時是令同學羨慕的秀才,才出校門,旁人忙著找工作,他就開始謀求著創業的機會,父母總誇養了個不用操心的好兒子,朋友們也信賴他,遇事總會問問他的意見再做決定。

    但這一切,只局限於繁榮的都市生活,在這個年代,一個懂得耕種的農夫,一個有點膂力的獵戶,都比一個讀書人更容易活得安穩。

    他強壓著內心的惶恐、迷茫,努力保持冷靜,來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措施。

    「漢末?賊老天,王八蛋蛋,我日你祖宗日你先人。」李臣咒罵著,最終接受了這個無可奈何的事實。

    這夜,二十二歲的李臣再一次改變了自己的理想,童年時他想當個老師,半大的小伙子時,他想成為灌藍高手,走進社會後,他想創造自己的事業。

    但現在,他只祈望,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

    天剛濛濛地透出一點光,崔雉娘黑著眼圈,拿著筲箕準備給家養的雞灑把食料。

    她家的那隻老母雞可是寶貝,每天都能從窩裡摸出個雞蛋,小媳婦兒愛惜的不得了。

    剛出門,她就望見籬笆外,伏著大坨黑乎乎的東西,似乎還在蠕動,驚得雉娘心一抽,怕是撞到了遊魂野鬼類的髒東西。

    走近點才看清,那個本該睡在破廟的怪人,正靠著籬牆,把身體縮成一團,邊用力將毯子裹緊,邊吸著被冷風凍出來的鼻涕。

    「崔家嫂子,給套衣服,再給雙鞋我吧,這狗天道,夜裡和清早都冷得要命,」怪人勉強露出討好的笑容,臉皮泛紅,「田里耕種的把式,也勞駕抽空教教,我發誓,除此再也不麻煩您家了。」

    崔雉娘愣了半天,小媳婦兒突然發覺,她揀了個來禍害自個的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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