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忍字心頭一把刀 文 / 鳳初鳴
第20章
長史是三品官,是名義上管理皇子親王府中事務的,到了賈府宣諭,賈政忙迎至榮禧堂奉茶,聽得淳王殿下有諭,命寶玉兩個入宮做皇子陪讀,心裡自然是大喜,賈府雖是開國八公之一的榮公寧公之後,到他這一代已經成了閒散貴族,完全淡出權力圈,一天天滑向敗落。所以賈母才把元春收到身邊撫養,下功夫調/教送到宮裡以保賈府的榮華富貴,現在兒子巴結上了皇子,更是前所未有的喜事。
賈政送走長史,樂顛顛地稟了賈母。王夫人想到兒子要做皇子伴讀,以後前程不可限量,喜不自勝,賈母卻有些憂心,王夫人以為她是怕寶玉不小心會得罪了貴人,勸道:「老太太放心,寶玉最識大體又有氣度,雖然皇家規矩大,他也是應付得過來的,就是環兒燎毛雞似的不妥當,只怕會壞了規矩得罪王爺。乾脆回了王爺,只要寶玉去,這樣就不怕了。」
賈母斜她一眼,歎了口氣,命人叫寶玉和賈環過來,問他們如何認識淳王,當時情景怎樣,王爺是否喜歡。寶玉如實答了,說淳王對他很親近,常有賞賜,言談間沒有什麼,看上去很喜歡。
賈環卻是不樂意與淳王親近的,見賈府上下為這事樂得不知天高地厚,忍不住提醒說:「現在淳王和裕王都有可能將來繼承大位,我們這樣與其中一家走的近,不大妥當。」
意思是咱家現在就站隊,以後若是站錯了隊,可是敗家的禍。
王夫人訓斥說;「你懂什麼?」
賈母深以為然點點頭,看向賈政,徵求他的意思。
賈政悚然而驚,覺得自己高興得太早了。淳王與裕王同歲,是當今皇上僅活在世上的兩個皇子,雖然聖意難料,目前看不出兩人誰的聖眷更重,但是淳王母妃亡故,裕王母妃卻在宮裡,更重要的是最受皇上寵愛的權相胡有恆傾向於淳王,這樣一來,誰強誰弱可以看的出來。
如果賈家現在和淳王走得近,送兒子當侍讀,以後淳王繼位固然是無限風光,可是若裕王繼位,將來難免被清算,百年大族毀於一旦。
可是淳王目前勢弱,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繼承大位,不能這麼**得罪,這該如何是好呢?
賈母等高層主子湊在一起想了個折衷的法子,給寶玉報個病,讓賈環去。
賈環得知他們商量了這麼個結果,只覺得心寒到極點,又不能表示出來,表面上不動聲色,回到自己屋裡悶坐,趙姨娘還覺得有臉,暗自得意,說:「我的環兒當了王爺侍讀,以後前程不可估量,看府裡還有誰再敢欺負咱娘倆。」
賈環冷笑:「你少興頭了,淳王和裕王是爭皇位的兩個,把我推出去做侍讀,若是以後淳王得勢,咱家自然跟著沾光,就算沾不上也可以延續榮華。若是以後淳王失勢,被清算時就把我趕出去,反正我是庶子,死活都不會連累整個府裡。真是進可攻退可守,萬無一失的好主意。」
「什麼?」趙姨娘經過賈環這幾年的調/教也懂了些事,明白了他的意思,氣得拍大腿嚷起來。「這麼說,將來有好處時給寶玉,有壞處你擔了?」
賈環沒有否認,薇兒很見機地到屋外守著,不讓人進來。
賈環這才說:「你放心,也不用生氣,依我分析,現在裕王看上去比淳王更有優勢些,是因為首輔胡有恆的支持,其實不然。」
他由徐文璧授業,常聽先生說起胡氏父子的惡行,自己又經常在外走動,眼見耳聞的多是市井平民對首相胡有恆的切齒痛恨,胡相和他的兒子胡應龍為非做歹,索賂無度,已經是天怒人怨,不知道這聖眷能護他們幾時,如果胡家倒台,裕王則什麼都不是,可歎他自以為有胡相支持,也把自己當起太子來,驕橫跋扈,不把百官甚至兄長淳王放眼裡,這樣的人沒了依傍也撐不起場子。所以他並不看好裕王。
而淳王一副子與世無爭醉心聲色的樣子,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的,卻為他塗了一層保護色,在生性多疑的帝王眼裡,這不是弱點。
賈母賈政這些人做出的折衷法子,從家族的立場考慮的確是左右逢源,能最大限度保證家族利益,可是卻存了把庶子當棋子必要時犧牲掉的想法,讓賈環陣陣寒心,可能是他心裡還沒有把自己當做這個家的一份子,所以很難接受自己只是個犧牲品的事實。
「環兒。」一聲呼喚把賈環的思緒拉了回來,抬眼一看是探春,抹了把眼睛趕緊起身讓坐。
「姐姐怎麼到這來了?」賈環忙起身讓座心裡尋思著,莫不是探春也覺得自己攀上了高枝,所以來攀附了?
探春神色憂慮,仔細朝他臉上看了看,說:「你不要難過。」
賈環勉強笑道:「這話怎麼說?我做淳王爺侍讀是大好的事,有什麼可難過的?」
「你不必這樣,這事的內幕我也聽說了些,淳王和裕王也不知日後誰能勝出,咱家不想摻和進去,可是又不能違背王爺諭旨,所以只得把你推出去,其中關節我也明白。我知道你心裡有不忿。」探春說著紅了眼圈,「可是你想想,咱們即生在這樣家庭,享受了家族的庇佑和榮華,哪能不為家族做些犧牲。
大姐姐去了那不得見人的去處,我們這些姑娘們看上去尊貴,將來也得為家族聯姻,嫁得好便罷,若是嫁得不好,也只能怪自己命苦。你們爺們家,自然也是要為家族做犧牲的,娶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做自己不愛做的事,都是一樣的,你要想開些。」
賈環想不到她一個姑娘能想到這一層,也想不到她能這般開導自己,再一想金貴如寶玉將來也得為了家族犧牲愛情娶一個自己不想娶的女人,也覺得自己這樣生氣沒有用處,可歎這些侯門公子和小姐,其實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賈環又覺心中蕩起一股無所發洩的煩悶,一刻也不想在這個家呆下去,又跑到護國寺去,跟著和尚信徒們禮佛。
眼望我佛,跪,叩,起,再叩,起。
高居蓮台的三世佛法相莊嚴,半睜佛眼,似看透人生世情,悲憫地看著腳下拜伏的卑微信徒。
誦經念佛聲像是在唱悠長平穩的安魂曲,置身其間,滌蕩一切雜念,靈台歸於清明。
賈環默坐一邊自省,心氣開始平和安靜,也難怪寶玉惜春最終選擇皈依佛門,佛教之義,確實是使人了斷紅塵,逃避現實。可是,他卻不甘心這麼逃避,在佛門尋求心靈的寧靜,只是暫時休憩,過後還要鼓起百倍心勁面對殘酷現實。
現實又是如此殘酷,他的力量又是如此弱小,只能靠忍耐保護自己,尋找機會,「忍」字心頭一把刀,如同一把鈍刀一下下割著心頭,不見血卻痛入骨。
回到家裡,賈環已經恢復了平靜,焚香默坐一會兒,從箱子裡盒出那盒珍珠,左思右想,還是歎了口氣,拿出幾顆圓淨的,其餘的拿到外面,交給錢槐。
錢槐雖然在大宅門裡伺候,可是也沒見過這麼好的珠子,一時間看直了眼,問:「我的爺,您這裡哪裡得來的?」
「是淳王殿下賞的。」提起蕭景,賈環心裡還是隱隱作痛。
「你要是退回給他?還是收下?」
賈環反問一句:「你說呢?」
錢槐想了想,說:「我跟著爺也有兩三年了,爺的心思我也明白,您先前和淳王好,可是他為了寶二爺那樣對你,換上誰也寒心,肯定是要和他斷交的。所以,你是不是想退還給他?」
賈環一笑:「都拿到家裡了,還說什麼退還?拒絕上賞是不敬之罪,我怎敢得罪貴人?」
錢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說:「這不像你以前的為人。」
「怎麼?你覺得我變得挺沒骨氣的,是?」
錢槐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卻沒說什麼,算是不否認。
賈環心裡有股悲涼,歎道:「果然這世人不能理解我,就連你也不例外。」
「爺這是怎麼說,讓人心裡怪難受的。」錢槐趕緊勸他。
賈環輕撫手裡的裝珍珠的盒子,緩緩說道:「我讀書是為了做官,做官是為做事,然而在這世上要實現抱負,做幾樣青史留名的好事,只憑一腔熱血滿腹經綸是不成的,最終落個孤軍奮戰,遭人攻訐,含恨而終。要想做事,重要的是要明白一點,就是妥協。」
「什麼意思?」錢槐不懂了。
「要想實現自己的理想,就要學會向現實妥協。妥協不是背叛自己的信念,而是為了更好的做事,所以,知道如何妥協的能人志士,成就會比那些只有熱血才乾卻不知妥協的人更大,為國家做的事也更多。」
錢槐眼珠一轉,說:「是啊,聽說有個清官兒叫程朝東的,是個有名的青天,沒收過半文髒錢,錚錚傲骨,不畏權貴,從來不向壞人妥協,結果他多少年了只是一個小縣令,如果他能略略妥協,可以升到更高的位子,豈不是能做更多的事,造福更多的百姓。那個汪有道名聲雖不好,卻做了不少好事,修海塘除海寇勵農桑,整個浙江境內被他治得是富饒安寧一派和平,有人間天堂之稱。
我一個下人不懂什麼百年聲名是個什麼東西,只知道象汪大人那樣的官比程大人的用處更大,造福的百姓也更多。」
「你說的雖俗,卻是很通透,果然不愧跟了我幾年。」賈環感慨,想到徐文璧所說的浙江巡撫汪有道為了能實現理想,不得不違心巴結奸相胡有恆,辦了不少實事,百姓也感念,可是在那些清流眼裡名聲算是壞掉了,彈劾他的折子從來沒斷過,只靠胡相壓了下去。
賈環唏噓不止,自己只怕也要走這條路了。
「所以爺收下淳王的珍珠,打算與他和好,也是不得不妥協,畢竟爺以後無論做官做事,淳王是個好助力,不管他再怎麼不好,也不能得罪,而且你也得罪不起。」
「沒錯。」賈環又鬱悶起來。這一步踏出去,以後只怕是違心的事越做越多,到頭來連自己的初衷都會忘了,說不定淪為賈雨村一流。
錢槐知他心意,勸道:「爺不必覺得委屈,想在這濁世上出人頭地,一味清高是不行的。那麼多官們都巴結奸相胡有恆,甚至給太監當乾兒子,你攀附淳王也不算什麼,這淳王比起姓胡的可好多了。」
「你又沒見過他兩個,知道什麼?」
「聽說淳王風雅俊俏,又禮賢下士,且又身份高貴,和他玩,你一點不吃虧啊。還委屈什麼?何況他送這個來,也有賠禮的意思,誰還能不犯個錯,人家都放低身段賠禮了,爺難道要揪住一輩子不放,把他以前待你的好都扔一邊了?」
「你說的是。」賈環被他逗笑,把珍珠交給他,說:「你把這東西找個可靠的店出手換現了,你父母在庫上管賬,問問他們城裡有哪家珠寶店好,這事要做得隱秘。連你父母都不要告訴。」
「爺可是要買房置產?」
「沒錯,我現在也看透了,將來我是要接了姨娘另過的,這個家不大可能分給我多少財產,而且我要當官也不能當貪官授人把柄。所以,我要趁現在置些產業,以備將來。」
「好啊。」錢槐興奮起來,「在京城附近,或是江南富足之地買幾塊好莊子。」
「不。」賈環卻搖頭,「要在山西,直隸這一帶買。」
「那一帶的土地不如江南那邊能一年三熟,還臨近韃子,不大好。」錢槐被他搞糊塗了。
賈環又敲了他腦袋一下,道:「我要你多關心朝廷政策,你丟後腦勺啦?」
錢槐抱腦袋嘟囔:「置產業買莊子和朝政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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