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夏秉忠旁敲側擊 文 / 鳳初鳴
陳九成得不到他的回復,很失望歎了口氣,道:「人各有志,你要保你的烏紗,我也不勉強你,你把山西的見聞告訴我。」
賈環臉一紅,還是把自己掌握的情報告訴了他,目前山西一個雞蛋三錢,一個梨十文,一斗米三錢銀,物價高的令人咋舌,小戶人民根本活不下去。河工款被截留超過一半,貪賄重稅得來的錢,至少一半上貢給胡家,另一半由黃維和其他官員分贓了,至於豆腐渣的河堤工程,責任推在小棋子身上。他還強佔百姓產業田地,強搶民女,許多民女不知所蹤。更有甚者,還聚眾為匪,公開搶劫來往客商,殺掉不附和自己的官員。
陳九成氣憤難抑,道:「國勢到了如此地步,宰相難逃其責,姓胡的只知迎合上意,一味媚主,招權納賄,賣官鬻爵。國家官位乃國之神器,被他明碼標價,一個知縣多少錢,一個知府多少錢,只要交夠錢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位子,只有交錢就可以免罪,連殺人都可以無事。國勢敗壞至此,凡有血氣者,無不痛憾也,我孔孟之徒痛哭於九原。國家積病久矣,正因有此毒瘤,此毒瘤不去,則國家日病,漸入膏肓。我要上書彈劾姓胡的。」
賈環嚇了一跳,忙道:「千萬不可,胡有恆為相二十年,爪牙遍及朝野,又得皇帝寵信,多少年來,多少志士前赴後繼彈劾於他,莫不是被他陷害而死,連前首相都被他害死了,何況於你我。還是聽我的,這次先把黃維拿下,其它人以後再說。」
「胡賊不除,你今天拿下姓黃的,明天他就推上去一個姓紅姓綠的,還不是一樣,反正他的黨徒多的很。」
賈環承認他說的有理,可是目前拿下姓胡的,真的不現實。
「師父,你這是飛蛾撲火,沒有勝算的。」
「你知道飛蛾為什麼要撲火?」陳九成淡淡的反問,「是因為它愚蠢,還是它寧死也要嚮往光明?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也許你覺得我愚蠢,可是天底下如果都是你這樣聰明人,只怕人人面對虎狼之徒不敢聲言,到時候我中華之地鬼蜮橫行,亡國之亂近在眼前。」
賈環羞愧的面紅耳赤,汗流頰背。可是他現在無論如休要打消陳師父的念頭,不能看著他走向死路。
「胡黨勢大,正義力量弱小,我們應該等待機會,徐徐圖之,不要硬碰硬,相信我,會有辦法的,不急於一時。」
陳九成對他有些失望,道:「如果人人都只知自保,你所說的剷除奸邪的機會,是不會來的。」
眼見慷慨激昂說了那麼多,賈環還是不肯上書,陳九成也不勉強,起身準備離去,臨去時說了一句:「做官只是實現抱負的梯子,而不是最終目標,若是為了做官,而忘了最終理想,就是做到一人之下,仍然是尸位素餐的國賊祿蠹啊。你十年寒窗,苦讀聖賢書,想想為了什麼。」
賈環癱坐在椅上,錢槐替他送客出去。負責伺候茶水的晴雯從屏後轉出來,說:「你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陳大人孤軍奮戰,他可是教導過你的,算是你的師父。年輕輕的怎麼沒有一點熱血呢,」
「你懂什麼,空有一腔熱血就能幹掉壞人啦?」
「大不了一死而已。」
「說得真好,如果死能解決問題,死就死了,可是,死並不能解決問題,現在和胡黨硬碰硬,只是白白送死。」賈環反駁。
晴雯說:「可是你不是常說皇帝是聖明天子嗎?他被蒙蔽,你上書告訴他真相,他就會明白誰是忠臣誰是奸臣了。」
賈環無奈搖頭:「你還是少看些戲曲。」
戲裡就是這麼演的,朝廷浮雲蔽日,奸賊橫行,正義之士不怕死的和他鬥,將他的惡行上達天聽,於是皇帝下令剿滅奸賊。然後皆大歡喜,戲劇,話本,包括《西遊記》都是這樣寫,吃小孩子心肝的變態狠毒君主被孫悟空揭穿壞國師真面目後,就成明君了。
現實真的這樣嗎?
皇帝連他抱怨賈母沒給他孔雀裘這樣的小事都知道了,還會不知道胡有恆幹的事?況且他幹壞事又不是只幹了幾年。
真相只有一個,很殘酷也很簡單,就是皇帝需要一個聽話的宰相。
只要這個宰相夠聽話,能給他辦事,這就夠了。
但是晴雯不能理解,瞪起眼睛吵:「你太令人失望了,真是看錯了你。」
賈環也吵:「看錯了就不要看,給我出去。通通出去」
賈環摒退所有下人,鋪開紙,親自研墨,寫下一行字:「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記不得這是哪位前人的詩句,只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句時,心裡熱血澎湃,油然升起一腔神聖的使命感。前人不計生死為國謀利的行為無論何時都在激勵著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後繼,如飛蛾撲火,寧死也經追求光明。
讀了多少年的書,怎麼只看得見功名利祿,只為個**福而對國家危亡視而不見呢?
賈環望著這行字發呆,久久地望著,一動不動,連天色漸黑也沒有察覺。
蓮兒踮著腳尖輕輕走到門前,說:「回老爺,大內夏太監來了。」
賈環這才反應過來,急命掌燈,迎入書房。內監不得結交外官,不知夏秉忠入夜來訪是什麼事。
夏太監來是來道謝的,用了賈環送他的金雞納霜之後,他的病很快就好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黑人掐架也有勁了。所以特意帶了幾樣禮物來致謝。
打開紅漆描金盒子一看是一套珍貴的文房四寶,還有四樣精緻首飾是送給四位如夫人添妝,賈環推拒不得,只得收下。
夏秉忠頭一回來這裡,興致盎然地在屋裡轉轉,看牆上掛了一幅胡閣老送的書法,點頭歎道:「胡相爺不愧是我朝第一書法家,果然蒼勁有力。」
東牆是一幅駱相爺送的山水畫,整個屋子莊重樸素,不顯奢華,卻在這字畫中顯示主人的身份和立場。
「現在只差一幅皇上御賜的字了,小賈大人要好好幹呀。」夏秉忠打個哈哈,眼光落在賈環剛寫的那句詩上,臉色略微一變。
「好詩,好字。」夏秉忠大大讚歎幾句,眼珠一轉,坐下來繼續寒暄。
「小賈大人喜歡讀什麼書?沒事時是否消遣?」之類。
賈環知道他有話說,順著他的話頭答了。夏秉忠說:「咱家沒事時也經常,最喜歡看《西遊記》,小賈大人喜歡嗎?」
「喜歡,每看一遍就有不同的心得。」
「是啊,我最喜歡金平府斗犀牛怪那一段了。」夏秉忠興致勃勃地講起來。「話說孫猴子保唐僧取經,路過金平府,那地方有個規矩就是每年元宵都要燃燈敬佛,用的燈油是酥合香油,每兩值銀二兩,一斤值銀三十二兩,共用一千五百斤,加上雜項使費,每燃燈一次,用銀五萬餘。如此巨款,讓那些負擔此差的大戶們苦不堪言,可是為保風調雨順,只得重金供奉佛祖。卻原來是三個妖怪冒充佛祖收油,終於被孫猴子瞧出,滅了妖怪,才免了此處燈油之差。」
賈環見他謝過贈藥之恩不走,卻坐下談起《西遊記》來,知道他不是閒得菊花疼才噴口水,一邊唯唯答應著,一邊看他有什麼意圖。
夏秉忠又說:「小賈大人通今博古,自然懂得多,可知有妖怪冒充佛祖收油,難道佛祖會不知?且不說這金平府臨近靈山在佛祖眼皮底下,只說佛祖法力無力,獨具慧眼,焉能不知有人冒充佛祖收油之事,如何肯讓這敗壞佛門聲譽之事發生呢?」
賈環心裡一凜,答道:「想必這三妖收油,是佛祖默許的,那五萬兩之巨的油怕是佛祖分了大頭。」
「小賈大人不愧是狀元之才,真是聰明。」夏秉忠哈哈一笑。
賈環心裡冷了半截,手裡捏出汗來,這話裡的含義就是,那妖怪,哦,是那胡相爺收的錢皇帝也分了一部分贓,皇帝要建宮殿修園子,要享受奢華,賞賜妃嬪大臣,無一不用錢,內務府供應不上時,就向國庫伸手,可是戶部的錢是供應國家的,而且皇帝需索無度,難免引起言官力諫,於是,胡相斂錢也分一部分給皇帝,難怪胡相穩坐宰相寶座二十年,其間多少人彈劾無不落敗。簡直就是又一個和申。
如果他要和胡有恆鬥,下場絕不會好。
這夏秉忠分明暗示他不要和胡有恆鬥,就算斗也不可以從經濟問題來下手。想必夏秉忠感激他救命之恩,見他寫下這兩句詩,知他心意,怕他一時衝動捅馬蜂窩得罪了皇帝而不自知。
賈環喝下早就涼透了的茶,說:「多謝夏公公指點。只是那妖怪強征巨萬燈油,民間負擔過重,百姓承受不起,久之也敗壞佛祖清譽啊,還是除之為妙。」
「可是除了此妖,誰替佛祖收油啊?」夏秉忠再次暗示,你把老胡幹掉,誰給皇帝撈錢。
賈環也暗示:「我沒記錯的話,那妖怪本身就很值錢,千年犀角價值連城,孫猴子滅了妖後將犀角砍下準備獻給佛祖的。」
夏秉忠暗暗心驚,這小子不會這麼狠,居然想抄胡有恆的家大大的發一筆。
賈環不懼打量他的打量。老子就是這意思,想那和申也是為皇帝斂財多年,最後被抄,所有家財落在皇帝腰包,皇帝還落個除妖邪的好名聲。這等好生意很划算。
皇帝老兒想要錢也不是非老胡不可,小賈也可以辦到,眼看通商口岸發展會越來越繁榮,只要中外貿易走向正軌,可以堂堂正正撈錢。
「可是胡相爺是皇上親自提拔重用多年的宰輔,治他的罪,皇上臉往哪擱?」夏秉忠再次提醒。
賈環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胡相爺侍奉皇上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可以不動他,但是黃維在山西做土皇帝,弄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這怎麼辦?皇上為一國之主受天下供奉,黃維斂財以奉聖上,做臣子的也能理解,可是那些民女怎麼辦?她們被黃維強搶,與父母生離,讓人於心何忍,本官接了百姓的狀子,不能不為他們討個說法。」
夏秉忠為難了半天,才說:「這事屬宮廷秘密,我看小賈大人是忠誠之輩,所以冒險給你透個底。」
夏秉忠湊過去壓低聲音說:「那些民女都是處女,也就是說她們的……那個……要煉紅鉛丸,你懂的。」
這話說的太含糊,賈環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登時氣得腦袋發暈,原來黃維搶民女是替皇帝干的,為了取經血煉製紅鉛丸,估計他自己也受用一部分,其餘的給皇帝了。所以夏秉忠才為難,皇帝的顏面要保全,所以……
聽出來夏秉忠沒說出口的話,賈環氣得手抖,對皇帝的好感嗖的一下變成泡泡全飛了。夏秉忠又說:「皇上煉丹,做臣子出力協助也是應該的,你家寧府的敬大爺不也是嗎?還替皇上嘗藥,結果……」
夏秉忠止住不說,賈環忽然明白了,想起賈敬臨終前那天把他找去,說了一堆話,對他抱著很大期盼,結果第二天就死了,想必是他知道為皇帝嘗藥可能會死,所以把他叫來一番囑托。
於是,有些事情可以理解了,為什麼賈敬中了進士,前途一片光明時拋下家業去修道煉丹,原來是暗中替皇帝煉的。為什麼寧府爬灰聚賭□的事被焦大在門口罵,被人貼大字報,鬧得許多人都知道了,皇帝卻裝做不知,還封元春為貴妃,可能是顧及賈敬這份微勞。
夏秉忠又誠懇地勸:「身為臣子,為君分憂是分內之事,小賈大人受皇上器重,更要如此,咱家是為你好啊。」
「謝謝夏公公指點,下官銘感於心。」賈環起身道謝,幸好夏秉忠深夜來此給他暗示厲害,到時他貿然一封奏疏上去,剝了皇帝的臉皮就不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