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朝花待夕拾 第756章 前世番外 :薄倖(下) 文 / 雨水半盒
大魏上寧長公主的婚事,在倉促間被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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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身為新娘子的寧意,直到大婚的當日,都沒鬧明白,自己那死心眼的王兄,怎麼會這麼輕易的就鬆口,把自己從和親公主變成將軍夫人?
事情的真相,恐怕只有當初進行了密談的兩個人知道了。
不過無論如何,自己的新郎從茹毛飲血的犬戎王,換成了素來仰慕的陸將軍,這讓寧意很是滿意,也欣喜不已。
按照流程走完了婚禮的各個流程,寧意頂著足足有十斤重的鳳冠,又被紅蓋頭悶了整整一日,卻依然堅挺的坐在喜榻上一動不動,等陸朗來挑開她的喜帕——這樣才吉利!
三更的鼓都敲過了,寧意的脖子已經撐的麻木了,才終於聽到了開門的聲音。
「將,將軍……」寧意發聲十分虛弱,一聽就知道體力快透支了。
陸朗大為震驚,連忙走過去一手掀了紅蓋頭,又晃著她的肩膀問道:「長公主,你沒事吧?」
「嗷嗷……疼疼疼!別晃!別晃啊要掉了!」寧意嚎叫的話音剛落,頭上那頂堪比大山的鳳冠,就轟然落地了。
望著在地上圓潤翻滾了幾個跟頭的金色頭冠,陸朗嘴角扯出一絲乾笑,指著那物什問道:「怎麼不早點摘下來?」
寧意轉了轉酸痛的脖子,哼聲道:「這鳳冠上鑲了一百零八顆東海龍珠,一顆就價值連城,我可不能辜負了王兄的一片好心!」
陸朗走過去,拿起了鳳冠,放在手上掂量了一番,才淡笑道:「你們王室的人,是不是都喜歡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寧意愣了愣,不解的問道:「什麼意思?」
陸朗臉色一變,又將自己的情緒小心地隱藏起來,重新換上一副淡然的樣子,隨手放下了鳳冠,又吹滅了幾根紅燭,道:「沒什麼,累了就睡吧!」
「誒?」今晚不是洞房花燭夜嗎?
寧意臉色通紅的回想著教習姑姑前日教給她的東西,但是一轉頭,看向枕邊的男人,卻是已然聽到他打鼾的聲音了!
罷了罷了,反正她累他也累,那件事……姑且往後推一推吧!
姑姑說今晚會很疼,她這好歹還算是躲過一劫呢!
寧意自我安慰了一番,隨後小心翼翼的脫去了外面的鳳袍,又小心翼翼的躺到了陸朗的身邊。
半晌後,再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身子。
終於蹭到他懷中的那一刻,寧意滿足的彎出一抹微笑,嘴角彎的比天上的月牙還美麗。
而這一幕,盡數落到了裝睡的男人的眼中,也讓他的眸色更為深沉,比這滿室的夜色還讓人捉摸不透。
大婚之後,陸朗的身份一躍成為了駙馬,是名副其實的皇親國戚了,關於他出身草莽的事實,再也沒人敢提起了。
魏昭王果然是任人唯親,雖然陸朗連續打了幾次敗仗,但是絲毫沒有影響昭王對這位妹婿的信任,不光把長公主手中一半的兵權交給了陸朗,還把先前遣散的陸家軍,全部召集到了帝都來操練。
陸朗開始早出晚歸,每日的操練任務和軍中大事全都落到了他身上,晚上他書房的燈火經常通明整個夜晚,寧意一個人在房中遙遙的看著,心口某個地方隱隱泛疼。
除了洞房那一天之外,連續兩個月了,他們兩個再沒同房過。
如果不是今日回宮的時候,被王兄無意間問起這件事,她幾乎都忘了,她已經嫁人了,該是時候懷孕生子了。
算上年齡的話,陸朗比她要大上八歲,軍中其他和他一般年紀的,膝下都不止一個孩子了,可陸朗身邊連個侍妾都沒有,現在娶了她這個妻子,也是放著當擺設。
他怎麼也不著急要孩子呢?寧意失神的看著手中端著的蓮子羹,一時間又蹙著眉頭不知道該如何走下一步。
「怎麼愣在這裡不進來?」耳邊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男聲,寧意頓時嚇得手一抖,托盤差點掉下去。
幸好陸朗身後快,穩穩地幫她接住了東西。
陸朗順勢拿起那碗蓮子羹,淡笑道:「是給我送來的?」
「是我親自下廚……」寧意怔怔的點頭,猶疑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的答道,「親自下廚監督他們做的!」
陸朗笑了笑,一口氣喝了大半碗,才慢悠悠的說道:「這東西不難做,你如果覺得悶,去廚房裡學一學也不錯,我還真想嘗一嘗你的手藝!」
寧意眼睛一亮,隨即滿含期待的問他:「我做了你保證吃嗎?」
陸朗負手而立,皺著眉點了頭,道:「我從不浪費糧食!」
寧意頓時忘了今晚自己端著蓮子羹獻慇勤的目的所在了,喜笑顏開的退回房中,開始研究明天的菜譜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寧意燒了一個灶台,毀了半間廚房,切爛了無數蔬菜,自己手指上的大小傷口更不用說,終於在陸朗生日的前兩天,端出了一碗像模像樣的長壽麵。
光是一碗麵還不足以表達自己的誠意。
寧意偶然間聽說,陸朗將軍的生辰每年都在邊疆度過,每次有一碗麵就不錯了,有好幾次還是正端著麵碗喝湯,敵人的鐵蹄就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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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近十來年的生日,都過的十分鬧心。
既然今年陸朗的生辰落到了她手上,她一定不能讓他再這麼戰戰兢兢的慶祝如此重要的日子了。
早早地準備好了炮仗和煙花,正值陽春三月的帝都,不少花匠都擺出了精心培養的花卉。
寧意坐在馬車裡逛街,一掀簾子就聞到了濃郁的花香,當即大手一揮,把花匠手上的奇花異草全都買進了駙馬府中,也不管花匠開口要了多少銀子,更是沒注意府上賬房頓時慘白的臉色。
生日宴裡請了不少留在帝都的軍中要員,白天陸朗和這些人在太白樓吃了一些酒,晚上回來的時候,就聽到了賬房跪在地上給他匯報數字。
他臉色未變,但是藏在袖中緊攥的雙拳,還是洩露了他的情緒。
他當初只是不想讓這個公主無所事事的呆著當花瓶,所以才提議讓她去學廚藝。
本來也不指望她能學成出師,只要她不再閒著打擾他就好。
沒想到短短一個月,她就給他的府中財務帶來了那麼大一筆虧空!
更別說今天這場生日,她花了多少銀子!
陸朗想了想剛才賬房哆哆嗦嗦地報出來的賬單,額頭上的青筋就突突地猛跳。
他常年戍守邊疆,發的俸祿一大半都用在了補貼幾乎被剋扣殆盡的軍餉上。
要不是這次成親,大王賞賜了不少金銀珠寶,他哪有那麼多銀子供這位公主揮霍?
可她又做了什麼?
僅僅一個月不到,幾乎掏空了他的將軍府!
這些終日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王室貴族啊!
陸朗面色寒如冬雪,只要一想到自己這些年,和兄弟們拚死拚命保護的人,居然就是這些好吃懶做魚肉百姓的貴族,就恨的牙癢癢!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他們明明不比這些人差的。
除了出身之外,他們哪一點不比這些人活得優秀?為什麼要甘做下等人,被這些人欺侮?
陸朗滿心的不甘和憤懣,所以推開門的時候,根本沒在意桌上有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長壽麵,也沒在意自己一進門身後就準時燃起的漫天煙火。
他只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看到了一個裊裊婷婷的絕美女子,然後體內的怒火夾雜著欲/火,徹底燃燒起來,把他自己的理智燒沒了,也差點燒死身下壓著的女人。
寧意完全沒想到,第一次就這麼毫無徵兆的開始和結束了。
臆想中該有的溫存和溫柔,通通都沒有,別人所說的疼痛,倒是在她身上放大了許多許多。
初時,她拚命捶打著剛剛侵入的男人,哭得聲嘶力竭在喊痛。
而陸朗迷茫著一雙眉眼,定定地凝視了她許久,才緩緩吐字:「忍一忍,都會疼的!以後就好了!」
他的動作放得緩慢,額頭上滴下汗珠,臉上的表情也沒有愉悅。
他說都會疼的,那麼她疼的同時,他也在疼嗎?
寧意不知道男人該是什麼感覺,但是看他也不好受的樣子,就忍著不再喊了。
後來她實在忍不下去了,又趴著哭了一會兒才沉沉地睡過去,自然不知道自己何時又被侵入了第二次、第三次……
自那以後,寧意明顯感覺到了陸朗的變化。
他的朝事似乎更多了,但是每每到了深夜,他都不再獨宿書房了,而是守在她的身側,或者擁她入眠,或者激烈索/歡。
寧意在次年生下了一個兒子,陸朗看起來很是高興,破天荒的在府中大擺筵席,宴請了很多以往不曾來往過的達官貴族,還親自給孩子起名,叫陸東。
旭日東昇,陸朗希望這個孩子像是東方冉冉升起的朝陽那般,充滿朝氣和活力。
東兒週歲生日的時候,寧意在地上擺了好一堆物什,讓他來抓周。
結果東兒搖搖晃晃的挑了半天,居然握了一支筆桿子在手中。
陸朗此時正好領著胡副將一干人等走過來。
看清楚兒子手裡的東西,陸朗難得露出了開懷的笑容。
一旁的胡副將也笑著打趣道:「將軍,小公子好志氣,跟我們這些大老粗注定不是一路人啊!」
陸朗高深莫測的一笑,道:「舞槍弄棒的事情,我玩就夠了。玩弄筆桿子的,才是坐擁天下的,這才叫子承父業啊!」
寧意抱著孩子,在一旁聽得暈暈乎乎的,但是看向陸朗的時候,卻發現陸朗已經很久沒有正眼看過她了。
似乎孩子生完之後,他只在月子裡她發燒的那次,踏足過那間屋子。
之後他外出征戰了大半年,回來之後又投身於朝堂之上,他們兩個連話都很少說了,更遑論相視一笑這樣溫馨的場景。
寧意不知道哪裡出問題了,明明當初她懷孕的時候,陸朗還是很高興的,還是很疼她的。
後來這個人就慢慢走遠了,可為什麼呢?
她從小被人寵壞了,後宮爭鬥的血雨腥風,從來沒有波及到她這裡過。
走到哪兒都有人捧著,這讓她天生沒什麼心眼,也沒有防患於未然這樣的心計。
晚上送走了一干將領,寧意讓奶媽把東兒抱回了另一間房裡去睡,自己逕自敲響了書房的門。
陸朗在屋裡應了一聲,抬頭看到門口站著的人是她以後,眉頭輕皺了一下。
「來找我喝酒?」陸朗指著她手中捧著的酒罈子,問道。
寧意許久不和他說話了,此時看著這個愈加意氣風發的男人,恍然生出隔世之感。
「嗯,母妃年輕的時候擅長釀桂花釀,這一罈酒就是她賞給我的!我反正一個人也喝不完嘛,就拿來給將軍也嘗一嘗!」
寧意走過去,往精緻的酒盞裡倒滿了兩杯酒,想撤回手時,兩隻手卻被那人的大手包裹住,連身子也被身後人圈進了懷中。
「這些日子冷落你了。」陸朗下巴抵在她的發旋處,低聲歎道。
寧意慌亂的抹去頃刻間流出的眼淚,哽咽道:「我以為,以為你不喜歡我了……你,你怎麼就那麼忙呢?」
忙到連看我一眼的時間都沒了?
頭頂又傳來他的一聲輕笑,寧意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只覺得週身泛起一陣冷意。
杯中美酒很快就被他喝完了,陸朗還簡單的評價道:「桂花釀要在土裡埋上一段時間才醇香,這一壇時日還不夠,入口時沒什麼陳香之感!」
寧意連忙道:「那我把剩下的半罈酒抱回去,就埋在院中的桂花樹下吧!」
陸朗點了點頭,又笑道:「東兒可還聽話?我小時候特別調皮,這孩子可別像了我!」
一說起孩子,寧意就覺得和他有話可說了,把東兒最近出的幾件糗事都說給他聽,連上個月爬樹扭了腳這種小事也描述的特別詳細。
之後還不忘附加一句:「我還以為東兒調皮的樣子是像我呢!我小時候也特別好動不聽話,比王兄還愛惹事,所以王兄那時才說,以後要將我許給一個溫潤如玉的美公子,這樣才能容得下我這等頑劣的性子!」
陸朗輕笑一聲,問道:「所以沈西洲才成了你的未婚夫?」
寧意不滿地嘟起嘴,道:「哪有?我和他根本沒什麼婚約,是父王當初一時興起,給了我們倆一人一塊龍鳳配罷了!再說了,我何曾喜歡過那種紈褲子弟了?我喜歡的是……是……」
她紅著臉偷瞄了一眼身後的男人,磕絆著說不出話來了。
陸朗在她耳畔印下一『吻』,嘴角笑得很開,並未在意她未說出口的答案。
乍一聽說陸朗起兵造反這件事時,寧意正在給剛起床的東兒穿新衣。
此時正是新年的第一天,東兒已經長到三歲了。
寧意看著進門通報消息的丫鬟,二話不說的就扇了一個巴掌過去,吼出來了兩個字:「胡說!」
丫鬟是她從宮裡帶出來的,對她忠心耿耿,此時被打的倒在地上,還不死心的抱住她的雙腳,哭泣道:「將軍帶著犬戎的兵馬,一天不到的時間,已經打到王宮門口了!長公主,奴婢求您了,趕緊跟著奴婢逃吧!小公子留在將軍府也沒關係的,虎毒不食子,將軍總不至於拿孩子怎麼樣的!」
寧意氣得渾身發顫,隨手抽出房中掛著的寶劍,鋒利的劍尖指著地上的丫鬟,紅著眼睛低吼:「再敢胡言亂語,本公主這就要了你的命!」
「上寧長公主,當著小公子的面,大行殺戮可不好!」熟悉的聲音響在門口,寧意驚得手一抖,寶劍應聲落地。
胡副將身披大氅,手持長矛,矛尖的紅纓濕漉漉的,尚在滴血。
寧意只看了一眼,就幾乎要嚇暈過去了。
胡副將冷冷一笑,對著身後人吼道:「來人啊!長公主喪失心智,妄圖肆意殺戮,為保小公子安穩,先把長公主送去別苑靜養,等候將軍處置!」
「是!」三三兩兩的聲音響起,聲調不怎麼一致,行動卻無比一致。
寧意被人拖出去,最後一眼死死看著的,是撲在門檻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東兒。
而自始至終,她都咬緊牙關,就連被人踢了好幾腳,都沒吭聲。
別苑的那棵桂花樹,正是她當初埋桂花釀的那一棵。
時過境遷,酒還能挖出來再喝,人卻不能湊在一起把酒言歡了。
其實早就有徵兆了,是她一直自欺欺人,不願意相信那些擺在面上的事實。
破綻從初見就開始了。
一個鑽狗洞爬出城的小乞丐,怎麼會讓堂堂將軍另眼相待呢?
當初寧意在軍中當陸朗的侍從時,偶然間幫他整理信件,在看到自己的那幅畫像時,便已然明白過來了。
她不想和親,偷逃出宮,王兄只能派人暗中尋找,她的畫像便流落出去了。
陸朗肯定第一眼就將她認出來了,所以才救了她,繼而命她跟在自己身邊,為兩人之間培養感情。
明明都是擺在明面上的事實,她為什麼就不肯相信,陸朗從始至終都在利用她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淪陷的?
四年前的那天,他在王兄面前跪著說,願以長生為聘,得上寧而無憾。
是了,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甜言蜜語她聽過不少,但是當時的陸朗,眼神堅定,不像是在敷衍騙人,所以她信了。
她把那壇桂花釀挖了出來,又命人送來了酒壺酒杯。
半壇香醇的桂花釀,整整裝滿了兩個白玉酒壺。
三日後,陸朗身披一件黑色大氅,冒著風雪,推開了別苑大門。
寧意縮在破舊的被子裡,正瑟瑟發抖。
陸朗走到她身邊,朝她靜靜地伸出手。
寧意抬頭看著他,木愣的眨了眨眼。
她其實有些好奇,自己看見他以後怎麼會沒掉淚呢?明明前兩天已經哭的換不過氣了。
陸朗輕歎了一聲,在她起身下床的時候,就把身上的大氅披到了她身上。
寧意輕聲道了一句:「謝謝!」
陸朗未答,只是指著房中唯一一張圓桌上的兩壺酒,問道:「請我喝嗎?」
寧意笑了笑,走過去拿起其中一壺,晃了晃之後,才指著另一壺說道:「前幾日冷得緊,我便喝了半壺酒暖身子。你去喝那一壺吧,那是滿著的!」
陸朗聞言沒有異議,逕自擦了桌凳上的灰塵,坐著給自己倒酒。
寧意端起酒杯,平舉到他面前,淺笑著道:「來,將軍,我敬你!」
陸朗冷笑一聲,沒有端杯,而是寒聲道:「忘了差人來告訴夫人了,明日便是孤王登基的日子!」
連自稱都變成孤王了?
孤王……好一個孤王!寧意在心裡冷笑著。
她沉默的飲下一杯酒,看著他,哽聲問道:「你要登基了,那我王兄呢?」
明知道不該問這個問題,卻還是忍不住最先問了這個問題。
陸朗沉默片刻,冷聲道:「我還沒攻進他的寢殿,他就自盡了。」
「遺詔呢?」寧意又追問。
陸朗挑眉冷笑:「他遺詔裡說什麼,有何用?」這天下已然是他說了算了。
寧意苦笑一聲,啞聲道:「我只是……只是想知道王兄臨死時有沒有什麼交代……」
陸朗冷冷道:「他說了什麼我不知道,不過白姬在我進殿時才抹脖子,我倒是聽到她說,『來世願為男兒身,守在大王身側,為大王禦敵征戰,護大王一世周全,粉身碎骨亦無悔!』」
寧意怔愣了片刻,才呢喃道:「想不到,到最後願陪王兄同生共死的人,竟然是白姬。來世……他們都約好來世了嗎?」
陸朗煩躁的皺著眉頭,沒答話,只喝光了杯中酒。
寧意笑了笑,又給自己滿上酒,捧著杯子道:「大王,我敬你!」
陸朗舉了杯子,卻問道:「為什麼敬我?」
寧意頓了頓,勉強笑著道:「因為大王,深思熟慮,佈局多年,終於得償所願!」
「你看出來了?」陸朗驚訝道。
寧意搖搖頭,道:「我只知道你刻意接近我,但是不知道你如何佈局,也不知道你當初是如何勸動王兄,讓我沒能和親的!」
陸朗將酒一飲而盡,隨後拂去青色長袍上的落塵,道:「很簡單。當初我向你王兄保證,不出五年,一定不讓他再為犬戎所惱!如果我做不到的話,陸家軍全部歸到王軍的麾下!」
「王兄信了你,結果你卻勾結犬戎來殺他的回馬槍!」寧意咬牙切齒的說出這番話,「你這個叛***!」
陸朗輕聲笑道:「國將不國,何來叛國一說?你王兄繼位十年,非但沒有任何建樹,還日只知重用奸臣佞臣!每次犬戎一打過來,除了割地賠款加重賦稅之外,他還做過什麼?這種昏君,人人得而誅之!再者說來,我何時說過我是大魏子民了?我的母親便是犬戎人,我只是在大魏長大而已!論起血統,我也算一半的犬戎人!」
看到寧意錯愕不已的樣子,陸朗繼續飲下幾杯酒,進而沉聲說道:「還有,我精心訓練出來的陸家軍,憑什麼你王兄說解散就解散?憑什麼讓我帶著一群老弱殘兵去戰場送死?你知道就因為他的那點嫉妒心,我死了多少好兄弟嗎?你還記得我帶你進城那日,連普通老百姓都對你我投來的鄙夷目光嗎?你以為他們為何扔西瓜皮戲耍你?那是在侮辱你,更是在侮辱我!」
陸朗越來越激動,上好的白玉酒杯落在他手中,竟被生生的捏成了碎片。
寧意看著他驟然流血的手指,心裡的血也在倒流著。
家,國,天下。三者的關係太亂了,她已經分不清哪個更為重要了。
她只是一個想要丈夫疼愛的小女人,陸朗說的那麼多話,她根本聽不懂的。
「陸朗,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寧意顫顫的說著話,額頭已然開始沁冷汗了。
陸朗不耐煩道:「別問什麼我愛沒愛過你,孤王只能向你保證,你以後依然是東兒的母親,榮華富貴不敢妄言,總之讓你吃穿不愁便是!」
寧意苦笑著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個青花瓷的小瓶子,輕柔而緩慢的說道:「你誤會了。我是想問,這瓶鶴頂紅,真的是你下令送來的嗎?」
陸朗眼中一閃而逝的慌亂,清清楚楚的倒映進寧意的眸中。
真難得啊,臨死前居然能看到他也會有這種慌亂的表情。
寧意手中的小瓶子倏然間被他搶去,然後她似乎是看到了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又看到一把摔扔了那小瓶子,吼道:「你這不是還沒喝下去嗎?是,我前兩天是不想給自己留後患,但是昨晚東兒哭得傷心,想要娘親,我便反悔了!我這不是過來看你了嗎?我向你保證,以後也不會給你這種東西了!我答應過你,以長生為聘,便會允你一世長生平安!一會兒跟我回正院吧!」
寧意笑著笑著就落淚了,她摸著眼角的一抹冰涼,暗歎酒中的水太多了,喝了沒兩杯就讓她有淚可流了啊!
她又把酒壺裡剩下的酒喝完了,然後喉間湧上一抹腥甜,腹中的絞痛也忍不住了,五臟六腑都燒起來了。
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鮮血,她倒下去的前一刻,竟然看到了陸朗瞪大眼睛驚訝不已的表情。
「怎麼回事?大夫呢?快叫大夫!」
陸朗的臂膀還是那麼的結實有力,抱起她是那麼輕鬆的一件事。
寧意拉了拉他的胳膊,小聲而艱難的說道:「別走了,晃的我,更疼了……」
陸朗的步子立即頓住了。
他將她抱到了床上,為她蓋上破被子的同時,不停地搓著她漸漸冰冷的雙手,嘴裡無意識的呢喃著:「哪兒疼?還有哪兒疼?」
寧意搖頭喃喃道:「應該,再過一會兒,就不疼了。」
陸朗的手忽然就停下了,之後他眸中含悲的問道:「你早就在酒裡下毒了?為什麼?誰許你自盡的!」
寧意微微偏過頭去,小聲道:「我只是覺得,我死了,大概能讓你往後對東兒好一些,倒也值得!」
陸朗徹底被她震撼到了。
他一直以為這個女人不諳世事,蠢的恰到好處,正好為自己所用,卻沒想到,她一直看得通透。
是啊,她是舊朝公主,就算他這次能保下她,以後眾朝臣也容不下她,更加有可能會波及到她的孩子。
現在大魏一族被他誅殺殆盡,她自己服毒自盡,還能換得他最後一絲憐憫,保她兒子一條命。
陸朗,這明明是最好的結局了,可你為何如此不捨?
「我一直沒跟你說過,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有些傾心於你了。那時候我穿的破破爛爛,你穿的板正得體,比我以往在宮中見到的,彎腰駝背的大臣奴才們,好看多了!就那麼一眼,就讓我記住你了!」
寧意虛弱的聲音在他耳邊絮叨著。
「陸朗,我也想跟你求個來生。」寧意的聲音越來越弱了,手也越來越涼,「來生若還有緣分,不求美好的開端,不求終日的廝磨,我只求,只求一個相守到白頭的結局……」
陸朗忍著眼中的酸脹感,拚命點頭應允道:「好,我答應你!來生我一定還去尋你,哪怕為你當牛做馬一輩子,也守著你不走!」
寧意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的樣子,一如初見。
「還有,我不要什麼名分了,也不想入你的王陵,你把我葬在桂花樹下就好……就算,算是……我最後……的請求……」
呼吸驟然停止,陸朗看著徹底闔上眼的女人,一時間渾身僵住。
門外的風雪呼嘯著吹入房中,不消片刻,就吹得跪在地上的男人滿身雪碴。
這算什麼?霜雪吹滿頭,也算得白首。
自此之後,他坐擁萬里江山,卻享盡無邊孤單。
二十年後,舊將軍府的桂花樹下。
一身明黃龍袍老態龍鍾的男人,對著周紊鋤而來的士兵,一聲令下:「給孤王挖!把棺木挖出來!」
儘管已年近古稀之年,但陸明王依舊聲若洪鐘,發令也依舊……出乎意料。
陸明王登基之後,曾做過三件讓朝臣集體痛呼不可的荒唐事——
一是立詔永不封後,六宮無妃,將三千麗人全部遣散;
二是立長子為太子,絲毫不顧太子生母乃前朝長公主的身份;
三是登基第二年即對犬戎翻臉不認人,耗時十五年終於將這個野蠻的遊牧民族收入麾下,此後年年接受他們的朝貢。
此時,可能又要做第四件荒唐事了。
明王從年初開始,身體明顯撐不住了,好幾次太醫都束手無策了,還是靠閻王爺強忍著沒收人,才從鬼門關繞回來。
這一次,體弱的幾乎不能下榻的明王,竟是直接帶人來挖墳了,周圍人也不知道存的是什麼心思。
陳舊的楠木棺被人小心翼翼的抬了出來,明王命人掀開棺木,然後摘下了冕冠。
耐心的在棺木裡為自己騰出一個空位,之後陸朗下達了人生中最後一道聖旨:「孤王故去之後,太子繼位,王陵不必建,將此棺移回原位即可!」
言畢,微笑著翻身躺入棺木之中,而身旁佳人,白骨相伴。他知她,一直在等,等他一起墜入輪迴,來世再續未盡之緣……***:明天開始,字數應該比這個番外多一點點,後面的番外都會是輕喜劇,結局妥妥的he!